张鹰默默地看着张文昊,晚霞洒在他脸上,让他觉得晃眼。他心里有些惶恐、有些迷茫,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但心中唯一确定的,就是张文昊是自己的大哥,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亲人。想到这里,他便自信起来。
张文昊说完了计划,信誓旦旦地补充:“警察不是傻子,但也绝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么聪明。只要谋划好全局,就一定能做到天衣无缝。兄弟,从明天开始,你要好好和我学谈判的技巧和要点。记住,每个细节都要经过反复推敲,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绝对不要下手。我会帮你安排仓库和废旧钢材,会给你制作假身份证和代办的公司。记住我说的,一切都要小心,干完了就马上收手。”张文昊也仰头喝干了余下的啤酒。
“大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张鹰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我只要得手了,就马上按照你说的跑路,等过段时间风声过了,我再回来帮你,吃肉、喝酒、玩女人,咱们一定能过上最牛的日子!”张鹰越说语速越快。
张文昊彷徨地点了点头。“首先,你不能再叫张鹰,你要有个假身份……”张文昊缓缓说出自己的作案计划,如每次教导张鹰一样的有条有理。
张文昊知道张鹰内心的惶恐,宽慰他说:“兄弟,你就放心吧,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让你出头的。我想了很久,这一定是个天衣无缝的骗局。”说到“骗局”二字,张文昊压低了声音。
“我愿意!大哥。我相信你会制订好计划。”张鹰抢过了话语权。他猛地抬头,喝干了瓶中的啤酒,表情有些悲壮。“事情本来是我引起的,当然该由我来解决。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干好的。说说你的计划吧。”张鹰说。
“嗯,大哥,办完了这件事我就远走高飞。但……”张鹰犹豫了一下。“你要替我照顾好我妈。”张鹰加重了语气,这是他唯一的牵挂。
张文昊没想到张鹰会反应得这么迅速,他又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我本想自己做,但没办法,我在明处,曝光率太高了,没办法下手,现在就只能依靠你了。兄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哥哥不该让你办这样的事,不该让你铤而走险。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嗯,你放心,你妈就是我妈,我一定让她好好的。等风声过去了,你就回来,咱们一起干大事,一定会过上痛快的日子,吃肉、喝酒、玩女人!也让你妈过上最好的日子!”张文昊紧紧抓住张鹰的手,重重地做出承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鹰看着张文昊。“用咱们被骗的方法去骗别人?”张鹰反问。
这一句承诺,回响在张文昊的脑海里二十多年,总是咒语般地驱逐着他的快乐。
“好,兄弟。那我就直接说了。”张文昊拍着张鹰的肩膀。“我也是万不得已,才想让你替我走这步险棋。你知道,那笔银行贷款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个窟窿就算是你我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偿还。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文昊看着张鹰。
“兄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张文昊又回到了冰冷的现实,眼泪奔流。雨水混杂着他的眼泪,越下越大。
“大哥,你说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拿我当弟弟看,没有你就没有我。你说,让我干什么事?”张鹰没有一丝犹豫。
他永远也忘不了张鹰得手后得意忘形的样子,张鹰将所骗的款项全部提成现金交给他之后,就离开了这个城市,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在张鹰走的时候,张文昊把自己的一块旧欧米茄手表送给了张鹰。
“兄弟,如果哥哥让你干一件错事,甚至是一件坏事,你会不会拒绝?”张文昊看着张鹰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
“兄弟,这是我最珍爱的一块手表,拿在身边当纪念。等以后风声过去了,你回来我再给你买一块新的。”这是张文昊对张鹰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选中了张鹰,他的兄弟,当他的傀儡和木偶。
张鹰接过这块手表,用手抚摩着欧米茄手表新换上的表面,冲张文昊微笑着,却热泪盈眶。但直到张鹰死去的那天,还没来得及戴上张文昊送给他的那块欧米茄手表。
张文昊是个聪明人,行动力更是超强。他默默研究着南方老板诈骗自己的方法,从抛出诱饵到引人上钩,从虚建公司到虚拟身份,一步步衡量计算着,考虑着成败得失的概率,分析着哪里会出现漏洞。一琢磨,烟蒂就插满了烟灰缸。他害怕、他恐惧,他不想让自己输得这么惨,所以他只有拼死一搏,甚至不择手段。但思来想去,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却经不起推敲。张文昊一直在经营生意,曝光度太高,又加上那笔用虚假手段获取的银行贷款,银行的人整天都盯着他的行踪,无形的聚光灯笼罩在他身上,根本没有施展手段的机会。没想到自己的困兽犹斗,却连第一道关卡都跨越不了。哎……张文昊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不甘心就这样一败涂地、阴沟翻船。欲望是魔鬼,良知在生死存亡面前有时会被搁置。张文昊在最短时间消灭了所有善良的挣扎和犹豫,将恐惧转化为对社会的仇恨。他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失败者,他需要成功,需要取胜,需要人生继续大踏步地走向灿烂和巅峰。宁可成为罪犯,也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可怜的失败者,张文昊这样告诉自己。
张文昊怎能想到,张鹰离开之后却并未按照计划销毁伪造的证件、远走他乡,而是准备以相同的手段,继续诈骗其他公司。对金钱的欲望让他一发不可收拾,一直到他坠楼的那一天,他也再未见到自己的妈妈。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他不明白怎么自己就走到了这样一个死胡同,黑漆漆的没有阳光没有希望。万般无奈之中,他想到了一个尽快筹措资金的方法,或者说是一个阴谋。那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自己被骗的招数,用在别人身上。没办法,这就是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
张文昊得到张鹰的死讯后,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他不敢去现场,不敢送最近最亲的兄弟最后一程,根本无法面对张鹰的母亲。他连续发了几天的高烧,在断断续续的梦里总是浮现着最后一次见到的张鹰笑着流泪的脸。他心里不停地重复着,是自己害了张鹰,是自己毁灭了张鹰。自己是一个罪人,是一个浑蛋,一个万劫不复的魔鬼。他用自己兄弟的命,换来了这保全自己平安的一百万,用兄弟的鲜血,铺垫了自己所谓的成功之路。当吃肉、喝酒、玩女人这个戏言的目标变得轻而易举之时,张文昊却再无往昔的兴趣。他郁郁寡欢,用工作填满自己所有的生活空间,发疯似的在市场上不择手段地竞争,恶狼般地争抢财富、打压对手,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张鹰的死让他从心底彻底放弃了所谓的美好,无所不用其极。他从注册资金不过10万的新天公司做起,流血流汗,以命打拼,十年后成立了文昊集团公司,成了一方大鳄。而他内心却越发被无法磨灭的罪孽缠绕,被不断加剧的愧疚蚕食,日积月累,无法安生。
记忆又回到了那个秋天。张文昊为了及时偿还贷款,不致东窗事发,四处筹措借款但毫无收获。眼看还贷日期渐渐临近,张文昊越发一筹莫展。他许多次想到了失败的后果,他查过《刑法》,提供虚假的资信证明进行虚假贷款的,属于贷款诈骗,超过20万元的就是数额特别巨大,要判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张文昊承担不了这个惩罚,他有妻子女儿,还有年老的父母,他们都太需要自己了。
这该是心理的癌症,已经扩散无法挽救的恶性肿瘤,他总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想行善,他想回报,他想赎罪,他想挽救自己的良心。但无论他怎么付出和施予,都无法逃脱那句承诺和那个眼神的谴责,内心最深处的那片溃烂将他的生活带入万劫不复的黑暗。
“兄弟,冷不冷啊……哎……是我害了你……”他说着说着,眼泪又模糊了双眼。
张文昊伫立在雨中,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很疼,像被一只手狠狠揪着。
“好,马上就走……”张文昊说着却仍不肯离开。
雨洒下来成了雾,给凄冷的夜晚更添了惆怅。
张文昊回到了现实,感觉全身从上到下无一温暖,双手也冻得僵硬了。
“兄弟,等着我。到了那边,哥哥给你当牛做马。”张文昊呼出了一口白雾。
“张总,雨下大了,咱们走吧,您要注意身体。”小郭在身后轻声地说。
而与此同时,在远处角落中,披着雨衣的林楠拿起对讲机:“喂,小曹,马上调查一辆奔驰车的情况,黑色,型号是奔驰S600,车号是……”
雨水打湿了张文昊的肩膀,滑过了他的脸庞。
他收到公墓管理处的线索,有人在祭拜张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