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的?一听有钱人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张文昊问。
“嗨,这不刚刚认识嘛,呵呵。”张文昊笑了,他挺喜欢老马的这种斗性,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生气。
“我?搞房地产的。”老马回答。
“啊,怎么了?认识我?”老马没好气地说。
“搞房地产的?”张文昊审视着老马。“我看不像,看你倒是像倒房子的房虫子。”张文昊说。
“哎……朋友,你叫……马庆。”张文昊扭着头看了看老马的床头卡,开始琢磨他。
“嘿,怎么说话呢你,谁是房虫子?”老马冲他瞪眼。
张文昊几筷子下去,就把饭菜都干掉了。老姚笑着说:“这老话说得好啊,粗茶淡饭养人啊。”张文昊点了点头,觉得这里亲切无比。
“哎哎哎,我说朋友,咱聊天说话,别脾气这么急。我就说吧,你不是搞房地产的,我一猜,你还生气。你说你这人。”张文昊控制住节奏,看着老马想笑。
这一吃,还真不得了。饭菜的味道一下勾起了张文昊十几年前的记忆,那家常的油盐酱醋烹制出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工厂的大食堂,曾经在大杂院中的小厨房,想起了曾经紧紧巴巴却那么真实的生活。
老马被噎了一下,不想再搭理他。老马把头转向朝门的方向,挪开视线。
“哎,这多不好意思啊。”张文昊竟然腼腆起来。“好,那我就尝尝您家人的手艺。”张文昊痛快起来。
“呵呵……”张文昊满意地笑了。
大女儿实在,没容张文昊再推辞,上前几步,拿过张文昊放在桌上的餐盒就往里拨。
“哎,不对啊。”老马一翻身转了回来。“你搬到这个床位,是不是故意气我来了?”老马琢磨出滋味。
“哎,没事,闺女,跟他拨点儿。”老姚冲大女儿说着。
“哎,正是。”张文昊更加得意了。
“啊,不了不了,您吃吧,您吃吧。”张文昊推辞。
听这话,老姚和家人,都笑了。
“哎,那什么,拿您的碗,我这还没动筷子呢。”老姚十分热情。
这时,小吕从外面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盆花。
“哎呀,您这饭真香啊。闻起来可比我家的厨师弄的好多了。”张文昊说。
“姥爷,给您带了盆花,您看看。”小吕这小伙子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老姚是讲礼数的,问了一圈儿才准备吃饭。家人打开几个热腾腾的饭盒,张文昊探过头看看,都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炒土豆丝、炒白菜、红烧豆腐,但闻起来却香气扑鼻。甚至远远超过一会儿将为他送来的海参和燕窝。
那是一盆君子兰,已经窜剑开花,墨绿的叶片间生出一朵橘色的蕊,直耸耸地对着天,充满了生气。
“一会儿有人送饭,谢谢您。”张文昊回答。
“手培兰蕙两三栽,日暖风微次第开。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张文昊不禁念道。
“那您呢?”老姚问张文昊。
“哎,好孙子,真是知道姥爷在想什么啊……”老姚笑了,眼泪却在眼里打转。
“嗯,您吃您的,别惦记我,他一会儿就来。”老马冲老姚点头。
“嗨,姥爷,您怎么哭了,别哭别哭。”小吕笑着安慰老姚。
“怎么着?儿子快来了吧。”老姚问老马。
“哎,孙子啊,我这辈子啊,有你们就知足了。”老姚笑着流泪。“其实这病吧,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都这个岁数了,还害怕什么?我一看到你们啊,就觉得自己一点儿事都没有了,但是你们一不在吧,就又怕明天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是舍不得你们啊……”老姚老泪纵横。
老马心里没好气,但嘴上也没法再说什么。虽说医院不是张文昊开的,但也不是他自己开的,他没有理由阻止人家的行为。
“哎哎哎,姥爷姥爷,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啊。”小吕抱着老姚安慰。“没事啊,放心吧,一定会好的,还记得您从小到大一直跟我说的吗?战斗,战斗,再战斗!记得吗?”小吕一边说一边握住老姚的手,笑容依旧。
“呵呵,是啊,真的搬进来了。我一个人也闷,找你聊聊天啊。”张文昊说的是真话。也许刚才他说“不走了”是气话,而就在他再次回到VIP病房的时候,他却真的有了这个打算。他无法再说服自己面对这个空旷的、丝毫看不出是病房的房间,同时他也不想一个人面对那个被无尽拉长的夜晚。
“嗯!好孙子,说得对!战斗,战斗,再战斗!”老姚也努力笑着。
“哎哟喂,您这还真搬进来了?”老马差点儿从床上掉下去。
“哎,我有群好儿女啊……”老姚抬着头,不知是在对他们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这时,张文昊进来了。
“孙子,以后也别再攒钱给姥爷买好烟了,姥爷现在不能抽了。卤煮,咱也戒了吧……”老姚握住小吕的手,眼泪还是淌了下来。
不一会儿,老姚的家人陆续到了。他的老伴、大闺女、大女婿、二儿子、二儿媳,一大家子带了好几个饭盒的晚饭,他那个床位永远是人满为患。老马主动送过去他床位的一把椅子,看着那情景就觉得羡慕。
“嗯,知道了,姥爷,来,擦擦眼泪。”小吕从母亲那里接过手帕。“您看您,让人家看了都笑话。”小吕仍在微笑。
杨晋财这时进来了,他白天几乎不怎么在病房里待着。“喂,我是杨总……”杨晋财一进来就打电话,一看老马那一脸的官司,不禁把声音放低。
张文昊动容地看着,觉得这个小伙子真是懂事。那盆君子兰在老姚床旁绽放着,预言着希望。
“我还跟您说啊,还别说什么同病相怜的。”老马还是那个话茬儿。“这要搁旧社会啊,那小子是资本家,咱是老百姓,这是阶级仇。什么慈善啊、裸捐啊,在我看啊,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找当大老爷的感觉。”
小吕哄好了姥爷,转身的一瞬间,泪流满面。热泪滚落在他胸前,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老姚无奈地摇头,咳嗽了两声,觉得老马真像个孩子。
老马看到这一幕,眼睛发涩。
“姥姥的,大房子不住,跑这儿给我堵心来了,有病!”老马在病床上双手抱头,跷着二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