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刑讯室。
荣升的脸色也严峻起来。
苏长庆穿上一件新的衬衣,特务阿成和徐伟站在旁边,李沁红递给苏长庆一把手枪:“我叫他们送你去陆军医院,到了门口,你就相机行事,这把枪里面是空包弹,你可以假装越狱,据陆阿贞交代,陆军医院的锅炉房有你们的内应,你打伤看守后,就向锅炉房的方向撤退,明白了吗?”
阿初:“不好说,……凶多吉少。”
苏长庆:“明白。”
荣升:“我想起来了,云海美术社曾经有一组学员到闸北写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到现在杳无音讯。怎么,你找到他们的去向了?”
李沁红:“还有,一旦跟方致同或者是你们的组织联系上,马上通知我,记住5211这个号码,24小时有人接听。”
阿初把两块画板对比一下,尺寸大小完全符合,刻字的方向一致。
苏长庆:“是。”
荣升:“我这里也有云海美术社赠送的画板,我拿出来给你看看。”他从书柜里取出一块新画板来。
李沁红回头吩咐阿成和徐伟:“交给你们了,记住,一定要装得像模像样,一定要还击到位,给他挂点彩也无所谓。”
阿初:“我在闸北三泉山一带找到的。”
阿成、徐伟:“是,组座。”
荣升:“哪来的?”
两名特务将苏长庆带离刑讯室,李沁红的嘴角露出一丝阴毒的笑容。
阿初:“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等等啊。”他拿出一块画板,问:“您看过这块画板吗?上面刻着:云海美术社,您常去那里,帮我看看,是不是他们那里常用的。”
※荣家画室。
荣升笑起来。紧接着,他回眸看了一眼阿初,问:“你回来有什么事吗?有事快说。别耽误我作画。”
阿初跟荣升在画室说话。
阿初:“不,野兽派。”
荣升:“你最近怎么样?还是一个人?有女朋友吗?”
荣升:“印象派?”
阿初:“——算是有吧。”
阿初:“从前你老是教人画静物、画素描,画得人心里郁闷,你要教我画这个……”他一指画册上的金发裸女,说:“我立马就学。”
荣升:“这是什么话?”
荣升:“从前打着骂着都不学,现在哪一根筋短路了,要学画?”
阿初:“实话啊。”
阿初:“我还是喜欢看人物画。”他随手拿起一本画册来看,里面全是欧美的裸女图,阿初欣赏地看着:“少爷,我跟你学画吧。”
荣升:“上次我遇见明堂,他说你攀了梧桐树了,要娶凤凰了。”
荣升:“又胡说,不懂画,别胡诌。”
阿初:“开玩笑呢,凤凰看见我这个斑鸠,还不一脚给我踹下来?我啊,就指着娶一个喜鹊了。”
阿初:“少爷的画,总是冷冷的。”
荣升:“什么时候,把你的喜鹊带回家啊?”
阿初在看荣升的一幅静物图,荣升在画布上用油画笔画梅花花瓶。
阿初突然怪叫了一声:“哎呀,一不留神,俺家的喜鹊飞到这里来了。”
大少奶奶的油画已经挂了起来。
荣升一诧,回头看,正好瞧见自己画的和雅淑的素描,荣升问:“这是你家的喜鹊?”
※荣家画室。
阿初捕捉到荣升的目光,他别具深意地点点头。
杨慕次以默许代表答案。
荣升有些尴尬的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据我所知,她未婚夫是侦缉队的人。”
荣华:“那就是说,他极有可能已经变节?”
阿初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杨慕次:“从来没有过。”
荣升:“这话有点蹊跷。”
荣华:“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阿初:“……男未婚,女未嫁,婚姻需要努力争取。不是坐着就能等来的。”
杨慕次:“方致同有一个手下被捕了,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已经叛变,但是有一点很可疑,李沁红居然发话叫军医给他打止痛针。”
荣升澄净而宁静的心情被突然打碎了,心思有点纷乱,他暗地里羡慕阿初的敢爱敢恨,不过他嘴上却不饶人。荣升:“你显摆什么?”
荣华:“老余牺牲后,一组、三组、四组合并为新一组,夏院长是我们的新上级,记着一个新号码,5489,24小时有人接听……”
阿初低头浅笑,站得规矩了些。
杨慕次心绪渐渐平复,荣华坐在他身边。
荣升:“你能不能再沉稳些?一进家门就穷显摆,你无非是要我们知道你离开荣家后有多大的改变,越显摆越没变。”
李沁红对尸体说:“我一定替你把那个内鬼给揪出来,还你清白。”
阿初:“本质永恒不变,您教我的。”
李沁红的枪挪到了小丁的太阳穴:“我信你了。”她再开一枪,小丁毙命。
荣升抬头看着雅淑的素描,在回眸妻子的油画,有一种迷茫错乱的感觉。荣升:“我有时候在想,画中人到底有没有魂魄?”
小丁:“不是我。”
阿初:“……一定有的,她们的魂魄是画家给的,她们的魂里凝聚了作画人的心血。”
“砰”的又一枪,打在了小丁的肺上。李沁红:“是,还是不是?”
荣升:“你把这幅油画带回来,预示着你的某项神秘研究结束了,是吧?”
小丁:“我死了,你一定把那个内鬼抓出来。”
阿初看着荣升:“嗯,告一段落吧。”
“砰”的一枪,打在了小丁的膝盖上。李沁红:“是,还是不是?”
荣升:“你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小丁:“我被人陷害。”
阿初:“稳扎稳打,揭开隐藏在天真面目下的真实情感——”他的眼睛望着雅淑的素描。
李沁红冷冷地说:“我不想跟你再这样无谓地耗下去,我只问你一句,到底是你,还是不是你?如果,你回答,是,我马上给你一个痛快。”她取下手枪,子弹上膛,问:“是,还是不是?”
荣升:“你说情感,而不是秘密。”
小丁:“组座,求求你,给我一枪吧。”
阿初:“秘密不管隐藏得再久,始终是要被揭穿的,人心则不然。”他回头看大少奶奶的油画,说:“就像大少奶奶,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总觉得她活着——”
李沁红走到他身边,拎起他的头。
荣升的脑海里闪现出浑身是血的妻子扑在自己怀里的旧影像。
小丁受了酷刑,奄奄一息躺在刑椅上,他的头发全都浸的是血。
阿初:“——我觉得少爷您的心里藏着太多的苦,您总说,有一天您一定把大少奶奶找回来,可是,说句真心话,您从来就没去找过她。——这家里没人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弄不明白——您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
※刑讯室。
荣升的脸色难看起来。荣升:“够了。”他停顿了一下,缓和了一下语气,荣升指着雅淑的素描对阿初说:“把你的喜鹊带走吧。——爱她,你就好好珍惜她。有的时候,正如你所言,明知道她就在那里,你却一动也动不了。”
杨慕次的眉宇间终于有了一丝暖意:“革命者的浪漫主义。挨得过风霜雪雨……”
阿初不明白。
荣华微笑:“阿次,想不到你在最危险的时候,反而学会了浪漫。”
※杨公馆。
杨慕次:“你放一盏心灯给我吧,好照亮我回家的路。”
杨慕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荣华低下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向你保证有件事是一定的,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转机。”
佣人迎上:“少爷,雅淑小姐来了,一直在您的房间里等您回来。”
杨慕次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杨慕次问:“老爷和太太呢?”
荣华觉得一股暖流激荡在自己的体内,隐隐透着爱意。荣华:“我可以缓解你内心的疼痛,但是,你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我现在不要求你熬过来,我要求你务必挺过这一关。”
佣人:“老爷在书房和市府的李秘书在下棋,太太回佛堂休息了。”
杨慕次:“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家。今天,我有一种无家可归的绝望,前路茫茫,无限心灰,我想到了你,我觉得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杨慕次走过走廊,遥看了一眼父亲书房里的灯光。
荣华震惊,重新在意地看着他。
杨慕次走进自己的房间,雅淑和衣躺在他床上,大约是睡着了。房间里冷清安静,阿次一双空茫的眼睛望着雅淑,他拉把椅子坐在床边。
杨慕次:“我的父母……全都是冒牌货。”
雅淑睁开眼睛,没有动,安静地看着杨慕次。
荣华:“什么样的真相?”
杨慕次:“你醒了,你该盖条毯子,不要受了寒。”
杨慕次:“我今天见到了荣初,他让我在瞬间看清楚了,我二十多年来蒙在鼓里的真相,——真相!我的内心防线在他面前彻底坍塌。”
雅淑:“你为什么不替我盖?看着我受冻你也不管。”
荣华:“阿次,我没怪你。我也犯过错。老余牺牲了,将来的路更加难走了,我们都得熬过来,熬过这一关。”
杨慕次起身要去拿毯子,雅淑坐起来:“不用了,补起来也是一个疤。”
杨慕次:“我意气用事,冲动,我不该来找你,是我的错,我已经尽力了……尽力隐藏,尽力掩饰,尽力……”
杨慕次:“雅淑,其实,我……”
荣华:“阿次……”她无言相慰。
雅淑认真地看着他,阿次反而有点拘谨:“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并不合适。”
杨慕次他喝着酒:“是我的错。你别怪我。”
和雅淑第一次看他在自己面前低姿态地讲话,她已经预知他要讲什么了,她刻意把头转开。
荣华:“如果你不介意我说的话。”
杨慕次:“其实,我们和兄妹一样……”
杨慕次恍然回神,凄苦成笑:“好一点。”
和雅淑:“我们和兄妹不一样。我们两家是有婚约,你五岁的时候就答应过我,要娶我,你不会全忘了吧?”
杨慕次很安静地也很疲惫,二人心绪万端,荣华问他:“好一点了吗?”
杨慕次:“过去的事何必再提,……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自由而已。”
荣华和杨慕次面对面席地而坐,背靠着两侧高高的书架。身边横七竖八放着几瓶美国啤酒,荣华陪着阿次一起喝,二人碰着酒瓶,干杯。
和雅淑淡然一笑:“你认为,你可以给我自由吗?”
※荣华书店。
杨慕次:“当然。所谓的婚约,只是一种礼教的束缚——”
和雅淑点点头:“您说得对。”
和雅淑:“你从前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默许了这种束缚长达二十年?理由?你是不是准备好了——今天要跟我分手?但是,请你换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而不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徐玉真:“机会是争取来的,不是等来的。”
杨慕次:“雅淑?你别激动。”
和雅淑凄楚地一笑:“那也要阿次哥哥给机会。”
和雅淑下意识地看看门口。和雅淑:“我能不激动吗?我不懂!我是你的活道具吗?你要用就用,要扔就扔——”
徐玉真微笑:“今天的天气不错,也许晚上会有月亮,正适合你们散步聊天,千万不要辜负了美景良辰。”
杨慕次有些冲动地说:“你得先有一个安全保障!”他停顿了下来。杨慕次:“——我不想让你成为某些人的天然屏障,我不想对准敌人开枪的时候,有人拿枪指着你的头,对我说,放下武器。我不想受人威胁,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带着终生的亏欠对着你。”
和雅淑:“我自己去吧,我喜欢一个人待着等他。”
和雅淑:“我听不懂你的话——”
徐玉真:“好吧,我叫佣人带你上去。”
杨慕次:“我的家庭并不适合你!”
和雅淑沉默,和雅淑:“我想去阿次房间里坐坐。”
和雅淑:“你干脆直接告诉我,你的家庭没有我合适的位子。”
徐玉真波光一闪,抬起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杨慕次:“你要的是我?还是这个家庭的位子?”
和雅淑眸光暗淡:“我知道。……您放心。”
和雅淑:“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比家庭更重要?没有——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徐玉真一边剪着花枝,一边跟雅淑说话:“平常没什么事,你常来走动走动,阿次回来看到你,一定很开心。”她的声音清和温柔,没有半点杀机,但是,雅淑的心底知道她在责怪自己疏远阿次。
雅淑努力保持自己的平静,雅淑:“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最美丽的回忆都给了你,我们彼此亲近,不需要伪装的那种亲近,我五脏六腑都藏着对你的感情……”
客厅里很安静。佣人们侍立在门口。
杨慕次:“这种感情,不是爱情。”
和雅淑陪着徐玉真在插花。
雅淑情绪激动:“你没试过,怎么知道那不是爱?……我不能失去你,否则……我怎么面对?”
※杨公馆客厅。
杨慕次:“面对?”
三太太:“我乐意。”
雅淑:“我的失败?一败涂地……”她心头的苦涩无人知晓,雅淑(内心独白):“我所深爱的人,我不能给予,我不爱的人,偏要向他索取,我把我的爱切割成碎片的时候,也割破了我的心……”她泪如雨下。
大太太:“你不也一样得掏钱。”
杨慕次承接到雅淑满腹的怨,事情表面看上去的确是自己负了她,他纷乱的思绪里唯一清楚的念头,就是不能让雅淑继续随意地出入杨家,杨家潜藏了太多的秘密。
三太太开心了:“这才像话,不然,还打什么?”
杨慕次站起来:“我送你回家。”
荣升“哼”了一声,阿初不敢动。大太太诧异地看着他们,阿初忍着笑,替荣升把牌推了。阿初:“和了吧。”
雅淑:“不,我不走。”
阿初:“哎。”
杨慕次硬邦邦地甩了一句话:“你不走,我扛着你走。”
大太太摸了一张丢下去:“二饼。”
雅淑看见阿次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她决定以守为攻:“阿次,你忘了你在三泉山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要照顾我一辈子,永远也不放开我的手……”
三太太兴致高了,催着:“快摸牌啊。”
杨慕次面无表情穿着外套。
大太太迟疑了一下。
雅淑一口气地诉说:“二十多年来,你第一次承认喜欢我,你说你要替我分担忧苦。你在我父母坟前发了誓,要厮守我一辈子,你忘了吗?你说,你害怕失去我,你说会用你的心暖我的寂寞。你说你不会再扔下我不管,永远不会了……”
阿初:“不打就没机会了。冒险总归比放弃好。”
杨慕次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吼了一句:“别说了!”他吼出这句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灵深处依然有雅淑的位子,依然有一块不可触碰的禁地。
三太太:“碰。”她打了张牌,捡起东风。
杨慕次:“我今天才懂——为什么我会失去你——”
阿初专心在替荣升看牌,探眼出去,打了一张东风。荣升叫:“三姨娘在做大四喜。”
和雅淑含着泪花:“阿次!……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三太太:“养交际花怎么了?要是荣华能嫁给他做大太太……”
杨慕次:“别说,什么都别说了。”他看着雅淑,她的姿态伤人且自伤,他面对她苛问的目光。
荣升:“我揭发啊,明堂虽然一个也没娶,养了三个交际花。”
和雅淑:“我要你记着!”
三太太:“炒什么金啊,我听说他很有钱,年纪也不过四十多岁,他还是独身呢。”
杨慕次:“你已经伤到我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这才是我离开你的真相。”
阿初:“我跟着他炒炒金而已,三太太想炒金?”
和雅淑闻言呆滞:“……你不要我了?”
三太太撇着嘴:“当然是大太太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阿初,听人说,你跟商会的明董事长走得很近。”
雅淑阿次与雅淑近在咫尺,仿佛人在天涯。
荣升头也不回地说:“算你有孝心,赶紧过来,这圈牌打得简直有出无进。”阿初笑着走过来,阿初:“让我猜猜,谁是大赢家?”
※陆军医院大门口,黄昏。
阿初手里捧着装裱好的油画:“我回来看看太太和少爷。”老仆妇把画接过去。
一辆军用的囚车开了进去。
此刻,他们听见老仆妇的声音:“阿初少爷,您回来了。”
特务阿成和徐伟押着苏长庆进入观察室。医生示意两名特务在外等,阿成和徐伟站在门口,医生拉上布帘。
三太太:“人说:牌桌上无父子,大少爷,你不准放水。”
医生:“躺下。”他背转身去戴医用手套。
大太太很得意,说三太太:“哎呀,打着玩的。”
苏长庆掏出手枪,一枪托砸在医生的脖颈上,医生“扑”的倒在地上。
丫鬟杏儿掩着嘴笑。
特务阿成和徐伟在门外听到动静后,猛地一脚踹开门,故意虚张声势地吼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荣升:“三姨娘,我手上拿着清一色的筒子呢。”
苏长庆从窗户上跳下,特务阿成和徐伟赶紧追赶,他们向空中放枪。苏长庆沿着一排窗沿朝深处跑去。
三太太:“大少爷,你明明看见大太太放条子了,你还打五条给她和。”
特务阿成和徐伟大叫:“站住!”
客厅里摆了一桌麻将,丫鬟杏儿、荣升陪着大太太、三太太打麻将。荣升砌着牌,他周旋在无聊的牌局间,只为了讨母亲欢心。
苏长庆回身就是几枪,子弹打在墙上,然后,他试图躲进一个房间,可是他没能撞开门,回身再次开枪,子弹击中了特务徐伟的胸口。阿成闪身还击,回头低声骂徐伟:“嗨,你装死别装得这么认真。”
※荣公馆客厅。
徐伟一动不动,殷红的血浆从徐伟身上冒了出来。阿成大惊失色:“徐伟!妈的,李沁红!”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发流弹击中了他的腿,他举枪还击,这一次,不再作假,苏长庆挂彩,枪火飞溅,阿成力求自保,苏长庆只图脱身,二人打得虽然激烈,却是越打距离越远。
杨慕次在荣华滚热的身体上触摸到了“温暖”,荣华无声的慰藉支撑着阿次的心,慢慢的,阿次深入骨髓的痛苦在荣华的“暖意”抚慰下渐渐好转。
苏长庆跑到一个僻静处,不停地喘息,背后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条件反射得调转枪头,他看见了一个脸色黝黑的锅炉工。
荣华用身体温暖着阿次的心,她知道,现在,她是阿次在无比痛苦、无比难过中唯一可以让他紧紧抱住的人,唯一可以让他紧紧握住的一双手。
锅炉工:“跟我走。”
杨慕次紧紧地抱住荣华,他的心里混乱、痛苦、挣扎、发泄、熬不住,他终于伏在荣华肩头,哽咽起来。英雄泪点点滴滴浸透了荣华的衣襟。
特务阿成手上提着枪,满身是血,拖着一条伤腿跑在大街上,街上的行人多有回头窥视,阿成跑到一个沿街的铺面,拿起电话开始拨打。阿成:“喂……我,阿成,对,我要见俞秘书,马上。”
荣华:“哭吧,阿次,哭出来就没事了……”
※杨公馆大厅,黄昏。
杨慕次的心刹那间猛烈抽搐,一直深藏不露、掩饰又掩藏的感情前所未有地破冰而发,他伤心到肺腑,他的喉管一阵阵掐裂般错响,荣华心底一热,感觉阿次的情绪触及到最底线,她毅然抱住阿次,闪身到高高的书架两侧之间,书架作为天然的屏障,隔开了外面的视线。
和雅淑含着泪从楼上匆匆跑出大厅。
荣华:“阿次,我知道老余的死……”
杨慕次从房间里追出来:“雅淑,雅……”
杨慕次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握住荣华的手:“你就把我当成阿初吧……我实在是没处可去了。”
杨羽桦很沉稳的声音传过来:“阿次。”杨慕次一回头,看见父亲杨羽桦和李秘书站在他背后,阿次收敛神态,机械地喊了声:“父亲。”同时也礼貌地向李秘书点了点头:“李叔叔,您好。”
荣华赶紧出门,机警地左右看看,迅速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回转身来关紧店门。她走到阿次身边,荣华:“阿次?你不该来。”
李秘书:“好久不见了,越来越英俊了。”
杨慕次沙哑、疲惫的声音:“我想跟你一起喝一杯。”
杨羽桦微微皱着眉,问阿次:“雅淑怎么了?”
杨慕次浑身乏力地走到她跟前。
杨慕次掩饰地笑笑:“发小女人脾气呢。”
杨慕次走进荣华书店,书店里很清静,没有顾客,荣华坐在柜台里,用英文打字机打印新书目录。她看见阿次进来,瞬间分辨不出是谁,只有两秒钟的诧异,她知道来的是杨慕次,荣华不觉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杨羽桦:“你先去送送她,回头我找你说话。”
※荣华书店。
杨慕次心怀戒备地说:“好,我一会就回来。”他向杨羽桦、李秘书告退,匆忙下楼而去。
徐玉真的脸、“杨羽柏”的脸、杜旅宁的脸、老余的脸交叉贯穿、叠影、放大,阿次感觉头痛欲裂,无限寒意袭上心头,突然……他的眼前浮现出荣华的身影。
杨慕次追出来,看见和雅淑在家门口叫了辆黄包车,他跑过去:“雅淑,我开车送你吧。”雅淑带着泪痕,眉宇间是尘埃落定的伤心:“不用送了,迟早都是要走的,我早早地走了,你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闪回)满身弹孔的老余,老余:“生死考验,分分秒秒……”
杨慕次拉住了黄包车的扶手,说:“这是什么话?”
(闪回)老余(密码用旁白代替):“执行命令,否则,我对你执行战场纪律。”
雅淑:“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去死的。我纵然要死,也会和心爱的人一起去死……”她终于说了句真话,显得动情可悯。
(闪回)杜旅宁殴打杨慕次,说:“谎言只有在揭穿的那一瞬间,才是谎言。也许你一直生存在谎言里,所以,你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
杨慕次定定地看着雅淑,慢慢地说:“我不信,你的心会有这般毒。”
(闪回)犬养:“其实,说穿了,就是一出‘哈姆雷特’。杨羽桦在东京与艺伎交好,唯恐你父亲反对,再加之,他贪图你父亲的高官厚禄,利欲熏心之下,做了杀兄灭伦之事。”
他用了一个“毒”字,他自己也匪夷所思,雅淑回眸看着他,很显然,雅淑感觉阿次的直觉已经触及到她内心最阴暗、最狠毒的角落,不能让他有这般念头,雅淑:“我不会放弃,直到你读懂我的心……”她把过激的言辞拉回来:“你的眼睛黑白分明地告诉我,你爱着我,不会负我,纵然你要负我,你也必须先偿还我二十多年来的相思苦,你生命的第一个女人,必然是我。”
(闪回)阿初冷静地说:“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你的父母早死了。”
杨慕次:“雅淑,你心里的苦楚太多,实在是不应该……其实,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只是二十年前一个小男孩的承诺。你爱的是那个五岁的杨慕次,而不是我……”他轻轻松开手,放开黄包车。
(闪回)“杨羽柏”意味深长地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也想亲自去看看……”
黄包车开始前进。
(闪回)“杨羽柏”断然否决:“不可能!初儿,是我亲手下葬的。”
雅淑回头,伸出手来,想要拉住阿次,阿次站得很远,雅淑两手空空。
忽然,徐玉真的脸被无限拉长、扭曲。
杨慕次大声地说:“学会放手。放开手,你才能想明白你需要什么。”
(闪回)徐玉真慈爱地抚摸着阿次的脸颊。
和雅淑(内心独白):“何尝不想放开手,我背负的枷锁,你看不到,我的身份,你一无所知,我是你的敌人,却要装作你的恋人……第一个想放开手的人,就是我。”她的情感全都压满了她的心腔肺腑,雅淑感觉自己的胸像要炸开般疼痛。
杨慕次坐在黄包车上,心中满是疑问和空虚,冷风八面吹透了他的衣服,寒气从头到脚笼罩着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镜头。
风中,车上,她放声饮泣,这一次的泪水,是真实的泪。
※大街上。
楼上,徐玉真一直在窥视。
刘阿四:“明白。”
※杜旅宁办公室,黄昏。
阿初:“……回家走走。把那块云海美术社的画板带上。哦,还有,把处理过的那幅油画也带上。”
李沁红向杜旅宁汇报工作。
刘阿四很诧异:“荣?荣公馆?”
李沁红:“我安排了一次‘逃亡’行动,让苏长庆在陆军医院成功逃脱追捕,为了让他回归组织,重获信任,我花了点小代价,我给他的枪里装的不是空包弹,而是真正的子弹,到时候,押解的兄弟们或有伤亡,戏就做足了。”
阿初:“备车,去荣公馆。”
门突然被撞开,俞晓江满脸怒容地出现了,她第一次横眉冷对、气势十足地俯视着李沁红。
刘阿四:“老板?”
俞晓江:“你安排的不是‘逃亡’行动,是彻头彻尾的‘清除’行动。阿成,你进来。”
阿初:“会好的,精神正常就行。”
特务阿成拖了一条伤腿走进门,他挣扎着立正:“处座。”
刘阿四:“杨先生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杜旅宁:“怎么回事?”
阿初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阵深冷的寂寞。
俞晓江:“李组长,请你解释一下。”
阿初从窗户里,看到阿次离去。刘阿四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老板,雅淑小姐去了杨公馆。”
李沁红冷静地说:“我已经跟处座解释过了,为了让共党能够相信那个小共党成功脱险,就只有假戏真做了。”
此刻,艳阳高照。但是,温暖不到阿次的心。
阿成:“徐伟死了,组座!”
阿次冷得不由自主地裹紧上衣,心事更比步履沉重。
李沁红:“那是他运气不好。”
杨慕次满心疲惫地从阿初的公司走出来,他感觉浑身上下好冷,冷到骨髓里去,满腹的委屈,满腔的压抑,满目的悲风。
俞晓江:“运气不好?李组长,你对于清查‘内鬼’事件,一直耿耿于怀。你太嗜杀,你从小丁身上找不到线索,你就把他给虐杀了。你派另两个‘内鬼’嫌疑人阿成、徐伟去负责‘逃亡’行动,顺理成章地‘清除’掉二人,滥杀无辜。李沁红,你太过分了。”
阿初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休息吧,我不留你了。”
李沁红:“你说得对,我就是要清除一切可疑的人,保持我们内部的高度纯洁。委员长对此早有训令: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我并无私念……”
杨慕次的头脑一片模糊。
俞晓江冷笑:“你并无私念,你怎么不派杨慕次去?他也是嫌疑人之一,你为什么不先把他给杀了?你怕了?你怕阿次去了,非但没死,回过头来一枪结果了你!还是,你对他私怀爱慕,存私枉法?”李沁红被她逼得理屈词穷,满脸通红。杜旅宁眼见事态扩大,一拍桌子,站起来,厉声地说:“够了。”
阿初:“感同身受。所以,我给你时间,给你选择的余地,给你思考的方向,将来你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会让你的养父母受到报应,他们将偿还他们犯下的所有的罪!”
俞晓江、李沁红噤声。阿成吓得哆嗦了一下。
杨慕次冷笑:“你理解?”
杜旅宁:“李组长的手段虽然狠毒了一些,不过,她心向党国,我可以理解为,她想利用这次行动扫清隐患。不过,李组长,古有明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种下三滥的做法,我希望你到此为止。”他停顿了一下:“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任何人用任何方式伤害到阿成和杨慕次,这一行有这一行的生存法则,破坏规矩,无异于引火烧身。”
阿初:“我理解你的痛苦。”
俞晓江、李沁红:“是,处座。”
杨慕次心里的痛楚被阿初一言刺破,他感到一阵恍惚、心悸。
阿成抹了一把汗,心想,总算躲过一劫。
阿初:“我知道。”他依然平静:“不承认是对的,马上翻脸要杀自己的养父母,我会怀疑你人格有问题。”
※福佑路松雪街二十八号,黄昏。
杨慕次:“我不相信你。这一切,也许都是你做的局。”
阿初和刘阿四走进房间,一名保镖迎上:“老板,韩副局长刚刚派人送来了您要的一份文件。”阿初接过文件,对刘阿四等人说:“你们先休息一下,我看份文件。”
杨慕次还要去看那些照片,阿初阻止:“没必要再刺激自己了。心里有数就行。你看,照片上的影像已经模糊不堪了。药水生效了。”
刘阿四称:是。
阿初对阿次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身份是假的,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存在。我杀了他,一是为了四太太,二是考虑到你的安全,我不能让徐玉真和杨羽桦知道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再让你涉险。”他把枪递给刘阿四,阿初:“这枪不好用。”刘阿四收枪,然后处理尸体。
阿初打开了文件袋,里面是一份上海警察局的旧档案,他拿出几张上海富商和氏家族的照片及档案文稿。
而阿初此刻的神情平静恬和,像刚放下一支签了合约的笔,而不是杀人饮血的枪。
(特写)“……和氏夫妇遭遇车祸,不幸英年早逝,因膝下无有儿女,按照死者生前遗愿将所有财产捐赠给教会孤儿院。”
杨慕次对于阿初决绝的举动深感意外。
阿初的眼睛无限放大:“无有儿女?”
犬养的尸体“扑”的倒在地上,殷红的血从脑门出汩汩冒出。
(特写)“……和氏夫妇的遗体,由教会安葬于虹口基督徒教会墓地。”
阿初:“有没有听过这句话,走错一步,万劫不复。”枪响人亡。
(闪回)雅淑在父母坟前蹲下,坟前野草青青,暮色中显得孤冢凄凉、孤女无依,一幅凄惨惨的水墨丹青画。
犬养的青筋尽爆,仿佛面具被人揭穿。犬养:“饶命啊,荣先生。”
阿初:“闸北三泉山失踪案?”
阿初:“炸死荣四太太,负责踩点的就是你吧?我查阅了春和医院出事前一个月的病人问诊单,犬养先生你来过三次,我没说错吧?”
(闪回)暮光之色中,阿初在草丛中发现了刻着“云海美术”字样的画板。
阿初:“说得对,听你的。”他突然掏出一把枪来,很熟练地上了消音器,他把枪对准了犬养的头。
阿初思索:“她父母的坟就在附近不远……不,和氏夫妇没有孩子,雅淑是……鬼魅?鬼魅附体?还是……”
杨慕次冷眼看着阿初肆意地猫戏老鼠,他不太喜欢阿初这种行事方式,于是说了一句:“杀人不过头点地。”
(闪回)雅淑父母的坟茔隐藏在苍松翠柏之下,是一个合葬的墓穴,坟前立着一块墓碑,写着:爱侣情深、生死同衾,和氏夫妇之墓。
犬养:“不要啊,荣先生。”
阿初:“二十多年了,墓碑如新?那土是新的……”他霍然一下站起来,大声喊着:“刘阿四,备车!”
刘阿四一愣:“老板,我把他带出去。”
阿初:“阿四,多带上几个弟兄,还有带上武器,带上铁锹。”
阿初:“阿四,你这一刀切下去,这血会不会弄脏我书桌啊?”
刘阿四:“老板,您这是要到哪里去?”
犬养喘着气:“荣先生,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阿初:“去闸北三泉山。”
阿初:“他还没切呢,你叫什么?”
刘阿四:“带铁锹做什么?”
刘阿四瞬间就把犬养放倒在桌上,把他右手的五指摊开,一把匕首雪亮的插在指缝中间,犬养嚎叫起来。
阿初:“挖坟。”
犬养大惊失色:“荣先生,你是斯文人。”
刘阿四:“挖?挖坟?”
阿初:“本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是,我派人去查了一下犬养先生的底细,日本大使馆根本就没有您这位翻译,您真实的身份是日本‘黑龙会’的狗腿子,我这人历来就讨厌别人欺骗我,这样吧,我想你文件留不下来,留下身上的一件东西也可以。”
刘阿四愕然。
杨慕次的目光犀利地扫向阿初。
※杨羽桦的书房。
阿初:“‘诈术’在我这里是行不通,我还是坚持己见,不看到杨羽桦和徐玉真的头,我是不会跟你们合作的。”
杨羽桦拿着放大镜埋首在一张地图上。杨慕次敲门进来,轻轻带上门。
杨慕次心中五味杂成。
杨羽桦:“阿次,来,坐下。”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抬起头。
阿初看了看桌面的资料,漫不经心地往地下一扔:“犬养先生,你这些文件事先涂了药水吧?我是医生,对药水的气味很灵敏,过半个钟头,这些文件就该变废纸了。不过,我今天还是要感谢你。”他站起来,走到犬养面前:“感谢你让一个‘认贼作父’的人看到了他早就该看到的真相。”犬养看见两个“阿初”,顿时明白他落入了圈套,他满头大汗,脸色仓皇。
杨慕次:“你找我,有什么事?”
杨慕次一拳打在他喉管上,要命的一拳,打得犬养几乎窒息,刘阿四一把将杨慕次抱住,刘阿四:“杨副官,我们老板还要跟他讲话。”杨慕次甩开刘阿四,借整理了衣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杨羽桦:“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打算的?”
犬养说不出话。
杨慕次:“什么?怎么打算?”
杨慕次站起来,冲到犬养身边,一把将他拎起来:“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杨羽桦:“我记得我上次跟你谈过,有关带着雅淑出国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阿初对阿次说:“你坐了我的位置。”
杨慕次:“我……不想跟雅淑结婚。”他说完这句话,很注意地观察“父亲”的表情,杨羽桦显得并不是很震惊,他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问:“那么,儿子,你一个人走,在我心目里也是一种最明智的选择。你可以在一个新的国家、新的环境下重新生活。”
杨慕次的胸口堵着一团火,恨恨地望着犬养。
杨慕次拿起父亲书桌上摆放的自己的相片框,相框的玻璃片上尽悉是父亲抚摩留下的手指痕迹,“父亲”深爱着自己,慕次想。
阿初一副惊讶的面孔:“怎么说着说着就动粗了?犬养先生是我的贵客,你别告诉我,杨羽桦没教过你如何待人接物。”
杨慕次:“爸爸,我听人说……”他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说话的节奏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我还有一个叔父,叫杨羽桦。”
房门打开了,阿初带着刘阿四出现了。
杨羽桦猛地一抬头:“是那个造谣生事的荣初告诉你的吧?”
杨慕次忍无可忍,站起来,一拳打中犬养的眉心,犬养不提防他突然出手,“哇”的一声倒在地上。
杨慕次:“他,在撒谎?”
犬养:“‘雷霆’密钥。”
杨羽桦非常镇定地说:“他没撒谎。你的确有一个叔父叫杨羽桦。”
杨慕次苍白的脸上透着凄厉的明亮:“你想换什么?”
杨慕次:“这个人现在哪里?”
这些话、这些照片仿佛就是瞬间碾碎阿次整个家庭世界的惊雷,一切简单明了,昭然若揭,所谓父子恩情都是建立在血腥屠杀的基础上,建立在生父母被害的前提下,他的心直落下去,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
杨羽桦:“你审问我?”
犬养:“其实,说穿了,就是一出‘哈姆雷特’。杨羽桦在东京与艺伎交好,唯恐你父亲反对,再加之,他贪图你父亲的高官厚禄,利欲熏心之下,做了杀兄灭伦之事。至于,徐玉真,哦,冒犯了,我不该直呼您母亲的名讳,我说的是这个艺伎樱子,她在杨羽桦的安排下,在东京的一家医院里做了整容手术,您是医生,您在这方面,比我在行……”他拿出一张整容后的徐玉真的照片,放在樱子的照片边上比较:“您看,她们的眼睛,是不是一模一样?”
杨慕次:“不,只是好奇。”
杨慕次第一次看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父亲”,他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杨羽桦:“好奇心会害死人的,儿子。”他态度依旧冷静,也许,他担心这个话题和场面已经担心得太久了,一旦揭穿,他反而如释重负。
犬养一副媚态地做讲解:“这是杨羽桦留学日本时的照片,这是杨羽桦和日本艺伎樱子的照片,这里有一张全家福。”
杨羽桦:“你叔父在火灾中跟你大哥一起遇难身亡,二十年前的往事不停地被人翻来覆去地做文章……”
杨慕次低头看那些照片,不觉身心俱震,仿佛有一把利器直逼胸襟,冷得直如怀中抱冰。
杨慕次:“你以前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犬养微笑:“荣先生,我保证,您看了我带来的东西后,一定会跟我们合作。”他站起来,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沓资料来。他将资料里夹着的照片一一放到“荣初”的面前。犬养:“荣先生的目的,旨在为父母报仇,铲除凶犯,您要是有了这些证据,足以将仇人送上死刑台。你不仅可以光复门楣,孝子复仇,足以成为上海滩一段传奇。”
杨羽桦情绪激动地说:“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给你交代,因为,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保护你、尽己所能地替你遮风挡雨。没有我,你早死了。”
杨慕次很聪明地截住他的话:“我需要谨慎考虑每一个环节,麻烦你详细再说一次,最好能让我看到具有说服力的东西,否则,你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杨慕次:“我不知道你哪一句话是真的?”
犬养:“上一次……我们?”
杨羽桦:“我爱你是真的。”
杨慕次:“说说你的条件。”
※陆军医院。
犬养面露喜色:“荣先生,上次我跟你谈过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锅炉工在替苏长庆包扎伤口,苏长庆咬着牙,浑身上下冒着冷汗。锅炉工:“你看你这一身伤,这帮兔崽子下手太黑了。”
杨慕次:“请坐。”
苏长庆:“我要找老方。”
杨慕次从容地坐在主位上,犬养站起来,一脸谦卑地躬身致敬:“您好,荣先生。”
锅炉工:“小兄弟,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找到他。”
杨慕次大跨步走了进去。
猩红的血染透了绷带。
刘阿四:“是,老板。”
※闸北郊外。
杨慕次一言不发,带着刘阿四朝前走,来到阿初的办公室门前,刘阿四替他推开门,杨慕次:“你们留在这。”
阿初带人来到雅淑父母的坟前,晴空朗月,阿初看得愈加分明,坟土松散,青草如新,阿初一声令下:“挖!”
杨慕次及保镖等人走来,一名工作人员迎上:“老板,日本领事馆的翻译犬养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刘阿四布置人手警戒四周,安排人手开始翻土,挖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新土越堆越高。
犬养三郎此刻就站在阿初办公室的窗户前,探着头贼眉鼠眼地张望着,他看见“阿初”气宇轩昂地走进公司大门,赶紧闪身在客位上坐好。
刘阿四很紧张:“老板,错了怎么办?”
杨慕次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从汽车里走下来,保镖们跟进,俨然是阿初回公司的情形。
阿初:“错了就填回去。”
一辆汽车停在阿初公司门口,阿初的手下跑过来开车门。
刘阿四:“啊?”
※阿初公司。
阿初自言自语:“天主保佑,雅淑,如果这坟里果真跟你一样,内心空白,我就……”
杨慕次愕然。
刘阿四:“老板,有了。”
阿初:“……很显然,你哪里弄错了,离题万里。”他把包装袋再次扔给阿次,命令的口吻:“拿去穿。”
阿初心里一“咯噔”,脸色紧张的发青:“是什么?”
阿初越往下听越觉得阿次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
刘阿四:“遗体……不止一具。”
杨慕次:“两种可能,第一,你是我父亲外室所生之子,我父母羞于承认你的存在。第二,我和你系一母同胞,我父亲因荣誉和地位,抛弃了你母亲,抱走了我,留下了你,导致你母子贫困、饥饿、疾病。”
阿初走过来:“是夫妻吗?”
阿初看着他:“不胜感激涕零。下一题,我和你的父母是什么关系?”
刘阿四脸色阴沉,声音有些颤抖:“是一群学生。”
杨慕次:“你是我大哥。”
阿初的头“嗡”得阵痛,这是他预料到的最坏的结果。阿初走上坟茔,里面填满了学生的尸体,还有他们携带的画板、画册。刘阿四轻轻刨开一个女孩脸上的土,赫然发现,她的脸被劈成两半。
阿初:“当然,这就像一般的智商测验题,有的人愿意答,有的人心虚……”
阿初咬牙切齿地说:“这帮畜生!刘阿四,马上通知警察局,告诉他们,我们找到云海美术社失踪的孩子们的遗体了,叫他们通知法医,越快越好。”
杨慕次:“我没必要回答你。”
铁锹不停地翻土,学生们的尸体排列成行。
阿初:“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你的什么人?”
警察局的警车穿梭过街。
杨慕次:“装神弄鬼。”
警察局的法医到现场,检查尸体。
阿初:“保持冷静。这不是衣服是戏服,你想知道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吗?还有你父母的秘密?穿上他,你会得到你想知道的一切。”
韩正齐和阿初说着话。
杨慕次:“停车。”他指着阿初:“小心我打穿你的肺。”
有记者在现场拍摄尸体,警察干预。
阿初:“我没说要送你,我只是说替你买了一套,你得付我钱。”
云海美术社的画板堆成小山。
杨慕次:“荣先生,你得了失心疯吧?平白无故的送我一套衣服,对不起,我不喜欢这种款式,您自己留着穿吧。”他毫不客气地把包装袋扔还给阿初。
阿初默默地看着所谓雅淑父母的坟,想着雅淑的眼泪,他摇摇头,自言自语:“一切都该结束了,你是喜鹊也好,乌鸦也好,都该结束了。”
阿初:“百货公司大减价,我替你买了一套西装。”他把一个包装袋扔给阿次,阿次感觉他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
※和雅淑的家。
※阿初和杨慕次坐在汽车里,刘阿四开着车。
佣人小月捧着一大把鲜艳的玫瑰走进来。
汽车开走了。
和雅淑晃着宿醉刺痛的脑袋,从卧室里出来。
阿次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月谦卑地鞠躬:“小姐,杨少爷一大早送玫瑰来了,还有一张卡片,您看看。”
阿初对阿次的迟疑感到心底不痛快,口气颇为不满地喝道:“快点。”
和雅淑半信半疑地拿了卡片来看,上面写着:“东方饭店三楼302室,恭候光临,杨慕次。”很漂亮的签名,的确出自阿次的手笔。
杨慕次无语,显然,他不想站在警备司令部的门口跟阿初耗费精力和体力。
和雅淑想着昨天自己与阿次的纠葛,心里很不舒服,很想吐。她顺手把玫瑰花扔到垃圾桶里。小月看在眼里,低头说:“夫人交代了,只要是杨少爷约小姐出去,小姐是一定要去的,夫人不希望……”和雅淑回手就给了小月一记耳光,声音冰冷地说:“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想活着,就给我闭嘴。我要杀你,不用通知夫人,你懂吗?”
阿初:“我为了保证你今天能从里面充满朝气、活蹦乱跳地走出来,我折腾了一夜,我也很累。”
小月弯腰:“嗨!”
杨慕次:“对不起,荣先生,我很累……”
和雅淑:“滚。”小月赶紧低头退下。和雅淑慢慢地走到垃圾桶前,心情复杂地捡起那一束玫瑰。
杨慕次对于阿初在自己面前的高调支配权异常反感。
她眼前浮现出阿初的影子。
阿初:“上车。我有事找你。”
(闪回)阿初温存地说:“我用我的爱,买了你的心。”他舒展双拳,缤纷鲜艳的玫瑰花瓣落满雅淑的双手。雅淑睁开眼睛,尖声叫着,满手的花香,情语,雅淑捧着,满心温暖。
一辆汽车停在了他的面前,杨慕次看见了阿初的脸。
雅淑泪下。
岗哨戒备森严,军车进进出出,军人们出示证件、频繁出入。杨慕次从大门里走出来,他满身疲惫,脸色微显苍白,他的心里沉甸甸的,他的身体也因为一夜的折腾感到虚弱和晕眩。
※东方饭店旋转门。
※警备司令部门口。
和雅淑一身素打扮,分外诱人地走进饭店。
杨慕次的心总算缓缓落下。
※东方饭店高级套房。
杜旅宁心里到底还是疼他,慢慢地说了一句:“昨天晚上受了不少罪,回去休息休息,好好养养身体。去吧。”
阿初穿上一套崭新的德式军装。偏偏衣领有点小,他系不上风衣扣。刘阿四在帮他用力,差点把扣子扯掉。
杨慕次苍白的脸上近乎温驯的忍让。他猛地咳嗽起来……
阿初干脆把领子敞开:“算了,不扣了。”
杨慕次:“事情太顺利……我心里反而不踏实。”这句话说到杜旅宁的心坎上,他终于觉得自己对阿次太苛刻了,他看着阿次,说:“目前为止,我还是信任你的,但是,信任在事实面前毁朽崩塌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我一向自律、严谨,做人做事,一丝不苟,你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人,我不希望自己看错人。”
刘阿四:“老板,你干吗要装成杨先生呢?”
杜旅宁抬起头:“俞秘书做事历来公正无私,刘云普没有这个胆量。”
阿初:“我要知道她面对阿次,会讲什么?”
杨慕次:“我……我不排除……俞秘书和刘副官在暗中帮了我。”
刘阿四:“那也不用穿军装啊。”
杜旅宁失望地叹了口气:“出去。”
阿初:“给自己壮壮胆。”刘阿四被他给搞懵了,一名保镖推门进来:“她到了。”刘阿四赶紧收拾好,迅速出门。
杨慕次无语。
刘阿四与保镖迅速穿过走廊,和雅淑从走廊上缓步而来。
杜旅宁:“有话跟我说吗?”
雅淑敲门,阿初打开房门。
杜旅宁低头批阅文件,阿次知道,杜旅宁在等自己跟他有所坦白。
和雅淑看了一眼“阿次”,心头有点异样:“阿次?”
杨慕次语塞。
阿初先不说话,眼光淡淡地说:“雅淑,你昨夜没睡好?”他看着她的眼睛,试探了一句。和雅淑神色黯然:“你昨天那样的伤人,我还能睡吗?”她一甩手走了进去,阿初抬头想了想。缓步跟上。
杜旅宁:“不用谢我,谢谢俞秘书就行,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饶你。”
阿初:“我原以为……”他说半句,留半句,等雅淑接话,果然,雅淑说:“你原以为我会跟你使小性子,不来见你?是吧?我没有那个胆量,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我这一辈子靠谁去?”
杨慕次:“老师……阿次是来……谢老师不杀之恩的。”
阿初思索着:“我会不要你吗?”
杜旅宁的目光里透着寒心的利剑:“你让我越来越看不透。”
和雅淑:“你叫我放开手,是什么意思呢?”房间里的光影分辨不出和雅淑的表情。
杨慕次敲门进来,立正,敬礼:“处座。”
阿初用最简洁的话说:“我相信你懂。”
※杜旅宁的办公室。
和雅淑:“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我来,你也一定是想了一整夜,懊悔了一整夜,你的眼圈黑得可以告诉我,你挣扎了一整夜。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要是有人拿枪指着我的头,威胁你,你就拿枪先打死我!”
刘云普一耸肩。刘云普:“这就是蠢货的理论。”
阿初完全听得懵了,这是他的雅淑吗?
李沁红:“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阿初意识里有些空白,他说:“我不想有人为了这段感情而受到伤害。”
刘云普:“组座,我认为,每个人活着都有被人利用的价值,要是有一天,没人愿意利用你,证明你没价值了。”
和雅淑:“我知道,你对从前我的任性、我的所作所为还耿耿于怀,如果你对我二十年来的感情轻言放弃,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李沁红:“蠢货,你不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吗?”
阿初心底五味杂成,这一刻他对雅淑的面颊看得无比清晰,可是,两个人的心灵却如隔云雾,万分隔膜。
刘云普点头。
和雅淑:“阿次,我会爱你的,我会好好待你,任何人也不会让我们分开。”
李沁红:“千万碰不得?”
阿初:“阿初呢?”
刘云普:“黑市不是我们管辖的范围,好多军政要员、外国人都靠着黑市走私香烟、洋酒,发横财。这可是一条军政利益链,千万碰不得。”
和雅淑愣了一下:“阿初只是你的幻影,我爱的人是你。”
李沁红:“是吗?”
阿初:“真心话?”
刘云普:“啊唷,对不住,刚刚法国巡捕房来人把他给带走了。”
和雅淑:“为什么这样问,你不信任我吗?”
李沁红:“我想跟你带回来的那个黑市贩子谈谈。”
阿初抚摸着雅淑的头发,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春梦般的荒唐可笑,只不过,这个荒唐的笑话太冷了,冷得浸入骨髓,痛得心四分五裂:“我以为我对自己所爱的人了如指掌,其实,我对你一无所知,这种折磨、这种滋味,你尝过吗?寒心的疲倦,足以摧毁爱的长城。”
刘云普:“组座,您叫我?”
和雅淑:“我想弥补我的过错,爱不因怀疑而停驻,不因困难而退缩,只有死亡才会让爱消逝,阿次,我身不由己,你应该珍惜我的第一次,不是吗?”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谜”一样的光泽。
李沁红:“刘副官。”
阿初每听一句,心死一寸。
李沁红在走廊上叫住了刘云普。
和雅淑拼足了勇气和力气,背转身去,缓缓地解开旗袍的盘扣,雅淑这一瞬间的动作让阿初感到万念俱灰,阿初负气地解着自己的军装扣,大有玉石俱焚的心态,可是,当他看到雅淑的手即将触到最后一道“防线”时,阿初受不了了,他几乎濒临一种情感的崩溃状态。
※侦缉处走廊上。
阿初终于脱口而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