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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胡神

蓝色花瓣里,可以看见色彩复杂的黄色雌蕊和红色雄蕊。虽说是蓝、黄、红色,却绝非单纯的一种颜色,而是微妙地相互混合,颜色与颜色之间均彼此缠绕相拥。

或者可以说,那色泽如花色般展现。

这是箫。

本来不能目睹的乐音,仿佛上了颜色般可以望见。

笛是透明的蓝色金属,像一把飞舞在半空的薄刃,在月光下优雅摇曳。

三种乐器在月光下奏鸣。

月琴则宛如在月光下簌簌飘落的大、小红宝石。红宝石中,偶尔掺杂近乎碧玉绿的一抹蓝。

月琴。

这些乐音彼此纠缠,在月光下渐次在空中升高。

笛。

乐音升天而去。

箫。

空海一面观赏这些乐音的色彩、形状,一面认知它们都是乐音。

空海在梦中听到乐音传来。

更深切地说,在那些乐音或色彩上,空海甚至嗅到花的芳香。

夜晚——

滑溜溜的触感。

【四】

舌尖有花蜜般的味道。

“昨晚有盗贼潜入青龙寺,以妖术盗走先前我们提过的那封信。”

空海的五蕴,正领受着乐音的刺激。

赤点头后,如此告诉空海:

其实,到底乐音是主体,味道是主体,或者色彩、形状才是主体,梦见此等风景的空海也无从辨明了。

“什么消息?”

或许空海把色彩、形状当作乐音或味道吧。

“有不好的消息。”赤嘟囔低语。

只是此刻自身感受到的乐音是主体,所以,即使其他东西才是主体,空海也无所谓了。

“怎么了?”空海问。

空海本来就认为宇宙该是如此。

逸势起身打开门扉,赤正站在门外。

更进一步说,空海也知道此刻的自己身处梦境。

“空海先生在家吗?”是前不久才告辞的赤。

他正在梦中聆听乐音,即使同时把乐音视为各式各样的色彩、味道、形状,也无所谓;就算在梦中同时体验所有这一切,也不碍事。

逸势焦急地说完话,这时门前又传来声音。

只是,目前的空海,视乐音为梦境的主体而已。

“又是同样的事——”

空海以色彩、形状的形式,聆听且凝视那乐音,另外,他自己也是乐音本体。

“就是那场宴会。”

空海凝视乐音,也凝视着作为乐音本体的自己。

“你说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是指什么事?”

乐音在月光下冉冉升空。

“逸势啊,我并非故意瞒着你。而是自认为说不明白。也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

空海本身也飘向天际。

“现在大家都回去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说出来也无所谓吧?你不必瞒着我,就告诉我吧。”

鲜明的愉悦就在自己内心深处,而飞升天际也是一种愉悦的飞升。

“我没办法说清楚。”

内心深处的愉悦越发高涨,自己也就越接近天际;自己越飞升天际,内在的愉悦也就越发高涨。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那样做?”

终于来了——空海暗忖。

“是啊。”

可是,却不说出口。

“真是这样吗?”

对方在今晚到底打算玩什么把戏,他正期待着。

“我不是说,是为追怀贵妃而设宴。”

空海以乐音化身飞升天际,不知不觉中已和云彩齐高。

“听过什么?”

云海中,有一巨兽蠕动,发出朦胧的蓝色磷光。

“你听过。”

不久,它穿过云海,现出身影。是一条龙。

“说过?我可没听过。”

“唷,空海。”龙向幻变成乐音而飞升天际的空海打招呼,“你要去哪里啊?”

“我不是说过了?”

“要到能到的地方——”空海答道。

“我知道你似乎要在华清宫设宴。可是,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听不懂。”

“……”

“我想不出其他答案。”

“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再上去就不是人界了。不是人能到的地方。”

“告诉你什么?”

“如果我是乐音,就不是人。”

“没有的话,现在就告诉我。”

“那么,为何你要说人话。如果你说谎,我可会吃掉你。”

“我没有卖关子。”

“我说人话,是因为你用人话攀谈。是你把我当作人,所以我暂时以人相现身。要不然,我用乐音对你说话吧。”

“不是迟早,我现在就想知道。空海,你老是这样卖关子,这是个坏习惯。”

从空海嘴里纷纷滑落而出的是大小红宝石、月琴的乐音。

“何必计较?迟早你都会知道的。”

不,它已不是空海嘴里滑落的东西,而是琴音本身。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空海啊,再上去就是须弥山顶忉利天了,是众神居住的世界。”

“什么事?”

空海没有搭腔。

“喂,空海。”

他变成乐音,缓缓飞向天际。

众人告辞后,逸势似乎有些不满。

继续往上升,在暗天之中,空海被无数神祇包围着。

【三】

是居住在须弥山的三十三天诸神。

空海交代后,大猴高兴地点点头。

主司四方的四神——东方持国天、南方增长天、西方广目天、北方多闻天也在其中。

“是。”

还有衣裳最为华丽、手持雷电武器金刚杵的神,骑乘巨象。

“去乐天先生那里之后,还有许多事要拜托你。大猴,传完话,请立刻回来。”

“我是须弥山顶忉利天的善见城主人。”那神说道。

“要我做的,就只这些事吗?”

“您是帝释天吗?”空海毕恭毕敬行礼。

“就这些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空海。”

“就这些吗?”

“骑乘巨象,又是忉利天善见城主人,除了帝释天,没有其他人了。”

“另外,你再告诉他,既然是难得的宴会,如果他能准备衣冠及配饰,将不胜感激。”

“你往哪里去?”

“是,我一定传达到。”

“该往哪里去好呢?”

“你再向他说,当天晚上,我想举办一个追怀贵妃的宴会,请乐天先生务必现场吟唱李白的《清平调词》。”

“再上去,遥远的八万由旬(一由旬约七万公里)上方有夜摩天,再上去,就只有十六万由旬上方的兜率天了。”

“知道了。”

这是《俱舍论》上所记载的内容,空海早在日本时便已拜读。

“请你到白乐天先生那里,转告他,说有关三天后出门那事,可否让我空海全权安排?”

“所谓兜率天,可是弥勒菩萨居住的地方。”

“您尽管吩咐。我什么都愿意做。”

“确实如此。”帝释天答道。

空海此话一出,立刻瓦解了大猴僵硬的脸部线条。

弥勒菩萨,便是那位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将化身为佛陀降临人间解救众生的菩萨。

“不,大猴,我也有一事相求。”

“既然如此,我想到兜率天,与弥勒菩萨相见。”

这位巨汉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像孩子似的噘起嘴来。

“相见做什么?”

“我是不是也可以帮一点儿忙?为何您没交代任何事情给我?”

“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也解救不了今时众生。为了解救现在众生,我想当面请益弥勒菩萨,再将他的教诲传授今时众生。”

“怎么了?”

“你想以人身代替佛身,是吗?”

“空海先生。”大猴声音有点儿僵硬。

“不,我不是人。”

“玉莲姐很会跳舞,是吧?”空海若无其事地回道。

“你说什么?”

“喂,空海——”

“如果我是美妙的乐音,唯有以乐音的方式奏鸣,或以琴弦的颤抖,将教义传授众生——”

“也可以说有关。”

听到空海如此说法。

“空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恰当吗?难道去胡玉楼也和这次事件有关?”

呵。

“好久不见玉莲姐了,不是吗?”

呵。

“喂,空海——”

呵。

“很久没去了,要不要去一下呢?”

帝释天放声大笑道:

“有一阵子没去,那又怎么了?”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对——”

将那声音抛之脑后,空海又一面鸣响一面继续升天。

“胡玉楼?”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你最近还常去胡玉楼吗?”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我?什么事?”

帝释天的声音往下沉去,直到最后连月光也消失了,所有一切光线都已消失。

“既然如此,逸势,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空海道。

虚空之中,唯有空海继续鸣响。

“没问题。我去找人。”赤回答说。

此时,有声音传来。

“这事我说不清楚。即使慢慢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明白,更何况现在也没那时间了。”空海说。

“是谁在这虚空中拨弄琴弦……”那声音说道。

“为什么?”

“是我这美妙的弦音在颤抖。”空海答道。

“嗯。”

“那弦音的颤抖,如何称呼?”

“你是说,找乐师也有关?”

“这弦音的颤抖,名为空海。如果颤抖起了变化,我也会是空海以外的任何人。”

“不,绝非毫无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可以说是你的同乡橘逸势?”

“喂,空海。这种时候,你为何非找乐师不可?如果只是你个人喜好,找乐师丝竹风雅一番,那倒无妨。可是拜托赤办这事,是不是违背常理啊?”

“是的。”

仿佛代赤说出想说的话,逸势开口道:

“若你化成不同的颤抖,你也可以说是一头牛吗?”

赤点头之后,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唇,却又闭上了。

“是,也可以是那样——”空海答道。

“知道了。”

“那么,你有时也是牡丹花,也是飞舞在牡丹花旁的蝴蝶,或是运走蝴蝶尸骸的蝼蚁了吗?”

“三天后的晚上——”

“是的。我认为自己会是那样的东西。”空海答道:

“您何时要用呢?”

“再说下去,就不光是我了。大凡世间存在的所有物都是琴弦的颤抖,依据那颤抖,任何琴弦的颤抖也可以是其他任何琴弦的颤抖。”

“琵琶两人、编钟一人、琴一人、月琴一人、箫一人,大概这些就够了吧。”

“你是说,这世间所有一切都是一个东西?”

“要几个人才够——”

“是。我正是这个意思——”空海明确地点点头。

“若是宫廷乐师有困难,就请自行判断,帮我找几位乐师来——”

呵。

“是乐师吗?”

呵。

“代我请托柳先生,我想借用几名宫廷乐师。”

呵。

“什么事?”

愉快的笑声再度充满虚空。

“多谢了,赤这边我也有事拜托。”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空海——”

“您交代的事,我这边也办妥了——”

闪烁金黄色光芒的存在,从虚空徐徐飘落下来,安坐在空海面前。

“宫内的记录就够了。”空海点点头,望向赤。

“我是弥勒菩萨。”他开口说道。

“若是宫里有相关的记录,现在的话,只要一天时间,我想就够了,其他事恐怕有困难。”

安放在腿上的双手,正捧着一颗大瓜。

“我想越快越好。”

“是你呼唤我来的,空海——”弥勒菩萨说道。

“这事急吗?”

空海点点头。

“马嵬坡叛乱的主使者,他们之后状况如何,能不能请你访查一下?”

“你说好想再吃瓜,是吧?”

“什么事?”

“是的。”

“还有事情要麻烦你——”

“这就是瓜。”

“之后该怎么做?”子英问。

弥勒菩萨将手上捧着的瓜,递给空海。空海接了下来。

“辛苦你了。”子英简单说完后,空海道。

“我说想再吃瓜,其实这是第一次拿到瓜。”

“听说,之后将近五年,他的家人仍住在那儿,可是由于瘟疫或意外伤亡等,已先后过世,用人也跑光了。那宅邸便一直荒芜到现在了。”子英说。

空海如此说毕,弥勒菩萨哈哈大笑。

用人走近制止,陈长源听若无闻,继续用头撞石头,最后头盖骨终于碎裂而死了。

“那时候——”

“老爷,您在干什么?”

“是狗头。”

额头皮肤破裂、肉开见骨。每次叩撞,就会发出骨头碰击石头的声音。

“没错。我看到到处都贴着想和我见面的纸张。”

他持续不断叩头。

“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弥勒菩萨说的是有关那纸张的事。

额头碰撞石头的地方,也已血肉模糊一片。

“找我有事?”

用人看见时,陈长源的额头已皮绽肉裂,血流不止,看样子已持续好一会儿了。

“是的。”空海恭敬地颔首:

“对不起!”继续不断用头去撞石头。

“此次,空海想敬邀大家同宴共享诗乐之乐,希望丹翁大师您务必赏光,才在那纸张上那样写着——”

撞上的瞬间,他会觉得晕眩,接着再——

“宴会啊?”

叩!

“是的。”

额头碰撞到石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何时?”

他叩头的速度非同小可。是用尽全身力气,尽可能快速地叩头。

“三天后的晚上。”

以额头触碰石头。

“与会有哪些人?”

一面这样说,陈长源一面叩头。

“首先,是敝人和橘逸势——”

“对不起!”

“其他呢?”

双膝着地、双手置地,陈长源跪坐在月光下。

“白乐天和几名乐师。”

据说,陈长源一直坐在庭院的石头前。

“还有呢——”

“某晚听到‘对不起’‘对不起’的声音,用人外出查看,却见到陈长源坐在庭院里——”

“我不知道,但我想,可能会出现对丹翁大人来说非常熟悉且久违了的面孔吧。”

“离奇?”

“空海,你打算玩什么花样?”

“随玄宗皇帝从蜀地归来后不久,陈长源便离奇死亡了。”

对此质问,空海没有搭腔。

“为什么他将那宅邸弃置不顾,任其荒废?”

“对了,我尚未告知地点——”空海望着弥勒菩萨说道:

“传闻他在马嵬坡杀了杨玉环的姐姐虢国夫人——”

“地点是骊山华清宫。”

“那么,他也曾去过马嵬坡?”

弥勒菩萨突然缄默不语。

“玄宗皇帝时,他是金吾卫卫士,安史之乱玄宗幸蜀时,他曾随行同往。”

虚空中弥漫着长长的沉默。

“陈长源是什么来历?”

“我明白了——”弥勒菩萨说道:

“位于崇德坊那宅邸,听说是陈长源这个人的——”

“那我就去参加这宴会吧。”

“打听出来了。”子英压低声音说道:

“真是过意不去。”

“怎么了?”空海问道。

“事情就这样吗?”弥勒菩萨问道。

空海话音刚落,便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接着子英走进屋来。

“还有其他事。”

“请他们到里边来。”

“什么事?”

“子英和赤先生求见——”

“昨晚,青龙寺的某个东西被窃走了——”

“什么事?”

“是吗?”

“空海先生……”是大猴的声音。

“那是丹翁大师所为吗?”空海问道。

空海还未说完,外面传来呼唤。

【五】

“把神分为善或恶,那是人的法理。用人的法理来解天地之谜倒也还好,可是,若要让一方胜过另一方,而且只让善神存在的状态永远持续下去的话——”

“的确如你所说,是我做的。”化身弥勒菩萨的丹翁说。

“……”

“原来您也知道还有另一封信在青龙寺?”

“道理与这个一样。”

“嗯。”

“嗯,大概是吧。”

“为何知道此事?”

“逸势啊,也就是说,我拿来砸你的砚台,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恶?”

“韩愈那里听来的。”

“如果砸中,就会受伤。即使不受伤,被砸中会痛吧?”

“韩愈?”

“为什么?”

“趁那家伙睡觉时,我施法问他。那家伙大概已不记得告诉过我那件事了。因为他已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

“原来如此。”

“不会砸你。可是,你不想被砸吧?”

“处于我的法术之中,还能与我对话者,非常少见。空海啊,你是特别的。”丹翁说道。

“你饶了我吧。莫非你真想砸我?”

弥勒菩萨沉默过后,以试探的眼神望着空海。

“可是,我拿这个砚台砸你,又如何呢?”空海将砚台拿在手上。

“怎么样,空海啊。”

“所以,又怎样?”

“什么?”

“没错,这是当然的。”

“想看吗?”

“砚台哪来的善恶?砚台既非善也非恶。砚台不就是砚台吗?”

“……”

“逸势啊,那么,这砚台是善是恶?”空海突然如此问道。

“你想看收藏在青龙寺的那封信吗?”

“是呀,那又怎样?”

“是的。”

“这里不是有个砚台吗?”空海用手指着书桌上的砚台。

空海一点头,弥勒菩萨便张开嘴巴。

“怎么说呢?”

从他的嘴里突然出现一轴文卷。弥勒菩萨以右手抓住卷轴,从嘴里抽出,放在左手之上。

“善与恶,是人法创造出来的。”

“这是高力士临死前写给晁衡大人的信。”

“什么?”

“高力士大人——”

“善与恶,并不是天地法理。”

弥勒菩萨将那文卷放到空海面前。

“善与恶也——”

“空海啊,你将这文卷交给青龙寺的惠果。”

“嗯。大凡天地就是这么一回事。所谓阴阳,就是一种正反关系。就像铜钱,既有正面,也有反面。这世上不存在只有正面的铜钱,也没有只有反面的。”

“可以吗?”

“难道这样才合乎天地法理吗?”

“报出我的名号,说是从丹翁手里取回的,这样迟早对你有帮助——”

“简单说来,就是善神与恶神——阿胡拉·马兹达与安格拉·曼纽的争斗,并非是那一方取得胜利,而是两者继续不断纠缠下去。”

“那我就照办了——”空海行礼致意。

“哪里不一样呢?”

“交到惠果手上之前,要不要看那封信由你自行斟酌。”

“琐罗亚斯德之后所出现宗派,与拜火教信仰同一个神。”

“是。”

“摩尼教?”

弥勒菩萨感慨地望着颔首的空海,喃喃自语:

“反而是摩尼教义(1),以解谜来说尚属上乘。”

“只是,没想到会是华清宫……”

“解谜?”

“是……”空海再度点了点头。

“这样根本无法解开天地之谜。”

“你实在太厉害了。竟能想到华清宫。不过仔细想想,确实也是如此。刘云樵家、那片棉田、作法的废宅、马嵬坡,这样一路下来,最后就是……”

“嗯。”空海点头说:

“华清宫了……”

“有点儿荒诞?”

“没错。白龙那家伙,一直不停地呼唤我出来。”

“在天地之间,要说明宇宙法理,给神取名字也不是不行。分成善神和恶神也可以。可是,让其中一方取得胜利,就有点儿……”

“……”

“是吗?”

“若能早点察觉,事情或许早就结束了。”

“就像说给小孩儿听一样。”

语毕,弥勒菩萨又徐徐摇头:

“荒诞?”

“不,那男人大概希望最后的场所还是在华清宫吧。如果任何地方都可以,当时在棉田重逢时,应该也可以了结了的。”

“这善恶之神互斗,一方胜利的结果,似乎有些荒诞。”

“当时也可以了结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啊,我想起来了。”

“把我们五十年前所做的梦做一了结。”

“恶神名为安格拉·曼纽,以前我不是向你说过了?”空海如此说后,逸势答道:

“梦……”

【二】

“嗯。”弥勒菩萨点点头。

“光是如此,仍无法充分说明这天地间的一切——”空海答道。

点头时的那双眼睛,流下的泪水垂落脸颊。

“什么不充分?”

“我这样做妥当吗?”空海问道。

“虽然有趣,可是还不充分。”空海说。

“什么意思?”

“确实有趣。”逸势答。

“丹翁大人——不,还包括玄宗上皇、高力士、贵妃,以及黄鹤、白龙等,我正要跨步踏入你们的世界之中。”

“很有趣。”空海说道。

“你早已踏进来了。”

“嗯。”逸势赞叹地叫出声。

“说的也是——”空海点点头。

“现在两方势均力敌,不过,最后似乎是光神赢了。”

弥勒菩萨短暂沉默后,再度一本正经地开口:

“嗯——”

“空海啊,你打算玩什么花样?”

“恶神主司黑暗,而这世间,可说是光神和暗神的战斗场所。”

问题与先前一样。

“然后呢?”

“只是举办个宴会——”

“简单地说,这一方是善神,另一方则有恶神。”

“宴会?”

“是吗?”

“举杯欢饮,吟诗作对,与乐音共舞,一宿醉卧而已……”

“这光神名为阿胡拉·马兹达。”

“……”

“嗯。”

“地点选在骊山华清宫——原因是来自倭国的我,可以代替晁衡大人——”

“所以他们才膜拜光源的火——”

“噢。”

“是吗?”

“代替李白翁的,是当代第一诗人白乐天——”空海说道。

“就是写神是光之类的故事。”

弥勒菩萨用眺望远方般的眼神望着空海。

“都写些什么呢?”

“空海啊。”

“有关胡国之神的故事——”

“是。”

“这到底是什么书?”

“要快——”弥勒菩萨说道:

那是从拜火教安祭司那儿借来的羊皮书。

“像云那样快!”

此刻,空海正将内容抄写在纸上。

“……”

波斯文写的书。

“时间会消逝,时间会消逝呀!转眼就是五十年。人的一生,犹如一夜梦境啊。”

他的桌上有一本书。

“……”

“约略知道一些。”空海答道。

“你若有该做的事,就要快——”

“喂,空海啊。你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吗?”

“像云一般吗?”

书写告一段落时,逸势出声说道:

“没错。像云穿过天空一般,快去做。”

窗外可以望见明丽的西明寺庭院。

突然,如彩虹消逝般,弥勒菩萨的身影越来越稀薄。

正午——

“丹翁大人……”

橘逸势在旁观看。

“空海啊,我会好好享受你所准备的花样——”

横向书写波斯文。

说毕,弥勒菩萨已经消逝了。

由左及右。

空海醒来一看,脚边孤零零地放着一轴文卷。

空海于自己房里,正在纸上写字。

(1) 摩尼教为源自祆教的宗教,三世纪由波斯人摩尼(Mani)所创立。在中国又称“明教”,乃由于信徒称呼其神“明尊”之故。摩尼教于唐朝大历三年(七六八年)传入中国,并在长安建有大云光明寺。此亦为金庸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中之明教。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