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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早餐时间

“昨晚我有吃的。”五鹿原淡淡地道,“金给了我食物。”

果然,方尊嵋的目光在五鹿原的身上扫来扫去,一脸敌意。

“五鹿大哥早上一直和我在一起,就坐在这里烤火。”嘤嘤轻声道。

皮皮看着众人,心中暗想:钟沂负责饮食,不会监守自盗;猎物是小菊、家麟和自己辛苦打来的,也肯定不会拿。方氏一家、千蕊和金昨夜那顿都吃得很饱,没必要偷吃。宫家的兄弟带着两大袋食物已经离去了。贺兰觿在温泉边吃了狼女,也不饿。最大的嫌疑恐怕就是嘤嘤和五鹿原这两个外人了。

“先别替人开脱,”千蕊冷笑,“天知道是不是你拿的。这一袋够你们蚁族吃一年了吧?”

“她的帐篷应当是空的,我和辛崃、梨花都在陶家麟的帐篷里,帮他治了一夜的伤。”方尊嵋道。

“我……我没偷。这……这东西就是我背回来的。我要想偷……这么远的路,小菊姐、家麟哥都受了伤,半路上我就能跑掉。”嘤嘤急于辩白,语速飞快,不免结结巴巴。但毕竟是做学问的人,逻辑很清楚,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觉得在理。

“钟沂出去后,还有谁可能去她的帐篷?”金道。

方尊嵋握住腰后的斧头,向五鹿原逼近了一步:“是你拿的吧,五鹿原?”

“辛崃去找了。”方尊嵋道。

“我没拿。”五鹿原双臂抱胸,不屑而笑,“想吃什么我自己会找,犯不着去偷。”

“钟沂还没回来?”贺兰觿问道。

“东西丢了也饿不着谁,”方尊嵋阴森地看着他,“对我们来说,你自己就是一顿上好的早饭。”

原来是昨晚的猎物丢了。

“我的确是。”五鹿原的眼睛眯了起来,手已经捏成了拳头,向前逼近一步,一字一字地道,“只要你吃得下。”

正在说话的是方尊嵋,在所有的狐族成员中,他个子最高、体格最壮,浅灰色的眼珠露出与世隔绝的表情:“……食物是我清点的,钟沂做完晚饭后,还剩下小半袋,就堆在她的帐篷里。早上她说要去对岸采蘑菇,然后回来做早饭,说明当时一切正常,食物还在原地没动。”

两个男人脸挨着脸,眼看就要动手,皮皮一步抢上,挡在中间:“我觉得不会是五鹿原。他的翅膀受了伤,又得罪了修鱼家,现在急需我们的保护,又何必引火烧身做偷窃之事?明知道我们第一个就会怀疑他。”

所有的人都神色凝重,似有大事发生。

“没人知道五鹿与修鱼是什么关系,他极有可能是狼王派来的奸细,在我们面前施苦肉计。”千蕊道。

皮皮最先看到家麟,他看上去气色比昨天好多了,至少脸没那么苍白。但整个人仍处于痛楚之中,背上伤势未愈,站都站不直,几乎是半倚在树边。他的身边站着穿着绿花小袄、戴着毛线帽的方梨花,正专心地玩着一个魔方。千蕊已换了黑色的猎服,全副武装,弓箭齐备。看得出她认真地化过妆,戴着宽大的墨镜,涂着鲜艳的口红,头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巾,打着漂亮的蝴蝶结。与她正好相反的是金,显然是听到动静刚从吊床里爬起来的,一头凌乱的鬈发,赤着脚,穿一条斜纹短裤,套一件紧身背心,露出壮实的胸肌。贺兰觿的旁边站着五鹿原,衣衫褴褛,鹑衣百结,但他挺胸抬头、精神健旺,一看即知除了受伤的翅膀已元气大复。

“这只是你的猜测。”家麟道,“有证据吗?”

所有的人都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了,聚在快要熄灭的篝火边。

小菊碰了皮皮一下,皮皮低头,看见小菊的左手伸了过来,上面的戒指已经变成了粉红色。怕引起恐慌,她摇了摇头,示意小菊不要声张。

三人正要动身,前面营地里传来一阵骚动,她们忙向营地跑去。

如果仅凭他们三人之力就可以猎到一只熊,饿极了的沙澜族人可以扫荡方圆几里之内所有的猛兽。回来的路上,就在营地附近的林中,她还见过一群野鹿。就算这些都没有,还有老鼠、松鸡和蛇。沙澜族人还不至于那么不变通,明知饥饿的后果,还坐等戒指变红。

“走,找找她去。”

“什么蘑菇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采?”金皱眉,“如果这里谁也闻不到她的气味,说明她的人在几里之外……”

皮皮微微纳闷,印象中钟沂十分敬业,在闲庭街时就日日早起,到点不开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何况这里有一群嗷嗷待哺、不吃饱就会闹事的沙澜族人。所幸昨晚的猎物还有些剩余,早餐应当是足够了。

远处传来一声口哨,一个灰影快速向他们跑来,是方辛崃。

“天不亮就醒了,里里外外地忙个不停,还吩咐我看着火呢。”

见他是一个人,方尊嵋问道:“钟沂呢?”

“是不是还没醒啊?”

“没找到。”辛崃摇摇头,举起一个布袋,“这是她的袋子,里面还有一些蘑菇。”

“早饭的时间都过了,大家都等着吃饭呢。”

“在什么地方捡到的?”贺兰觿问道。

皮皮与小菊同时摇头。

“对岸不远的林子里,离这里最多五百步。”

嘤嘤向她们跑来:“看见钟沂姐姐了吗?”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大家心中都在想两个最大的可能:一、钟沂被野兽攻击了,或者说吃掉了;二、她被狼族劫持了。

“明白。”小菊举弩正要射击,忽听有人喊道:“皮皮姐!小菊姐!”

虽然狐族嗅觉超群,但大家或在帐篷里休息,或专心替人疗伤,谁也没注意到对岸发生了什么事。

“也是。”皮皮叹了一口气,“虽然你说得不错,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沙澜族是狐族最凶猛的部落,饥饿起来不受控制,有可能会伤害到你,要千万小心。”

贺兰觿忽然道:“辛崃,去溪水那边看看。”

“你家贺兰也不是人,不也有吗?你不觉得动物比咱们人类更懂感情吗?”

溪水很浅,最深之处淹不过膝盖。水流缓慢,杂草丛生。

“你确定金他会有吗?……他又不是人。”

方辛崃找到钟沂时,发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水底。鼻尖离水面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只要她还有一丁点儿力气,把头略微抬起来,就可以呼吸到空气。

“‘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小菊道,“如果一个人受到重伤或目睹了亲人的惨死,精神上没扛住,就会产生这种心理疾病。”

看得出她已死去多时。肌肤苍白而无生气,一团长发和水草搅在一起,两手摊开,投降一样举在头顶,指尖被水泡得起了皱纹。

“创、创伤后……什么?”

所有的人都跟了过来,方辛崃跳进水中将钟沂抱了起来。

皮皮将听来的故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小菊,小菊听得眼睛都红了:“这些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在飞机上还问过他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他避而不答,看来是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在这个过程中,裹在她身上的外套滑落了,皮皮这才看见她身上有个比碗口还大的洞,皮肉已失,内脏掏空,肋骨清晰可见。

“真的?快跟我说说!”

一定流了很多血,但已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难怪什么气味也没有。

皮皮暗自叫苦。小菊好不容易从不幸的婚姻里走出来进入新的恋情,这种时候让她当间谍刺探金不妥吧?当然啦,为了友情,她多半也会答应,心底一定不情愿。皮皮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见小菊仍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想了想,道:“刚从嘤嘤那边听了一些关于金的家事。”

最诡异的还是她的表情,双眼圆睁,很惊讶,似乎完全没料到今天就是自己的末日。

营地西边有个空地,皮皮找到小菊时,她正举着十字弩瞄准靶心练习射击。皮皮摸出装着迷药的小瓶正要开口,忽见小菊腕上多了一根红绳,上面拴着颗湛蓝色的珠子,不禁怔住。小菊发现了她的目光,美滋滋地笑了:“这是魅珠,金送的。”

死状太惨,小菊和家麟同时别过脸去。狐族的人则皆表情木然。方辛崃低下头,长发掩面,看不见他的表情。一旁的方尊嵋腮帮子硬了硬,一双眸子淡如远山,默默地看着天空。

方辛崃用牙将银色的胶带咬破一个口,“哧”的一下撕断,用铁钩在树桩上划了几道深深的印子,仿佛在测试它的强度。皮皮本来有些歉意,转念一想,当初他拿刀割自己肝脏时可一点儿没手软,于是说了句“我晚点再来”后坦然地走了。

南岳狐族几百年来与人类为伍,各方面看起来都与人类极为相似;北关狐族则多在深山野林中生活,更习惯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也保留了更多“狐”的一面。皮皮一直很好奇钟沂是怎么走进这一家人的,又是怎么心甘情愿为奴的。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这中间一定有强迫的成分,可钟沂看上去就是个忠实的仆人、快乐的厨娘。方辛崃对她,也没有很霸道的地方。皮皮觉得,随着与她相处得越来越多,自己会渐渐揭开这个谜底,哪知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甚至不知道这钟沂父母是谁,家乡何处,只知道钟沂做的包子很香,昨晚的三菜一汤,美味还留在齿间。

“哦。”皮皮知趣地退了一步,“那就……不打扰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嘤嘤,她的双眼好奇地扑闪着,以一种学者研究的目光看着钟沂的尸身。感觉到皮皮的目光,她回头轻轻地道:“蚁族是冷血动物。”

皮皮俯身要钻进帐篷,被那只冰凉的铁钩拦住:“我妹也在里面。”

在这片森林,死亡是件最经常发生的事,过多的同情只会带来灾难。

“哦。”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不知何时贺兰觿走到了她的身后:“你在发抖。”

方辛崃面无表情地说:“陶家麟还没醒。”

“人已经找到了。”她说,“在水里。”

路过家麟的帐篷,皮皮决定先看看家麟,却发现方辛崃正坐在一个树桩上往自己的左手断腕处缠布基胶带,上面接着一个沉重的铁钩,皮皮看得心惊肉跳。这只手是为皮皮而断的,这些天方家人都避免跟她说话,方辛崃基本上不理她。皮皮有些讪然,走过去厚着脸皮道了声“早”。

“她……”

皮皮大步离开帐篷时,确定自己在两人之间喷了一道制冷剂。狩猎归来,她明显感到贺兰觿对自己的态度变好了,但她对贺兰觿的态度却……变糟了。

“已经死了。”

“无所谓,我不关心自己的脸。”皮皮弯下腰,紧了紧靴子,“我去找小菊。”

贺兰觿低头沉默了一下,没有问更多。皮皮感到他想知道一些细节,于是附耳过去,向他描述了一下案发现场以及钟沂身上的伤口。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只好委屈你破相了。”

方辛崃抱着钟沂的尸身向林子深处走去,方尊嵋牵着梨花尾随其后。仿佛知道他们将要做些什么,其余的人都转身走向营地。

“……”

“走吧,”见皮皮留在原地半天不动,贺兰觿拉住她的手,“辛崃他们需要一些单独的时间。”

“我暂时不能帮你治疗,需要元气应付一些事。”

皮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钟沂的尸身会被如何处置,低声问道:“他们会埋葬她吗?钟沂还有家人吗?以后我回到C城,需要知会一下她的父母吗?”

皮皮倒抽了一口凉气。昆凌族精通草药和巫术,族内出了不少著名的巫医。当年贺兰静霆受伤,苏湄的第一个建议就是叫她去找千花。

据她所知,钟沂十七岁离家出走跟了方辛崃,到如今至少十年了。按沙澜族人游牧的习性,她应当与家里失去了联系。这么年轻,父母想必还健在,或者仍在四处寻找她。皮皮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刀锋上有毒。”

“你是不是还想邀请他们过来参加葬礼?”

“一点刀伤而已。”

“……”

一个药膏扔过来:“涂一下这个,你的伤口很难愈合。”

“你是不是还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庙,请几个和尚?”

皮皮一阵哑然。

“……”

“——是她想杀我在先。”耳边传来他的低吼,“难道你不知道真永之乱?——我会杀掉任何人,包括我的亲人。”

“你是不是还想修一片墓地、陵园?”

“她照顾了你这么久,就算不是爱人也是亲人——”

“我去!贺兰觿,”皮皮翻脸骂道,“你他妈真不是人!”

“……”

面前的人一下子僵住了,脸阴沉了:“你骂我?”

“贺兰觿,不想说点什么吗?”

皮皮的下巴扬了起来:“骂了,怎样?”

贺兰觿淡定地整理着东西。

一团黑云罩过来,他的目光明明很空洞,凝视她长达十秒之后,皮皮只觉全身像被机枪打了几百个洞,找不到心跳了。

皮皮靠在吊床边,看着他冷笑:“千蕊划我一刀,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千花已经死了。她要知道了真相,挨刀的人可不是我。”

“以前没人教过你怎样尊敬自己的夫君吗?”他的声音很冷。

千蕊一边哭一边骂,贺兰觿阴沉着脸没有还嘴,只是拉着皮皮走回自己的帐篷。

“尊敬?你们尊敬钟沂吗?人家跟了你们这么久,让她入土为安至少是你们狐族可以做到的事!”

“你们吵架了,是不是?我姐说你在南岳有女人,曾经给她种过香。如果你是她,怎么可能不生气不伤心,还愿意去南岳吗?现在你身边有了这个女人,你恨不得我姐马上消失,是不是?最好死掉,对不对?”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贺兰觿仍然握着她的手,指尖渐渐冰凉。他用力地抿了抿嘴,花了近一分钟的时间平息怒气。皮皮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走向林中,被他一把拽回来,喝道:“别去。”

“……”

他的手铁钳般抓得她生疼,皮皮挣脱不开,不禁吼道:“放开我!我得去问问清楚,他们不能就这么把钟沂给吃了!”

“你关心她吗?在蓄龙圃,我姐是怎么对你的?为帮你修炼,她去偷狼族的草药,命都快丢了。现在她不见了,你就这么不闻不问也不去找吗?”

“你想埋葬她?”

贺兰觿的身子滞了滞,没有回答,继续前行。

“对!”

贺兰觿说完话,转身向皮皮走来,千蕊忽然在他身后大声道:“那我姐呢?为什么不在你身边?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说她不想跟你去南岳,出了蓄龙圃就分道扬镳了,那她究竟去哪了?”

“知道地底下住着些什么族吗?”

她用力咬了咬牙,憋住快要涌出来的眼泪,终于低下头。

“我管他什么族!”

“千蕊。”祭司大人的声音也抬高了一度,带着无形的压力。

“蚁族、鼠族、蛇族、蛆。你觉得钟沂给它们吃掉会更舒服些?”

皮皮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千蕊的脸色越来越黑,目光越来越仇恨。末了向贺兰觿怒吼一声:“凭什么!你凭什么说我任性!”

“……”

他放开皮皮,走过去,低声和她说了几句。

祭司大人将皮皮一顿暴损后扬长而去。皮皮愣在原地发呆,心中纠结究竟要不要去劝说方辛崃埋葬钟沂。忽见梨花从林子中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一脸的泪痕,忙拉住她问道:“梨花,你大哥、四哥还在林子里?”

不远处的帐篷掀开了,千蕊翩然而出,正好看见这一幕,气得反身要折回帐篷,被贺兰觿叫住:“千蕊。”

“嗯。四哥在挖坑,说钟沂姐姐喜欢睡在地下。”

皮皮两眼望天,在心底郁闷地嗷了一声。贺兰觿极少在公共场合展示与他人的亲昵,不过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

皮皮长舒一口气,柔声道:“你饿吗?我们这就去打猎。”

他只当没听见,反而搂得更紧,顽皮地用鼻尖拱着她的脖子,像个病人那样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她的背上:“昨晚人家背了你那么久,腰疼。”

“饿。”梨花的眼皮红红的,“我问四哥可不可以吃一点点钟沂姐姐的手,四哥不给我吃。其实钟沂姐姐以前都跟我们说了,她要是倒下了随便我们怎么吃都可以的。”

“放开我。”

皮皮一下子窘到了。见梨花眼泪汪汪的样子还以为她为钟沂的死难过,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没能吃到她的手,不禁白了她一眼:“哦,你倒是挺实在的喔。”

“你的心可真大,”他幽幽地笑了,将她的身子拧过去,双臂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这里就这么几个女生,谁划了这一刀,很难猜吗?”

“四哥不让我吃,还打了我一下。”梨花呜呜地哭起来,很委屈的样子,“昨天家麟哥哥回来,一直躺在床上,我以为他快不行了,哪知道大哥、四哥忙了一夜,又把他给救活了……”

皮皮不是个告状的人,何况她的心已经够乱了:“手误。”

皮皮简直快气笑了。方辛崃还挺有人情味,这方梨花简直无法理喻。当下想起口袋里还有一颗钟沂用鱼肝做的棒棒糖,掏出来递给她:“拿着,先垫垫肚子。”

“我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地摸着,微温的指腹抚过红肿的肌肤,停留在那道伤痕上,眼睛眯了起来,“你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有人……划了你一刀?”

“谢谢。”有东西吃了,梨花立即乖了,接过糖,蹦蹦跳跳地走了。

“那你盯着我的脸干吗?”

众人随着贺兰觿向营地走去,家麟步子慢,落在最后,皮皮快步追上他,低声警告:“家麟,你得好好地防着点你的小媳妇,我担心她会咬你。”

“不能。”

家麟双眉微皱:“昨晚她在我身边走来走去,还悄悄地舔我的手指头,我还以为这是狐族特殊的表白仪式,难道……”

他的气息在她脸上吹拂,暖洋洋的,皮皮看着他的眼睛,研究他的瞳孔:“天已经亮了,你能看见我?”

皮皮急出一身冷汗。这方梨花貌似只有十岁女孩的智商,可毕竟修行了三百年,方家兄弟好几个,据说都很厉害,最后活下来的居然有她,说明她绝非泛泛之辈,忙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跟方家人住在一起!切记,切记!”

白天贺兰喜欢摸她的脸,因为看不见,仿佛用手摸也能明白她的表情似的。也喜欢捏她的下巴,以确信她在听他讲话。除了慧颜以及她的几个转世,祭司大人洁身自好,从未跟任何女人亲近过。这伪装者居然能获知这些细节,可谓神奇。

家麟斜睨了她一眼:“所以昨天我在林子里说的事,你愿意重新考虑?”

看着他漆黑不见底的瞳仁,皮皮的心微微一动。

皮皮坚定地摇头。

他捏住她的下巴,空洞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什么不敢,我喜欢有脾气的女人。”

家麟耸肩苦笑:“那我只好继续做方梨花的夫君呗。只要保证她吃饱,我就是安全的。”

“不敢。”

“你倒是很乐观喔!”皮皮拍了他一下,家麟一个闪身触发伤势没站稳,差点摔倒,被皮皮及时扶住。不料她被家麟的惯性带着也差点摔了,两人的身子撞到一起,为了稳住重心,家麟紧紧地搂住她。皮皮下意识地推了一推,家麟连忙撒手。

“昨晚回来的路上,你一句话也不说,”贺兰觿拾起门边的盲杖,“是在生我的气吗?”

他停步下来,看了她一眼,目中充满了感情。

皮皮看着嘤嘤的背影,吹了一声口哨:“你俩的对话,让我有种穿越到清宫的感觉。”

“怎么了?”皮皮问道。

嘤嘤说罢站起身,见贺兰觿看着关皮皮,似乎有话要说,于是知趣地退了一步,道:“钟沂姐该做早饭了,我去帮帮她。”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没什么。有次打篮球,我被人故意绊了一跤,一下场腿就肿了,是你陪我去的医院。”他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就惦记着赢球,输了会难过好久,好像遇到了人生的重大挫折。可现在呢?那场球是跟谁打的都想不起来了。”

“有幸沾得大人的手泽,必然是吉祥的。”

“清宁高中,三比一。还是你投的篮呢。绊你的那个人叫陈晓涛,平头,三角眼,嘴边有颗痣,记得不?”

“起来吧,你是外族,不用讲这些虚礼。”

他摇头:“还是你的记性好。”

“蝼蚁小族,不敢当得殿下的夸赞。”嘤嘤干脆将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

皮皮低下头,脸莫名其妙地红了。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与家麟的那些恩怨可以放下了,可以心平气和地提起过去了。那些少年往事又浮上了心头,在这荒凉野蛮的沙澜,显得格外地温暖而有人情味儿。

贺兰觿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嘤嘤,嗯,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知道现在我最想念什么吗?”家麟叹道。

嘤嘤单腿下跪垂首:“小女嘤嘤,问候祭司大人。恳请大人赐福。”

“什么?”

“贺兰,这是嘤嘤,我在路上认识的一个妹子。”皮皮介绍道。

“奶奶做的豆瓣酱。用刚出蒸笼的馒头蘸着吃……”

嘤嘤扭捏地躲在她身后,一步两蹭地跟着她。

“或者炒茄子……”皮皮加了一句。

再回头看嘤嘤,见她捂着胸口,半瘫在自己身上喘着粗气,心里觉得好笑,却不好意思笑出来。假如有谁将毕生的精力用来研究秦始皇,忽然见到了活人,一定也会激动成这样吧。于是拍了嘤嘤一下,将她拉起来:“啊哈!你的论文课题出现了,跟我来。”

“早饭没了,咱们恐怕要提前出发打猎了。”家麟加快了步子。

皮皮转过身去,看见贺兰觿拿着一个牛皮水袋正穆穆闲闲地站在帐边喝水。喝了几口,将余下的水滴在食指上,用手指向空中测了测风向。

“你别去了,好好养伤,我让贺兰多给咱们派些人手。”

“呃,我的偶像……祭司大人……贺兰殿下……好帅哦……”

“没事,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还吃了止痛药。”

“嘤嘤?”

“家麟……”

想到这里,恨不得快些找到小菊将口袋里的玉瓶交给她。一抬头,嘤嘤忽然不说话了,仿佛中了邪一般,呼吸急促,满脸通红,嘴半张着,好像要流口水的样子,双手紧拽着皮皮的衣角,两只脚激动得在地上乱跺。

皮皮还想再劝,不远处小菊忽然跑回来向他们招手:“皮皮!家麟!快过来,拿好兵器,到篝火这边集合!”

既然此行的任务是帮金救东灵,金肯定知道贺兰觿的真实身份。别看他平日喜欢调笑、好打嘴仗,其实城府极深、刀枪不入。自己肯定撬不开他的口。若让小菊拿一颗“惆怅”去试试,倒有可能成功。

“打猎去?”

听到这里皮皮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不是打猎,是狼来了!”小菊一边在前面跑,一面示意篝火的方向,背后的弓弩像只老鹰伏在她的背上一上一下的,不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了。

“之前。真永之乱的时候,假如沙澜族还在,贺兰觿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扳倒狐帝。沙澜式微,会打仗的就剩下了柳灯族。这一族倒也个个强悍,偏偏最爱的是窝里斗,谁也不服谁,所以一打起来就是一盘散沙。如果狐帝能预知未来,知道儿子要打老子,就算发再大的火儿也断断不会驱逐了金泽。说到底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皮皮没听明白:“她是指狼,还是指狼族?”

“这事发生在真永之乱之前,还是之后?”皮皮问道。

“肯定是狼族。”家麟看了一眼身后茂密的丛林,“如果只是原生态的狼,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俗话说,兵到用时方恨少,船到江心补漏迟。沙澜族出事的那年,狼王修鱼亮想乘胜攻下蓄龙圃,两边人马在潼海打了起来,结果是:修鱼亮没攻下蓄龙圃,狐帝这边也彻底地丧失了对沙澜的管辖权。这就是狐史上著名的‘潼海之战’。”

“为什么我什么动静也没听见?”皮皮一面快步走,一面问。

这么一想,顿觉自己到沙澜最多是个一日游,真出了什么事,贺兰、金还能溜掉,家麟、小菊和自己肯定是炮灰,莫说一条命,只怕一块骨头都捡不回来……“所以贺兰觿与金走到了一起,因为他们都恨狐帝?”

“昨晚你不在这,金已经警告过我们了。狼族特别记仇,方雷奕的外交辞令不过是个幌子,今天不论我们交不交出五鹿原,修鱼家都会派人马过来歼灭我们。——方家兄弟为我治了一夜的伤,就是为了确保咱所有的人都有足够的战斗力。”

皮皮听得头皮一麻,金身世如此凄惨,此番故土重游,必是复仇。可是数来数去狐族的人就算加上宫家兄弟也不到十个,怎可能是狼族的对手?

“那为什么不趁着天黑逃跑呢?林子这么大,总有躲的地方吧?”

“去籍的惩罚就是这样啊。狐帝一道旨意下来,所有沙澜族人必须去沉燃古渡报到削籍。那地方是狐族的刑区,进去的人多半就出不来了。勉强出来的就成了现在你看到的样子,饿起来根本管不住,亲儿子都能活活吃了。沙澜族本来就爱聚居,那年沙澜大旱,人祸之后赶上天灾,大部人马在流徙途中就开始互相残杀,远方的狼族闻讯而至,不出数载就将他们的领地侵占殆尽。话说这金泽下场很惨,被狼王修鱼亮追到潼海边,一刀斩首,当众分食。他的妻女被掳回修鱼堡送与众兄弟取乐。怕女儿受辱,圆圆不得不趁人不备将她咬死,自己则在被狼族的男人玩弄了一圈后就疯了,绑在地穴里天天吃土,还给修鱼亮生了个儿子,等她清醒过来想咬死那个婴儿时,又被拖出去砍成几段当众分食。唯一的儿子金被宫家拼死救下向北逃逸,才躲过这一劫。”

“这一片都是修鱼家的地界,重要关口都有岗哨。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很显眼,逃是逃不掉的。不过沙澜的规矩是两边的头儿先单挑,输了的那边会撤退,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嘤嘤噼里啪啦地往下说,皮皮没听到重点,只好插口又问了一遍:“那沙澜族为什么饿了就胡乱咬人?”

有胜算吗?皮皮的心怦怦乱跳。打几只野兔和山鸡是可以的,运气好也能打下一只鹿一只熊,但对付力大无比又能随时变形的狼族……她可没有什么信心。更何况贺兰觿还有致命的弱点:白天看不见……

“说来话长。开始的时候不这样……”嘤嘤打了个哈欠,“沙澜族骁勇好斗,能征善战,深得狐帝的喜欢。酋长金泽——也就是金的父亲——娶了柳灯族的美女姜圆圆。圆圆生得一头鬈发,大家都叫她‘鬈儿’。据老一辈的人说,金泽居功自傲、恃宠而骄,向狐帝进言要求取代青桑掌管蓄龙圃。青桑看出狐帝有点动心,反咬一口说金泽企图谋逆,曾潜入蓄龙圃偷窥禁地,还盗走了里面的一件珍贵物事。狐帝大怒,命他一日之内将那物事交出来。金泽交不出,招来灭族之祸。长老会向狐帝求情想保住他,但架不住青桑几句谗言,最终被判了个去籍驱逐。沙澜族于是和昆凌族结下了仇怨。”

所以皮皮一溜烟儿地跑进帐篷抓起猎刀、拿起弓箭、背上行囊,掀帘出帐时正碰上贺兰与金在树边低声交谈,她冲过去拍了贺兰一下,大声地对两个男人道:“王妃负责打猎,你们负责打架——这可是你们说的喔!”

贺兰与金差不多是结伴来到C城的,皮皮心想,这个冒充者很可能是沙澜族。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之前她一直戴着金的戒指,也遇到过祭司大人饥饿的时候,戒指从未变过一丝颜色。他若与金同族,戒指应当有所感应。于是又问:“为什么沙澜族不能忍受饥饿,一旦饥饿就会自相残杀?”

“皮皮,”贺兰觿道,“来的人比较多,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出现混乱,千万不要乱跑,也别想着救人。以你的水平谁也救不了,紧紧地跟着我,小菊跟着金,家麟跟着尊嵋,明白?”

“嗯……沙澜族里有不少神秘人物。早年得罪青桑,又遭狼族入侵,加上内部互相残杀,能在上百次战斗中活下来的就只剩下顶尖高手了。不过他们行踪诡秘,流窜于穷山恶水之间,与其他部落不相往来,小一辈的人都不大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下落。”

“明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高手吗?”

他从腰后的一个皮套中抽出五支箭递给她:“拿着这个。”

皮皮心想,这些人选青阳、关鹖一定都考虑过了。如果连他们都摸不着头脑,想必不在其间。

皮皮接到手中一看,与其说是五支箭,不如说是五条僵硬的死蛇,褐色的身子上有一道道金环,嘴大大地张着。皮皮吓得差点扔掉:“这是什么?”

嘤嘤想了想道:“应当不超过十五个。长老会的长老、左右祭司,各部落的酋长、护法。”

“它叫冻蛇,是沙澜族里珍贵的兵器。当它不动的时候,很硬,可以当作箭来使用。”他将一条冻蛇装到皮皮的弓弦上,三角形的蛇头向外,让她引弓如满月,“这蛇被弓弦催发之后,射出去就是活的,如果力道足够,它会像所有的箭那样穿胸而过。与此同时,还会咬他一口。”

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在狐族中应当不会太多,用排除法就可以把他找出来。

他将皮皮手上的弓略略抬高了两寸,让她对准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杉树。那树五十多米高,枝繁叶茂,距离他们大约六十步的距离,皮皮什么也没看见,问道:“目标在哪?”

——这个冒充者有白狐的尾巴,说明他是狐族。与关鹖、青阳交过手,功力相当,说明他不是一般人物。了解贺兰的行为习惯,说明他擅长模仿且熟悉贺兰。

“上面有只鸟,看见了吗?”

“狐族中大概有多少人具有贺兰、青阳这样的功力?”

“没有。”

“你说。”

“仔细看。”

心里装了太多事,皮皮无心闲聊,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将火堆里的柴松了松,问道:“嘤嘤,请教你一个专业上的问题,可以吗?”

皮皮集中精神眯起眼看了半天,摇头:“看不见。”顿了顿,又道,“你怎么知道?你又看不见。”

“不要乱涂药喔,会破相的啦。”

祭司大人的脸立即板了起来,皮皮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忌,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是松脂。小伤,没事的。”

“我能感觉到。”他说,“朝这个方向射就好。”

“皮皮姐你的脸怎么了?”嘤嘤指着她脸上的伤口,“流脓了?”

“嗖——”

“这还差不多。”皮皮摸了摸她的头。

一箭发出,那蛇仿佛充了电一般瞬间灵动起来,扭动身子向杉树飞去,只听得“呜”的一声怪叫,一只白鸟直直跌落下来。那蛇完成使命之后,竟然在空中一个转弯,飞回到皮皮的箭囊中,“叮咚”一响,又变回出发前的僵硬状态。

“那就叫你皮皮姐,好不好?”

皮皮的眼睛都看直了,连忙跑过去将死鸟捡回来,是只猫头鹰,脸是白的,翅膀上满是黑色的花纹。

“叫我皮皮,而且不要用‘您’字,不然我可不理你啦。”

“是只猫头鹰。”

“钟沂姐说,您是贺兰殿下的妻子……”

“它叫雪鸮。”金更正了一下。“刚才梨花还叫饿呢,这下可有饭吃了。”皮皮正准备将雪鸮别在腰后,被金拦住,“千万别!”

皮皮一愣:“你叫我什么?”

他用剑鞘在地上刨了个坑,将白鸟埋进土里:“这蛇有剧毒,被咬上一口就没命了,连我们自己也没解药。”

脸上被划了一刀,皮皮起初并不在意,找了块松脂涂在伤口上。过了片刻未见好转,半张脸反而红肿起来。她用清水冲洗了一下,被刺骨的山风一吹,冻得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连忙找到一堆最旺的篝火坐下来取暖。一转头发现嘤嘤正靠在树边打盹,听见动静睁开眼:“王妃殿下?”

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箭不但能射击,能致命,还能回头,可以反复地使用,简直就是一神器啊,皮皮的安全感顿时增加了几十个百分比,连忙将冻蛇悉数装入箭筒。

一路上想必费了祭司大人不少功力。

“不要滥用,”贺兰觿道,“宫二昨晚拿过来的,一共十支,你五支,小菊五支。——它不是万能的。被人一剑削掉蛇头就成了死蛇,不能再用了。”

皮皮在昨天的狩猎中受过不少皮肉伤,在贺兰觿背着她去温泉的路上已渐渐愈合,不然也不可能舒服地享受温泉浴。

“明白。”

营地静悄悄的,众人似乎仍在沉睡。

“还有,如果狼族的人追你,不要爬树。”

“你说得很对,”皮皮接着道,“赵松我都能杀掉,又怎么会怕你?”

“为什么?不是说树上安全吗?”

千蕊怔住,脸越发白了。

“当他们没有注意到你在树上时,当然安全。如果他们知道你在树上,就不安全了。他们也有箭,可以把你射下来。”

“告诉你一个道理,也许今后用得着,”皮皮淡淡地看着她,“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配得上配不上。只有愿意不愿意。——贺兰觿他愿意喜欢我,不愿意喜欢别人。你姐要是有办法,也不用等几百年。”

“好的。”

千蕊走回来,轻蔑地看着她。

“还有——这是最坏的情况——如果眼看自己要被狼族抓到,你最好在被抓前结束自己。”

说罢转身要走,被皮皮一声喝住:“站住。”

“结、结束?”皮皮一下子结巴了。

“做了亏心事对吧?”她将匕首插回皮套,“关皮皮,这只是一个开始。咱们走着瞧。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

“用刀,这样一划。”他用手比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示范,“同时切开气管和血管;或者刺中心脏,都行。——这是最快的死法。”

“……”

皮皮呆呆地看着他,内心呻吟着,半天没说话。

她捂着脸呆呆地站着,千蕊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似乎在平息自己的怒气:“你不是王妃吗?你看你都没生气,都不敢还手,不要以为你是慧颜的转世你就成了慧颜,你差着人家十万八千里呢。靠着一段稀薄的往事享受着不属于你的恩宠,你配吗?能长久吗?”

“当然,如果你不怕疼的话,这些也用不着……”

“姐夫的魅珠在我姐身上,”她吐气如兰,幽幽地笑道,“别看祭司大人身边无人就想上位,你得先拼过我。贱人!”说罢反手一刀,皮皮脸上一阵刺痛,右边的脸颊已被她划了一道,几滴血渗了出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是恶作剧。但他的表情是认真的,有一种可怕的诚恳。她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但腿已开始发软,脑海里出现了恐怖片中怪兽吞吃活人的场面。

皮皮安静地看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又在发抖?”他说。

“关皮皮你听好,”千蕊的声音很轻,却充满怨毒,“就算你害死了我姐,也别想得到贺兰觿。我一定会把你扔到狼窝里,让一群狼咬死你!让你身首异处,永世不能翻身!——沙澜,不是你们人类可以活下来的地方,如果我是你,根本不会来,更不会带着朋友来。既然你们自不量力地来了,就别想着回去。”

“没有。”

皮皮推开她的手:“千蕊我跟你说句实话。自从四年前北极一别,我再也没见过你姐。我托她照顾贺兰觿,对她只有感激,没有仇恨。她的失踪,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是你的嗓音。”

“你不行?你不行能杀掉赵松?——既然我姐夫给你种过香,就说明你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反正看不见,自顾自地笑了:“狼来了,皮皮你准备好了吗?”

“我乃一介平民,她有八百年修行,你觉得我行?”

皮皮这才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贺兰觿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竖领猎装风衣,里面只有一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迷彩裤、猎人靴。两腰的皮套上各别着一把猎刀。手中的盲杖已经拉成一米多长,在晨曦中闪着金属的光泽。身旁的金则穿着件深绿色的牛仔布夹克,上面的口袋里装满了各种飞镖,斜背着一把剑。一头黑色的鬈发如金蛇狂舞般飘散开来。

皮皮刚想接口,颈上一凉,一把锋利的匕首逼过来,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千蕊喝道:“说!你是不是杀了她?”

看着他们无上的容颜,皮皮在心里“噢”了一声。这两人的做派不像是马上要出场厮杀的武士,倒像是要走T台的男模,或是准备拍动作片的主演:太白、太香、太有派头,举手投足太有耍酷的嫌疑。

“他要肯说,我还来问你?”

“别动,”皮皮弯下腰,在草地上抠了一团又黑又臭的污泥,往两个男人白皙的脸上、额上各抹了几道黑黑的条纹,又用余下的土往自己的脸上拍了拍,满意地道,“好了。”

“我一直住在C城,不可能知道蓄龙圃发生了什么事,你应当直接去问贺兰觿。”

两个男人显然不喜欢脸上涂着臭泥,但已来不及嫌弃。远处林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仿佛有一支军队向这边开来。马蹄声、奔跑声、兵器碰撞声、枝叶摩擦声……伴随着一声递着一声的长嚎,不一会儿工夫已到了溪边。

“整个蓄龙圃都知道她失踪了,”千蕊咬牙切齿地道,“姐夫绝不会伤害我姐,但如果你对他说了些什么,或者自己干了些什么,就难说了!”

狼真的来了。

“我不知道。”皮皮保持镇定。

皮皮忽然把贺兰觿拉到一边,低声道:“贺兰,我有事要拜托你。”

那是贺兰觿尾巴上的狐毛,皮皮抱着睡了一夜,自然会沾到身上。见她来者不善,皮皮抿了抿嘴,没有接茬,正要继续打拳,千蕊忽然一把扭住她的衣领,鼻尖几乎戳到她脸上:“我姐呢?你把她怎么了?”

“嗯?”

说罢轻轻一吹,白毛飞到空中,不见了。

“万一我出了事,见不到贺兰静霆,请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沙澜,也不要告诉他我是怎么死的。我不希望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不希望他再为我痛苦,更不希望和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一场场无谓的相遇。请让我这个人在狐族的记录中彻底消失。”

千蕊冷冷地打量着她,忽从她的发梢上摘下一根柔软的白毛,放到眼前端详,“哼”了一声,道:“他很喜欢你,嗯?”

他怔了一下,表情很惊讶:“为什么?”

那人径直走到她面前,化着与千花一样的妆容。皮皮这才意识到是千蕊,淡定开腔:“早。”

“为了自由。我的贺兰值得拥有一个崭新的、从未界定过的未来。”

印象中只有千花才有这种玛丽莲·梦露般前凸后翘的身段儿。

“如果没出事呢?”

天气如此寒冷,那旗袍居然是短袖的。恍惚间,皮皮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却下意识地握住了腰后的猎刀:“千花?”

“那我绝不放弃我的目标、我的爱情,”皮皮扬起脸,“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来,见到祭司大人。”

皮皮在一块空地上打了一套咏春拳,眼看到了收势,雾中隐隐约约走出一个女子,穿一身月白色一字襟梅兰竹菊图案的旗袍,身形窈窕,绰约多姿。

贺兰觿的脸抽动了一下,从背后抽出一把一尺长的开山刀递给她:“拿好你的武器,为目标努力奋斗,王妃殿下。”

晨光熹微,白雾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