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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惆怅与迷惑

“那就不好办了。”嘤嘤道,“你想给她发什么消息?”

“不清楚……她没提。”五鹿原摸了摸额头,很烦恼的样子,“她只说狼语。”

“只想……报个平安。”五鹿原道,“我大闹修鱼堡,她想必听说了,让她安心等着我。”

“水木寒山上的消息只能通过蚁族传递,”嘤嘤沉吟,“除了丁丁,三姑娘还认得其他的蚁族吗?修鱼堡里应当住着一些吧?”

“五鹿公子——”

“嘤嘤,你能帮我联络到修鱼清吗?也就是修鱼家的三姑娘。”五鹿原急切地问道,“我知道蚁族有个地面网络叫‘水木寒山’,我和三姑娘就是在网络上认识的。”

“我不是什么公子,叫我五鹿大哥。”

“那公子你的处境很凶险呢。”她轻轻地道。

“五鹿大哥,”嘤嘤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心中感叹:这位远道而来的人,消息如此闭塞,“狼王修鱼亮已经把三姑娘许配给了方雷家的大公子方雷盛,听说快要办喜事了——这事你知道吗?”

嘤嘤内心唏嘘,欲言又止。在沙澜,一个受了伤的闯入者将是众矢之的,在这片硝烟四起的森林里几乎无法存活。看他的伤势,恐怕半年之内都无法起飞。

五鹿原的脸瞬时白了,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翅膀骨折。”

见他失魂落魄,嘤嘤觉得很可怜,于是道:“人我联系不上,给你出个主意吧。”

嘤嘤点点头,看着他手臂上长长的伤口和翅膀上结了痂的血痕,咬了咬嘴唇:“伤势……很重?”

“都要嫁人了,还有什么主意?”他苦笑。

“没人会嫁给一个受了伤的狼族,无论受伤前有多么厉害,你懂?”

嘤嘤将辫子拿到口中咬了咬,道:“抢亲。”

“没有,我不知道你受伤。”

皮皮不大清楚狐族神秘的致幻剂“惆怅”功效究竟有多大,能维持多久。据青阳说,“惆怅”只能使用一次,身体会迅速产生抗体。当贺兰觿说自己来自东海时,皮皮只觉晴天霹雳、魄散九霄、手足发抖、心乱如麻。待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想趁机再问几个问题时,林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五鹿原“哼”了一声:“你们没有告诉她——我受伤了?”

紧接着传来一声野兽的呜咽,低低的、悠长的。

嘤嘤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昨天我们在林子里碰到了安平家的头人安平蕙,她让我们带个话,让你三天之内带着礼物去安平堡提亲。”

有动物从温泉正前方的树林中向他们跑来。

他的声音里含着明显的沮丧,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不知是冷还是急躁,他不安地搓着手。

此时的贺兰仍然呆呆地坐在水中,双眼微闭,眼皮微微发颤,还没从“惆怅”的状态中醒过来——

“对不起。”

霎时间林中之物开始加速,枝摇叶晃、簌簌作响……伴随而来的还有轻快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她……去世了。昨天早上的事。”

情急中皮皮推了一下还在发呆的贺兰觿,发现已经晚了。

五鹿原眼睛一亮:“我想见她。能帮忙吗?”

一头灰狼凌空而跃,在泉边巨岩上一个借力,张开血盆大口,带着一股劲风向他们扑了过来!

“她是我姐,不过不熟。——你知道的啦,我有几百个姐姐。”

猎刀就在岸边,皮皮要去拿,忽听一声轻喝:“别动。”

“嘤嘤,你认识丁丁吗?伐木家的丁丁。”

贺兰觿从水中站了起来,随手拾起岸边的风衣,足尖一点,跃入空中,一个转身,将风衣披上,一掌挥去!

她的嗓音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五鹿原越是和气,她越是猜不出他的意图,心中就越是打鼓。就这么猜来猜去,糖在嘴里,渐渐地化了,甜味也没了。

皮皮看呆了。

居然有人问她的名字,而不是叫她“蚂蚁”“虫子”,也好不习惯啊。

有敌迎面而来,杀气破空,祭司大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穿衣服!穿衣服!

“……嘤嘤。”

没等她反应过来,空中传来一串银铃般的娇笑。那头灰狼已变身二八女子,长腿细腰,上穿一件紧身的豹皮马甲,一对丰乳将马甲撑得几乎爆裂了。下着一件半透明的绿罗长裙,长腿在空中跨越,姿态如芭蕾舞般美妙,长发纷飞,衣袂飘飘,顺着贺兰觿的掌风向左一让,翩然落在瀑布旁边的一块巨岩上,“咔嚓”一响,双手多了一对三棱银刃旋转飞刀,手指一拨一送,飞刀转成两道银光,一前一后向皮皮射来。

“你叫什么名字?”

这哪是什么飞刀,明明就是两台高速切割机!皮皮还坐在水中,下意识地往水里一钻,与此同时,飞刀破水而来。原来那女子早已算好她会往水中躲避,后一道飞刀向下斜飞,激出一团水珠,皮皮双手抱头一声尖叫,眼看要被一劈两半,忽听“锵”的一声,火星四溅,飞刀打在贺兰觿伸来的盲杖上,向西边弹去,贺兰觿顺势一拨,飞刀又滴溜溜地转回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那女子飞去。

她惶恐地点点头,五鹿家的人对她这么客气,好不习惯啊。

那女子见状凌空一跃,企图越过温泉,蹿入林中,却听“噗”的一声,头被飞刀击中,散架一般从半空落下,落到泉边草地时,已变成了一头口吐白沫的灰狼,身首异处、血溅十尺。

“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是你们蚁族喜欢吃的东西,对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钟沂姐给了我一颗糖,”她将那颗裹着花纸的水果糖递了过去,虽然心里舍不得,但怕他一怒之下吃了自己,也只好进贡了,“柠檬味的,要吗?”

皮皮目瞪口呆地从水中站起,赤裸的身躯被夜晚的寒气激起一阵战栗。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看见贺兰觿垂首赤足,站在灰狼的尸边一言不发。

“你在吃什么?”他问。

皮皮问了一句废话:“她死了?”

借着火光,嘤嘤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五鹿原。从面相看他不算凶,甚至有些腼腆。背后巨大的双翅令他整个人显得比例失调:就像一只老鹰,如果展翅高飞,你觉得一切正常;如果只是在地上跑,你会觉得很笨拙。显然,他受伤不轻,因为疼痛,一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嗯。”

——寿命只有四十天,且长相彼此相似,林中各族大多只把蚁族当作一种“集体性”的存在,他们在食物链的最底层,是扛货的苦工、探路的哨兵、被呼来喝去的小厮、大王面前逗人开心的小丑……他们人多却势弱,习惯于听话,习惯于被呵斥,习惯于逢迎讨好点头微笑,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脾气。

“她是谁?”

两人同时坐下。五鹿原身形高大,足足高出嘤嘤三个头,有压倒一切的气场。

“不认识。”

“嗯……请坐。”

林中传来几声鸣叫,似有野兽盘桓其间,蠢蠢欲动。

“我过来烤烤火。”

“我们走吧,”皮皮轻轻推了他一下,“她的同伴可能就在附近……”

“没……没有。”

贺兰觿低头看了她一眼,除了风衣他什么也没穿,皮皮发现自己的手放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连忙缩回去。

“吓到你了?”五鹿原的声音很温和,但吐字生硬,腔调不自然地起伏着,好像每一个从他口里蹦出来的字,都不能确定那是正确的发音。

贺兰觿蹲下身去,从地上拾起猎刀,将狼尸翻了个个儿,让它仰面朝上,摸了摸腹部,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放到嘴边轻轻地舔了一下,忽听身后有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头顶压下来,嘤嘤吓得连忙站起来,转身抬头:“五鹿……公子?”

“吃完了再走,”他淡淡地说,“我饿了。”

片刻间,奄奄一息的篝火又熊熊地燃烧了起来。点点碎碎的火星随着上升的热气像一群萤火虫飞到空中,对面的树影在火光中摇晃了起来。

说罢手起刀落,从狼腹中掏出一块深红色的东西,软软的,冒着热气。祭司大人很优雅地用猎刀剖出一小片,放入嘴中,好像在吃一片三文鱼刺身。一面吃一面颇觉美味地点点头。

嘤嘤将一捆枯枝从背上卸下来,扔进火堆。

皮皮默默地看着他,头皮一阵发麻。

就在皮皮跑向温泉的时候,她往水壶里扔了一颗“惆怅”。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狐族生吃动物的肝脏。无论是金还是贺兰觿,吃相都绝对优雅。无论盘中之物多么不堪入目,他们都能吃出新科进士赴琼林宴的范儿。

她在井底遇见了漂浮的水母……

果然,祭司大人割下一小片递给她:“尝尝?”

他的办公室里有个巨大的水族箱……

她接过来,将心一横,塞入嘴中,不敢细嚼,一口咽下,然后擦擦嘴角。

他的公司经营远洋航运……

他目光炯炯,带着一丝诧异,没料到皮皮居然这么爽快地吞了下去。

祭司大人去花鸟市场买了一只海龟……

“味道好吗?”

一盆冰水浇下来,皮皮坐在发烫的温泉中,顿觉手足冰凉。记忆开始一幅幅地闪现——

“还行。”口腔的肌肉高度紧张,皮皮硬着腮帮,保持平静的表情,“很嫩。”

“东海。”

他盘腿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着,细细地咀嚼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在通常情况下,皮皮会受不了祭司大人这么长时间的审视,会心跳加快、喉咙发干、手心发热,再深沉的心思也会变得一目了然。但这一次,她掩饰得很好。祭司大人观察良久,一无所获,终于轻哼了一声道:“你和以前不大一样。”

“所以你的老家……在大海?”

“这里是沙澜。”

“……在海的深处水很蓝,就像最美丽的矢车菊;同时又很清,就像最明亮的玻璃……”他喃喃地道,“你说得很对,海的深处,就是这种样子。”

“你适应得真快。”

皮皮的心猛然下沉:“是的,我梦见了大海。”

“因为我想活下来。”

他没有立即回答,凝视着水面,目光恍惚。过了片刻,方道:“还记得我们到C城的第一天吗?你说你做了一个梦。白日梦?”

他垂眸而笑,迅速吃完站了起来,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这个给你。”

“你的老家在哪?”

他的掌心上有一颗红色的珠子。

他打了一个哈欠:“嗯?”

皮皮用手掂了掂,拿到眼前:很小、很沉、很硬,上面布满细小的孔穴和花纹。

“贺兰?”

时隔四年,她还是能一眼认出这是当年贺兰静霆送给她的魅珠。

贺兰觿背靠着岸边,默然地望着星空,过了一会儿,眼皮颤动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

狐族人每到成年,伴随自己的修炼,体内都会产生一颗龙眼核大小的珠子,作为定情之物赠予心爱之人。女的的叫“媚珠”,男的的叫“魅珠”。就像人的指纹,魅珠颜色各异、纹理不同、气味有别,每一颗都不一样。

皮皮默默地用泉水洗了洗脸,借着水的倒影,偷偷地观察他。

皮皮将魅珠放到手腕的脉搏上,那珠子轻轻地振动起来。

他接过水壶一饮而尽。

一瞬间周身的血液就有了感应,胸闷心慌、浑身燥热、头脑恍惚、虚汗淋漓。

她笑了笑,随手将水壶递给他:“累了吧,喝口水?”

那魅珠越振越快,在腕间微微发烫,皮皮的心也越跳越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皮皮心中一怔,面前的贺兰觿果然与青阳没有半分情谊,印象中的祭司大人虽然毒舌,却讲分寸,对和自己亲近的人,他不会轻易评论,更不会说坏话,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无能”二字。

她忙将魅珠移开,握在手中,粗声地喘息。

他沉默了一下,感受到皮皮质疑的目光,于是道:“我不喜欢跟无能的人打交道。无能的人总是对别人的道德要求过高。”

——就算面前的贺兰是假的,这颗魅珠肯定是真的。

“为什么?青阳对你不是挺好的吗?”

在狐族文化中,魅珠是主人身体的延伸,具有很强的催情效果。一旦靠近所爱之人,感情越深,反应越大,温度越高,振动越快——往往导致双方体内荷尔蒙的激荡,立即产生强烈吸引。

几年前的贺兰是喜欢朋友的。虽然狐族等级森严,他在修鹇、宽永面前基本上没有架子。

所以关系没到一定程度,狐人不会轻易交出魅珠,更不会轻易接受它。

“我没有朋友。”他从水中坐起来,“可能会有些盟友,但不是朋友。”

“这珠子,怎么会在你的手里?”皮皮抬起眼,定定地看他。

皮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她相信嘤嘤,隐隐地觉得,贺兰觿如何看待青阳很能说明他的立场。

“我的东西不该在我手里?”

“听说青阳是你最好的朋友,曾经为你……遭受重刑。”她掩饰着内心的沮丧。

皮皮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四年前在北极,千花从我手中抢走了这颗魅珠,我亲眼看见她吞进了肚子。”

为了弄出魅珠,他可以这么卖力,卖力到让她以为是在取悦,是在交欢,说白了自己只是一枚导弹,祭司大人弄了半天,不过是在拆卸导弹的巡航系统。皮皮的心又开始崩溃,一路上山遇到的柔情蜜意、夜空、星光、诗一样的吻——纷纷退散。

“你怀疑它是……”他很淡定,“假的?”

所以刚才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它是真的。”皮皮盯着他的眼睛,举着魅珠,一字一字地道,“但你是怎么把它从千花的肚子里弄出来的呢?”

皮皮一时间沉默了。

魅珠入体,所受之人可运功自行吐出,强行取出是件极难的事,多半只能在尸体上进行。

“接受他的魅珠,会很难抵御他的吸引。他会很容易找到你,找到我们。”

他笑了笑,接过魅珠,忽然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肉体凡胎,有什么办法?”

皮皮“哦”了一声,被他胸膛里散发的雄性气息包围了。

“因为人家长得帅,给什么你都吃,猪脑啊你?”

嘴边一凉,他拿着魅珠在她唇上轻轻地摩擦,好像在涂口红:“问那么多干吗?吞下去。”

她有点心虚,抬头看了看他,确定他只是陈述事实,没有谴责的意思,解释:“他骗我吃进去的,在坐地铁的时候。我以为是……巧克力。”

“不!”她紧闭双唇,将头扭到一边。

“青阳大人的魅珠。”他“噗”的一声将珠子吐到水中,“带你走这么远,就是为了帮你调动气血把它逼出体外。”

“听话。”他的脸挨着她的脸,鼻尖蹭着她的额头,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蛊惑的味道,“万一你迷路了,或者被人抓了,我可以找到你。”

“这是——”

“不。”

虽然这么说,他们只好又来了一遍,祭司大人体力了得,把皮皮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个回合,到了最后,她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任凭他抱着自己,这才感到喉间硬物消失了。祭司大人洁白的齿间多了一颗湛蓝色的珠子,龙眼核般大小。

这一声没有前面响亮,几乎是呻吟的。魅珠摩挲着她的耳垂,胸口柔软之处被另一只手握住,一番揉搓之后她几乎站不住了。

“贺兰觿!”

皮皮当然想要这颗魅珠,但不敢确定吞下魅珠之后身体会起什么反应,会不会意乱情迷变成钟沂那样的冰奴?恍惚间下巴已被他捏住,掌心微微用力,皮皮的嘴张开了。在舌头顽强的抵抗中,他缓慢而坚定地将魅珠塞了进去。

“再来一遍呗。”他几乎快笑出声来,“人类的方式不行,就用禽兽的方式呗。”

她鼓着腮帮含糊地吼了一声:“混蛋!”

“怎么弄?”

“啪”,头顶被人拍了一下,她一不留神做了个下咽的动作,魅珠立即溜进了喉咙,很快从食道中消失了。

他淡淡地看着她,笑了一下,点点头,目光十分值得玩味。

顷刻间皮皮只觉一个火球滚入体内,五脏六腑都燥热起来。一道神秘的大门打开了,潮汐般涌来一堆芜杂的情绪。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面前的贺兰觿是假的,她的身体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记得苏湄曾经说过,吞下魅珠,催情的效果将达到最大化,会陷入一种自我陶醉的情爱境地。这就是为什么每次千花拿到贺兰的魅珠都会迫不及待地吞下它。

她一下子愣住了:“所以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她越是这么想,心中越是有了一种暗示,就越是感到上半身如赴冰窖,下半身却如坠热泉,似有数不清的鱼追着她噬咬……

“带你来就是为了帮你弄出来啊。这种事只有我出马才能办到。”

他观察着她的变化,似在意料之中,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好像在做一件陶器:“想要我了,是吧?”

“不会永远长在那儿吧?”

她一脚踹过去,被他信手一叼,轻轻一拉,整个人都倒在他身上。皮皮一把扯开他的风衣,在他坚硬的胸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跟那些没关系。”

一定很痛,流了血,但他没动。

“晚饭就吃了几颗板栗一些鸡肉,喝了两杯果汁。”皮皮快哭了,“我是不是长了肿瘤?”

她又咬了一口,更狠更深,看得见清晰的牙印,他都没动,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眸中尽是促狭的笑。

“是吗?”

“贺兰觿你无耻!”她骂道。

过了片刻他松开手,发现皮皮像只考拉一样搂着他,脸是通红的,在水中兀自喘气。喉咙还是很痛,硬物还卡在原处,皮皮一阵沮丧:“那东西……还在。”

“一颗魅珠而已,气成这样值当吗?”他摸了摸伤口,痛得直吸气,“这里是沙澜,不用遮遮掩掩,喜欢我就说出来。想要我,就给你——”话音未落,“啪”,脸上着了皮皮一记耳光。

她知道狐族的很多疗法都是通过身体进行的。祭司大人的手环住了她的腰,身子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在水中抱住了她。很快,她感到一阵刺痛,用力想推开他,那条尾巴却像一副手铐将她的双手紧紧缠住。皮皮无法形容此时的感觉,整个身子都在下坠,陷入到最原始的欢娱,不知休止地迎合,被一团男人雄壮的汗气包围着,全身滚烫,如被焚烧。

“流氓!”

很深很长的一个吻,任性的、肆虐的,似乎要吸走她的五脏六腑。皮皮闭上眼,感到一阵晕眩,紧接的两秒几乎失去了意识。

“更正一下,是流狐。”

慌乱中皮皮用力地扯他的头发,一样东西扫过来,卷住她的手。皮皮猛地一抓,手中多了一个毛茸茸之物,睁眼一看,是祭司大人雪白的尾巴,在她手中活泼地舞动,她吓得赶紧松手。

“啪!”又是一巴掌。

他笑了,捏着她的下巴,将嘴拉到自己的唇边,漫不经心地吻了一下。到了这种时刻还要调情,皮皮气坏了,“啪”地反手一掌,痛得他龇牙咧嘴。他随即双手端盘子一般握住她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

“尽情地打,谁让我是你的男人。”祭司大人一面说一面笑,觉得自己逗极了。

真是事越急礼越多,皮皮急得满脸通红,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快,快……”

皮皮却开始冷笑:“祭司大人居然会把自己的魅珠硬塞给别人——我觉得你不该笑,该哭才对。要知道送上门的东西不值钱,上杆子的也不是买卖。”

“如果帮你的动作类似耍流氓,介意不?”

那只死狼就倒在脚边,不知为何,血腥散发出引人食欲的香味,伴随着贺兰觿雄性的汗水,皮皮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却有一种强烈的想吻他的欲望。

她恐惧地点点头。

忽然,他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一棵大树边,让她背靠着树干。

“要我帮你吗?”他安静地凝视着她。

“小姑娘,你半夜三更,跟着个修行了九百年的雄性老妖,在漆黑的山上走了几个小时,还说自己没送上门?嗯?”

皮皮用力咽了咽口水,企图将硬物咽下去,不料那物顽固地附着在喉间,一动不动。

她想挣扎,被他死死地搂住,她双腿绞着他的腰,拼命地扯着他的头发。

“喉、喉咙里……好像有个东西……”

“以为你是小红帽吗?以为你是来采草莓的吗?别告诉我你很天真不认识狼外婆喔。”

“怎么啦?”

“……”

“脱什么敏?我又没过敏。”皮皮用力咽了一下口水,脸色蓦地苍白了。

“或许刚才我不该救你,就让你被那头狼咬死……”

“这温泉里有一种特殊的矿物质,可以帮你的伤口消炎。不过我是带你来脱敏的。”

“……”

一阵山风吹来,将旁边瀑布冰冷的水珠吹到她身上,皮皮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忽觉喉咙异常疼痛,似有硬物卡在其间。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又麻又痒,又肿又胀。其实一路上她都觉得喉咙有些疼,还以为是被风吹感冒了。

“关皮皮你才是采花大盗好吗?如果我想采花,你都不够我一顿的。祭司大人喜欢你,才会让你采,才会给你魅珠。人家给你一盒饼干,打开盖子吃就好,别说那么多废话行不?”

水花微溅,他游到她的身边。皮皮脱掉外衣,穿着吊带小背心滑进水中。

她轻呼了一声,他将头埋进她的胸口,轻轻地,用舌尖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从颈窝一直吻到她的唇,动作竟然出奇地轻柔。

苍白的月光下,他的身躯健美得有些不真实,特别是扇形的胸肌和结实的小腹,不像健美运动员那样夸张,却是饱满精致的。皮皮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尽量不要去看他露出了一半的人鱼线。

祭司大人的呼吸是滚烫的,滚烫到融化了一切真相。四周冰凉的空气都被他烤热了,头顶树枝轻微地摇晃,露水滴在她的额上、脸上、颈上——和汗水混在一起,又被祭司大人的热度蒸发。皮皮只觉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暖气袭人——不知不觉想要更多,却在诱惑和恐惧之间彷徨。

祭司大人在脱衣服,很快就只剩下了一条短裤。

哦,他不可能不是贺兰。

“除了泡脚还能干吗?”皮皮本来是逗他的,一面笑一面抬起头,忽然不说话了。

她确信自己在和一个熟悉的男人亲吻,所有的感觉、动作、气味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他们像一对老夫老妻那样如鱼得水、配合娴熟。

贺兰觿看了看四周,走到她面前,话里又冒出了酸气:“是的,皮皮。我带着你翻越三座大山,走了两个小时,找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让你来泡脚的。你的脚可真金贵呀。”

可是那个贺兰不可能来自东海。

“口渴吗?”贺兰觿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她,皮皮喝了一口,跑到泉边,坐在石头上,脱下鞋子,将痛得发酸的双脚泡到水中,笑道:“啊哈!贺兰!快过来!这里水温正好,还微微发烫呢!原来你说的放松,就是带我来这里做足疗?”

他甚至很少提到海洋。

一个温泉。

那颗迷药不可能有电脑芯片的效果,不可能让他说出预设的答案。

那里有个小小的瀑布,瀑布之下有个水潭。水色碧蓝,在寒夜中冒着白汽。

皮皮觉得自己快疯了,脑袋快炸了:如果这人真不是贺兰,自己的节操不是也没了吗……

贺兰觿将皮皮的身子拧了拧,转了一个方向,用手指了指山的北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夜空如深海般湛蓝。星光璀璨,照得天际微微发白。四周全是三十多米高的大树,在这个季节只剩下了一道道笔直的树干。光秃秃的枝丫在树顶密集,纵横交错连成一片。乍一看去,还以为世界倒过来了,那些全是根茎。

“你在想什么?”

绝对是真的。

祭司大人很动情,但皮皮的脑子却在跑马,他很快意识到她心不在焉。

这个贺兰是真的。

“千花……”皮皮忽然换了个话题,“会不会也在沙澜?”

皮皮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祭司大人在井底和她说过类似的话。他变了很多,但审美的情趣没变,还是那么喜欢自然,喜欢孤独,喜欢大地的声音。谈起这些喜欢的东西甚至连常用的句型都是一样的。皮皮的心软了,化了,只想一生一世就这么和他紧紧地拥抱着直到天荒地老。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他从背后搂着她,两人的身体在风中轻轻摇晃,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成了大自然的音符,和满山的松涛、空谷的风声一起成为天籁的一部分。

“千花要是知道我们在一起,会杀了我的。”皮皮看着他的眼睛,捕捉着他的目光。

“对。如果你和这座大山一样古老,可以像它一样思考,你也听得懂狼嚎……”

他的睫毛动了一下:“你怕?”

“狼嚎的声音。”皮皮接口。

皮皮点点头:“怕。”

“干吗急着走?不觉得今晚的星光很美,山上的松木很香吗?”他轻轻地说,“如果你肯静下心来,可以听见很多的声音,风吹草木的声音,飞蛾破茧的声音,小鹿过河的声音……”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感到自己的腰被他宽大的手紧紧握住。

“我想回去了。”

“不用担心千花。”他缓缓地说,“她不会杀你。”

他用自己的背替她挡住了风口,皮皮的脸红了,额头顶着他的下巴,被上面的胡楂磨得微微发痒。心中甜蜜的同时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祭司大人到沙澜肯定不是来谈情说爱的。方才和五鹿原的一番讨价还价足以说明他心中有个庞大的计划,自己只是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究竟承担什么样的功能目前尚且不知。想到这里,皮皮觉得不能装傻陪他演下去,想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了。

“肯定会。”

一双手隔着风衣搂住了她:“这样呢?是不是暖和点?”

“肯定不会。”

“好冷!”

“为什么?”

他们终于走到了山顶。夜风很大,吹得耳膜呼呼作响,皮皮冻得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贺兰觿将她放下来,脱下风衣拢在她的身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过了片刻方抬起头:“因为她已经被我杀了。”

“越是紧张越要放松。”

月光幽幽地洒向他的额头,在他脸上形成丰富的阴影。皮皮觉得这阴影带着一团寒气一直照进了自己的心底,一时间全身冰凉,不知是喜是悲。难怪他要自己吞下魅珠。这东西不藏进肚子,戴到手上给千蕊看见,后果不堪设想。她怔怔地看着他,祭司大人的目光如风暴中的大海波澜四起。

皮皮怔住:“局势这么紧张,你还有心情带着我来山里闲逛?”

“真的?”她觉得难以置信。

“这一带是修鱼家的地界,里面全是岗哨。跑是来不及了——”

“你一直认为我没有告诉过你真话,皮皮。”他凝视着她的脸,“现在,我把这个无人知道的秘密告诉你,你可以安心了?作为合作方,我算是有诚意吗?”

“不如咱们趁着月黑风高,悄悄地溜掉?”

皮皮半天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企图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丝闪烁,但至少那一刻,他的目光是纯净的。

“狼族非常记仇,不论我们放不放人,这场架肯定要打。能不能赢,要看他们会来多少人。”

印象中的贺兰静霆虽然从不接受千花的表白,内心也明白她的心意。对她一直保持距离与礼貌,甚至很多时候,会多加关照。他们是友好的同事,曾多次同行去各大农场购买狐狸。可以说千花是除了皮皮之外,贺兰静霆接触得最多的女人。从关鹖、青阳的口中也知道贺兰闭关期间千花负责照料他,对他无微不至,她失踪了贺兰却不闻不问只想撇清关系,以至于昆凌族人对此大感不平。

“说到这个,明天方雷奕过来向你要人,你打算怎么办?用外交辞令糊弄过去?”

甚至千蕊那么欢快地叫他姐夫也能窥出两人在蓄龙圃的关系非比寻常。

贺兰觿“哧”了一声:“好嘛,修鱼家的麻烦还没解决,又惹上了安平家。加上昨晚跟北山家打的那一架,咱们刚到沙澜,已经把一半以上的狼族得罪了。”

祭司大人不可能杀掉千花,更不可能逼皮皮吞下魅珠。对于心爱的女人,他从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当初他亲手将这颗魅珠系到她的腕上,也只是说如果哪天不想要了,不要扔掉,仍旧还给他。

皮皮想起了安平蕙,忙道:“对了,安平蕙让我带话给五鹿原,让他三日之内带着礼物去安平堡求婚。”

假如千花是被冒充者杀掉的,那么青阳说得很对,这个冒充者多半也囚禁甚至谋杀了贺兰。

“哪一种都不是。卡萨是情场高手,却没什么战斗能力,所以不受族人待见。他们喜欢四处闲逛,勾引别人家的女儿,又往往用情不专,被女儿的父兄攻击……所以通常死得很惨。”

这么一想,皮皮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哪一种是卡萨?”

见她低下头去,贺兰觿又道:“你说得很对,这里是沙澜。让你狩猎,你满载而归,说明你能干;明明可以趁机逃走,你回来了,说明你守信。皮皮你有契约精神,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盟友。不要调查我,我也不想调查你,我们都不必知道彼此的往事。你我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我们的协议。”

“狼族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一般以头狼为主,家族聚居。成年的公狼出路有三:要么挑战头狼,取而代之;要么服从分配,留在族内;要么离家出走、自立门户。”

“协议?”

皮皮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你们问五鹿原是不是卡萨。什么是卡萨?”

“你帮我救出东灵,我还你你想要的贺兰,成功了,皆大欢喜。记住这个目标,一切都会变得简单。”

“也是,不算少了。”

“简单?祭司大人,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皮皮淡淡地道,“赤手空拳、身无长物。说白了,我来这里就是送死的不是吗?”

“这还少?”

他摘掉了落在她头发上的一小片树叶,顺手摸了摸她的脸:“所以我要你吞下这颗魅珠,让它唤醒你身上的另一个人。”

“就这么多?”

冰凉的指尖划过脸庞,她的心猛地一颤:“谁?”

她提到了狼族的修鱼崐和安平蕙,提到了蚁族的丁丁和嘤嘤。当然还有青阳和关鹖,但皮皮没说。

“慧颜。”

见她沉默,他又开腔:“今天过得好吗?除了遇到一只熊,你还遇到了谁?”

皮皮更迷惑了:“这颗魅珠——能把我变成慧颜?”

“……”皮皮闭嘴。

“那倒不至于,”见她很紧张,他笑了,伸手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肩,“身体是有记忆的,几百年前的沈慧颜是将门之后,精于骑射,是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你体内的魅珠会调动你身体的记忆,让你反应更快,跳得更高,射得更准……”

“那抱怨那么多干吗?”

见皮皮仍在发呆,他又换了一个角度解释:“就像打游戏通关,我替你更新了装备,无非是为了让你武功更高、战斗力更强——”

“不累,我又没走路。”

“——以便更好地完成任务?”她替他完成了这个句子,强笑了一声,“明白。”

“你累吗?”

“不要生气,皮皮。”他察觉出了她的不快,“劳动带给你快乐,战斗带给你胜利,完成任务就是成功,成功了就能抱得美人归。问问你的心,难道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干吗走这么远?”

她被他气笑了。

“这是我带你爬的第三座山,前面两座山你睡过去了。”

“不要做个婴儿,等着人家喂。你是狮子,要向沙澜怒吼,说出你的心愿——”他伸出手掌,做出喇叭的形状,“我要!我要我的祭司大人!”

“这什么山呀,要爬这么久?”皮皮举头四顾,山并不算高,以贺兰觿的速度应当很早就到了。

皮皮两眼看天。

“快到了。”

夜雾忽然笼了上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自己仍然伏在他的背上,嘴角湿湿的,哈喇子流了祭司大人一颈,领口全湿了。想起他严重的洁癖,皮皮窘到家了,忙用袖子拭干:“对不起,我睡着了。”

沙澜的夜雾非常奇特,有时候像一团一团的棉花,摸在手中有纤维的触感;有时候又像灭火器里挤出来的泡沫,黏黏地悬浮在空中。贺兰觿就站在她的对面,却像隔了一层乳白的奶油,看不清他的脸。

群兽出没的夜晚,山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若是独行,皮皮会高度警惕,有了贺兰觿,这些声音都成了催眠曲。祭司大人的背又暖又滑,必须紧紧搂住脖子才不至于掉下。山上根本没有路,脚步一高一低忽左忽右,皮皮累了,就在这不均衡的晃悠中迅速地睡着了。

“雾浓了,回去吧。”她轻声道。

与高大的狼族相比,贺兰觿不算壮实,身材匀称略显消瘦,戴着墨镜竖起衣领走入人群并不会觉得显眼。皮皮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个头不大,却很瓷实,所幸祭司大人的脚步一点也没放慢,步履也很轻松,背一个女人上山不算累活儿。

“等等。”

他忽然弯下腰将她背了起来。皮皮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这才意识到他说的“一匹马”指的就是他自己,不禁笑了。小时候爸爸也这样背过她。公园里经常有表演,她个小又好奇,怎么也钻不进人群,这时候爸爸就会把她扛在肩上,一站两个小时。

他忽然伸出手指在浓雾中戳戳点点,在白雾上画了一匹马:“这是我小时候喜欢玩的游戏。”

“一匹马也行。”

皮皮也伸出手指画了两道,什么也画不出来,浓雾根本不理睬她……

“呃?”

他轻轻一吹,那匹马向她跑了几步,在她的面前散开了。他孩子气地笑了,道:“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那倒用不着一双翅膀。”

那张熟悉的脸又浮现在眼前,眸中有种罕见的天真。

“如果我有双翅膀,肯定不走了。”

此刻的皮皮却没了心动的感觉,她的判断越来越走向反面:以前的贺兰也有很多秘密,但他对自己是虔诚的,虔诚到近乎偏执;而面前的贺兰却扑朔迷离,暗藏杀机。

“是不是不想走了?”

她必须理智地谋划后面的行动。不能相信直觉,不能沉溺于快感,更不能投降于他的魅力。

“走了一整天的山路,”皮皮喘着粗气道,“腿快走断了。”

这人绝对不是贺兰静霆。

皮皮愣了一下,虽然“贵”为王妃,受宠的机会实在不多,祭司大人那句话就算连着上下文看也是宠溺的,不禁有些飘飘然,同时又提醒自己不要太当真,也许只是讥讽。正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整个人悬空拎起来,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拎到自己身边。

他是个魔术师,而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张牌,正被他翻来翻去。

“天这么黑,为什么你宁肯撞树也不肯牵我的手?”

回到营地时已过了午夜。贺兰觿说要找金说点事,让皮皮先睡。于是她钻进帐篷,爬上吊床,瞬间进入了梦乡。

皮皮摸索着走到他面前,坡有些陡,差点滑倒,连忙抱住一棵小树:“你有什么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醒来,发现吊床沉甸甸的,身后睡着另一个人,半蜷着身子紧挨着自己,脸埋在颈边,均匀地呼出一团团热气。一只毛茸茸的尾巴绕过来,被她紧紧搂在怀中,好像抱着一个热水袋。难怪夜寒如水她居然睡得如此安稳。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终于,贺兰觿停下步来,在黑暗中问道:“我很可怕,是吗?”

皮皮翻了个身,正面对着他。祭司大人睡得正香,全身上下处于放松的状态。睡姿霸道,一条大长腿搁在她的腰上,好像要把自己当作一张毯子将她紧紧包住。

因为能见度太低,皮皮只能靠双手向前摸索,有几次差点撞到树上。

她轻轻摸了摸贴身的口袋,那颗丹石妥妥地放在原处,于是慢慢掏出来,捏到手中。

头顶的星光很亮,林间却伸手不见五指。贺兰觿步子轻快,敏捷地避开了一棵棵迎面而来的大树。

夜长梦多,真要下手,现在就是最佳时机。只要他一睁眼,一颗丹石塞过去,便是大仇已报。

皮皮迟疑了一下,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百遍,还是老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握着丹石的掌心已被冷汗浸湿了,脑中有数不清的念头在打架。

“跟我来。”贺兰觿走在前面,没有理睬她的请求,连头都没回,“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放松一下。”

渐渐地,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不能让他轻易地死,更不能让他带走最后的真相。

在见到祭司大人的一刹那皮皮还是兴奋的,但审完五鹿原之后,皮皮觉得自己在这一群男人面前就是个十足的大傻子。关于此行的目的,皮皮自己的定义是为了爱情,但其他的人显然是为了兴邦建国、裂土封侯。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痛,浑身的气味也很难闻。她现在最想干的事情是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贺兰。

贺兰觿带着皮皮从帐篷中走出来,沿坡而上。皮皮见方向与营地相背,打了一个哈欠:“你要去哪?我累了,想休息了。”

不就是演戏吗,皮皮咬咬牙,在心中愤愤地想道:贺兰觿,你继续装,本姑娘我陪你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