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好。”
“您本来要杀冯青波对吗?”
“杀冯青波反而保田丹?”
沈世昌怒了,说:“胡扯,投什么共!趁我还没有反悔,赶紧走。”
“是,对于田丹我是主张和谈的,对于冯青波,我杀和谈的人。”
沈世昌家客厅收音机开着,沈世昌缓和了很多,说:“小四,冯青波不要管了,他终究跟我们不是一条心。”柳如丝说得坚决:“你想投共,我想走,我们也不是一条心。”是不是一条心,和投共或者南下无关,柳如丝的心早就凉了。
柳如丝眼睛里不知不觉泛起泪花,说:“我如果不是您女儿呢?”
铁林大喊:“你大爷!”
“北平还在,天津固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都跟你说过了!”
冯青波穿过一群特务往外走,铁林从小办公室追出来,眼看着冯青波走出去。
“我不会变成你的远虑近忧吧?”
铁林一脸凶狠地说:“好不了,我可知道你住哪儿。”
“你老是放不了冯青波就会,我们都会。”
冯青波狠狠地扔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啊,柳如丝转身走出里间,沈世昌跟到客厅里,解释道:“小四,爸不是这意思,小四!”
一个特务推开门找处长,铁林随口说了句:“没在。”另一个特务进来从柜子里拿东西。
柳如丝已经离开,沈世昌烦躁不已,他站了一会儿,去檀木案子旁打电话。
冯青波准备向外走,铁林在背后喊:“哎,兔子急了也咬人,别说是狗了,我兄弟今儿提醒我别当了狗连骨头也啃不着。”
办公室里,金海看着纸上田丹写的西药名,他将纸折起来放入公文包准备离开。桌上电话响起,他接起来,是沈世昌打来的。
“敢情还是忽悠我,我往后可没退路,全掰了。”
金海端正身子:“沈先生,金条收到了。”
“你现在不是已经坐在这里了吗。”
沈世昌家中,客厅收音机开着,沈世昌问:“不说这个,田丹还好吗?”
“我性子急,等不住。”
金海愣了一下:“好啊。”
“我会安排。”
“没出什么问题?”
听完,冯青波转身要走,铁林坐在椅子上悠悠问:“冯先生,这就没事儿了?这办公室的椅子我什么时候能坐上,你答应的。”
“什么事也没有,给她换了间监舍,新换这个间是早年关亲王的,有床有褥子,我刚还去看了一看……”
“我告诉你她死了。”
沈世昌去将收音机声音调小了一些,他看见长根站在屋里,神色凝重的样子,金海继续说:“……沈先生我那幅画不值四十六根金条,回头还是得找……”
冯青波直勾勾看着铁林说:“田丹到底死没死?”
“我先挂了,你照顾好田丹。”
外面大办公室有人进来,七八个像是刚刚行动回来的士兵,从身上往外掏枪。
金海挂了电话,心情顺畅,夹上包离开。
冯青波接近铁林,铁林稍稍抬起左轮枪,冯青波定住身子。铁林说:“冯先生,我可是死心踏地为你做事,你没事老让我看匕首干什么?”
沈世昌看着长根,长根也没说话,上前一步将收音机音量调大。收音机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天津外围战区已落入共军之手,我部第四兵团奉命从天津有序撤入北平战略防守,防守区李文司令长官已回到北平,与华北剿总共商下一步剿共大计,北平城周奉命拆除建筑扫清射界……”
冯青波咬着后槽牙眯了眯眼,说:“你敢这么和我说话。”铁林一脸泼皮相,手指头勾住扳机,说:“不是,我坐这屋帮您出力更大。”
沈世昌关了收音机,长根说:“消息属实,共军只花三十个小时攻下天津。”
“很快是多快,别跟柳爷忽悠我大哥似的,事儿都干了兄弟也翻了,您答应的事儿不办不行。”
沈世昌难以置信地摘下眼镜:“三十个小时,天津就没了?”
冯青波看着铁林手里松松捏着的枪,说:“很快。”
“第四兵团已经退进城了。”
冯青波半天没说话,铁林瞟着冯青波袖子里的匕首,说:“冯先生,咱们说点实在的,这办公室我什么时候能用上?”
沈世昌有些慌乱,他定了定神跟长根交代道:“人手要可靠,如果接触问上了,就说是共产党城工部。”
铁林放肆地抖着腿,毫不犹豫地说:“杀了,一枪打胸口上,狱警把我弄出去的时候还有气儿,估计这会儿已经死透了。”
长根正身:“明白。”
冯青波最关心的还是田丹,他问:“人杀了吗?”
“他现在在保密局北平站,回到小四那里就不好了。”。
“剿总的,田丹来北平就找他,沈先生还给了我哥金条。”
冯青波从保密局楼里出来,院子里一片混乱,回来大批特务,阎若洲也坐着车回来了,特务一边走一边汇报说:“处长,天津丢了,说守三个月才守了不到两天……”
冯青波一愣,喊道:“沈世昌?”
阎若洲阴着脸往里走,冯青波不敢相信,拉住一个特务问道:“兄弟,天津失守了?”
铁林往上耸了耸身子,把身体坐直:“狱里拼死保田丹,我哥见过沈先生了。”
特务说:“部队都被共产党解放了,退回来一小半不到,李文长官跑回北平还说要剿共。”
“没关系,说。”
另一个特务问:“我们怎么办?北平也守不住……”
“不太好,我坐着您站着,这是我们处长办公室。”
冯青波失魂落魄地走出院子,胡同口晃着撤退的军车灯,每家每户门口的灯笼有亮着有灭的,街坊纷纷从自家出来,跑去胡同外面看热闹,徐天逆着人群往胡同里走。
“……做完了。”铁林说着要离开椅子,冯青波看着铁林手里的枪,说:“坐着说。”
一辆人力车靠院墙停着,徐天走过来,用手电照着看到车号147,手电光照到座垫上,翻开来果然有条裂缝。徐天手伸进去摸了一阵,不耐烦地将手缩回来,索性将裂口撕得更大,从里面掏出一只白皮信封,信封里有几页写着字的纸,徐天将信塞入了怀里。
冯青波冷冷地问:“事做完了?”
北平街道,街上车灯乱晃,成队的军车鱼贯行驶,垂头丧气的士兵跟着车走。老百姓在街边站着看,冯青波也在人群里,他退出来左右四顾,朝一个方向慢慢走。
冯青波推开虚掩的门,铁林还睡着,冯青波掩上门,从袖子里顺出匕首。铁林突然抽动了一下,瞌睡打醒,睁眼看见冯青波,冯青波看见铁林手里握着左轮手枪。铁林睡眼惺忪:“冯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
柳如丝的小汽车堵在路口,小车前面有军警拦着,柳如丝坐在车里,看着打完败仗的军队,萍萍从车外面过来,拉开门进入车里。
小林努努嘴:“……在里面。”
柳如丝问:“部队要去哪儿?”
“阎处长的朋友。”
“刚从天津退回来的。”
“你谁?”
“四兵团?”
冯青波走进保密局楼道,遇到小林往外走。冯青波见小林问:“铁林在吗?铁组长。”
“天津失守了。”柳如丝一颗心几乎要沉到谷底。
冯青波一人经过保密局院子,走进空无一人的楼里。铁林靠在小办公室椅子里,脚翘在桌上睡过去了,手垂在衣服里,挂着左轮手枪,小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小林抱着一堆文件,站在半掩的门外,撇了撇嘴离开了。
保密局北平站人来人往,有人从抽屉里收拾东西,有人在大声说话。有人抱着墙边那电话在喊:“北平一天才几趟飞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估计连飞机场边都挨不上,现在阔佬大官都不一定能走掉,共产党还没来呢……”
外面七姨太眼睛往里间瞟,随手打开客厅里的收音机。沈世昌看了女儿半晌问道:“……冯青波现在在哪里?”柳如丝说:“去北平保密局找铁林了,说得知道结果。”
铁林往处长的小办公室过去,小林从小办公室出来,与铁林打照面,铁林敲了敲门,推进去,阎若洲也在打电话:“……金条已经换出去了,不要急,南京去不得……等等。”
七姨太也拉了脸,起身去里间,过了一会儿又回到饭桌前,绷着脸说:“叫你进去。”柳如丝坐着不动拨拉着碗,过了半晌来到里间,沈世昌冲着柳如丝发怒说:“田丹怎么能杀呢!”柳如丝不说话,她盯着父亲,没人关心她的命,也没人关心她的情感,或者冯青波就是她的命?杀了田丹,柳如丝就觉得自己保住了命。柳如丝看着沈世昌发怒的样子,心中竟然有些愉悦,如果田丹真死了该多好啊。
阎若洲捂住话筒,看着铁林,铁林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处长,天津失守了?”阎若洲匆匆回答:“战略收缩。”
沈世昌将筷子拍在桌上起身去里间。七姨太担心地看着柳如丝说:“小四,你总是让爸爸不高兴。”柳如丝瞪了七姨太一眼说:“跟你说了别叫我小四。”
“兄弟们好像都有点慌。”
“京师监狱狱长金海的兄弟,保密局北平站的,冯青波的狗。”
“慌什么慌?北平还是党国的,南方半壁也是党国的,华北还有我六十万大军……”
沈世昌怔了半晌,问:“……铁林?”
“处长,刚才冯先生来了。”
“我多事,让铁林去杀田丹了。”
阎若洲回过神来:“正要问你,我不在的时候,听说你坐在这里把脚翘到我的桌子上。”
沈世昌察觉到了柳如丝话中有话:“这话什么意思?”
铁林破罐破摔地说:“是挺舒服,我还睡了一会儿。”
“当没听见也不行,你们俩心里都是田丹。”
阎若洲厉声警告道:“铁林,别以为跟着冯先生就了不起,你还是二处的人。”
沈世昌问:“昨天我和冯青波在门口说的话你听见了?”
“那是一定的,时候到了,肯定是这儿的人。”
“要么让共产党杀了,要么投共,要么去南边,他自己选。”自己遇险,但眼前的两人想的却是时局,柳如丝的心凉了。
“出去。”
七姨太真心实意地被吓了一跳,说:“城里还有共产党呀!不是都拦在外面吗?”
阎若洲把听筒放回耳朵边:“喂,喂!”电话已经断了,阎若洲扣上电话,越过铁林出去,阎若洲从小办公室出来。到他习惯的位置,抓起个东西猛敲,大办公处安静下来他大喊道:“慌什么慌,乱什么乱!不过是天津退守,当年党国都退到重庆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厉兵秣马!共产党都被正规部队消灭还要我们干嘛?就算北平失守,我等也要坚守在这里,配合收复反攻,党国危难时机正是保密局建功立业的时候!”
“我差一点也坐不到这儿吃饭。”柳如丝抬眼观察着沈世昌的反应,眼前这个男人终究是自己的父亲。
铁林在阎若洲后面被笼罩在阴影里,他一半身子在小办公室里,阎若洲犹如在替他训话。
沈世昌一惊:“噢?”
焚烧后的宝元馆,燕三在马路边看热闹。徐天低着头过来,也没搭理燕三,他径自扒开破木条进入宝元馆。两只手电晃动。徐天在周老板简单的睡觉房间翻找,从里面的卧室翻到外面照相的厅堂。燕三跟进来对徐天说:“哥,您说找什么?我好帮着一起找。”“小朵脚踝上的金铃,红绳系的。”燕三懵圈了,他问:“到火场找金铃?”
柳如丝的勺子在碗里滑来滑去,她说:“他不走在这儿就是等死,一大早共产党又找过来一次。”
徐天还在搜寻,头也不抬吩咐燕三找单据,燕三不明白地问:“啥单据啊?”
沈世昌问:“冯青波确定跟我们一起走?”
“拍照冲洗,送来取走的条子。”
柳如丝说:“那您看错了,离开北平等于重新活一回,我很高兴。”
燕三有些无奈地说:“烧得差不多了……”
柳如丝冷着脸回答道:“哪儿看出来不高兴了?”七姨太自讨了个没趣,说:“哎哟你是直肚肠,肚皮里面的事都挂在脸上。”
徐天总是固执的,说:“从没烧的地方找。”
沈世昌餐厅里,几个下人伺候着沈世昌柳如丝七姨太三人吃饭。七姨太偷眼看柳如丝说:“……小四,要走不高兴啊?”
“刚外面的人说天津被共产党解放军占了。”
说完,徐天又急三火四地出了警署,燕三回头看老胡,老胡又昏昏欲睡了。
徐天充耳未闻,手枪从他腰后掉出来,燕三被捡起来。
徐天被问烦了,说:“别老提这不痛快的事儿。”
“给我。”徐天说。
“女共党怎么……”
“您带这枪干什么。”
“大哥让我出来的。”
“明天一早跟我去抓冯青波。”
“怎么就你出来了呢?”
“冯青波?”
“还在里面。”
“国防部二厅的。”
“那女共党呢?”
燕三怀疑自己听错了:“天哥,咱们小警察抓国防部的人?”
“去看着,别乱动东西,我办点事过去找你。”劫狱出来的徐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燕三满腹狐疑,磨磨唧唧拿出枪,徐天夺过来,把枪掖入后腰。燕三小心翼翼地问:“天哥……你没被关在狱里啊?”徐天倒是不在乎地说:“在里面关了一阵,刚出来。”
“这儿是他烧的,周老板是他杀的。”
“……封着。”
“您怎么知道?”
燕三没有办法,俯身去开柜子,徐天站在一边盯着他,问他:“宝元馆封着吧?”
“就是他。”
“给我。”
“老周死了活该,他是小红袄。”
老胡和燕三在警署里看着徐天匆匆进来去自己抽屉里拿出大手电筒,燕三惊得站起来,徐天朝燕三伸手问:“枪呢?那支枪。”燕三愣愣地看着徐天说:“天哥……”
徐天扔了手里一堆东西,说:“从这儿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周老板就不是小红袄。”
“油房胡同。”
“怎么又不是了呢?”
徐天问:“他家在哪儿?”
“田丹说的。”
另一车夫说:“刚出门,回家了。”
燕三泄了气,说:“那又没谱了,这被烧得乱哄哄的怎么知道谁是谁呀?”
老盘转身问车夫们说:“在不在?”
北平保密局办公室,办公处里依然一片混乱,阎若洲离开小办公室走了出去。
“147号车在不在?”
铁林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从阎若洲那边扭回来,抽屉开着,八根金条在里面。铁林拿了四根放到大衣口袋里,看了半晌,又拿了两根,然后又拿了一根放到兜里,抽屉里只剩一根金条,他拿着金条站起来,走向一个组员。铁林拍拍一个特务的肩说:“叫大伙来处长办公室。”特务不明白地问:“现在?”
“什么事?”
铁林进了小办公室,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阎若洲的椅子上。五个特务进来,诧异地看着铁林。
徐天纠正道:“什么少东家,白纸坊警署徐天。”
坐着的铁林俨然就是一个处长的样子。他说道:“党国危亡,非常时刻……”
有车夫认识徐天,他赶紧插话说:“珠市口徐记车行少东家。”
特务打断了铁林的话说:“组长,处长要是回来看您坐这儿……”
“不认识。”
“早点让你们知道也好,过不了几天这个位置就是我的。”
徐天看着老盘:“我叫徐天,你认识我吗?”
特务们不太相信,面面相觑,铁林补充道:“我们是兄弟,跟着我干不会吃亏的,我当处长你们都是组长。”
福记人力车行外,一些车夫在门口待着,一条大汉盘着腿在凳子里吃窝头。徐天进来打听老盘,老盘站起身。
特务们仍旧一头雾水,铁林继续说:“明天一早带上家伙到……上次有你俩吗?咱们一起行动过。”
小林的轻视让铁林感到烦躁。铁林站在小办公室俯视着台阶下的办公桌,他不断大口吸着气。保密局大办公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铁林转着他的左轮手枪,子弹一粒粒放进去,将弹仓打开又合上,铁林干脆起身进了小办公室,他坐到阎若洲的椅子上,将脚翘到桌上。
“让三十一军抓走那次?”
“办事去了。”
“就那儿,一早集合好,听我的命令行动。”
“他人呢?”
“组长,是私活儿还是处里的事儿?”
铁林回到保密局,将左轮手枪放回抽屉,然后敲了敲阎若洲的小办公门,里面没人回应,铁林索性推门进去,小办公室里没人。铁林退出来问道:“不是处长叫吗?”小林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铁林将一根金条放到桌上:“拿着,大伙分分。”
徐允诺一脑门官司,关宝慧心里的担忧又浮上来:“铁林没惹事吧?”
特务眼睛亮了:“几个人分?”
徐允诺恨得一跺脚,说:“……等着。”徐允诺进屋将蝈蝈葫芦罐放到窗台上,转身再出去,院子早就没有徐天的影儿了,地上扔着藤条,关宝慧从后院转出来,问:“徐天劫狱了?刚听明白……”
“四组几个人?”
“没摔死也冻死了,您先送屋里暖和暖和,藤条我举着。”
“王聪兄弟俩不在,七个,加您八个。”
徐允诺小心接过葫芦罐,蝈蝈在里面又叫了一声。
“我的事就是处里的事,金条拿着。”
徐天龇着牙没皮没脸地抬脸看着老爹说:“你没打死我,蝈蝈摔死了。”
特务痛快收起来,说:“明天一大早,兄弟们到了,都听您吩咐。”
“嘴还犟!我让你犟,把你打残了就好了,跟家躺着省得出去惹事……”蝈蝈葫芦罐从徐允诺怀里掉到地上。徐允诺停了抽打,一颗心提起来,徐天拣起来,俯到耳边听看。
铁林舒服地靠在椅背,命令道:“出去吧。”
“您别累着自个儿。”
街上依然乱一片混乱,不停地开过军车和坦克,冯青波打开门进入修表铺子,将门钥匙扔在操作台上。他坐下来,打开灯,面前放的正是那只红色暖水袋,冯青波拿过桌上擦钟表的绒布,在暖水袋上擦了几下,半晌,他拧开暖水袋的金属塞子,扔入边上的垃圾筒,然后又将暖水袋也扔进垃圾筒,冯青波关了灯,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那只钥匙被留在了操作台上。
徐天嬉皮笑脸地跪下说:“我回来就是让您放心的,肯定不劫狱了。”藤条轮番抽下来,徐允诺抡着:“吃熊心豹子胆了!劫狱都干得出来,不许拿手挡!……还炸药!就仗着金海,回来跟没事儿似的,知道大哥扛多少……”
冯青波从铺子出来,掩上门,也没再锁,他沿街而去。
“跪下。”
铺门在他身后被风推开一条缝,冯青波沿街行走,坦克轰隆隆地从他身边开过去,他注意到后面有人跟着他。他转了一个弯,继续走,发现前面也有人堵过来。冯青波从快步走着,不断加速到发足奔跑,他进入一条僻静的胡同,前方堵过来两个人,再看后面也堵过来两人,他只好停在胡同中间,胡同口里不时晃进来军车开过去的灯光。最后一辆军车过去,军警离开路口,柳如丝的车开动。胡同里安静下来,四个男人从两头接近冯青波,匕首从袖子滑出。
徐天站起来跟了出去,冬蝈蝈一直跟着徐允诺的走动鸣叫。徐允诺的腮帮子咬得死死地说:“站这儿。”徐天顺从地站在院子中间,徐允诺去墙根下找了根铁条,掂了掂,又放下,拿了根藤条。徐天习以为常地讨价还价地说:“爸,您手轻点,一会儿我还有事儿。”
冯青波问:“你们是什么人?”
关山月挪开身子,露出袍子下面的金条,依然若无其事,徐允诺站起身子往外走示意徐天说:“来前院。”
“共产党华北城工部。”
关宝慧笑着:“爸,您这不叫藏,叫抢。”
“几组?”
“爸,金条收好,大哥要回来的。”徐天一扭头,桌上的金条不见了,关山月老爷子若无其事地吃着东西。
男人没做声,抬手开枪,冯青波贴地滚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当他到这个男人身后的时候,男人已中两刀毙命,冯青波以此人为盾,退至一处院门口,反肘撞开院门,跑进去,四个男人追入院子,院里有个半老男人,冯青波逃来,扒拉过男人阻挡,后追入的人毫不犹豫开枪击倒半老男人,冯青波翻上矮墙,后面开枪,另一条僻静胡同,冯青波从墙上摔下来,腹侧中弹,眼见胡同口又奔入两人。冯青波藏入凹处,等两人接近,干死一个,摁倒剩下的:“城工部?”男人不吭声,拼死反抗。冯青波发了狠地问:“几组?”
徐允诺一拍桌子,眼睛瞪得跟车铃似地说:“哪儿也不许去。”
男人挣脱擒拿,将枪指向冯青波。冯青波抓住枪身,单手便卸了弹夹,退出膛中子弹,肢解手枪,他走向胡同口,临近胡同口的时候,又进来二人,
徐天放下碗筷:“吃饱了,我出去。”
冯青波能用匕首放倒二人。
关山月用戏腔插话道:“老盘,叫老盘,以前也是咱们家的。”
小汽车开着,街灯一晃晃划过柳如丝的脸,冯青波贴街边行走,血顺着长衫滴下来,一辆吉普车从后追过来,冯青波奔跑,车内人向冯青波开枪,街面上仨仨俩俩行人四散,车内射击完全不顾忌路人,冯青波奔入一处店铺,铺内伙计惊逃,吉普车停住,下来四个男人进入铺子,冯青波在铺内拼死放倒三人,夺路出铺,他跃上吉普车,男人从店内追出来,向吉普车轮胎开枪。车爆了一只胎,但仍绝尘而去,柳如丝坐在车里,车还开着,冯青波长衫滴血。车轮冒烟,胶皮脱落,车歪歪斜斜地开,后视镜里,又一辆吉普车追上来。
“福记。”
柳如丝的车开了进来,停到门口,柳如丝和萍萍、保镖下车,巷子口传来车胎摩擦声,一辆吉普车冲进来,撞到墙上熄火,萍萍从车里抓过M3,保镖拔枪在手。半晌,吉普车门推开,保镖和萍萍走过去,柳如丝站在门边,萍萍大喊:“……姐,冯先生!”
徐允诺心里一慌,颤抖着手将筷子放下,说:“什么?”
冯青波额头也撞出了血,他看到车前面柳如丝慌张地跑来,萍萍和保镖护着冯青波下车,胡同口射入大灯,是追上来的吉普车,大灯照到柳如丝和冯青波。
忐忑退散,怒气上升,徐允诺控制自己不在饭桌上发火,徐天问他:“福记车行管事儿的叫什么?”
萍萍和保镖举枪相向,吉普车掉了个头开走了。
关宝慧心平了下来,又升起一肚子不满,说:“就他忙。”
冯青波被柳如丝和萍萍扶着走进来,两个保镖留在院门口戒备着。柳如丝急匆匆地吩咐萍萍给三十一军打电话。冯青波拦着,他艰难开口说:“不用打,她不会再来了。”
徐天说:“他开车走了。”
“你怎么知道?”
关宝慧听这话急了:“你们在一块儿啊?你回来他怎么没回?”
“不是共产党城工部的人。”
“不知道啊。”
柳如丝看了冯青波片刻便明白了,冯青波脱下长衫,撩开短衣,自己检视伤口,嘴唇发白,说:“穿透了,3.75口径左轮,消毒酒精有吗?”
“铁林呢?”
“有。”萍萍往后面跑去,冯青波继续说:“共产党不会当街无目地开枪,追我的时候他们杀了个平民,3.75口径左轮属于自卫手枪,是你父亲的卫队。”
“不用。”
柳如丝心疼着,嘴上不饶人地说:“活该!”
“不用坐牢?”
“为什么?”
徐天假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反问他:“能有什么事?”
“你知道为什么,天津沦陷了,我爸要真和谈了,只有你我知道他的底。”
徐允诺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儿了?”
“我奉国防部二厅保密局之命潜伏北平,按你父亲指令行事,接杀田怀中也是他的指令,田丹活着入了剿总的监狱不是我的过错,现在她也死了,共产党要我的命,自己人何必赶尽杀绝!”
徐天吃得豪放,“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柳如丝几乎是嘶吼道:“因为你不愿走!”
徐允诺不明所以叫道:“天儿?”
冯青波也嘶吼着说:“我不走留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徐允诺转头看到徐天,他怔了半晌也没回过神来,眼睛从窗户外一直跟着徐天坐到桌前,徐天什么话也不说,拿起筷子猛吃了几口饭,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从大衣里掏出沉甸甸六根金条放桌上,然后继续狼吞虎咽。
“那为什么又去找铁林?”
关老爷子、关宝慧和徐允诺三人在吃饭,三人俱不作声,只有冬蝈蝈的鸣叫。关老爷子一边吃饭一边哼着戏,断断续续地不知道是什么戏码,回头再看徐允诺,一脸心事,食不下咽的样子,关宝慧目光越过徐允诺看向院子说:“你过来呀,没来就在屋里吃起来了。”
“一个女人信任我,而我杀了她的父亲,她只能在监狱里靠完全不相干的人猜,本来我应该当面告诉她是我干的,再让她明明白白地死在我手里!……你做得对,是不应该让她还活着,我们明天走了,我找铁林只是要亲耳听到她的死讯。”萍萍拿过药箱,冯青波接过来说:“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