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勇忧心忡忡地问:“老大,哪儿来这么多金条?”
“话说好听点,谁也别挡谁财路。”
“……上头给的。”
“谁敢胡说,弄死他。”金条让华子豪气顿生。
华子不明白:“上头?”
金海交代着:“金子拿到手,事儿就摊上了,大伙闭嘴都没事儿,有一个胡说八道,都得被连累。”
金海补充道:“剿总。”
“……明白。”
“那就更没话说了!”剿总让二勇踏实。
“换大伙把嘴闭上,我两个结义兄弟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没来过。”
现在,一面是剿总,一面是金条,踏实和兴奋都有了,金海又从兜里掏出三根小金条:“这三条是你们俩和十七的,他手打穿了,大堆儿里还算你们份。”
华子的眼睛几乎长在箱子上了,半天才挪开眼对金海说:“老大,这也太多了。”
华子有些不好意思,金海催促他们:“赶紧的拿走,院子里清干净,人都聚北楼去。”华子和二勇去抬箱子,金海又补了一句:“钥匙给我。”华子解下钥匙和二勇出去,金海从抽屉里取出铁林那支左轮手枪。
华子和二勇将箱子费劲地抬到桌上,金海打开盖子,两个狱警瞪着眼,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金海从里面取出六根,又取出八根,分两堆放到一边,然后将箱子合上:“把人都叫到里面,院子一个别留,这些金条分给兄弟们,一人一份,不多不少每人都有,千万别差着一个两个。”
楼下的八青还在监舍喊:“喂!我是刀八青,谁帮忙叫一声金海,我妹刀美兰跟他是相好儿,你们弄错了,哎别跑呀……”狱警们经过各种通道,门禁一扇扇打开,狱警们鱼贯而出,门禁又一道道闭上。
监狱的小门打开,金海站在祥子的人力车边。华子上前打招呼,金海指了指人力车上的箱子吩咐华子抬楼上去。华子和二勇过来抬走箱子,金海又转身付钱给祥子。祥子连连摆手:“金爷真不用……您刚都给了……”金海将一叠纸币都塞进了祥子的褡裢:“金圆券,也不值多少。”
监舍里静下来,八青撒了欢儿:“……哎,狱警都走了,弟兄们狱警没了!”囚犯沉静了一会儿,和八青一起鼓噪起来,又传来开监门的声音。脚步临近,是金海一个人走进来,他经过的囚室一间间停止鼓噪。只有八青还在喊:“喂!谁呀?……去叫金海,你们丫的把我当谁呢,我是刀八青,我妹叫刀美兰,你问问金海认不认识……”
士兵们和萍萍抬头看着她,然后面面相觑,柳如丝冲着楼下大喊道:“人都不知道能不能上飞机,不要了。”
金海停在刀八青监舍前。八青收敛了放肆,变成了赔笑:“……金爷。”
“田丹,我要知道她死没死。”冯青波回答得干脆,柳如丝直接消失在门外,这回她从楼梯下来样子恨恨的,站在楼梯中间大声吩咐:“东西都扔了。”
金海阴着脸,说:“学得会闭嘴吗?”
柳如丝果不其然地不高兴了,她也试探对方的底线:“你到底惦记田丹还惦记铁林?”
八青几乎是哭求,说:“金爷他们肯定弄错……”
“他信你也信?再说也是你答应的。”柳如丝轻笑了一声,冯青波试探着柳如丝的底线:“……在沈先生那里说好留着田丹。”
金海偏头看着与八青同监的两个囚犯:“你们俩听着不烦?”
“你答应他做处长。”
囚犯齐声说:“烦。”
“就当放出去一条狗,杀得了杀不了跟我们没关系了。”
“加三顿小灶,让他消停点。”说完,金海挪步离开。八青一通喊:“金爷别走啊,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话还没完,两个囚犯将八青拖到铺板上,用棉被捂住他,没头没脸揍一顿。
“想知道结果。”
徐天和铁林还在监舍里像斗鸡一样较着劲,金海用钥匙打开监门,看着两个兄弟,心里有点低落。铁林先站起来出去,然后是徐天,俩人等金海锁了监门,跟在他身后往外走,金海打开两道门禁,然后自己走入院子,徐天和铁林随后也跟出去。
冯青波挂了电话,看到柳如丝出现在自己面前。柳如丝看着冯青波,扬了扬嘴角说:“干什么呢?还牵肠挂肚的。”
风吹着,呼呼的北风在地上打着旋,太阳西斜,金海站在院子中间,等铁林和徐天走近,金海平静地开口:“我们仨,你先为小朵后为田丹,你为冯先生为出息当官,都说我为金条。拿着,你六根,你八根,当初是为走凑起来换的,现在找着自个儿的路了,金条拿回去。”
“明白。”
铁林接过金条,不明所以:“大哥……”
冯青波抬起头看见门边的柳如丝说:“人带回处里,打电话告诉南京,国防部二厅会给我转过来。”
金海打断:“别说话,我的地盘听我说完,抓不抓徐天?”徐天不得不接过金条。
“怎么联系您?”阎若洲问。
金海继续说:“京师监狱你们敢用炸药炸,敢拿枪进来杀人,我是大哥,不能拿你们怎么样,说到底就这么回事儿,对吧?本来我要走监狱不管了都好说,现在欠人一大情,受人之托一时半会儿走不成了。所以出去以后别再上门干这些事儿,一回捂得住,二回我也使不上劲儿了。”
“应该在京师监狱,让人去监狱门口,出来就联系我。”
徐天和铁林不说话,都知道自己惹了大祸,金海叹了口气,接着说:“把话说透伤情份,再有第二次就是你们不把我当大哥,那这狱里也没你们的大哥,听明白了吗?”
阎若洲往外头看了看:“下午没看到他,他不是您在调遣?”
徐天低着头小声说:“明白。”
“铁林在不在。”
金海看着徐天,语重心长地说:“天儿,你冲我嚷嚷一通都对,我信的理儿是不大讲得通,世道不好尽是柳爷冯先生这号人,但讲究人只不过少了,还是有。我这把年纪也不准备改,让你们可着我意思改也不局气,往后各人做各人的都当心点,想着还有家里人,三家打着骨头连着筋,别吓着家里人。”
阎若洲正了正身子,喊道:“……冯先生。”
铁林拿着金条问:“大哥,金条是冯先生还的?”
“国防部二厅临时编号2316。”
“沈先生垫的。”
阎若洲那头的声音也是一团混乱:“……谁啊?”
铁林懵了:“……哪个沈先生?”
冯青波的声音低沉:“阎若洲。”
“剿总的沈世昌,田丹来北平找的就是他。”
冯青波正在楼上拨电话,对方电话里有女声传来:“北平站二处接通。”阎若洲在办公室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桌上电话响,他腾出一只手去接起来:“喂!”
铁林更懵了:“合着您拦着不让杀田丹,是因为沈先生。”
萍萍指着沙发旁边一只小箱子,柳如丝左右四顾:“人呢?”萍萍指了指楼上。
“金条还得跟他们要出来还沈先生,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说完,金海走向大门,打开小门,转身看着两个兄弟,铁林先走出门。
“有这么多?……他的东西呢?”
“等会儿。”金海掏出左轮手枪,递出门外,铁林接了,脚底长刺一样慌慌张张地离去。
萍萍从忙碌里抬起头回答:“我们的。”
徐天站在门边,鼓足勇气说:“大哥,我再看眼田丹,我还有事儿问她。”
小洋楼里,有几个士兵在替柳如丝收拾东西,客厅里已经堆了十几个大箱子。柳如丝从外边进来,摘下羊皮手套扔在大茶几上,她看着眼前的混乱皱起好看的眉头:“谁的东西啊?”
“小红袄自己抓,你是警察,贾小朵是你女人。”说完,铁门无情地关上,徐天独自走向乱世,金海独自走向监狱。
沈世昌冷冷地指挥,又抖开报纸:“收音机打开。”七姨太无奈地拧开收音机。
铁林走向吉普车,两个瑟缩在车边的特务赶忙上前说:“组长,处长请您回去。”三个人钻进车内,铁林发动吉普车,看见徐天擦过车身往前走。铁林想了想,开动车子缓缓与徐天并行:“天儿!”
沈世昌完全没有理会,坐回椅子里重新摊开报纸,七姨太不满了:“哎,世昌啊!”
徐天没好气:“干啥?”
“小四赚那么多,还要你从家里往外拿金条?”
铁林也委屈:“别你捶我一顿还有理了。”
沈世昌挂了电话,七姨太一脸埋怨地看着沈世昌,沈世昌问:“怎么了?”
徐天低着头,心情沮丧,继续走:“对不起,有时间你也捶我一顿。”
沈世昌折起报纸,过去接起来:“……晚上回来吃饭,没什么可收拾的,人走就好……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在一张桌上吃了,如果他也愿意来欢迎,噢,四十六根金条我给金海了,跟你说一声。”
铁林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这么浑呢?”徐天不说话,还顾自往前走。铁林态度软了下来,说:“上不上来?”徐天看了看他坐着的车,心里憋着火地说:“保密局的车别招我,小心我给你炸了。”
沈世昌家里,七姨太在打电话,沈世昌在看报纸。院墙将外面的萧索混乱隔离,家里的气氛一派安详。七姨太打电话的声音像个百灵鸟:“明早几点钟,到虹桥要么我叫朋友接……勿要啊?上海停多少日子啦,我也蛮想回去一趟……他在看报纸,世昌,小四要同你讲话。”
两个特务面面相觑。
金海才又将箱子打开:“讲究人。”
铁林停下车,把头伸出车窗:“你要炸我呗。”徐天也停了下来,转身盯着铁林说:“干什么不好,给冯青波那种下三滥的人当走狗?”
“说收了你一幅画。”大缨子又问,“沈先生是什么人啊?”
铁林既无奈又可气地说:“又绕回来,他是我上司,你听得明白吗!”
金海怔了片刻,将箱子盖回去。
“别到时候,连一根骨头都啃不着!”说完,徐天快步往前走。“说谁呢你……”铁林重新开车追上。
“沈先生派人送过来的。”大缨子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徐天越走越快,铁林索性将车彻底停了下来,下了车冲着徐天的背影大喊:“……骨头都啃不着,说谁呢?”车里两个特务看着铁林,不敢吱声。铁林重新开动车子,心事重重。刚才的话,铁林喊给徐天听,也是喊给自己听,志得意满都是暂时的,他不是没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倘若最后真的连骨头都没有呢?
“……哪来的?”金海疑惑地看大缨子问。
小洋楼里,萍萍还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她仰头看着气鼓鼓地坐在沙发的柳如丝发愁地说:“姐,这些东西真的扔掉啊?”
金海不知道刀美兰百转千回的心事,他回到自己卧室,蹲到炕头去撬那几块地砖,边上有只箱子碍事。他费劲地将箱子拖到一边,撬开地砖,里面只有三四根小金条,金海皱着眉头蹲了半天,才将金条拿出来,一抬眼边上多了个人,是大缨子,大缨子俯身将刚才金海拖到一边的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四十六根黄澄澄的大金条。
冯青波从楼下卧室里出来,说:“我出去一趟”。
“你心里别怨我就成。”说完,金海走出刀美兰家,刀美兰看着金海的背影,焦急地捏紧了围裙。小朵之死给美兰带来的悲痛时不时地扎着她的心,这使她更加关注金海。以前金海在她生活里可有可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她的倚靠。她在心里怨恨自己的不懂事,逼迫他放自家伤了人的兄弟,埋怨他不帮自己找凶手,此时此刻,她只想帮他分担一些心事,她不想只做一个依靠他的女人。
柳如丝见了冯青波,气又消了大半,忙说:“车在门口,送我们去爸那儿吃晚饭。”
刀美兰站住了,蹙着眉头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冯青波执拗着拒绝道:“我不用车。”
“算了,金圆券糊窗户纸差不多。”
柳如丝愣了一下说:“不去啊?”
“金圆券。”
“我就不去了。”不去吃晚饭是简单的,冯青波真正不想去的是南方,但面对柳如丝,他不好意思开口。
“金条?”
她意识到自己跟冯青波闹脾气就是自讨没趣,柳如丝深吸一口气,说道:“冯青波,看见这些箱子没?明天还走不走。”
刀美兰赶忙要进屋:“你那儿钱够吗?我也有点。”
冯青波态度软了下来,说道:“走,我去去就回。”
“他干的事儿跟八青不一样,我一人闭眼不算,得大伙儿的嘴都闭上。”
柳如丝强撑着架子,嘴硬道:“去就别回来了,我当没有过你这人,说到做到。”
“为什么?”
“我隶属国防部二厅保密局,铁林是我下线,他去杀田丹,我要做了结。”
“我知道,家里还有点金条,拿去狱里分分。”
“昨天说好好地不管田丹了。”
“金海……”刀美兰望着金海,她的心疼了一下,这个男人为大家分担太多了,他照顾着所有人,但谁照顾着他呢。
“又是你叫铁林去的。”
金海仍旧低着头:“在狱里关着。”
“非得你自己走一趟吗?”
“他人呢?”
“田丹如果死了,解决掉铁林,事情才算处理干净。”
“田丹,没劫走。”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
“徐天劫谁?”
“所以去放下。”
刀美兰怔着,金海不敢抬头看刀美兰:“待不了多少日子,等过了这阵再让他出来。”
柳如丝看着冯青波不知道说什么,冯青波环视满屋子摊开的箱子,像是真的打算跟她一起走似地说:“不要带这么多行李,飞机里放不下。”说完,冯青波穿上大衣出门。
金海开门见山地说:“昨晚徐天带一帮人劫狱了,狱里兄弟拿八青说事儿,只好先把他弄回去堵大伙儿的嘴。”
萍萍起身上前:“姐,要带人跟着他吗?”
刀美兰的院门开着,他转身进去。刀美兰在糊八青拒捕时弄坏的窗户纸,转头看见金海说:“抓八青时把窗户纸弄坏了,不糊晚上进风。”
柳如丝望着冯青波的背影,她总在跟自己较劲,也是跟冯清波较劲,更是跟那个见都没见过的田丹较劲,她说道:“他能耐大得很……叫他等会儿!”萍萍追出来,冯青波已经出巷子了,巷子里停着小汽车,还有十几个持枪士兵,仨俩靠在一起。
金海把钱塞到祥子手里,说:“你在这儿等我。”
柳如丝也走出来,萍萍跑回来,跟她说冯青波已经走远了。柳如丝没说什么,坐入汽车,萍萍催促着司机说:“快点,追上冯先生。”汽车轰然启动,柳如丝沉吟了一下说:“别追了,不一路……去我爸那儿。”
祥子拉着金海到家门口,金海下车,从兜里掏车钱。祥子摆手拒绝道:“金爷,您就不用了。”
监狱办公室里金海把东西分门别类收拾妥当,夹上公文包准备走。十七忐忑地敲门,探进半个身子,喊道:“老大。”
听着这俩人的名字,徐允诺张了张口,但是又觉得不能跟宝慧说,老人家梦游似地转入灶间,说:“……是,谁都得吃。”
金海抬头他看了一眼,说:“你的手没事儿吧,进来。”
“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了,也在这里吃了再回去,徐天不也得吃吗。”
十七问:“田丹的药怎么给她买?”
徐允诺问:“还有谁?”
“她看着还行吗?”
“多做两个人人的。”
“血是止了,人不太好。”
徐允诺径直走向灶间,“我去做饭。”徐允诺需要做一些事情,才能让自己平复。
金海将公文包放回柜子里,说:“我去看看,你去拿张纸和笔过来。”
“铁林还没回来,在这里吃吧。”
亲王囚室里,田丹半倚着八仙桌,疼痛使她眉头紧锁。金海问:“你还好吧?”田丹抬头看着金海,面如白纸问道:“药呢?”
徐允诺回了神,说:“你在这里吃饭吗?”
金海说:“一会纸笔拿进来,你写,我明天买了带过来。”
关宝慧看看钟点,把脚拿下来,往前院去,却看见徐允诺呆呆地站在院子中间。关宝慧纳闷地出声喊了一声:“徐叔!您站这儿干什么呢?”
“徐天呢?”田丹心里还记挂着那个男孩儿。
珠市口关山月房间,唱机里京剧声音放地大大的,唱的大约是《徐策跑城》。关老爷子挂着副髯头一头三抖晃脑袋,关宝慧脚翘高高地磕瓜子,旁边一只座钟也在左右摇摆。
金海想了想,如实地说:“回家了。”
铁林蹭地站起来,瞪着徐天说:“你敢动他试试。”两人都明白,他们真的不是一家人了。
田丹看着金海,金海继续说:“铁林也回家了,我做大哥的这次替他们俩把事儿摆平,再也没下回了。”
“冯青波。”
“怎么摆平的?”
“我啥根儿?”
“他们命好,沈先生今天把四十六根金条给我送来了,除了他们俩的份,剩下的散给两百多个兄弟,我破财消灾,兄弟们得财封口,昨天到今天的事儿都在院墙里,不往外头传了。”
徐天磨着后槽牙说:“……等出去我把你根儿掐了。”
田丹察觉到了关键,她问:“沈先生为什么凭白给你钱?”
一家人三个字在铁林心中没有滋生出柔软,却让他长出了獠牙,他说:“你们把我当一家人了吗?”
“仗义。”金海言简意赅。
徐天肯切地说:“再这样咱就不是一家人了。”
“辛辛苦苦要回来的钱就这么没了?”
这时候哀求的话在铁林看来是一种要求,在处长办公室坐过的人,怎么会被要求呢,铁林对自己未来的期许从来都不是这样,他梗着脖子一副忠心为党的死样子说:“我干啥轮不着你说。”
金海满不在乎地说:“钱就是拿来花的。”
“别再干了。”徐天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是碎的,几乎是哀求地说。
金海的磊落触动了田丹的心,她牵动嘴角疲惫地笑了笑,说道:“你是个好人。”
回答里既没有冯青波,也没有铁林,但党国里有冯青波和铁林,铁林俨然已经把冯青波当成了自己人。
金海说:“沈先生才是好人,他说这会儿他保你,以后你保他,他也能保我。金条虽说没了,但心里落一半踏实。”
徐天的监舍里,俩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跟谁说话。徐天率先开口,语气不善地说:“冯青波让你杀田丹?”徐天期待着铁林的回答是“冯青波”,只要说出三个字,就证明他们的兄弟情义还在。结果铁林顶着徐天说:“党国要杀田丹。”
“一半?”
金海出了珠市口,转过身就是前门大栅栏,城外的炮声还响着,街上车辚辚马萧萧,乱世中,金海心事重重地拢着袖子走。祥子拉着空车追上来,说:“金爷,拉您一段儿?”金海忖了一下,笑着说:“也行”,撩了袍子坐上去。
“沈先生说保我,话我记心里,但我不习惯被人保,我从来自己保护自己。”大哥永远是大哥,什么事都拎得清。
金海没再说什么,徐允诺蹒跚地下车,金海伸手扶了他一下,徐允诺连声道道谢。
田丹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走?”
徐允诺的心碎了,说:“……金海,你们兄弟仨这下算散了。”
“当狱长十来年,狱里枪毙过共产党。”金海话说得简单,可其中弯绕只有他清楚。
“徐天劫田丹,铁林杀田丹,也关着。”
“你枪毙的?”
“铁林又怎么了?”
“那倒也不是,但都经过我手签字。”
金海又把话从北平拉回了监狱,说:“那铁林就过不去这坎儿了。”
“傅作义是华北剿总司令,我们尚且希望他留下来接受改编……”田丹停下来咳嗽,金海等她咳嗽完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云头上的人咱比不了。”
金海没说话,炮声又急,这一切催得徐允诺从监狱想到了北平:“你说共产党要这会儿进城,是不是这坎就没了?”
“和平解放对大家都一样。”田丹目光诚恳,金海甚至没仔细考虑她的提议,说道:“我跟大家不一样。”
徐允诺看到了希望,说:“还有什么办法?”
十七打开门,递来纸笔。金海接过来,端正地放在田丹面前,说道:“写吧,需要什么药尽管写,只要北平能买得到。”
金海没理会他,说:“您家里等着,急也没用,我想想办法。”
田丹接过来艰难地写着,她说:“让我给沈先生打个电话。”
两个人一路无话,祥子的人力车拉着金海和徐允诺回到珠市口徐家,金海下车,徐允诺还琢磨着,说:“……那女共党长什么样?”
“他没说让你打,别难为我。”
“您和我不够数,狱里上百个兄弟的嘴全得扛。”这一句,憋得徐允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好,我自己打。”说完,田丹将纸笔还给金海。
徐允诺还在想办法,儿子被关在监狱里,他心里终归是不踏实的,说道:“咱能不能就先扛扛?”
“什么意思?”
金海叹口气道:“找谁也没用,这种事要么知道的人全扛住,要么谁也不扛让上头知道,我就算生生把他们俩放了,从明儿起狱长不当去南边不回来,只要徐天人在北平,一样抓回狱里。”
田丹问金海说:“自己保自己怎么保?”
金海点了点头:“得走。”徐允诺还担心着徐天说:“那狱里往后找谁?”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徐允诺坐在车上,心思沉重,他问金海说:“你不是要走?”
“那我也习惯自己保自己。”
车拉起来,城外嗵嗵的炮声比往常急密。行人纷纷贴街边行走,且走且停看向炮声传来的方向,天上划过一架飞机,祥子拉车小跑着,乱世之中,行人们步履匆匆,各有各的心事。
金海看着虚弱的田丹,笑了问:“你有这能耐吗?”
半院子散落着狱警,金海和徐允诺出来后铁门关上,祥子拉车过来,让二人坐上去问道:“东家,去哪儿?”金海先开口:“珠市口,徐叔回家。”
田丹也笑着看着金海说:“不用你操心。”
金海和徐允诺往楼下走,经过之处有许多狱警,狱警们面目各异,都不吭声,华子替他们将门依次开启,金海和徐允诺往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