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冯青波的手离开枪,站起来经过徐天,走到院子里,然后转身等着徐天。萍萍从里屋出来说:“金先生,茶还喝吗?”
冯青波将手放到M3冲锋枪上,金海打开公文包说:“有种别靠枪。”
金海从沙发上站起身,说:“不喝了。”
冯青波皱着眉头循循善诱地说:“你还不明白吗?我可以打死你,国防部保密局打死一个北平地面上的小警察,就像人走在路上踩死一只蚂蚁,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萍萍离开茶案,人站到那支枪旁边。徐天下台阶,向冯青波走去。金海下台阶,从后面推了徐天一掌,徐天扭头看金海,金海又推了他一掌,将徐天推向院门:“想好要干什么了?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傻干让人家看笑话,走。”
徐天僵着。
徐天还僵着,金海召唤十七,十七在外头推开院门,金海一掌将徐天推出去,然后转身说道:“冯先生,麻烦给柳爷传个话,金条除非你们给我送到家里去,我不找你们要了。
冯青波的左手食指停止了敲打:“难怪田丹会用你去找到证据,我不会离开北平,现在走吧。”
金海出来,反手带上院门,对徐天说:“有事跟你说,走前头。”徐天看了看十七,不甘心地往外走,金海和十七在后面巷子外走。两个白衣汉子在街角,看着金海和徐天十七从巷子里出来。
“明白,大厦要塌了。”
金海走进街边一间吃食铺子,小吃铺里有不少人,上了三份吃食,金海自己端了一碗:“一大早才从狱里出来,没吃吧?”
冯青波看了徐天半晌:“当然,北平要有人管,但蝼蚁怎么明白大厦的事情。”
徐天端起一份,金海递给十七一碗:“这是你的。”
“你想杀人就杀人吗?北平得有人管。”
“谢谢老大。”十七端着吃的,去旁边狼吞虎咽。
“管不了的事不要管。”
金海和徐天蹲在路边吃着说:“八青因为你跑回家了。”
“只有她让你做的事,照着做才会像点样子,你自己来找我,像傻瓜。”冯青波不慌不忙地送出最后一招。徐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田怀中也是你杀的,你怕我再次取证,所以叫我二哥把尸体烧了。”
“要不要把他抓回去?”
徐天没做声,他看着冯青波的右手护着咖啡杯,左手食指在沙发扶手上,下意识地敲,像那天晚上在庆丰公寓,他的左手食指也下意识敲暖水袋。他意识到,冯青波的嚣张表面下,也不是不紧张。
“怎么抓?那美兰还不得疯,还好就十七知道。”
“田丹让你来的?”
“八青跑了也就跑了?”
“做警察说句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可以了,还有你大哥,仕途做到狱长还要讲信用,在意说出口的话算不算数……本来我以为我们差不多,柳如丝说对了,你们像蝼蚁。”冯青波脸上的戒备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徐天被他说的无从反驳,心头起火。
“本来明儿一早我就走了,不想让你和铁林知道,八青早就跟美兰说要放他。”
“一人做事一人当,遮也没用。”
徐天扭头看着金海,说:“田丹也放了吧,反正你要走,八青都放了。”
“这算动机吗?”
“放他们出来你接着?”
“二哥烧了我拍的照片,你去宝元馆是找底片,找不着一把火烧了,顺便杀人。”
“我接。”
“客气一点。”
“通红一块火炭砸手里接不接得住,想好了吗?”
“别跟我废话。”
“总不能落别人手里。”
“他告诉你的?算是半个证人,首先他愿意证实吗?其次,他看到我放火杀人了?”冯青波条理清晰,满意地看着徐天哑口无言。
“别人是谁,什么能耐?田丹是谁?砸手里,烫残你,放出来扭头走了你当不当回事儿?啥事都不过脑子,光拼命,一条命就一回。”金海怒其不争地看着徐天。
“昨天是我二哥用车把你送到宝元馆的。”
“您到底走不走?”
“谁知道就是谁做的?你是警察,证据、证人、作案时间,动机呢?”
“缘份没尽,还走不成。”
“我只问去没去宝元馆,你怎么知道着火和一刀割喉的!”
“挺好的。”徐天咧了咧嘴。
“与我无关。”
“自从狱里关了田丹,咱们仨兄弟关系就远了……”金海的语气里少见地带着失落。
“你纵火杀人。”
“不是因为田丹,是二哥搭上了冯青波。”徐天嘟囔着解释。
“认什么?”
“因为小红袄行了吧,小红袄杀了小朵,你听不听我说的话?”
“认了?”徐天有点意外。
“您说。”
“噢,宝元照相馆着火了,死了一个人,一刀割喉。”冯青波不以为然地叙述着,好像他没有参与其中一样。
“记得上回咱们仨去柳爷的那院子,被当兵的抓到皇城吗?”
“宝元馆我是我管辖的区域。”
“前不久的事儿。”
“你以什么身份问我?”
“说到底咱们是地面上的,田丹、冯先生、柳爷不是地面上的人,放从前我们掺合不上,现在要掺合就得想好,份量不一样,没想明白瞎行动就等于找死。”
“昨天晚上你去宝元馆了。”徐天确定地说着。
徐天的目光从对街那两个白衣汉子身上收回来,没吭声。
“什么事?”
“铁林是保密局的,搭上冯先生估计想过,你想没想透不知道,我也得想想了,从今天起不是金条的事,世道再怎么变也得有个道理,我还从来没让人这么耍过,真成猴了。”金海端着碗,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他把话说给徐天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有。”
“您要怎么做?”
“和你二哥有关系吗?”
“柳爷说不通,本来以为姓冯的能通,结果两人都不通,只能再找别人,总有通的。别管了,这事儿归我。”
“找你的事跟我大哥没关系。”
“管他通不通,收集齐证据,冯青波肯定得捕。”
“徐天,白纸坊警署的。”冯青波整好以暇,整理了一下袍子下摆看着徐天。
“捕完呢?”
“冯青波,我刚从庆丰公寓过来,你知道我是谁。”徐天盯着冯青波,还是当日在门房看到的那张脸,但气质似乎有点儿不太一样。那个冯青波是朝他笑的,眼前的这个,正充满戒备和敌意地看着他。
“送您狱里折腾死他。”
“行。”金海喝了口茶,但早已经凉透了。
“宝元馆的哪个人让他杀了?”
“那聊我的?”
“小红袄。”
“聊僵了。”
金海扭头看着徐天,徐天从怀里拿出牛皮纸袋,金海在阳光里抽出照片一张一张看。
“聊完了吗?”
徐天接着说:“周老板杀的小朵,我一身火气被姓冯的泄得没着没落。”
“来拿金条。”
金海将照片放回去:“要我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田丹别见了,小朵的忙她也帮了,再往里裹共产党的事儿没道理。”
“大哥。”徐天恭恭敬敬地先跟大哥打了个招呼。
徐天收起照片袋,又拿眼睛瞟对街,那两个白衣汉子不见了,徐天问:“您要找谁?”
萍萍低头转进里间,冯青波打量徐天,果然是他当时在庆丰公寓见过的那个人:“找我?”
“啊?”
萍萍垂手立着,冯青波看着徐天,但话却是给萍萍说的:“你进去。”
“金条的事儿。”
萍萍将枪交给冯青波,自己向外走。冯青波把枪放到茶案上,片刻,徐天跟着萍萍进来,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沈世昌。”金海坦白地跟徐天解释,“田丹一人挂两,剿总和保密局,保密局审田丹都得绕着走,沈先生比他们牛,反正人在我狱里,谁急了也没好处。”
“林萍,给我。”
“说到底,也是拿田丹要金条。”
徐天上前拍院门,十七扭头看着两个精壮汉子,徐天把院门拍得很响,萍萍从里面柜子里提出M3冲锋枪,准备往外去。
“也对。”
“老大在里面,八青跑回家了。”
“把田丹放了吧,大哥,金条再想别的办法。”
“跑这儿来了?”徐天看看小洋楼。
“现在金条搁一边,有口气得出。”
“昨晚您一开门,八青跑了。”
“再关着,她说不定得死狱里。”
十七窝在院门对面的太阳地里打瞌睡。徐天进入巷子,后面跟着两个精壮汉子,十七站起来,徐天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死是肯定的,早晚的事儿,她是共产党。”
金海的脸阴下来:“冯先生,我就是一草民,您犯不上的。”
徐天沉默地掂量着金海的话,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里迅速酝酿起来。
“猴子如果和人在一起,难免会被耍。”
广济寺化身窟,蒙着白单子的田怀中的尸体被推进火窟,烈焰包裹尸身。
“黑是黑,白是白,您和柳爷可以说出我哪段儿死活过不去了,别把我当猴儿耍,每回说好了翻脸就不认。”
另一厢,监舍内的田丹在一圈一圈地缠着自己手上的纱布,看似专注,但有几滴泪落在了纱布上。
“据说你黑白道都走,说话从来算数吗?”
沈世昌家客厅,几个男人正在商谈,柳如丝如空气一般坐在外屋,像花瓶一样,谁都能看到,但也没人在意。
“信用,说出口的话算数,唾沫星子钉钉儿!”金海有点儿生气。
沈七姨太走过来,坐在柳如丝面前,柳如丝看着她说:“我坐这儿两小时,你在前面晃过二十多回。”
冯青波笑着看他:“那你在意什么?”
“小四,要不你先回去吧,老头子和杜长官、戴先生在开会。”
“是没多少,您看不上,我也不太在意。”
“我有眼睛,看见了。”
“其实金条也不是不给你,区区几十根而已。”
“等得住啊?你事情那么多。”
“为了几十根金条,我容易吗?把共产党得罪了,两兄弟也都不高兴,您能说说为什么先农坛这事儿是假的吗?”
“我在这儿坐着,您不舒服?”
“消息是假的,但你还有用。”
“怕你无聊。”
“真不知道。”
七姨太不是外面的莺燕模样,说话声向来温柔,但柳如丝就是看不惯七姨太做派,总是拿话挤兑她:“有什么事就说吧,别忍了。”
“知道我为什么还陪你坐在这里喝茶吗?”
“哎,老头子说你赚了好多金条。”
金海和冯青波在客厅里干坐着,冯青波起身往里间走去。金海拦住他,语气依旧恭敬:“冯先生,我费劲巴拉问出来的消息,您一句假的就啥事儿都不算了,这有点不合适吧。”
“替人倒账抽水,赚不了多少。”
徐允诺怔愣着,眼看儿子又出去了。徐天从自家出来后,沿街走了几步,回头看着那两个穿白衣的精壮汉子,汉子起身也走了几步。徐天向他们招招手,汉子跟上来,徐天往前大步去。
“十个往南边去的才有七八个到地方吧?”
“该死的死了,本来该死我手里。”
“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谁死了?”
“十个里面两三个没了,金条不就……”七姨太皱着眉头,看模样就是个简单脑袋。
“街上不太平,昨晚上死人了。”
“我倒账,不谋财害命。”
徐允诺问:“怎么了?”
“哎哟,没说你害命,乱世到处打仗,金条到哪里不会丢,人命谁能保证丢不掉?”七姨太是个南方人,着急的时候总是哎哟哎哟的,柳如丝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我挣多少钱也跟您没关系。”
“您别出门,有事儿叫祥子他们出去办。”
“一家人怎么会没关系……”
徐允诺听到徐天的声音,从院门外面走回来:“大白天自个儿家喊啥。”
“我顶多跟我爸算一家人,跟您有啥关系?”
“爸!”
七姨太噎着了:“陪你说话都不痛快。”七姨太摇摇头到外面去了,里面沈世昌还在说事,并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徐天生铁林的气,但也不能完全不管他,徐天只当是铁林被冯青波迷了心窍:“二嫂,您要真在意二哥,就劝他离冯先生远点。”徐天抛下这句话,就走出了后院。关宝慧想叫住他,又不知道叫住他跟他说什么。
金海和十七并肩坐在车上,车跑在回监狱的大街上,十七浑身不自在地说:“老大,我下去走就行。”
“找了,去东交民巷那边的一个院子里把冯先生接出来,拉到樱桃园北口,后来照相馆死人了?”
“你没坐过车?”
“昨天晚上二哥找冯青波了吧?”
“跟您一起坐不合适。”
关山月收声,若无其事地进了厢房,关宝慧看了看徐天接着说:“有个叫冯先生的,昨天在北土城小树林差点要了我和铁林的命,我一个人不敢在家里待。铁林出门,我来这里,再这么下去以后就住这里得了。”
“你跟我多久了?”
关宝慧大声打断,他说:“爸!”
“六七年。”
“他不会跑了吧?跑得了吗!北平被围得铁桶一样,汉军齐斩斩白枪白马银盔甲,领头的胯下一匹赤兔马……”
“家里有媳妇吗?”
徐天说:“有您女婿事儿。”
“没有,就一老娘,瘫了。”
关山月问:“徐天,有没有我事儿?”
“八青转到别的监狱了。”
关宝慧转向关山月:“爸,没您事儿,进屋去。”
十七没明白:“北平其它监狱都不关人了。”
关山月从厢房里出来,打岔打得正好:“那谁干的?”
“我说转监了。”金海加重语气,十七这才明白,连连点头。
“你不会觉得是铁林干的吧!”
“回头我跟华子说一声。”
“二嫂,说实话吧!”
十七答应。
关宝慧瞪着眼睛问徐天:“你审谁呢!”
“以后要是再出这种事,你那瘫的老娘没人管了,听明白了吗?”
“对,去哪儿了?”
“明白。”
关宝慧用不耐烦掩盖着心虚,说:“不回家还去哪儿?”
金海不吭声了。
“二哥昨晚上从这儿跟您一起回的家吗?”徐天问。
“老大,我下车吧。”十七别扭着,僵着的身子动也不敢动。
“问我干啥?又不是我烧的。”
“坐着。”金海眼睛看着前面,十七如坐针毡。
徐天说:“昨晚上人死了,照相馆被烧了。”
徐天正在路上走,后面跟着那两个白衣汉子。徐天停下来,白衣汉子也停下来。徐天返身走到他们面前,说:“就让你们跟着,不干点啥吗?”
关宝慧怔了怔问:“干什么?”
两个汉子不说话。
“樱桃园北口的照相馆。”
“走前头,我找小耳朵。”
“宝元馆?”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依言往前走,徐天跟上去。
“宝元馆周老板认识吗?”徐天问。
沈世昌送一位穿着将军服的长者和戴先生从里屋出来,柳如丝站起来,娇声笑着:“戴老……”
关宝慧说:“家里待不住,想看我爸。”
戴先生脸上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啊,让你等这么长时间。”
“您怎么老回来?”
“自己家,有什么等不等的。”
关宝慧停住脚步:“什么事?”
“你们聊大事……怎么走了?”柳如丝看着那位穿军服的长者虎着脸走了。
徐允诺转去前院,徐天向关宝慧走过去:“二嫂。”关宝慧心里有事瞒着徐天,快速看了他一眼,准备回厢房。徐天拦住她说:“有事问您。”
柳如丝看了看,转身问戴先生:“没聊明白?”
徐天眼睛瞥见关宝慧从厢房出来:“您别出门啊。”
戴先生笑着说:“老杜就这脾气,走了走了。”
徐允诺接着往外走:“这几天多陪大哥待待挺好。”
沈世昌送他们出去,柳如丝走进里屋,这是一间俱备书房和小型会客功能的房间。窗明几净,紫檀茶几上有盎然的水仙,与外面的乱世毫无关联。
“大哥家。”
沈世昌送了客人走回来:“在家吃饭吧,你七姨叫下面做了。”
徐允诺皱眉头看着他,问:“昨晚上睡哪儿了?”
“吃不下。”
徐天心踏实了,说:“爸,在呢?”
“无论如何饭要吃,觉要睡,麻将要打,日子要过。”
徐天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明显急了,往后院跑进去,正赶上徐允诺拿着空盘出来,迎头撞上徐天。
“爸,北平厉害的人都想着走,你不走?”柳如丝没坐下,站着说话。
徐天掀起帘子进门,里面没人。只有那架盆景在温暖的阳光里,折断的地方仔细缠了碎布细铜丝。
“党国还在,为什么走?”
徐天阴着脸回到珠市口,冯青波的突然消失让他确定了心里的推测。门口有两个身穿白衣的精壮汉子,徐天看着他们走进院子,心里一沉:“爸,我回来了……爸!”
“不是说局面弄不好要变吗?”
“您是高人,我跟您聊得起来吗?”
“变也无妨,我一直在协调国共和谈。”沈世昌扶了扶眼镜。
“我不碰那些东西。”
“但你杀和谈的共党。”
“你跟她一伙儿,金条你给也一样。”
沈世昌往外屋看了一眼:“除了保密局,只有两个人知道,你和青波。”
“柳如丝不在,反正要等她,你说说吧。”
“田丹早晚会知道,青波说她聪明得很。”
“他一小警察,您不用在意,我是来拿金条的。”冯青波忽然提起了徐天,让金海有了些防备。
“人在狱里,再聪明也有限度。”说完,沈世昌拿起一块抹布,仔细擦翠绿的水仙叶子。
“说说你兄弟徐天。”
“监狱是剿总的,您打个电话她就活不成。”
“不坐飞机,上天不踏实,两脚接地一段一段儿走。”
“要留着。”
“你也订好飞机了?”
“留着她,冯青波走不了,我一早就为这事过来。”
“为党国服务的一飞机一飞机隔三差五往外跑,不只我。”
沈世昌看了柳如丝一眼:“本来口味都随你七姨了,你来她准备做小鸡炖蘑菇面。”
“做到京师监狱狱长不容易,不愿意为党国服务了?”
“您打算不走,在这里过日子呀?”
“想走。”
“这院子住了三十多年,习惯了。是党国天下,我住这里,共党来了,我也住这里。”
“你为什么要走?”
“没明白。”
“您了解的是外头好端端的她,掉到狱里再过一遍刑的她您不了解。”
“时局往左或右,天津是关键,天津坚守三个月,华北我部集结完成必战,如果失守,北平必与共党和。走一步看三步,爸爸才从北洋走到现在。”
“我了解她。”
“您跟我说说哪三步。”
“你怎么知道?”金海脸上的笑意隐去了。
“你是我最聪明的女儿。”沈世昌看着柳如丝,语重心长。
“田丹告诉你二十号先农坛是假的。”
“没有最,你就我一女儿,其它都是不管您的儿子,再说我也不聪明。”
“昨晚上问了两兄弟都不走,徐天六根,铁林八根拿走,我的三十二根到南边拿。”
“不聪明是因为冯青波,以你的条件,北平南京可以选择的青年才俊多得是,冯青波既不安全,又不解风情,他的心也不在你身上,真不明白你为了什么。”
冯青波也笑着:“来拿金条?”
柳如丝被问住了,她愣了半晌说:“他不安全我安全,他不解风情我解风情。”
“看到什么份儿上了。”
“你会后悔的。”
“你是害怕的人吗?”
“说您那后三步。”
冯青波放下咖啡看着金海,半晌后才说:“您别这么看我,地皮子上话这叫犯照,我有事儿求您,拿眼睛这么照着,我该犯怵了。”
“田丹本来微不足道,但有天津这个变数,要留一留。共党清楚她来找我,又在我能控制的监狱,就算死也要死的合理,但不能是我的命令……”
金海笑着说:“都凉了吧?”
七姨太走进来说:“世昌,市面上买不到小鸡。”
冯青波青衫布衣,从里间出来,金海朝他欠了欠身,冯青波坐下,抿了一口咖啡。
“那算了。”
徐天没回头,往外走。
“小笼汤包小四吃不吃?”
男人从床上蹦起来,一口东北腔,喊道:“你谁啊!别走啊!找干仗呢!”
“七姨,以后您不要叫我小四,听起来别扭。”
何师傅说:“冯先生不住了,这房今天一早刚租给别人。”
七姨太哀怨地看着沈世昌,沈世昌安慰七姨太:“什么都可以,她好像也没胃口。”
徐天敲了两下门,伸手一使劲,里面门销开了,看见屋里有一对睡觉的男女。
沈世昌没有替七姨太说话,七姨太抿了抿嘴走出去。
“有人在里面,但冯先生不在。”
柳如丝接着问:“留着田丹是一步,还有两步?”
“还说他不在。”
“我住在北平,身在华北剿总,共党和南京都要提防。天津固守,华北局面转好,到时候难免会有人清算与共党和谈过的人,我虽然帮保密局做事,但田丹手里有我和田怀中的信,要找到并且收回来,不然都是对手的把柄。”
何师傅说:“里面有人。”
“第三步呢?”
徐天往里走到内院,找到冯青波的房号,门是锁着的。徐天扭头看跟着进来的何师傅说:“打开。”
“最坏的情况,天津失守,共党和傅司令长官如果知道我和谈的实情,退一万步也容不了。那时候,田丹保在狱里,能替我说话,对我们有好处。”
“里头,7号。”
“我们,包括冯青波?”
“他住哪间房。”
“他愿意吗?好像一点儿也不愿意。”
何师傅说:“他没在。”
“那他怎么办?”
徐天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冯青波住哪间?”
“还没到那一步。”
庆丰公寓,徐天进来。何师傅看着徐天,记得他前几天来过。
“我也走一步,看三步。”
萍萍又往金海对面放了一杯咖啡,然后离开。金海独自坐着,皱起了眉头。
沈世昌接着说:“自古忠臣、逆子、乱党、死士各有天命,冯青波是死士,他的命很早就有定数了。”
“冯先生看见我来了?他在也行。”
“您就不能去南边吗?”
“冯先生在,有话跟您说。”
“自北洋到日治到如今,北平城头变幻王旗,什么时候我这个院子都有一个排的卫兵,去南边算什么?”
“说好今儿我过来的。”
“您宁可留着田丹,也不管冯青波是吧?”柳如丝着急,但她早就清楚父亲会怎样选择,即使这头冯青波挂着自己女儿,他也不在意。
“姐不在。”
“管还是要管的。”
客厅里,金海仰头往楼梯上面看,萍萍将茶放到金海面前,金海礼貌地跟萍萍道谢:“不喝了,说两句拿上东西就走。”
“怎么管法儿?”
萍萍在里面开了门,见是金海,让开身子,金海进去,把院门关上,十七在门口琢磨着。
沈世昌意味深长地看着柳如丝,柳如丝说“死士也不会自己死。”
“金条。”
“那是最坏的一步,天津还在。”天津是沈世昌的底线,眼下大局未定,只能先留田丹一条命。但自己的女儿一直希望保住心上人的命,偏偏那心上人的心上人是田丹。沈世昌看看焦急的女儿,有点可怜她。
“给二哥三哥送啥?”
正想着,七姨太来喊沈世昌:“世昌,吃饭了。”柳如丝还怔着,七姨太看着她一脸温柔:“吃一点。”
金海没接话,再叩门。
柳如丝站起来跟沈世昌出去,来到客厅,柳如丝和沈世昌坐下来,七姨太看着柳如丝的眼色,给她盛了一碗汤。
“您不管了?”
沈世昌喝了一口汤:“晚上杜公馆有饭局,你要不要来?”
“快到头了。”
柳如丝不吭声。
“早晚也是您做主。”十七忙不迭地接话。
沈世昌接着说:“剿总和北平头面人物不少,对你有好处。”
十七抬头看,也没看出什么,天上只有蓝天白云。十七刚要低下头,过了一架飞机,他又抬头看,这时金海说了句:“监狱早晚咱们做不了主。”
“没兴趣。”
“老大,八青的事儿您不会罚我吧?”十七把想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金海手往上指了指:“抬头看这天。”
“不是没胃口就是没兴趣……小四,外人终究是外人,我们才是一家人。”
说完,金海抬手敲院门,等着里面的人回应。
七姨太赔着笑说:“对啊,我们是一家人。”
下过雪的街道上,有不少孩子在玩雪,金海和十七走过熙熙攘攘的主街,绕到小洋楼门口。金海依旧夹着公文包,十七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一路上都没敢说话,直到俩人站在院门前,金海才跟十七说了第一句话:“从这儿拿点东西,一会儿替我给铁林和徐天送家去。”
半晌,柳如丝端起那碗汤,热气熏在脸上,眼泪忍不住落到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