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我去拿徐天和铁林的金条,下午把出城的道儿弄清楚,明儿一早就走。”
“今天啊!”大缨子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弄蒙了。
“我们怎么说走就走啊?”大缨子
“出北平。”
“别嚷嚷。”说完后,金海往外走去。
缨子拉开门:“要出门啊?”
十七和刀美兰看见金海夹着公文包开门出来。十七迎上去说:“老大。”金海慢慢停住脚步,刀美兰也有些难开口:“金海。”
“收拾收拾自个儿要带的东西,大件儿的都不要了。”
“说。”金海有点奇怪,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刀美兰低着头说:“八青回来了,在屋里。”
金海夹着公文包从屋里出来,去大缨子房间敲门,屋里传来缨子的声音:“我这就起床。”
金海猛地转头盯着十七,十七赶忙解释:“三哥昨天大半夜找田丹,不想让别人听见说话,让把八青从特号带外头去,我带外头铐着了,后来跟里面看着三哥……出来人就不见了。”
“就我。”十七无辜又迟疑地说。
刀美兰纠正着十七的话:“没不见啊,人在这院儿里。”
“狱里人跑了,怎么就你一个人追呢?”
“我看见铐子空着,钥匙没了,没敢喊,送三哥出去到大门口,八青躲在门边儿,我一直追到这儿……”
“就我。”
金海看了看四周:“怎么就你一人在这儿?”
刀美兰看了看四周:“就你一个人?”
“您跟八青……我没喊人,别人看没看见不知道。”
刀美兰二话不说,拿起棉袄出屋。从院里出来,她正好看见十七。十七嗫嚅着说:“刀婶……”
“站这儿。”金海伸手推开刀美兰的院门,进了灶间,看见八青正胡乱往嘴里塞吃的,他嘴停住,看着金海走进来,说:“金爷。”
“让你去牢里看我的时候劝你,你们啥时候走?”
金海说:“狱里把你饿成这样?”
“托你劝我?”
“也不是……吃点新鲜的。”
八青愣了,不高兴地说“这话说的,你是我妹!知道你跟金海好着,看守一路追来的,估计还在外头呢,我哪也不去,有本事你就把我给金海,前几天他还让我劝你跟他去南边。”
刀美兰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金海竟然笑了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越狱的胆儿。”
“你要害死金海啊!”
“你不是说放我吗!”
“赶上徐天去里面找一个女共党说话,看守估计是竖着耳朵只顾着听了,就把我忘记了……哎,小朵怎么死的!”
“放是一回事,自个儿跑是一回事。”
“深牢大狱你怎么跑得出来?”
八青转头对刀美兰说:“美兰,你真眼看着他把我弄回去啊?”
“这几年说了多少回放?跑回来的。”
刀美兰央求地看向金海,但又不知道说什么,金海想了想,说:“既然出来,这院儿就有男人了,问你个事儿,美兰跟我走行不行?”
刀美兰不相信一样,再次和他确认:“真是金海放你出来的?”
八青立即点头,说:“行啊!去哪儿?只要别把我弄回狱里,你们去哪儿都行。”
“都回家了,犯得上说瞎话吗?”
“我的事儿我自己做主。”
“你先把嘴里那片肉捋直,别说瞎话。”
八青打断地,说:“你作啥主,金爷问我呢!”
刀美兰家里,八青满屋子翻东西,找吃的,问道:“有吃的吗?炖点肉,好几年没整片儿的肉进嘴里了。”
“明儿我带美兰出北平,去南边,不回来了。”
平渊胡同里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还有摊贩挑担子经过。十七站在金海和刀美兰两户中间,一脸张惶。
“这院儿我住得踏实吗?”
徐天没理他,拿着盒式底片走出去。
“没人抓你,也没人朝你要房钱。”
徐天没说话,燕三接着说:“眼鼻子底下就是小红袄,还假模假式跟我们去司法处给小朵拍照片……”
八青放了心:“去吧,美兰,别惦记我,金爷仁义,你跟着他去哪里,我都踏实。”
“天哥,小朵真是这主儿害的?”
金海退出去,站在院子里看门口的刀美兰:“八青回来了,明天我走,你自个儿愿不愿意还有一天时间考虑,明天一早我来敲这门,东西不用收拾太多,到南边置办新的。”
“你在这儿盯着,东西都不要动。”
刀美兰怔着,金海从刀美兰院子里出来,看见忐忑等待的十七,说:“正好,帮我去拿点东西。”
“杨宝福。”
金海往胡同外走,十七一步三回头地跟上去。
厢式照相机的残骸里掉出盒式底片框,徐天拣起来拿在手里:“天桥大北的照相师傅叫什么?”
大北照相馆是一家比宝元馆规模还大的照相馆,聚光灯下一家人三代同堂在拍合照,徐天拿着底片盒子,站在暗影里看着。
燕三小心地说:“周师……他家里人一年半载也不来一次北平,伙计估计也跑了,我让人先把这儿封上。”
一家人拍完,躬身作揖散去。摄影师一扭头,看见徐天站到了灯光里:“您一位?”
徐天踢着地上散架的厢式照相机。
徐天盯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摄影师说:“杨宝福,认识我吗?”
燕三指挥着:“前后漏光漏风的地方都钉死了,天哥。”
“面熟。”
照相馆门前,救火队已经走了。司法处的车停在外面,有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正在搬运周老板的尸体。徐天拿着牛皮照片袋从暗房出来,几个木匠拖着木板拿着锤子过来。
“珠市口徐记车行是我家的,我是白纸坊警署的徐天。”
小汽车在门前停着。两个保镖坐在前座,坐在驾驶座里的保镖睁着眼,旁边的保镖睡得正香。柳如丝从院里出来,打开车门上车说:“去沈先生那儿。”
杨宝福立即热情起来,说:“天少爷,认得认得。”
“你不用动,在这儿看着他。”
“宝元馆昨天晚上烧了,拍照片的被人割了脖子。”
“在,姐等等我。”萍萍说着话就要回去穿大衣。
“您有什么吩咐?”
“车在外面吗?”
“叫两个伙计带上拍照家伙跟我走。”
“去了一个照相馆。”
“这会儿吗?”
“大晚上又出去干什么?”
“这就走。”
萍萍指了指楼下一间关着门的房间。
“好的。”
“他现在人呢?”柳如丝强调。
徐天将底片盒子放在椅子上,说:“把这个洗出来。”
“后来他又出去了,天快亮才回来。”
杨宝福看着底片盒子:“里头照的啥?”
“我说现在他人呢?”
“我姨,平渊胡同刀美兰。”
“把你放到床上就下楼了。”
摄影师忙不迭地接过盒子吩咐徒弟赶紧去洗出来。
“他呢?”
吉普车停着在铁林家门前,铁林走出来,关宝慧跟在他身后。
“冯先生抱你回来的。”
“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洋楼里,萍萍从自己的房间里仰头看见柳如丝,她衣着整齐地轻步下楼,问道:“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关宝慧问:“药喝了吗?”
隔着院门,十七听到了这句话,只能悻悻地离开,走到隔壁金海家的门口,又走回刀美兰家门口。焦急的十七拣起那串监狱钥匙,最后站在了两个大门的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喝了,你看着的。”
“没错,他前几天就说放我。”
“一人在家心慌。”关宝慧想起昨晚的事儿就害怕。
“金海放你回来的?”刀美兰压低声音问他。
“我去司法处,你也跟着?”
八青赶忙示意她别吱声。
“不方便吗?”
刀美兰见了八青,满脸惊讶:“怎么回来了?”
“领尸体,火化。”
十七出现在胡同口,朝八青跑来。院门还没开,八青将手上一直攥着的那串监狱钥匙向十七掷过去。十七躲闪,院门开了,刀美兰出现在里面。八青挤进去,十七扑过去,院里已经插上了门栓。
“党国的事怎么这么瘆人呢?”
平渊胡同里,八青一边向后看,一边跑过来,他跑到刀美兰院前,拍门,又不敢拍太响:“美兰,美兰……”
“共产党也不容易。”
1949年1月16日,农历腊月十八。
“把我送爸那里,忙完后接我回家。”
良久,他掏出半盒哈德门烟,叼了一支在嘴上,然后从兜里掏出火柴,划了好几根都没划着,最后火柴盒被弄坏,火柴棍儿散了一地。他将嘴上的烟也扔到潮湿的地面上,又揉碎那半盒哈德门扔掉。徐天瞪着一地的火柴和烟,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说不定啥时候才能忙完,我还要办别的事。”
“别让人进来。”徐天拿起那些照片看了半晌。从怀里取出空的牛皮纸照片袋,放了进去。
关宝慧不满地说:“什么事儿,药劲别到处散就行。”
燕三露出惊诧的样子。
铁林无奈上车,关宝慧赶紧拉开车门钻进去。
徐天一字一顿地说:“周老板杀了小朵。”
司法处走廊,两个伙计抱着照相设备待在走廊里,看着周围的环境,面面相觑。还是那个一脸死性的保梁,他抬头看着徐天,徐天眼睛发红,不耐烦地说:“不用让我二哥再打一次电话吧?
燕三俯头过去看照片,不明白。
保梁面无表情地说:“用。”
徐天抬头看着燕三,眼里渐渐湿润起来,喊道:“这是谁干的?”
“我只看贾小朵,这是我辖区的案子,她是我女人。”
徐天垂下头去,随手翻开瓦砾焦木,下面有未烧完的照片,他将照片抽出来。贾小朵穿着红袄在茶水摊;贾小朵穿着棉袍,露着里面的红袄,在街上行走……
保梁仍像个机器,说:“拍照的不能进冷柜室。”
燕三找到蜷缩在角落里的徐天,说:“等您来查呢……”
两个伙计看着徐天和死心眼的保梁走过来,保梁打开停尸处厚重的门。徐天扭头看保梁没有要走的意思。
“谁干的?”徐天失了魂。
“你们俩待在这儿着。”徐天自己走进去,两个伙计如释负重。
刚才徐天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了,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继续往里走,暗房烧塌了半边,散乱着焦湿的灰烬。徐天颓然蹲下去,天渐渐亮起来,塌破的屋顶显出微白的光。
存尸处放着一格格冰冷的大铁抽屉。徐天来到一格铁抽屉前,抽屉角下有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贾小朵”,徐天想伸手去拉,但又放弃了,手滑到了小朵的名牌上,心里特别无力,他喃喃自语道:“小朵……我认识一女的,叫田丹,没她找不着杀你的人,你肯定特想告诉我宝元馆老周就是小红袄,我真是笨死了……也憋屈死了,攒了一肚子话要问他,攒一身劲儿要抽他,这世道杀人犯抓了也不知道往哪儿送,没人审也没人判,就大哥的监狱咱们还能说了算,但小红袄抓着不能就坐个牢吧?我没杀过人,但我想好找到了小红袄,我就得亲手弄死,我是想了好几种方法弄死他,但有人赶我前头把他弄死了。你明白吗?就好像你蹲着熬了十几天夜,总算能直起身子够着亮儿了,却人从后头抽了脊梁,眼瞅着一辈子只能蹲地上……咱仇没报上,不能算完,谁赶我前头弄的小红袄,我得找他来问问为什么,差不离儿我知道是谁,这孙子也是杀人的,小红袄在暗地里晚上杀,他大白天明面儿杀……”
徐天推开燕三往里走,救火后的地面又湿又滑。徐天摔了一跤,但丝毫没觉得疼,他从地上撑起身体,茫然地寻找着,最后他看到了血泊里的周老板。他探身下去,确认周老板已经死亡。
徐天越说越难受,他靠在冰冷的柜门上,慢慢滑坐到地上,胳膊抱住膝盖,无助地流着眼泪。他感觉自己太无能了,从事发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徐天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喝酒误事,差一步就抓到小红袄了,他想嘶喊,想咆哮,甚至希望有个人来揍他一顿。
徐天越跑周边越热闹,他来到照相馆前,看到了围观的人,看到了救火的人,看到了烧焦的宝元馆。徐天停下来,喘着气,拨开人往里进去。燕三向他走来,说:“天哥。”徐天如坠深渊,耳朵边燕三的声音也模模糊糊。
过了许久,徐天收拾好情绪,从停尸处门里出来,保梁上前,准备关门上锁。徐天站在他背后看了一会,两个照相馆的伙计目瞪口呆地看着,徐天将保梁双手反剪摁在地上,抽了他的鞋带,从后面把他的两只大拇指缠死了,再将他的大拇指固定在了铁片暖气上,说:“以后没准我还得来,每回来都不找人给你打电话,我想干嘛就干嘛,明白吗!”
照相馆门前围满了人,救火人员正在全力救火。不久后,火势得到控制,废墟瓦砾中,救火队看到周老板的尸体。
保梁即使被捆着,也还是一副死性的样子,徐天对两个伙计说:“进来拍。”两个伙计战战兢兢地抱着器材跟徐天走进去。
走了一会儿,徐天开始奔跑,自小朵死后憋着的力气,仿佛都用在这个时候。另一边,十七边顾着追赶,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徐天进入存尸处,拉开田怀中的冰尸抽屉,掀开白单子:“赶紧拍,刀口位置,入刀方向。”
街面上被雪映得亮晃晃的,徐天快步行走。空无一人的街道,八青奔跑着,就像刚出笼的鸟。
这两个伙计吓坏了,徐天厉声催促。
守门的狱警没看到黑影:“哎,十七,当班呢,往哪儿跑!”
铁林带着两个特务出现在门边,看到这一幕后,他冲上前问:“干什么呢!天儿?”
守门的狱警摇摇头,十七回身准备往里走,一个黑影从暗处蹿出来,闪出大门。十七愣了片刻,立即拔腿追出去。
徐天不理会铁林,催促伙计赶紧拍。铁林急了:“徐天!你什么呢?”
“嗯。”小门打开,徐天走出去。十七往四下里看,“宝根,三哥进来后这门开过吗?”
徐天盯着铁林:“昨天喝酒的时候照片被你拿走了,再拍一回。”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十七跟着徐天来到大门口。徐天生气自己饮酒误事,丢了照片,他看见立在门口的酒瓶子,把油瓶一脚踢飞。守门的狱警见了徐天问道:“三哥走了?”
铁林冲着两个伙计喊道:“你们俩给我出去。”
十七没有钥匙,门禁区里的二勇放下吃的,把门从里面打开。十七跟着徐天进入首道门禁区,二勇接着打开向外的门,徐天出去。
徐天冲着两个伙计喊道:“拍!”
二勇跟徐天打招呼,徐天看着十七,眼睛里充满焦灼:“快点。”
铁林索性招呼身后的两个特务,说:“把这俩人弄出去!”两个特务上来,一人一个将两个伙计架了出去。
徐天拿着牛皮纸照相袋从监舍通道匆匆出来,说:“开门。”
铁林反手将门掩上,徐天盯着他,余怒未消:“您来干吗?”
“没事……”
“把田怀中的尸体领走火化!”
十七蒙了,二勇见他神色慌张,问:“怎么了?”
“我准备拍他。”
二勇说:“刚去找点吃的。”
“拍了给田丹看,好让她知道田怀中是谁杀的,是吗?”
“刚刚你在这里吗!”
“是。”徐天梗着脖子,眼睛瞪得溜圆。
门禁都锁着,门禁区里二勇在吃东西。十七奔过来:“刚刚你在这里吗?”二勇将吃的隔着铁栅递过来:“来点?”
“冯先生杀的,你没跟她说吗?”
“不在司法处在哪儿?”徐天皱着眉头,刚才的迷乱已经不复存在,他现在急不可耐地要把小红袄绳之以法。
“说了,她要自己确认。”
“徐天……明天来告诉我小红袄是谁,但照片不用拍了,这袋子是空的,人也不会留在司法处。”田丹劝阻着徐天。
“我是不是你哥?二哥算不算哥?”
“我知道小红袄是谁了。”徐天迅速打断田丹,田丹怔了怔,徐天说,“明天来告诉你。”
“是哥。”
“徐天!”
“咱们兄弟的话,怎么能往共产党的耳朵里传呢?以后不能聊天了是吧,照片是我昨晚拿的,你在房顶上,我在房檐下面烧了,为你好不明白吗?”铁林急了,他不明白徐天怎么就这么不上道。
“天一亮我找人到司法处重新拍。”
“为我好怎么不跟我说?”徐天问他。
“看不到刀伤我不确定!”田丹着急了,她害怕徐天贸然去找冯青波,造成她无法承担的损失。
“你轴啊!说得清吗?一条道走到黑,最后走成共产党了怎么弄?”铁林有点气急败坏。
“找姓冯的我不安全?从今儿起他不安全了。”
“你说我跟谁干,大不了前途不要,你也跟我一起得了!”
“徐天,你要听我的,我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你不安全,我就不安全。”她此时显得无力又无助。
“光记得前半句,后半句怎么没了呢?我跟你一样不要命,你的女人躺这儿了,我女人还等我一会儿她接回家呢!”
“都是杀人,都用刀!”
“那你别管我,也别拦着我。”
“不一样。”田丹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说服徐天。
“不拦的话我们兄弟就要掰了!”
“小朵照片也没有,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徐天没说话,铁林软了下来,说:“光想自己干啥,当哥哥的帮你,自个儿那点儿破事儿怎么就不能放放,替哥想想呢?”
“没有刀口照片,不确定。”
“二哥,凡事都有个理儿,您走官道,我抓小红袄,昨天晚上到今天一早,我的事本来能放下,但宝元馆周老板死了。”
“得找他,他杀了你爸。”
“谁?谁死了?”
“没有事,不要找冯青波。”
“小红袄,宝元馆拍照片的周老板杀的小朵。”
“我走了,有什么事要我办吗?”徐天在心里认定了周老板就是小红袄,他一刻也不能等,他要抓住周老板。
“这不挺好吗,凶手找到了。”
“有可能。”
“但让人杀了。”
徐天看着田丹,他在心里将小红袄和周老板迅速对上号:“你说小红袄平时的职业可能跟色彩有关,有条件盯着人看,会不会是拍照片的?”
“杀就杀了,落咱们手里也活不了。”
监舍里很安静,十七不敢大声说话:“人呢?”罩神阴兮兮地笑。十七往外跑,一间间监舍看过去,监舍里的囚犯大多都在睡觉。
“谁杀的?我让周老板拍的照片你烧了,回去找底片时,暗房烧了,拍照片的人被灭口了,到这儿来重拍,尸体要拿走火化……寸不寸?”徐天发泄过后,脑子清醒了一些,铁林几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说啥,直说。”
八青不见了,解开的铐子挂在铁栅上,十七惊惶无助。
“冯青波,这孙子我得找他。”
通道另一头传来铁栅门的声音,徐天转头看过去,十七消失在原来的位置,又折回来往第一个监舍看了看,慌张地出去。
“这值得吗?”
田丹接着说:“凶手应该单身独居,或者家不在北平,物色跟踪受害人到实施作案无法一次完成,单身独居方便作案,经常深夜行动不被人注意。”
“他掺合我的事了。”
一幅幅画面在徐天脑中闪过:司法处尸体存放处门口走廊,徐天划着火柴,周老板俯头过来点燃,徐天盯着周老板往里吸了一口,周老板一口烟全呛出来,咳得心肺都快要出来了。
“宝元馆周老板跟他有啥关系?”
田丹说:“凶手平时可能并不抽烟,但被受害人鲜血刺激的那两个小时里,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烟是下意识行为,平时甚至根本不会抽。”
“那还能是谁?”
“小红袄抽烟,这条线怎么捋?”
“天儿,到大哥狱里谢谢田丹,要不然周老板死了你还不知道是小红袄呢,再往下的事儿要掺合,得先跟小朵说一声。”
田丹接着说“鲜血让凶手兴奋,让他冒着危险不愿离开现场,两个小时看被害人慢慢死亡,是延长作案快感。嗜血的人大多恋物,为使快感保持更长时间,应该会保留受害人的东西。你去查其它三个受害人的留档卷宗,找她们的家属,看被害人在现场有没有少随身的东西,包括贾小朵……”
“说啥?”
徐天冷静下来:“你说,你叫田丹。”
“跟小朵说,小红袄找着了,事儿结了,但你又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叫田丹,田丹是共产党,往后她就是你,贾小朵翻篇了。”
“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徐天绷着身子,说:“二哥,这是两码事儿。”
徐天盯着田丹,田丹的眼神像是在鼓励他。
“没错,是两码事儿。”
“你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第二句你对我说,女共党。第三句我问你金海是什么人,你说是大哥。”
“别当着小朵这么说话,她不爱听,我也不爱听。”
徐天烦躁地说:“谁能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说什么!”
“田丹跟你啥关系,大哥说的没错,她把你迷住了。”
“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冯青波让你干啥就干啥,你让他迷了?”
“第一句……”
“我是保密局的,冯先生是国防部二厅保密局的,我上司,我迷啥?”徐天怔着。
“她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呢?”
“希望冯先生找去,田怀中拍不了。”铁林去拉开门,叫两个特务,“进来,抬尸体!”
“大哥不高兴,我没理她。”
两个特务进来,准备上手,徐天还站在田怀中尸体边上没有动,死死盯着铁林。
田丹看着徐天,引导着徐天把情绪收拾好。
“兄弟,别犯愣呀!”
“徐天,记不记得贾小朵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田丹温声说话,努力把徐天从懊悔里拽出来,“什么话……她说,徐天你走还是不走?”
徐天盯着两处刀口看了许久。
“别叫我!我那两个小时在干什么……把罩神送到警署我就回家了,二嫂回来,我劝二哥……”徐天不停地用手捶自己的头,他懊丧地想一头撞死在栏杆上。小朵本来不会死,都怪自己,都怪自己。
“站着也没用,问问外头两个伙计给不给你拍。”
“徐天。”
特务说:“组长,照相的轰走了。”
徐天的身子在隐隐颤抖,他为自己刚才的沉沦感到羞耻。他退开两步,盯着田丹,再扭头看十七,来回走了几步。
徐天看着铁林,眼睛里不再是亲如兄弟的信任,取而代之的是像陌生人一样的疏离。铁林忙着指挥特务,他没看见徐天慢慢挪动脚步只身走出司法处的大门的样子。下过雪的北平一片白茫茫的,使人茫然。徐天在积雪里站了一会儿,最终朝一个方向走去。
徐天下意识用手摁自己身上相应的位置,田丹说:“是我身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