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社会对以准天顶卫星八咫鸦为象征的卫星事业，以及与之相关的大型火箭发射事业的关注度日益高涨，这对坚持推进星尘计划的藤间来说无疑是一阵顺风，同时也将成为广泛宣传帝国重工社会作用的契机。
与此同时，这项事业还在公司内外引起了一些其他的变化。
此外，这项事业的顺利发展在反藤间派阵营中引发了一丝波澜，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暗中寻找可乘之机。
为此，财前铺展开包含顾问服务在内的多个辅助项目，在农业领域一点点构筑起帝国重工的城池。
会议上午九点开始，财前做完汇报后进入高潮，最后在隐隐的兴奋中结束，总耗时一小时。
不仅要在无人驾驶拖拉机和收割机的销售上下功夫，还要进一步深挖ICT农业的本质，提出新的农业生活方式。
从会议室走出来，会长冲田脸上柔和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最受好评的是财前倡导的细致战略。
“奥泽，过来。”
以藤间社长为首的董事会成员对财前的汇报赞不绝口，让这场探讨业绩的会议气氛十分活跃。
他把制造部部长奥泽叫进办公室，当即怒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财前的报告是什么意思？制造部还是被排除在外，发动机和变速器到现在还依赖外包。你的小型变速器呢？你不是变速器专家吗？听了那种汇报你竟然能沉得住气？”
刚开发时经历了一番苦战的务农机器人，最近这段时间销售额开始上升，目前已超过计划。
冲田的震怒让奥泽瞬间屏住了呼吸，一动都不敢动。不过冷静下来后他吐了口气，还露出了微笑。
宇宙航空部的财前道生主持召开了一次经营企划会。
“会长，请您放心，我们部门已经研发好了无人驾驶农机专用的小型变速器。现行的机型就算了，我们考虑将它运用到不久后推出的升级机型上。发动机也正在研发，请您再稍等一段时间。”
2
冲田狐疑地看着他。
正弘说着，把头上的草帽摘掉，对即将完成收割的农田静静地合起了掌。
“财前怎么说，你跟他谈过没？他今天怎么没提起这件事？”
“希望他能多收一点吧。”
“我已经找他谈过了。”奥泽谨慎地选择措辞，“不过，由于不用制造部是藤间社长的意思，财前说如果要重新启用，就要提交一份变速器的性能评估数据。”
殿村也有同感。此前对稻本的怒气已消失殆尽，有点想把他当成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既然财前这么说，他可能已经跟藤间商量过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那小子的……”父亲凝视着稻本的卡车，“不过他也有好的地方啊。”
冲田对这种事的判断极为敏锐。
他也对殿村道了声谢，然后跳上卡车，飞速离开了。
奥泽继续道：“我们本来可以自主评估的，可财前要求提交第三方机构出具的评估报告，于是我们把样品发给了汽车研究院。那里的评估信誉是世界顶级水平。”
“谢谢您，我马上叫人来取——殿村，谢谢你。”
“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嗯，拿去吧。有困难的时候要互相帮助嘛。”
“应该快了。”
“那个——真的可以吗？”
冲田斟酌了一会儿，问道：“是你亲自指挥设计的吧？”言外之意是在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
稻本转头呆呆地看着正弘。
“那是当然。”
“喂，稻本君。”正弘喊了他一声，“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把旧机器借给你。拿去用吧。”
奥泽挺起胸膛，展现出身负帝国重工变速器品质的骄傲。
稻本低头道歉，转身准备回卡车上——
“我敢断言，那是不负本公司口碑的优秀变速器。”
“打扰你们了。为了一己私利跑来求你是我不对。我明白你的心情，不好意思。”
“知道了。”
稻本怒视着那辆车离开，随后转向殿村。
冲田靠在椅背上，总算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吉井倒退了两步，然后逃也似的跑向车子，迅速离开了。
“把最关键的部分外包出去，这样还算什么无人驾驶农机的领军者。那帮人脑子有问题吧。”
“我真是眼瞎了才想靠你帮忙，赶紧给我滚！”
熟悉的恶毒评判让奥泽暗中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证明冲田的情绪好转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好像听到了稻本和吉井的对话。
“假设未来农机将成为公司的收益支柱，就必须实现主要零件自主生产。”他看向奥泽，锐利的目光让人很难想到他已是一位老人，“不用等升级，得到评估后马上叫他们更换，听到没有？”
是父亲正弘。
“明白了。”
殿村见他们像要打起来，正要上前阻拦，却被人拍了一下。
奥泽深深鞠躬，准备离开会长室。
稻本气愤难当，死死握住拳头，连肩膀都开始颤抖。
“对了。”冲田冲着奥泽的背影叫道，“的场怎么样，你知道吗？”
“你知道我们种地花了多少精力吗？不亏钱就行吗？根本不是这种问题！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稻子，当然希望能收多少收多少，这你不明白吗？”
“您说的场先生吗……”
稻本怒吼一声，吉井马上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
的场俊一辞去董事职位后，也拒绝了去帝国重工下属企业就任社长的安排，直接从公司离职了。
“少给我胡说八道！”
然后就没人听说他的消息了。
“那当然啊，稻本先生不是农业法人嘛。”吉井得意地继续道，“我们思考事情要追求理性，虽说损失不可能为零，但也算不上什么呀。如此想来，区区六町步……”
奥泽联系过他，但他不接电话，也不回邮件。其他人也一样，公司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的场离职后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你说什么？”稻本声音粗重地说道，“你小子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
吉井可能把稻本的表情误会成了焦急，淡然继续道：“稻本先生不是加了共济保险嘛，就算全军覆没也没多少损失。”
冲田凝视着奥泽，回了一句“是吗”，然后就沉默了下来。
再看稻本，他也绷着脸看向吉井。
奥泽回到制造部，径直走向企划课课长小村的座位。
“不就”这个字眼他可不爱听。
“汽车研究院那边的检查结果发过来没？应该差不多了吧？”他问道。
吉井这句话让殿村猛地看了过去。
“关于这件事……”
“不就六町步嘛。”
小村一脸为难地站起来，仿佛不知如何开口。
殿村犹豫着没有回话。
“来了还是没来？”
吉井很意外地问了一句，仿佛还藏着一句“怎么偏偏找他”。
“来是来了，只不过……”
“您要从殿村先生这里借吗？”
“那赶紧拿到我那儿去。”
“我想尽可能多收一些。殿村，借给我吧。”
奥泽是个急性子，下完命令便走进了办公室。
吉井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挠了挠后脑勺。
没过一会儿，小村慌慌张张地拿来了一大摞文件。
“农户们都在忙着收割，我到哪儿去借啊。时机太不凑巧了。”
奥泽马上浏览了一遍。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就算闲置的旧收割机也行，你帮我认真找找啊。”
汽车研究院的评估大致分为耐久性和静音性等机械方面的定量分析，以及市场性和竞争力等定性分析。
看着吉井俨然已经放弃的态度，稻本有点火了。
粗略一看，定量分析部分与内部评估基本一致。
“一句没办法就能打发掉吗？”
奥泽暗中点头，接着翻开了定性分析部分，突然僵住了。
“六町步啊。”吉井露出有点为难的笑容，“唉，那也没办法了。”
综合评价：C
稻本面色苍白，浮现出绝望的表情。
“C？”
“可能会剩下六町步。”
他忍不住叫出声，看着文件上的评价，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唉，找不到啊。”吉井语气轻飘飘地说着，抬起手来挥了挥，“大家都想趁台风过来之前把稻子收完，没有一台收割机闲着。就算今天能作业，到傍晚也有点悬。照现在的情况，最后会剩下多少？”
“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稻本还请吉井帮忙寻找有空的收割机。
“对不起。”
“怎么样，找到收割机没？”
小村先是道歉，然后开始辩解。
一个人走下车来叫了稻本一声，是农林协的吉井。
“文件上说，与现有产品对比，那个……咱们的略显过时。我个人认为，呃……这只是对本公司的设计思想有不同的见解……”
“稻本先生。”
“不同的见解？怎么可能！”出乎意料的评价让奥泽既惊又怒，“负责这项评估的人把我们帝国重工当什么了？”
那辆车在殿村两人旁边停了下来。
奥泽疯狂地翻动报告书，终于在最后的负责人信息那里找到了名字。
稻本低下了头，农道上又出现了一辆白色小轿车。
竹本英司。
“就算一直干，可能也收不完。可我想尽量多收一些。旧式的有人的收割机就好，麻烦你借我用用吧，拜托了。”
这时，他发现报告书最后还有一张写给小村的便条。
稻本今天一大早开始收割，开动了三台五根垄收割机，不间断工作到现在。但台风预计傍晚就要在关东地区登陆，再怎么算都来不及。
奥泽拿起便条，小村立刻露出“糟糕”的表情。看来那是他不想让奥泽看到的东西。
“十町步左右。”
“这人你认识？”
“还有多少？”
“啊，是的。我们一直关系不错……”
“来不及啊。”稻本说，“我们收割晚了，再不收可能会被台风打到。”
便条上写着竹本的评语。
“为什么？你家不也有收割机吗？”
帝国重工 小村先生：
稻本合掌恳求道。
承蒙您的关照。
“不，旧机器就好。拜托了，借给我吧。求求你了。”
现送上您委托的变速器评估文件。
“啥？你要借‘陆鸦’？”
看过便知，这次贵公司的产品成绩不太理想。
“等你用完了能借给我吗？”
目前市场上的农业机械所使用的发动机和变速器已经超出了贵公司的预想，性能要更高。
“差不多快完了。”
老实说，这台变速器的设计理念恐怕很难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上争得一席之地。
殿村很不想理睬他，可看稻本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大事。
上回听您提过是要紧急开展一个新项目，如果是这样，有一家公司生产的高性能变速器或许能符合您的要求。而且他们与贵公司有合作，我且在这里介绍给您。
他从卡车上跳下来，对殿村说：“不好意思，你家的收割机要用到什么时候？”
这家公司麾下有一位十分优秀的变速器工程师，或许您可以请那位工程师到贵公司指导变速器设计。
自农林协那件事以来，两人就没再说过话。
联系方式如下：
是稻本。
底下是一处大田区的地址和一个电子邮箱——佃制作所股份有限公司 岛津裕。
轻型卡车停在正查看“陆鸦”运行状况的殿村旁边，一个人神色慌张地探出头来，叫道：“殿村！”
奥泽拿着文件的手开始颤抖，怒火和屈辱让他的脸上迅速失去了血色。
因为从昨天傍晚就开始收割了，此时殿村家的工作已接近尾声。无人收割机仍在农田里进行精准作业，按照计划再有两个小时就能结束。室内还在同步进行烘干和砻谷工作，异常忙碌。
“浑蛋！”
第二天中午过后，在农田里忙着收割的殿村发现一辆轻型卡车正从农道另一头飞速驶来。
他把便条揉成一团，用尽全力扔到墙上。
正弘的预感果然没错，当天晚上的新闻就报道：原本向北移动的台风开始转向关东方向，并且有可能登陆当地。
纸团砸到墙壁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后像嘲笑奥泽一般，在办公室的会客茶几上弹了几下，滚到沙发底下不见了。
殿村驾驶收割机的作业时间有限，不过无人收割机“陆鸦”能彻夜工作，就算台风突然改变路径，应该也能在那之前完成收割。
3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
十月的最后一周，新一届的“日本农业”开幕。
听到正弘的指示，殿村点点头，开车载着父亲折返家中。
帝国重工展区人声鼎沸，出展的“陆鸦”周围围着层层叠叠的看客。
“马上把收割机开出来。”
佃制作所负责供给发动机和变速器，因此来了不少人，此刻都忙着派发传单或为客户介绍机器性能和特点。不一会儿还要进行一次公司与农户的对谈活动，再之后是现场展示，大家都忙得没时间休息。
他对殿村说着，黝黑的脸上表情严肃，直视前方的目光带着长年种植水稻之人独特的坚毅。那是一双能够看穿自然发出的微妙信号的眼睛，是只有一两年水稻种植经验的人无法模仿的。
午饭时间，岛津才抽出空去其他展区转转，这时听到有人叫她。
“算了，一口气都收了吧。”
“阿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岛津回过头，看见了身披短褂的伊丹大。
正弘说着，目光从天空转向稻田，侧耳倾听金黄的涛声。
“上次谢谢你了。”
“本来应该过段时间再收的……”
伊丹庄重地低下头。
可如果拘泥适合收割的时间，又可能面临眼睁睁地看着稻子被台风和大雨打掉的风险，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身后是“达尔文”的展区。
有一定比例的“青”是高品质的标志，可是“青”的数量过多就不好了，大米评级时会降级。因此此举可能会对殿村家经营的“殿村家的米”这一自主品牌造成一定影响。
“你怎么样？”伊丹问了一句，脸上露出略显尴尬和羞涩的笑容。
过早收割可能会有一部分被称作“青”的不成熟稻米。
“我很好，伊丹君呢？”
如果同时用上无人驾驶收割机，苦干一两天应该能收割完。只是问题在于大米的品质。
“想办法活着呗。”
尚未收割的农田大约有两町步。
佃制作所同意签订授权协议的事仿佛就在昨日，但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四国南海海面上生成的强台风正在东进，这次的台风势头强劲，而且路线飘忽，很难预测。
故障机“达尔文”全部召回，幽灵传动为此承担了一大笔费用，一度走到了存亡关头。不过伊丹凭借经营实力撑过了难关。
他们往年会花一个月时间慢慢收割，今年到目前为止，收割情况还算顺利。只是现在，他们必须做出重要判断。
“是自作自受啊。”伊丹苦笑着说，“可我不能破产，因为不能再给信任我们的农户添麻烦了。而且，那样我可没脸再见慷慨相助的佃先生了。我很感谢佃先生，也很感谢阿岛。你一定不想见到我吧，但我还是想当面对你道声谢——阿岛，谢谢你。”
正值秋收时节。
伊丹笨拙的道谢让岛津笑了。
殿村把轻型卡车停在农道上，对旁边正一脸凝重地抬头看天的正弘说。
“干吗这么见外。”她调侃道。可是伊丹看着她的目光却格外严肃。
“老爸，干脆今天都收完吧？”
“签授权协议的时候佃先生对我说过一句话。”伊丹说，“他叫我不要背叛那些相信我的人。还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起为了日本农业加油。我听完眼泪就下来了。”
风比平时要强劲，摇动着地里的麦穗。金黄的麦穗全都垂向地面，不堪收获前的沉重。
岛津头一次听伊丹说这样的话。
天上流淌着躁动的云，状若鲸腹。
“这才是城镇企业的精神啊。”伊丹含泪笑道，“我竟然遗忘了那么久。怎么就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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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伊丹双眼噙满泪水，抬头看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