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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战场上的清唱剧

“怎么回事,还是没到计划值。”轻部毫不客气地说,“因为这场骚动,搞不好又要被‘达尔文’打败。”

营业部的江原站起来,报告了从帝国重工那里询问到的销售总台数。

“的确,这次骚动对‘陆鸦’来说影响不太好。不过我这儿有个很有意思的数据。”

“我汇报一下‘陆鸦’的销售情况。”

江原用投影仪放出一张销售业绩图表。屏幕上一共两张图,分别是“陆鸦”和“达尔文”的销售变化。

由财前来指导现场,那就意味着项目重新树立起了拯救日本农业的志向。

“哦?”

一度被的场利用,作为社内政治工具的项目,总算回到了提出方案的人手上。

轻部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笑,开始转动手上的圆珠笔,看来是有了兴趣。

水原接到任命后,马上指名财前道生担任项目主管,负责具体事务,将现场指挥权交托给他。

“‘达尔文’刚发售时的营业额可谓压倒性的强势,但势头在逐渐放缓。‘陆鸦’则与之相反,最近销量开始起来了。帝国重工那边对此进行了调查,发现农户之间在议论,说‘达尔文’故障很多。”

三天前,他们得知的场俊一辞职的消息。其后,宇宙航空部本部长水原重治接管了务农机器人项目,担任总指挥。

岛津猛地抬起头来。

山崎在佃制作所每周三傍晚的社内联络会议上说,终于放下心来。

“他们怎么应对的?”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不过这下总算回到正轨了。”

“听说是更换变速器零件,具体就不清楚了。”

6

岛津表情复杂,陷入了沉思。

“要是去求阿岛,会给她添麻烦。这件事由我去跟佃社长商量吧。”

佃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会后叫住岛津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多久,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岛姐,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伊丹还是没有回话,仰头看向天花板。

“‘达尔文’的变速器是用我的设计为基础制造的,可是,那个设计有缺陷。”

“不如问问岛津姐吧?”见伊丹面色死灰,堀田提议道,“社长,您应该能联系上岛津姐吧?要不,我先打电话去试探试探?”

“缺陷?”

伊丹没有回答。

这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总之,不渡过这个难关,我们一步都前进不了。一定要想办法从佃制作所那里拿到授权。”

还有几名员工留在会议室里,此时也都停下动作,认真听着岛津的话。

这句话从经历过破产的重田口中说出来,显得尤为沉重。

“我设计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还是到佃制作所之后才意识到的。我们的拖拉机不是也有过中途停止运行的故障吗?就是那次之后,我想到了具体的解决方法。”

“做生意肯定不会一直顺风顺水。”

“你申请的专利就是针对这个的吗?”唐木田问道。岛津申请专利的事情之前向董事会汇报过。

北堀留下一句鼓励的话语也离开了,会议室里只剩下重田、伊丹和堀田三个人。

“没错。”岛津点点头,“那个地方要是被模仿了可不太好,所以我就先把专利申请到手了。”

“要是有什么好消息就告诉我,我会支持你。”

“那也就是说,幽灵传动很可能还没发现那个缺陷啦?”津野问道。

户川依旧愤愤不平地起身离开。

岛津摇摇头。

这场紧急会议在把重任交托给伊丹后,暂且告一段落。

“不,他们至少应该发现哪里有问题了。至于有没有解决问题的技术,就有点难说。因为我不知道接替我的冰室先生实力如何,说不定他们想到了比我们更好的解决方案。”

伊丹表情骇人地盯着桌子,没有回答。

“岛姐说的那个冰室先生,听说已经离职了。”

他们曾经背叛了佃制作所。

江原的情报让岛津面露惊讶。

可是——

“岛姐,你给我说说。”佃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是那个缺陷不改进,会怎么样?”

他们要想办法跟佃制作所签订专利授权合同,否则“达尔文”就会完全搁浅。

“可能会导致无法变速。如果按照我最初的设计,会给零件造成过大负荷,超过临界值就会变形,甚至破损。”

没错,伊丹和堀田心里都很清楚。

“这样的话,很可能就要召回了。不太妙啊。”山崎严肃地说。

“这不是没别的办法了吗!”户川看着伊丹,态度越发烦躁,毫不留情地说,“既然如此,哪怕下跪,你也要让他把技术给我们,对不对?”

“还不是自作自受。”唐木田冷冷地说,“辜负我们的好意,还把岛姐赶出公司。那不是报应是什么。”

“我跟他的确认识。”伊丹很为难,用词含糊,“只是他不一定会答应……”

好几个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至今都没有忘记幽灵传动背叛佃制作所,选择了竞争对手代达罗斯进行资本合作的仇恨。

“你跟佃制作所的佃社长是熟人吧?”重田问道。

第二天,幽灵传动的伊丹联系了佃。

伊丹和堀田同时咬紧了下唇。

7

“可我们召回了也没用啊。你们幽灵传动都不知道怎么修。”户川烦躁地指出,“现在不就只能去求佃制作所签授权了嘛。”

“佃先生,能麻烦您空出一些时间吗,拜托了。”

北堀问了一句,伊丹则死死盯着桌面,说道:“我们跟山谷有一定的信任关系,如果不予理睬,今后的合作可能要完蛋了。”

佃把手机按在耳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能不予理睬吗?”

“您有什么事吗?”他问了一句。

“山谷那边提出要我们考虑召回。”伊丹说。

“其实我想就贵公司正在申请的专利,跟您商量商量。”

这个想法实在太天真,堀田一言不发。

佃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如果继续使用现在的变速器会怎么样?”一直没出声的北堀突然问了一句,“不是不能断言那是缺陷吗?就算不是最好的,只要能用,不如先观察一段时间吧。要是有故障,我们就去修。其实这是不是缺陷,还要看客人能否接受。”

那件事啊。

“不,是以前在我们公司工作的岛津。不过岛津目前去了佃制作所,而且帝国重工‘陆鸦’的变速器也是她参与研发的。”

“佃先生,请您原谅我此前的无礼,姑且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拜托您了。”伊丹竭尽全力恳求道。

堀田摇摇头。

“好吧。什么时候?”

“结果他也没能解决问题,而且临阵当了逃兵吗?”户川轻蔑地笑了起来,“那你们的变速器是谁设计的?你吗?”

佃最后还是答应了。

伊丹的一句话让户川皱起了眉。

伊丹说希望在佃方便的时候拜访,于是佃回答越早越好,指定了当天下午三点这个时间。

“他几天前离职了。”

三点整,伊丹大独自来到了佃制作所。

“你们那边的冰室先生不行吗?”户川提出了没有在场的技术负责人的姓名,“他口气不是很大嘛,难道连他也搞不明白?那要这个技术负责人来干啥?”

“劳烦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真是太感谢了。另外,此前给佃社长、山崎先生、唐木田先生以及佃制作所的各位带来了很不愉快的影响,实在是非常抱歉。请接受我由衷的歉意。”

很可惜,现在的幽灵传动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做这件事。不仅如此,他们连变速器目前出现的问题的本质都没有弄清楚。要他们自己想对策,实在太难了。

伊丹刚走进社长室,就深深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这一时半会儿无法实现。”伊丹回答道。

“我猜您这种时候来,不是专程来道歉的。先请坐吧。”

“既然如此,你们自己再发明一个啊。”

佃请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在桌边落座。山崎和负责这块业务的唐木田也在场。他们两人都怒视着伊丹,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户川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点推卸责任的感觉。

“您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达尔文’目前频频发生疑似起因于变速器的故障。”伊丹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努力尝试解决问题,但本公司不具备相应的技术实力。我深知这话说起来非常自私,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佃先生,各位……”伊丹绷直身子,笔直地看着佃等人,“请贵公司把申请专利的技术授权给我们使用吧。拜托了。”

“可是,那就涉及知识产权问题了,对不对?”

伊丹拿出一份文件,果然就是由岛津研发、以佃制作所名义申请的那个专利。

堀田继续道:“本公司已经就这个问题进行了积极探讨,但是依旧未能得出自行解决的策略。目前唯一的对策就是吸收佃制作所的技术,因为他们使用的变速器也有类似结构……”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唐木田厉声道,“我们可是竞争对手啊,凭什么要把技术授权给你们,为‘达尔文’造变速器?”

听了堀田的话,重田皱着眉看向天花板。

伊丹紧紧抿着嘴,接受了这番毫不留情的质问。

“很遗憾,我没有自信断言那不是缺陷。”

“靠我们自身解决这个问题,可能需要好几个月,不,可能需要好几年。可是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拜托您,帮帮我们吧。”

重田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您这话说得可真够任性啊。”山崎说,“贵公司眼看着要打输官司的时候,是谁救了你?是谁帮你搞的逆向工程?后来又是谁过河拆桥,跟代达罗斯搞起了资本合作?您以前不是说为了生存吗?还说跟我们合作生存不下去。要知道,我们也有尊严。”

“就算变速器的结构有问题,也没到缺陷的地步吧?”

“我实在无话可说,太对不起了。”

这天,在伊丹的要求下,“达尔文”项目的主要成员:代达罗斯的重田、纪新的户川以及北堀企划的北堀都来参加了会议。因为涉及技术问题,伊丹把堀田也带了过来。

伊丹坐在沙发上,深深鞠了一躬。

代达罗斯的社长室里气氛沉重。

“社长,拒绝他吧。”

5

唐木田的一句话让伊丹抬起头来,已面无血色。

“我调查了刚才那个零件,已经有人申请专利了。申请方是……佃制作所。”

“请别这样——求求您了,唐木田部长。”

晚上九点多,堀田做完数据库调查,一脸严肃地敲响了社长室的门。

“开什么玩笑。”

这番怒骂完全体现了伊丹成长于城镇工厂的背景,他的表情里透出了深不见底的危机感。

唐木田是个做生意特别有原则的人,此时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他。

“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你那点尊严连狗屎都不如,知道吗!”

“多少授权费我都愿意支付。就算我们一分钱不赚也无所谓。请几位考虑考虑,好吗?”

伊丹对堀田下完命令,又愤怒地转向冰室。

“这不是钱的问题!”

“你们马上查查这个零部件的产权关系。”

山崎气得脸都白了。

伊丹的怒火让堀田和柏田都瞪大了眼睛。冰室嘴唇颤抖着试图反驳,但没能说出话来。

“拜托了。只有佃制作所能拯救我们。”

“你给我闭嘴!”伊丹指着冰室的鼻子骂道,“现在不是不知道问题原因吗,那就只能查清楚对不对?我不管你脑子里的尊严,我已经把公司的命运赌上了。”

一脸胡茬,双眼赤红的伊丹再次低头恳求道。

“喂,等等!”冰室突然提高了音量,“你什么意思?要承认拖拉机出故障是我们的失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伊丹先生。”佃总算开了口,“人的痛苦啊,即使制造痛苦的人忘掉了,承受痛苦的人却很难忘掉。我们一直推崇诚意交往的原则,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身在市井的好处,就是能做这种意气相投的合作,你说对不对?”

“能把我们的零部件改成同样的形状吗?”伊丹指着佃制作所的零部件问道。

伊丹低头咬着嘴唇,并没有回答。

冰室依旧坚决不承认有问题。堀田举起双手,与旁边面色惨白的柏田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而且,你们的‘达尔文’不是号称要让人们见识到城镇工厂的技术实力吗?我想问,这样做是否正确?在谈论授权之前,我想先搞清楚这个问题。”

“都说了问题不一定在变速器上啊。”

伊丹没想到佃会提这个,面露惊讶的神色。

“想是这么想的,可结果毕竟摆在这里。”

佃继续道:“东西做出来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技术的,而是为了让用的人感到高兴。可是你们眼里只有自己,不是吗?什么城镇工厂的技术、城镇工厂的意志,东西是谁做的,这对使用的人来说毫无意义,真正重要的是如何为使用那些东西的人着想。你们想过这个吗?”

伊丹的话让冰室和堀田都陷入了沉默。

伊丹只是呆呆地看着佃,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之前不是说我们的变速器没有问题吗?”

“你们连这么关键的问题都不懂,心里只想着自己。我不能把技术授权给这种人,你还是想想清楚,从头再来吧。”

“只有这些我无法做出判断。”冰室冷冷地说,“做个耐久性测试应该就知道了。”

伊丹连反驳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目前这只是一种推测。”堀田说完转向冰室,委婉地问了一句,“冰室先生,您觉得呢?”

他闭着眼睛沉思片刻,然后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简而言之,我们的结构有可能给零件造成过大负担对吧?”伊丹问道。

“我无言以对。佃先生说得没错。失礼了。”

冰室坐在高脚椅上,一言不发,一脸不高兴。

伊丹又一次低下头,转身准备离开。不过他在门口突然停住了。

“这两个零部件作用相同,但是佃制作所那边的形状有点特殊,齿轮外形和周边零件上都做了点变更。我觉得这应该是有理由的。”

“佃先生,您能帮我向岛津女士转达一句话吗?告诉她,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她。”

堀田将“达尔文”搭载的幽灵传动的变速器上的相应零部件摆在旁边。

留下这句话,伊丹离开了。

“对,您把它跟我们的比比看吧。”

“伊丹君这样说了?”

“行星齿轮吗?”

那天夜里,佃叫上岛津,一起到公司附近的“志乃田”吃饭。听他说完伊丹到佃制作所来的事情,岛津感慨万千,一言不发地拿起梅酒苏打喝了一口。

堀田拿起一个零部件给伊丹看。

“但是没办法,这毕竟是做生意。就算不说这个,伊丹君这个人也不值得原谅。”

“这个零件。”

“是啊,岛姐。”平时爱喝清酒的山崎今天少见地点了烧酒,“‘达尔文’要倒闭还是消失,关我们什么事。”

他们搞来了帝国重工“陆鸦”上搭载的佃制作所制造的变速器,正在进行逆向工程。

“就算我们同意授权,他们也要花一大笔来召回吧。”唐木田指出,“且不说我们的授权费,生产新零件也要花钱。把变速器拆开、更换部件,这要花不少时间,相关人员费用和运费都不可小觑。如果全都由他们来负担,那得是多少钱啊。”

这个房间平时当仓库用,现在作业台上面放着一台拆解了的变速器,技术员们正在对其精查。

“我听说山谷那边已经在密切关注了。”津野说,“要是通过他们的销售网络卖了故障机器,肯定会影响信誉。”

伊丹跟合作商谈完生意,回到公司后径直走进了二楼的小房间。

“他们现在总算意识到岛姐的重要性了吧。”

“怎么样,查清楚没?”

山崎这么一说,岛津叹了口气。

稻本的“达尔文”肯定也是发生了这种故障。

“这叫我怎么办呢……”

在农道上突然停下还算好的,糟糕的是有的拖拉机干脆在农田中间熄火,怎么弄都不动。发生这种情况就只能把负责销售的农林协或山谷的人叫来,先尝试现场修理,不行的话就得花一番功夫把熄火了的拖拉机从田里拖出来。

“还能怎么办,这都是伊丹先生一个人惹的事情,只能随他去了。”津野同情地对她说。

“达尔文”故障频发——最近殿村不时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没错。”佃点头道。

于是殿村再次发动卡车离开了。稻本脸上那混杂着烦躁与绝望的表情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可是第二天,他又接到了伊丹的电话。

“不用,不劳烦你了。”

“昨天失礼了,真是对不起。能请您再抽一点时间出来吗?”

“需要帮忙吗?”他喊了一声。

“伊丹先生,没用的。”佃说,“我们不会把技术授权给你,更何况,员工们都不答应。”

看到那人的脸后殿村暗道不好,但已经晚了,他只好打开车窗。

“请您再考虑考虑吧。”

糟糕。

“没办法的——我挂了。”

正检查发动机舱的人转过身来。

佃挂掉电话,喃喃自语道:“太蠢了。”

看拖拉机的颜色,显然是“达尔文”。

伊丹的愚蠢令佃气愤不已,明明是他为了一己私利甩掉佃制作所,现在情况不妙了,又想回头。

“是出故障了吗?”殿村自言自语。

佃很失望,没想到伊丹竟是这样的人。刚认识伊丹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个有骨气的男人。那个坚守信义、充满男人气概的伊丹究竟到哪儿去了?

左侧的农田正中央停着一台拖拉机,一个人正在打量打开的发动机盖里的情形。

那天伊丹又给佃打了几次电话,佃都没有接。

殿村驾驶着轻型卡车行驶在农道上,瞥见了旁边的情景,便开到路边停了下来。

又过了一天,伊丹没有提前预约就突然造访了。

4

“社长,伊丹社长说希望见您一面。”

“这种话我也不想说。但要是再有故障报告,我们就要考虑召回机器了。”

“你把他打发走,就说我没时间。”

入间的声音里掺杂着烦躁。紧接着对方又说出了伊丹最害怕的话语。

佃吩咐完,就走到社长室窗前,眺望着窗外。外面刚刚下起雨,他看见伊丹弓着背,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缓缓离开,连伞也没打。

“那请尽快调查清楚吧。”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佃心里想。

“故障的事情我清楚,只是目前还在调查原因……”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伊丹还是坚持来找他。

“你不知道吗?这不可能吧。”入间严厉地质问道。

“社长,他又来了。”迫田苦恼地说。

伊丹脑中闪过堀田说过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跟他说,我不会见他的,来多少次都一样。”

“变速器的问题?”

不久后,佃去看了久违的殿村。

这句话彻底吹散了胜利的余韵。

8

“伊丹社长,我想跟您商量件事。这边出了点问题。”入间的声音中透着沉重,“‘达尔文’的故障报告太多了,我们也去调查了一下,怀疑是变速器的结构有问题。”

那是个晴朗的秋日,阳光洒在广阔的田野上,给临近收割的麦穗染上了灿烂的金黄色。

伊丹挥挥手表示“我到那边去”,然后离开了吵闹的社长室。

“今年的收成应该比往年都好,这多亏了佃先生你们啊,太谢谢了。”殿村的父亲正弘热情地迎接了佃一行,并对他们表示感谢,“而且,我也学了不少东西。”

“您的电话,是山谷的入间先生。”

“学东西啊。”听八十多岁的老人这么说,佃忍不住反问道。

社长助理坂本菜菜绪的声音让伊丹回到了现实,他睁开了眼睛。

“说来惭愧,我发现自己以前仅凭直觉来种地,白白浪费了好多力气。”

“社长,社长!”

在此之前连智能手机都不太会用的正弘,现在已经能自己打开电脑查看农田的数据了。这是他对水稻的执着换来的成果。

门打开了,他清算完了过去,可以走入新的人生了。

这天佃制作所的人拜访殿村家,其实是有目的的。

假设真的存在人生节点,那现在便是那样的瞬间。

他们想参观帝国重工刚刚推向市场的新款无人驾驶农机。

伊丹倾听着员工们发出的喝彩,静静地闭上双眼,任凭情绪席卷全身。

新商品是收割机,也就是收割稻子的机器。跟拖拉机一样,也是无人驾驶的农业机器人。

现在,这个人可悲地倒下了。

“这家伙可真了不起。”

的场俊一是伊丹摆脱痛苦的唯一突破口,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走过的那扇门。

正弘说起刚刚到货的“陆鸦收割机”,顿时激动起来。

然后,重田揭穿了他一直压抑在成功背后的纠葛,将它再次变为现实问题。

帝国农业的销售负责人将制作好的地图信息载入电脑,开始在休耕地上进行运行演示。佃制作所的人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款机器在农田里行驶,大家都很兴奋。

即使幽灵传动这家公司获得了小小的成功,伊丹心中依旧难以放下那些纠葛。

时间一下就过去了,参观完已经下午四点多,佃制作所一行担心高峰拥挤,匆匆离开了殿村家。

伊丹心里一直有悔恨,但他只能选择这样生存。

他们按照殿村说的近路走,快到高架桥时,佃突然对开车的立花说了一声:“立花,麻烦你停一下。”

那是对父亲的背叛,也是对父亲的人生的践踏。

接着又说:“阿山,你看那个。”

可是父亲总结一生传授给他的教诲,伊丹却没有听从。他违背了父亲的旨意——只因为的场。

只见一台拖拉机停在农田中央,一动不动。

最难看的姿态,莫过于被金钱束缚。

“是‘达尔文’。”山崎看了一眼车身的颜色,说,“又是那个故障吧。”

父亲创立过一家小小的城镇工厂。临终前,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还在为伊丹的将来担忧,把回顾一生后得到的教训传授给了伊丹。

一个农民站在熄火的拖拉机旁边,看起来三十多岁。他妻子也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看着丈夫。不远处还有一个看似上小学低年级的男孩,带着一个还是幼儿的女孩,担心地看着父母。

你可不能创业——父亲的话依旧鲜明地留在伊丹的脑海里——到头来,你老爸我不过是自找苦吃。

夕阳斜照在农田上,男人在家人的注视下打开拖拉机的发动机盖,尝试让它发动起来。

可是此时他突然意识到:他无法原谅的并不是的场,而可能是自己。

“要不要去帮忙?”

当然,两者都有。

就在立花说出这句话时,一辆汽车超过他们的小货车,沿着农道向左拐了过去。

是对的场的愤怒,还是对遭到欺骗和背叛的怨恨?

那辆车上印着农林协的标志。

可是,现在伊丹在想,究竟是什么促使自己这么做的呢?

一个男人慌忙下了车,点头哈腰地道着歉,小跑到农田里。

这个背叛了他、把他赶出帝国重工的人——正因为他憎恨这个人,才会抛下岛津,与代达罗斯的重田联手。

佃可以看到正在说明故障情况的农户的侧脸,那是一张善良的脸。

有人骂了一声,伊丹并没有理会。他不愿意用这个老套的词汇来表达现在的感情。

面对一迭声道着歉的农林协负责人,他没有发火,只是露出苦笑。

“活该。”

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佃说道:“立花,好了,我们走吧。”

伊丹在社长室内跟员工们一起看着屏幕上的的场俊一。

小货车重新启动,佃陷入了沉思。

3

过了一会儿,佃突然开口道:“如果我们对‘达尔文’——不,对幽灵传动见死不救,可能等同于对刚才那个农户和其他境遇相似的人见死不救啊。”

这正是我的人生,正是我的活法。

车上的山崎、岛津、轻部、立花和亚纪都听到了佃的话,但没人应声。

重田顾不上擦拭眼泪,猛然醒悟了。

佃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们的目标,是拯救日本农业,对吧?那么,刚才那些人是否也要拯救呢?不——我真是个笨蛋,当这样的老好人有点过分了吧。”

没错……

“我觉得不算过分。”山崎异常严肃地说。可能在佃陷入沉思的时候,他也在默默思考同样的问题。

答案明确得近乎残忍。

“救救他们吧。我们应该救他们。”山崎说。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

“我也这么认为。不应该对他们见死不救。”岛津赞同道。

失去了公司,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父亲,现在……又失去了敌人。

“我觉得我们是应该帮他们一把。”亚纪说。

半晌,重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在空无一人的房间独自落泪,人生之路上也无人陪伴。

“我也赞成。”轻部说,“怎么能对那些拼命努力的人见死不救呢。刚才那个人那么无助,他肯定希望有人能帮他吧。”

我为了向这样的一个人复仇而耗费了一段宝贵的人生吗?我竟为这样的人心生怒火,以此鼓舞着自己吗?

最后,开车的立花也说:“社长,拜托您了,救救他们吧。”

他只感受到了苍白的空虚。

9

他没有感受到满心期待的欢喜和成就感。

“你们要向‘达尔文’提供技术?”

重田工业破产了,员工们流落街头,他将这股怒火转化为行动的力量,而最后到达的终点就是这样吗?

藤间锐利的目光射向站在社长室办公桌前的水原和财前。

但重田又感到愕然。这是我的胜利吗?

“佃制作所分析过了,即使向对方提供他们正在申请专利的变速器相关技术,我们的‘陆鸦’依旧能在自动巡航系统、发动机和变速器等方面占据技术优势。”

那个“威风八面”的的场俊一早已不见了踪影。画面上只剩下一个低声下气、请求原谅的可悲之人。

财前拿出最近一期的《机械科学》,上面有一篇文章,详细比较了“陆鸦”与“达尔文”的技术差异。等藤间看完分析结果,财前继续道:“宇宙航空部对此进行了验证,得出的结果与文章上写的基本一致。我认为,同意‘达尔文’使用佃制作所的变速器技术,还能提高用户对我们的评价。”

重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的场。

“如果不授权,会怎样?”

屏幕上的的场,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虽然会回答问题,但声音有气无力,目光游移不定,从干裂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常常断断续续,难以听清。

藤间的问题十分直接。

藤间秀树社长站在他旁边,同样低下了头。

“‘达尔文’应该会陷入困境。”

的场俊一承认了有违反《分包法》的举动,以负责董事的身份在新闻发布会上深深鞠躬,周围顿时亮起无数闪光灯。

“没有了竞争对手不是一件好事吗?”

独自坐在起居室里凝视着电视屏幕的重田泪流满面。

财前不知藤间问此问题的真意,严肃地反驳道:“您说得对,没有了竞争对手的确是件好事,可是问题在于目前已经有一千多台‘达尔文’卖出去了,购买了这些拖拉机的农户才是关键。假设‘达尔文’项目破产,这些农户就会面临困境。为了购买昂贵的拖拉机,他们大多贷了款,可是买回去的东西无法正常运行,厂商又不来换新机器,这会使许多农户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的场,我真想让你看看那些人的眼睛。

“这是我们的责任吗?”

重田摧毁了他们宝贵的平静生活,摧毁了他们拼命奋斗而获得的人生。

藤间故意提出质疑。

公司的几千名员工重田全都认识,其中大多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有丈夫病死、自己工作抚养孩子的单身母亲。记得有员工因为父母需要看护曾跑来向他借钱,并表示一定会还。

“不,不是。”财前摇头道,“一切源于‘达尔文’的不义。从表面上看,这么做可能像是替别人擦屁股,但这个提议实际上来自我们开创务农机器人这项事业的理念。”

员工们将作业帽紧紧压在胸前,眼神悲痛地注视着重田,令他的胸口一阵刺痛。他们从明天开始就要为找活路而奔忙,在哀叹的同时手足无措。

“理念……”

今天,重田工业五十年的历史正式结束。大家为公司拼命工作了这么多年,而我今天却要通知这个消息,实在是悲痛不已。身为社长,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大家道歉。

藤间抬起头看着他,财前继续道:“我们是为了拯救日本农业而开展无人农机事业的,因此,哪怕是竞争对手的用户陷入困境,如果坐视不管,那也是违背了我们的理念。而且,我们是堂堂帝国重工,帝国重工必须在社会上起到模范带头作用。我们要为了社会,为了农业而伸出救援之手。这是本公司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

直到现在,重田都难以忘记通知公司破产的那场会议。

藤间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了许久,转头看向财前旁边的本部长,问:“水原,你的想法跟他一样吗?”

在削减成本这件事上,他们确实很不配合。可是哪怕算上这个因素,的场的做法也太无情了。

“我认为,‘达尔文’干脆垮掉最好了。”水原戏谑地说,“可是,我已经把这个项目全权交给了财前。一开始我当然反对这种事,可是财前不依不饶,我也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的场俊一宣布终止合作,他们跟帝国重工持续了几十年的生意就这样突然没了。

财前很难判断本部长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开玩笑,不过藤间跟水原在同一个部门合作过很长时间,两人私下也是心气相通的朋友。他之所以把宇宙航空部本部长的重任交给水原,也是因为有这种信赖关系。

于是就到了那一天——

“唔……”

重田忽视了这一现状,但拥有众多外包商,可随时进行比较的帝国重工却十分清楚。

藤间又看了一遍桌上的文件,然后拿起来递到财前面前。

重田工业的技术实力确实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渐渐地,越来越多能与其匹敌的竞争对手开始崭露头角。

“知道了,照你说的做吧。”

从结果来说,他们错了。

这就是藤间批准佃制作所向“达尔文”提供授权的瞬间。

重田相信,就算他一口回绝削减成本的要求,帝国重工也不敢把订单收回去。他的父亲也知道他的态度,但没有多言,因为他对帝国重工的态度也一贯强硬。

两人离开藤间的办公室后,水原揶揄道:“财前,你用理念忽悠谁呢?难道你能喝露水活下去?”

重田虽在公司内没有话语权,但在与帝国重工交涉的时候却非常自由。反过来说,重田也只能在这里找到一些自由。

“理念和利益不一定永远一致。”财前冷静地回答,“可是,没有理念,纯粹追求利益,就只是单纯的赚钱而已。那不是我们帝国重工应该做的事情。”

这是事实,但重田产生了错觉,他认为可以任性地拒绝帝国重工的一切要求,其中就包括对方为提高业绩而提出的压价请求。

“哦,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如此崇高的思想家。”

在帝国重工机械事业部待了将近十年的他很清楚,重田工业的技术水准在帝国重工内部有非常高的评价。没有重田工业制造的精密零部件,帝国重工的生产线就会停摆。

水原咕哝了一句,留下向他默默行礼的财前,快步离开了。

他心中的不满渐渐转向曾经工作过、现在又是他最大客户的帝国重工。

10

重田成了徒有社长头衔的摆设。

“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坏消息,同时也想请各位共同商讨关系到‘达尔文’存亡的问题。”

但成为会长的父亲并没有完全放权,倒不如说他仍掌握着大部分权力,重田根本无法按自己所想的经营公司。他想做新的尝试,却总是遭到父亲反对,有时还会被老员工劝阻。

伊丹拿着话筒说完开场白,会议厅里就骚动起来。今天来的都是参加了“达尔文”项目的经营者,包括三百多家中小企业。

刚进重田工业时他的头衔是常务,他的父亲早就打算趁尚存精力时就把位置让出来,于是重田三十五岁就当上了社长。

这是一次紧急召集全体人员召开的会议。

他被分入了号称帝国之本、但已逐渐显现颓势的机械事业部,干到三十二岁那年,回家继承了重田工业。

“首先请各位查看手上的资料。”

从进入帝国重工,到回家继承公司,这中间的几年对他而言就是一段漫长的“修行”。

为方便进行详细说明,每位参加者都事先拿到了一份“达尔文”发售后的故障数和详情资料。

他学习成绩优异,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从一流大学毕业。可是他想到船舶公司工作的想法被父亲否决,转而被塞进了帝国重工。

“导致故障的根本,是本公司幽灵传动生产的变速器。我们对回收的故障变速器进行了精查,发现有零件存在结构性缺陷。这一缺陷可能造成零件磨损、破损或变形,最糟糕的情况下就会导致拖拉机无法运行。目前这样的故障已经上报了十几起。不久前,我们的分销商之一,山谷公司那边针对此事提出了召回建议。”

重田也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伊丹站在一张长桌中央,与听众相对。重田坐在他右边,一脸严肃地抱着手臂。纪新的户川在他左边,歪歪斜斜地跷着二郎腿,脸上带着愠怒的表情,盯着会议室的一处虚空。

重田工业与重视外包商的帝国重工之间合作紧密,看起来经营基础稳如磐石。可正因如此,其未来之路也被限制得非常狭窄,前进的道路被封死了。

“本公司的研发人员在判明原因后试图寻找解决方法,但至今仍未找到有效对策。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其他企业的类似产品已改善了这一技术问题……”

早在登志行刚懂事时,父亲创建并管理多年的重田工业就已经是一家拥有好几百名员工的大企业了,后来更是一度发展到几千人的规模。

伊丹看着面前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

不仅有技术才能,父亲还具备惊人的经商头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诚心诚意地与持有该技术的企业商谈授权事宜——也就是使用他们的专利,遗憾的是,对方没有同意。”

不过,拥有博士学位,又在国外的汽车公司研究所进修过的父亲,手握当时全日本最尖端的技术。拿到帝国重工的订单没多久,父亲就带领公司发展成他们的核心外包商之一。

听到这里,部分与会者低下了头。凝重的气氛让伊丹难受,但他还是不得不把话说下去。

父亲创建的重田工业一开始只是一家从事精密仪器加工的小型城镇工厂。

“很遗憾,本公司短期内无法修正这一问题。我们的技术尚不成熟,按照现在的情况,还无力修复变速器上存在的缺陷。如此一来,‘达尔文’就始终存在随时都可能停止运行的风险。因为我们的能力不足导致这样的故障,给各位合作企业带来了重大的麻烦,实在是对不起。”

重田工业破产前,重田一直过得很富裕。是从富足一下跌落到别无选择的绝望深渊。

伊丹深深低下头。

因为他要拼命工作才能活下去。

“今天请各位到这里来,就是希望各位能够根据当前的情况,对该项目今后的发展方向提出意见。”

重田工业破产后,妻子就带着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回了娘家,她年迈的双亲经营着一家小工厂。其后两人正式离婚。到今年他已经过了将近十年的单身生活,不过这几年他才感到有些孤单。在此之前,生活甚至没给他产生那种感觉的余地。

“请等一等,今后你们什么方向啊?”

位于大崎一栋高层公寓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坐在最前排的一个人首先提出了问题,是地方众议院议员荻山仁史。

重田登志行独自在家观看着电视上播放的新闻节目,是帝国重工召开的紧急新闻发布会的现场直播。

“‘达尔文’已经被浜畑首相列为ICT农业推进项目了,还是我荻山上下打点促成的此事。难道说现在要因为变速器的故障解决不了而停产吗?太过分了吧。”

2

“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坐在旁边的重田拿过了话筒,“刚才伊丹社长的说明还不太清楚,事实上我们正在考虑,如果变速器问题无法解决,就停止一切预订和生产,并且对购买者进行补偿,直到问题解决为止。”

九月上旬,夜晚还蒸腾着一股暑气。

会场上又是一阵骚动。

挂断电话后佃长叹一声,抬头看向没有星光的天空。

“开什么玩笑。是你们说要宣传城镇工厂的技术实力,我才答应帮忙的,现在这个样子,不就等于承认我们没有技术实力吗?”

佃轻吸一口气,听财前继续往下说。

荻山怒从心起。

佃一时无言,回头看向坐在店里的野木,他正跟店主相谈甚欢。

“在北见泽市那次,浜畑首相还坐到‘达尔文’上帮我们宣传了啊,你要给首相脸上抹黑吗?我们这些尽了力的人可怎么办?”

“刚才我们紧急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公布的场俊一董事辞职。”

面对政治家毫不遮掩的指责,台上众人面露尴尬。

汽车的噪声使财前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我可以发言吗?”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件急事要告诉您。”

议员身后有人举起了手。此人是新见谦介,是池上那边几家企业的法人会长,地位举足轻重。伊丹也很熟悉。

佃看了一眼屏幕,从高脚凳上下来,走出店外以免打扰其他客人。

“荻山老师,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您无非也是想利用我们升官发财,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抱歉,是财前先生。”

会场响起了掌声,荻山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

这时佃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先不说这个。伊丹先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新见关心地问道,“我们这么多人聚到一起,是看中了你们这个项目的理念。好多公司为了宣传地方,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利益。我们这些城镇企业的优点不就是坚韧不拔嘛。我们大家一起想想,肯定能找到解决办法的。那个持有专利的公司是哪家公司?”

“想方设法活了下来吗……很好,我也想这么活。”

新见不愧是个人物,此时说起话来依旧语气平稳。他没有流露出太多感情,态度沉着冷静,几句话就让与会众人也平静了下来。

“没错。”佃说,“我一直在这里奋战,遇到过各种对手,但我想方设法活了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伊丹准备回答新见的提问时,会议室后方的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佃,你一直在这样的战场奋战啊。”

一个人走了进来。

佃深感赞同,但也感到一阵紧张。因为不仅是野木,佃自身也是时刻要接受市场评判的玩家。要是做了没用的东西,佃制作所瞬间就会被市场淘汰,被时代的汹涌波涛所吞没。

伊丹拿着话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他这么一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那个人身上。

“不过现在我决定再观察观察。我的研究竟不是作为论文接受审读,而是以这种形式接受世人评价,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我的研究本来就是实践科学,既然是实践科学,就应该诚恳地接受真正参与到农业领域的人的评判。这才是针对我这项研究的真实的评判。但如果不踏入商业领域,我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来者是佃航平。

佃倒抽了一口气,野木却笑了。

佃环视了一圈会议室,在众人的目光下径直向台上走去。

“野木……”

“伊丹先生,可以让我说几句话吗?”

“是因为该项目备受关注,才有了这篇报道吧。”野木说,“‘达尔文’本来就在人气方面占优势,这次的事情又让帝国重工的形象大受打击。可是外部评价跟实力是两回事,在我看来,帝国重工的‘陆鸦’过不了多久就能转败为胜。老实说,不久前我还考虑要不要停止向帝国重工提供技术了呢。”

伊丹犹豫了片刻,应该是从佃的语气里感知到了什么,把话筒递了过去。

文章中还有对实际使用了两种拖拉机的农户和负责销售的农林协进行的采访,明确指出“达尔文”有诸多故障。可谓一次彻底而深入的对比。

佃转过身,面向会场众人。

“编辑部借来了两种无人驾驶拖拉机,就整整二十项进行比较,然后评分。”佃感叹道,“这不是压倒性的胜利嘛。”

“各位,能听我说几句话吗?请原谅我突然打断这场会议,鄙人姓佃,来自为帝国重工的无人驾驶农机提供发动机和变速器的佃制作所。”

标题就十分刺激。

他做完自我介绍,会场就一下子炸开了。

自动巡航控制系统全面比较。“达尔文”是否超越了帝国重工?

这也难怪,这可是“达尔文”的全体大会,为什么竞争对手帝国重工那边的人会突然跑进来?不过佃同样是城镇企业的社长,会场上也有许多人认识他。

野木翻到贴着便签的那一页。专题文章的大标题跃入眼帘。

“刚才我去了一趟幽灵传动,得知伊丹社长今天在这里,就追了过来。非常抱歉,我在门外听到了各位的讨论。实不相瞒,伊丹社长前不久再三请求授权的技术,正是本公司在申请专利。”

“听说明天发售。到我那儿去取材的记者有心,提前给我送来了样刊。”

原来专利在这个人的手上——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是什么?”

“但是我拒绝了伊丹社长的请求,因为我们是互不相让的竞争对手,我自然不能把核心技术交给他。从这个项目开始,帝国重工就一直被各位的‘达尔文’远远甩在后面。面对城镇工厂的挑战,我们一开始就出现了战略性错误,之后销售方面也落后,不得不在困境中战斗。我认为,‘达尔文’出了故障,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佃拿起脚边的公文包,从里面翻出最新一期的《机械科学》杂志。这是一份在机械工学领域很有权威的专业杂志。

这人专门闯进来到底想说什么?所有人都猜不透他的目的,只能屏息静气地听下去。

“但也有好事。咱们和‘达尔文’的结构差异受到了一些关注,促成一些情况浮上水面。”

“在我表示拒绝后,伊丹先生依旧坚持来找我,请我跟他签订授权合同。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坚定地拒绝了他。我和本公司的员工,还有帝国重工,都有着守护自身重要技术的信念和尊严。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做生意,做生意就是要竞争技术、竞争服务,胜者为王,得以扩大市场份额。无论伊丹社长多么诚恳和坚持,我也不能在好不容易得到优势的时候为竞争对手雪中送炭——这就是我不久前的想法。”

“我也有同感。真希望他能对我们的技术实力多一些信任。”野木说。

佃看向满场的听众。

“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的场先生这次的做法确实过分了,其实没必要那样。”

“不过前不久,我去了一趟栃木县,开车回来的时候,偶然看到了这样的光景:一台拖拉机停在农田中央,一动也不能动。请恕我直言,我一眼就看出那台拖拉机是‘达尔文’。农户拼命想让拖拉机动起来,却毫无办法。拖拉机是农户进行耕作的重要工具,甚至可以说支撑着一家人的生活。现在拖拉机不动了,肯定给他造成了重大的打击。当时我看到农林协的人赶了过去,可是等了半天,拖拉机还是没有动起来。我看到农户脸上的失望和不甘,顿时感到痛心不已。然后我突然想到,帝国重工开展无人农机事业的目标和理念不是要拯救日本农业吗?既然如此,向这些人伸出援手,不也是我们该做的吗?不管用的是谁家的拖拉机,我们都应该尽己所能,让农户们高兴起来,不是吗?我当下便说出了我的想法,跟我同行的员工纷纷表示赞成,没有一个人反对。因为大家都是真心想为农业做出贡献,想为农户尽一份力。”

他自然是指帝国重工的事。

会场变得无比安静。佃热忱的话语让所有人连眼睛都忘了眨,专注地倾听着。

“两个月没见,发生了好多事啊。”野木喝了一口酒,感慨道。

“于是我到帝国重工去说了这件事,提出我们的技术可以拯救那些因为购买了‘达尔文’而深受故障之苦的人。帝国重工的项目领导人是财前道生先生,他听了我的提议后马上就赞成授权,并在公司内部做好了安排。他应该是费了一番力气才获得批准的。另外,负责提供自动巡航控制系统的北海道农业大学的野木博文教授也发话了,请我们一定要向‘达尔文’伸出援手。经过了这两位的同意,我今天才来到这里。”

佃很喜欢来这里,有吧台座位和单间,他跟野木并排坐在吧台座位上,点了老板推荐的菜肴,边吃边喝。

佃转向伊丹。

二人决定在离学会会场很近的日本桥站碰面,之后去了人形町的一家日料店。

“请使用我们的技术,救救那些相信并选择了‘达尔文’的农户吧。请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如果各位都赞同,那我非常愿意签订授权协议,共同推进日本农业的发展。”

九月上旬的一天,佃接到了野木的电话,野木说要去东京出席学会。

安静的会场中突然响起掌声,是刚才提问的新见。接着有人站了起来,为佃送去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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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走向仿佛丢了魂的伊丹,把话筒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对他伸出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