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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祖宗1:魔术师 第10章 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

“最近业绩不错,本月基础奖金每人上调20%以资鼓励,不多说了。我今天特别想要表扬一个人,她真正做到了竭尽全力完成每一个环节,兼顾大局,难能可贵。滕小小,请继续加油。”

“商品经济如此发达的现今时代,利润不再是P(Profit)=B(Buy)-S(Sell),而是P=S(Service),即‘利润=服务’。嘉羽起步营运至今四个月,作为一个微型国际贸易公司,要在强手如林的市场中站稳脚跟分一杯羹,就必须要以独特而优异的服务来争取客户,没有一个环节是可以被忽视的!”周一上午的工作例会上,神兽路芒气宇轩昂、言辞凿凿地给众人训话,小小和会计章伟、出纳王明、业务员李明鹤、周昌敏五人臣服着听他教诲。基本上每次例会路芒都会丝毫不留情面地戳出各人上周工作中所犯错误,仿佛奴隶主般把皮鞭挥舞得啪啪作响。

小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抬起头来,章伟、李明鹤、周昌敏、王明也都难以置信地望向她。路芒却没有看她,脸上仍然保持着一贯冷峻如喜马拉雅山脉般的冰封神情,“砰”的一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收拾完东西站起身来,“Richard、Benny,你们把手头签订完成的合同归并整理好后交给滕秘书。有什么问题请发短信给我。我去学校了,待会儿有节课要上,下午再进公司,有什么需要签字的请待会儿一起拿给我过目。”

“人类社会进步的基础不就是繁衍后代和经济繁荣么?所以无论在哪一个时代,人类需要解决的两大主题永远都是sex and money。”

小小皱眉一转念,恍悟周六晚上“往返50里、赤胆忠心送急件直至警察局”的突击行动得到了老板的首肯,虽然那晚把卷宗递交到他手里的那一刻,分明看见他脸上晃过古里古怪的神情,面有桃色,似笑非笑,欲言又止,只用僵硬犹豫的话声低低“嗯”了一声就低下头去,丝毫没有表现出夸赞期许之意,弄得小小惶恐不安,还以为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连之前想好的“噢我去了骅霖路3号,门口警察告诉我你们在这里”的圆谎预案都没用上,就转身埋头一溜儿青烟地从骅贝新区警局逃走了。

“……S&M?!……”

路芒昂头阔步地赶去青木大学上他的金融课了,小小哪里知道他其实是用没有表情来掩盖满怀羞愧的表情。周六晚上路芒兴冲冲地发布命令捉弄小秘书,之后遭遇匪夷所思的警方缉毒查园行动,同丁诺还有众人一起惊愕不已地被带到警局,料想会在那里撞见滕小小,肚子里早准备好了一卡车的骂人资料,想想可以发飙,心里倒也得意。到了警局,上百位宾客逐一接受盘问,排队长龙里就是没有望见小女秘,心下正暗自奇怪,没想将近12点时,背着机车包一瘸一拐的滕小小满头大汗地找来了,恭恭敬敬地把卷宗双手递上。路芒心里瞬时转过两千多个念头:难道自己在庭院派对里看错了人?活活冤枉了忠厚老实乖乖同友人逛街的小秘?如今害她奉假诏千里迢迢来送一卷根本无用的文件,自己岂不成了烽火戏诸侯的大昏君周幽王了么?心内汗颜无比,周一的批判例会上赶紧捧她一把,然后羞答答地拔脚从公司逃走去上课。

沈樱摘下天价耳环“刷”“的一声丢还给店员,令店员肝颤肺痛不已。沈樱转身挂在小小肩膀上对着她耳畔甜腻腻地笑,“算了,你还是别浪费你的平民脑细胞了,你想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这是S&M的时代。”

一直埋头工作到下午,滕小小还是嘴角上翘眉梢带笑。被路芒表扬,是这几天来最愉悦的一件事情了。

“你开始交往比你小的男孩了?而且岁数还相差很多?沈樱啊……”小小迷惑不解,担心不已。

“啧啧啧啧,‘今天特别想要表扬一个人,她真正做到了竭尽全力完成每一个环节,兼顾大局,难能可贵。滕小小,请继续加油’……滕小小啊,你到底完成了什么任务,能让老板这么夸奖你啊?”会计章伟贼忒兮兮地凑身过来,又学路芒讲话的腔调,又乱八卦地打探,神色间写满了“你到底拍了什么马屁”的疑问。

“嗯,传统。麦当娜同比她年少十岁的英国导演盖·里奇离婚后,现在正交往的男模比她小二十七岁……但有人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和小男友结婚时,她回答说‘我哪怕被火车碾过,都绝不再结第三次婚’!”沈樱的语气里充满了“世界要多神奇就有多神奇、有钱就可以选择最酷的生活方式、把传统绑在火车铁轨上碾死”的意思。

“……没,没什么啦……”小小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字,表明自己正忙碌,不想展开这个无谓话题。

沈樱会反过来问别人关于感情设限的问题,真是冬雷阵阵夏雨雪般的反常态。小小想也没来得及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答案是:“十一岁吧……”说完立刻醒悟到这是聂家梵和她的年龄差值。

“章大姐,麻烦你快点儿帮我把这堆报销的账目给做了吧,我垫了那么多差旅费出去,信用卡透支得一塌糊涂,就要被银行逼债了,到时候我就天天跟你回家蹭饭,快快快!”Richard挥舞着一叠单据,嬉皮笑脸地大喊章伟的诨名。章伟冷哼了一声,用力翻了个白眼道“叫我Jack”,翘起兰花指抽过单据跑去自己电脑前做账了。

“小小,你恋爱的话,能接受双方年龄差距的最大限度是多少?想过么?”

Richard抱臂站在小小身后看她整理会议纪要,“……你打字可真够快的,快赶上速记了。哦对了,前天晚上我和女朋友去看了部电影,里面有个女间谍就是这样十指如飞……”

“……”小小无语对苍天。在沈樱的词汇库里,“爱”显然是个冷僻字,无论那些男人千百万次地对她表白,恐怕她自己是基本不使用的。无论以往的人们如何强调品德高尚,如今时代究竟不同了,相比那些浑浑噩噩过得一天是一天的人来说,沈樱至少是有精神追求的,虽然她追求的是由内而外的绝对的物质……

小小敲击电脑键盘的手指刹那停顿下来,猛然抬起头,“你说什么?前天晚上?周六晚上你在哪里看电影?”

“你说什么?吸引‘癌’?疯啦?在没有抵达人生顶峰之前,就算是绝症也不能让我屈服。”

“就在家附近的湾品影院啊……我傍晚的飞机刚刚回到滨海,连口气都没喘上就被拽出去……”

“……你难道不想要……吸引‘爱’么?”

小小霍地站起身来,眼前像搞焰火嘉年华般飞蹿起三万多个念头,在漆黑一片的脑海里形成斑斓恐怖的绚影:路芒为什么要说Richard在银川办事不利被客户告状?电话里还故意提到Richard工作开小差被识破的细节?为什么要让自己星夜疾奔加班跑去给他送材料?为什么今天例会上又莫名其妙表扬她?不是心虚是什么……莫非他在庭院派对上看见了她,才故意诓骗她来回折腾地跑?!就算被老板发现自己在兼职,当面点穿痛骂一通也可以啊,最坏的计较不过是扣当月1200元全勤奖,当然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因为那可是周六晚上,是她的私人时间,果真争辩起来他也不能拿她怎样。可他就是要破坏她的兼职工作,看她不知所措,让她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合理解释?

沈樱瞥了小小一眼,“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镂雕山茶花是CHANEL珠宝的经典造型,几近镇店宝器,比它那些手提包上大大的双C标志内敛低调,却又奢华得多……你没听说过‘宇宙吸引力’法则?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就要想象自己已经拥有那样的生活,最终它会被你吸引而来。我想要的就是品质高端、精致有格调的生活,这是我毕生的理想。金嘉华、胡可、张俊伟、安达……全都给不了我想要的物质生活,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会努力寻找,绝对不放弃。”

小小气得浑身发抖,按在键盘上的手掌不知不觉间打下了一整页的惊叹号。Richard看愣了眼。

“不怎么样……”小小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没以前金嘉华送你那条180块的银质流苏单耳环好看呢。”金嘉华是沈樱16岁时的初恋,交往了七个月,是小小唯一能叫得出名字的沈樱男友。之后的沈氏男友换得比走马灯还快,若没有施耐庵和曹雪芹的记忆力绝对搞不清楚谁是谁。

小小想到自己怎样拼死要从15公分宽的铁艺栅栏间挣扎出园去却被活活卡在半中间,想到自己怎样不顾树枝刮花了面颊额头、披头散发手足并用地攀上墙头、战战兢兢地从3米高位置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落在坚硬的人行道上、重重扭伤脚踝、随后咬牙拖着瘸腿搭乘地铁赶在神兽规定的时限之内横穿往返半个城区去送交资料……而且就在不久前,自己还竭尽全力把急性阑尾炎发作的他护送进医院开刀,御前侍卫般坚守到皇帝爷平安推出手术室。是人总要记情的不是么?就算不记情,算他是冷血的T800机械战士,行事也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是么?怎么可以这样?!……脚踝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你觉得怎样?”

你够强势也好,够冷酷也好,都是你做老板应有的资本和姿态,但你为什么偏要用这么阴险奸诈的法子来折磨下属?这样的老板太可恶了!太可怕了!

沈樱优雅地把耳环佩戴好,欣赏镜中倩影。小小耸耸肩闭上嘴,她也习惯了。

小小恨恨的几乎要把银牙咬碎,之后可以有两种处理方式:一是和血吞下去,就如同以往受到压迫时一样忍气吞声;二是把满嘴碎牙喷在路芒那张冰雕强冻的俊美面孔上——

“18K白金的要卖54000块?!”小小脑海里冒出上午307家王阿婆的碎碎念来,“……今天河虾54块钱一斤,贵是贵得来……”这一对耳环可以换多少斤河虾?1000斤!足够三口之家享用3000顿,一年吃50顿的话,就是60年!几乎是河虾料理终身制会员了。

茶杯旁的手机一边震动,一边有特置的火警铃声惊心动魄地狂响起来,打电话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阴险毒辣狡黠鬼祟的Boss路芒。

“18K白金的呀。”沈樱语调娇媚,抑扬顿挫地回应。

“……”小小犹豫一下接通电话,却还是气得说不出话。

“……什么呀……我的天哪,这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呀,一副耳环居然要卖5400块!”小小咂舌道。

“喂喂!滕秘书,听见么?”

“请把这副拿给我看一下,谢谢~~”沈樱用纤纤玉指点着CHANEL店堂中央玻璃陈列柜里的一对耳环,一身黑色小礼服的年轻男店员立刻取出,双手奉上。

“……哼……”

“拜托,每次看见你号称穿正装,我都会产生一种想为你募集衣物的冲动……算了算了,我也习惯你了啦!走,我们扫街去!”沈樱挽起小小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转身冲进有“滨海市最昂贵酒店”之称的Peninsula Hotel底楼的世界名品长廊店。多年来沈樱都保持着高频度的“扫街”行动,一是确保随时掌握名牌新品动态提升眼界底线,二是记录想要的单品作为提示相关人士送礼的目录单,三是修炼甄别真品和A货的火眼金睛功力,以防有些混不吝的追求者假惺惺送了个A货还害她浪费时间陪他吃饭。

“Benny的手机打不通,你让他听一下电话。”

“怎么啦?这件春装很好看啊,我还特地化了淡妆呢,这已是我的正装标准啦。”小小扯正衣襟,抚平褶子。

小小沉着脸朝周昌敏位子上看了看,想起来,“哦他中午就出去了,好像说是去欣黎半导体加工厂了。”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当小小从55路公共汽车上挤下来,朝站在璞江长堤边的沈樱走去,就看见一身Blingbling的奢华女郎鄙夷地皱眉摇头,“叫你打扮得像样一点儿过来,你就这么敷衍我啊?”

“……那这样,你把电脑里安岩西源270吨金属硅交易的合同调出来,待会5点到森林湾大厦36楼咖啡厅等我,一起和韩国恒星公司代表协调谈判付费的问题。”

难道段冲说的才是真理?

小小没有按路芒的指令去调集资料,心里始终盘旋着“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还有没有人性”“究竟是在沉默中爆发还是在沉默中灭亡”诸类思绪,气闷无比,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与其坐在办公室里一脸憔悴和恍惚遭人怀疑,不如借口办公室里电池笔芯用完要采购跑出去冷静一下。

所有的童话故事都只是写到王子和公主步入结婚礼堂时就戛然而止,他们之后的生活究竟怎样谁都不知道。爱情是美好的,却也是短暂的,现实和人生是漫长而残酷的。新世纪的人们早已接受王子和公主绝不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终极悲剧。一味盲目地相信爱情会永恒,正是这场悲剧的导火索吧……

一个人躲在办公楼大厅一株散尾葵后的角落里,看着兀自乌青的脚踝眼眶红红,捏着手机不知道可以打电话给谁倾诉。叶子悬么?昨天他的情绪就有问题,还是不要去给死党添堵了吧。沈樱么?她一定会火山爆发狂发表一通路芒不是人的论点,随后找出1000条论据来支持这个观点,每一条都绝对不重复,但对眼下的情形并没有帮助……还有谁呢?摁着通讯录一路往下,当屏幕上跳出“段冲”的名字时,心脏猛然跳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段冲”两个字镶嵌在“戴力琴”和“丁哉柏”中间,额外地明亮,仿佛被一束强光照耀着似的。

不想要这样难以忍受的人生,但真的有幸福纯净的婚姻和人生么?

“こんにちは……是滕小小小姐么?这么巧。”

“你一定要找个好点儿的男人……千万不要像你爸爸这样的……”侯蓝的话声低得几乎像是自语,却像锥子一样声声戳在小小心上,流不出血,只有绝望的空洞。

小小抬起头来,望见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孔,二月初时曾和路芒一起约见谈判商务的日本青乔株式会社商贸代表前田广一,他正笑眯眯地俯低身关切地注视她,身边跟着的是妆扮简约又入时的水蛇腰秘书兼翻译。

小小心中一凛,勉强笑了笑赶紧道:“当然没有……是加班啦。”

“滕小小小姐为什么坐在这里?……咦,你在哭?”

“你上班以来,经常很晚才回来。是在加班么?还是……有对象了?”侯蓝嘶哑着喉咙低声问。

小小一脸愕然和畏缩,她还记得为了前田广一的咸猪手搭在她肩膀上,路芒还曾勃然大怒、奋然抗议过。

小小对母亲,对家,充满了难过、怜悯、温情和厌倦,种种复杂的情绪令她只想逃离。

“上次晚上我喝多了酒,醉了,对滕小姐不是很恭敬,一直都没有机会道歉……”前田广一用简单的日文温言表示歉意,“还要请你多多原谅哪!”随即挥手对水蛇腰道,“你去车里等我,我稍微同滕小姐聊几句。”

侯蓝走进厨房来找出老虎钳夹螺蛳,抿紧嘴唇不做声,手上发狠似的一下一下用着力。

他原本想叫小小起来去沙发那里坐,瞅了瞅小小泪光潋滟的眼眶,干脆蹲下身同小小并肩坐在散尾葵下。原来前田广一刚拜访完一个朋友正要返回公司,刚巧看见了小小,“有什么为难的心事,可以告诉我么?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他礼貌地微笑,眼神却清亮严肃,前田不醉酒时,还是很有长者的睿智和风范的。

王阿婆被抢了白,心慌忙乱讪讪跑去洗手关水龙头,“哎呦,我好了我好了,这里太挤了,让你,让你!”她端起装虾的小竹篓转身出了厨房。林晓佩也察觉出异样的气氛,吐了吐舌头悄悄躲出去。

“……老板布置我做非常没有道理的工作……我觉得委屈……完全打不起精神工作了,不知该怎么办……”小小郁闷低声道,并不想说太多实际详情,万一以后路芒同前田广一还有业务上的交集呢。

“王阿姨,你怎么水龙头都不关就这么冲着?大家多摊点儿水费也没什么,勤俭节约是美德,白白浪费就太不应该了不是么?大人要以身作则,不然怎么给小辈做规矩?”冷冷的话语声从厨房门口传来,小小抬头看见自己母亲侯蓝披着件衣服捂着胃靠在门边,眼眶虽红肿,却目光炯炯直视王阿婆。

“哈哈,滕小姐,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来讲一讲我在你这个年纪时遇到的工作上的故事吧!有兴趣听老伯伯讲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么?”

小小脸怔得通红,却不知怎么回应才好,她太不擅长吵架了,特别是同比自己年长一辈的人。

“……您请说——”

小小既羞又怒。林晓佩刚搬来不久,对这幢楼里各家的情况都不太清楚,说什么都是有口无心,但王阿婆这笑里藏刀的问话却无疑十分恶毒。作为十几年的老邻居,谁家不是知根知底的?明知那是滕家的痛处,却还道貌岸然地来逼问,摆明了是欺负她,太不厚道了。

“人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哪……我年轻时可不是从事服装产业的哦,你绝对想不到的,我曾经在Yoshimoto吉本兴业株式会社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娱乐艺人。”前田广一笑眯眯地道。

小小不知道发表什么意见好,王阿婆笑吟吟地接口道:“所以找男人一定要看准呀!碰到这样的男人真是上辈子功德修得不够咧。我们家老头和儿子喏,借给他们十八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外面做这种烂污糟糟的下作事情。滨海市传统的妻管严有道理的,从一开始就不能让他们瞎来,要做规矩的。你说对吗?小小?”

“よしもとこうぎょう?关西相声大本营?日本最大的搞笑演艺经纪公司?您曾经在那里做艺人?!”小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心事,好奇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还没说完哪……”林晓佩也追着站起身来,“结果你猜她爸爸怎么解决的?叫他一个离异的男同事上家里来取箱子,说是寄放在他这里的……就这样搪塞老婆,当然我那同乡姐姐的妈妈也是半信半疑,但如果想着要把日子过下去的话,一切都还是不要剖析得太明白的好……啧啧啧啧,我男朋友听了后居然发表意见说,果然关键时刻还是要有几个靠得住的兄弟才好……你说他这不是讨打么?我昨天晚上就教训他来着……”

“嗯,现在的社长是吉野伊佐男吧,我那会儿的会长是林政之助,会社里的前辈私下都叫他‘狮子会长’,因为听说他经常对职员咆哮,挨他的骂那可是家常便饭。有演员赌博输光了钱或是不受欢迎了,仗着以往打江山的交情去找他哭诉,他可从来不会安慰别人,就那样岿然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后的大靠背椅上,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你要上吊,我可以借一根很结实的麻绳给你,想借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王阿婆已经弃守水槽阵地,垂着两只沾满虾须和腥味的手凑过来听,满面红晕两眼放光。小小感觉她充满兴味和嘲讽的目光不仅仅是针对林晓佩诉说的奇闻而发出的,更是别有深意,尴尬地起身想走。

“真的假的?!”小小扑哧一声笑了。

“她妈妈猜想她爸爸绝对是有了外遇了,一下子天昏地暗世界在眼前一片漆黑,哭得死去活来又提不起胆气去当面质问,只好打电话和女儿来说。我那同乡姐姐浑身颤抖打电话去逼问父亲,她爸爸果真承认了诶!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还是壮年,当然有那方面的需求,谁让她妈妈近十年来都性冷淡,他在外面是有两三个——两三个诶!那种对象,其中有发廊妹,也有寡居妇人。我同乡姐姐气得简直要当场晕死,就问他打算怎样,是不是要抛弃发妻,她爸爸却说并不想离婚,外面都只是玩玩的!同乡姐姐问那么妈妈那里怎么交代,她爸爸说他想过了,自有安排……”

“哈哈,也有人说那是相声段子,他本人也从来都不承认。我却宁可相信他老人家确实说过那样的话,我觉得他其实想说的是‘困境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搏杀突围’呢……我年轻时可崇拜他崇拜得不行啊。那时在大阪府,一次狮子会长带大家参加完剧场演出后返回社里,途径枫宫桥时,他发现道顿河河面上漂浮着油,就停了脚步站在桥中央大喊道‘莫非这河里有油田?!明天早上,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带好铲子来桥头集合挖油田!’所有人都知道会长是在搞笑,那油明明是从河流旁一路的拉面店、天妇罗店里排放出来的……可他老人家就是有本事把笑话说得同真的一样。年少无知的我居然当真了!我是把会长的每一句话都奉若神明的人哪。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找了一把铲子跑去桥头了……”

王阿婆充满兴趣地朝两个小姑娘瞅了瞅,小小微微感觉不妙,但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阻止很有倾诉欲望的林晓佩分享她的奇闻。真想不通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娘怎么能悍然把“避孕套”三个字说得跟“排骨汤”一样掷地有声流畅自然,果然同居就能把一个女孩变成妇人。

“天哪,您真的跳进河里挖油田了?”小小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她说前天晚上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快60岁的人了都说不想活了。因为她妈妈在打扫房间时,从床底下一个旧箱子里发现了一大堆避孕套,有几个盒子的包装都已经拆开过了,看生产日期,购买的日期明显还是近一年来的!她妈妈和她爸爸早十几年就没那事儿了,瞎子也瞧得出这是怎么个情况!”林晓佩兴奋不已。

“没有,我还算聪明,站到中午也没见其他人来就回去了。后来林政之助会长知道了此事,我原以为他会像前辈们那样狠狠地耻笑我一番,没想他板着脸对我道‘广一,你可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哪!记着要把自己的特点发挥到极致’……我的幽默细胞不行,表演也很勉强,但后来我在几次跟团演出的过程中,遇见了替演员设计服装的染织大师久保田一竹先生,迷上了和服的制作,后来离开了吉本兴业株式会社加入了先生的‘一竹辻が花’工房,学习染、蒸、扎、漂、描、着、押、刺等等繁复工序……从中发现了很多乐趣,从此就开始从事服装产业的工作了。你想,再没有道理、叫人倍感委屈的工作,不会厉害过叫下属跳进河里挖油田吧?虽然会长是开玩笑,我却当了真,巴巴儿地跑去集合等待。但从这件事里,会长指出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认真。后来在‘一竹辻が花’工房,在青乔株式会社我都把‘认真’发挥到极致,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事业路途。”

“怎么啦?”小小剥着蚕豆壳,自己也是满腹心事想不明白,就心不在焉地附和着问一句。

“……嗯,您是想对我说,即使不合理的命令里也包含了真理?”小小揣摩着,“折磨也是一种历练?”

“滕小小哦,我和你说桩稀奇的事情呀——”309室的林晓佩是刚搬进来一个月的新租户,外省人,在滨海市边和男友同居边找工作,年纪比小小稍微大几岁,有时遇见就唠唠嗑,“我有个同乡姐姐在幼儿园里工作的,比我年长十岁,很优秀很出色,已经做到副园长了,昨天打电话给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真想不明白。”

“哈哈,没有那么复杂。我是想说,你要努力做你自己,按脑子里冒出的想法竭尽全力地去做对事情就好。因为你做的所有事的总和就是你的人生,不要为老板和工作感到委屈。热爱工作,热爱生活,永远按自己的真实禀性去拼搏。每一个人都会遇到不公正、不公平的事情,抱怨也好、退却也好,都是无法解决问题的。那只会令你的气场越来越萎缩,人生停滞不前。你希望自己永远都充满了振奋的精神吧?那就别让负面情绪来阻扰你的发展,坚持朝‘能让太阳不断升起的方向’前进——只要你做的是正确的,没道理的工作和受委屈就全都是暂时的,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事业路途,把自己的特点发挥到极致,不断走向人生的顶峰……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断创造新的巅峰!……明白了吗,滕小姐?”

“晚,晚上我们家要吃黄鳝的……”小小忍不住驳了一句,又暗恼自己干吗和她较劲,不是自甘堕落嘛。

小小站起身来朝前田广一鞠了个躬,眼睛黑亮有神,肃然道:“太谢谢您了!……另外,您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不要凭一两件事来判断一个人,每个人都有缺陷和弱点……您其实是位很好的、值得我尊敬的前辈老师!”

每个周六周日午饭和晚饭前两小时是公用小厨房最繁忙的时段,306家的张家伯伯嫌挤,端了小凳子去楼梯口拣小青菜。307家的王阿婆晃动着肥硕的身子霸占水斗剪虾胡须,假装抱怨其实是炫耀地嚷嚷:“啊呦呦,今天的河虾54块钱一斤来,你们看看这个头也不大,黄也都没长出来,贵是贵得来,不过儿子孙子要吃么,只好买了呀……你们炒什么菜?炒螺蛳啊?蛮好蛮好,今天的价钱是两块五一斤对伐?”

下午4点50分,金色斜阳透过落地窗映照在森林湾大厦36楼咖啡厅厚实的深红地毯上。

眼看弟弟多多四仰八叉地在自己那间鸽笼般的胶囊房里睡懒觉,下半身盘踞在床上,上半身垂挂在地上,就这样也能睡得着,真能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父亲滕正龄没吃早饭就拔脚出门,母亲侯蓝面朝板壁横躺在床上说胃气痛爬不起来。小小虽只睡了没几个小时,也只好强撑着起来去菜场买菜回来洗洗摘摘。几次进出房间,隐约听见母亲像是在呜咽,小小一惊,却又不敢去问,怕是昨晚又同父亲为什么事情闹过了,心中郁闷,叹了口气扎头在厨房里单挑那一篮子新鲜蚕豆,还要为决战酱爆螺蛳先作“剿尾”准备。

路芒迈着修长的腿跨进咖啡厅,一眼就望见了端坐在窗边高靠背沙发座里的滕小小。黄金般的日光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琥珀般透亮耀眼。路芒略微怔了怔,小秘书为什么看起来和以往……不,就是今天上午都不太一样了呢?她双手交叉安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两个肩膀虽然一贯瘦削,却舒展而平衡,纹丝不动,给人以一种夷然不可侵犯的威仪感。她正抬头望着路芒,一双麋鹿般湿润纯真的双眸坦然地迎接着他的目光,嘴角有淡淡的微笑……完全像是变幻作了另一个人,怎么说呢,那种唯唯诺诺、可怜兮兮的感觉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自信和良好的控制感。路芒又是纳闷,又是羞愧余势未消,清了清嗓子朝小小走去。

没想到叶子悬接起电话的语气就颇为不善,仿佛很不耐烦,小小心先自凉了半截儿,油也添不上,醋也忘了加,干巴巴地陈述几段现实,叶子悬那头明显是强压脾性在听,潦草敷衍地安慰了几句,听起来丝毫没有负疚的诚意,小小后面的话便铺展不下去,只说到警察缉毒就草草告了终结,意兴阑珊地挂了电话,皱眉冥思这位小爷究竟是怎么了,猜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只能先抛开了不管。小小也压根儿忘记了叶子悬同林城一曾答应过那夜凌晨她打工结束后来接她的那碴儿。

“很好,现在你每次都不迟到。”

从荒诞剧般的“去豪宅打工做招待,宅主藏毒派对崩盘,警察缉毒封查全园,躲避神兽跳墙逃走,又遭浪子段冲追求”的夜游中侥幸脱身回家,自是憋了一肚子心事想对人倾诉,与整件事最有关联的非死党叶子悬莫属。周日下午打电话给他,想好了先添油加醋地把昨晚惊险的种种桥段描绘一番,随后稍微埋怨一下他和林城一怎么推荐她去这么恐怖的一户富豪家打工,如果他良心发现就该心存惭愧,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和段冲的事情说出,听听死党意见。

“嗯!路总,这是安岩西源、韩国恒星和我们嘉羽贸易关于270吨金属硅交易的全部合同和资料。”

滕小小觉得自己近来被天煞星笼罩,惹上超级霉运。

果真不一样了。路芒凝视着小小沐浴在金光中微垂的侧脸,虽然有些诧异,却在心里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