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感觉而已。”
“为什么你那么确定?”
朱莉安娜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挽起我的手。鲁伊斯转过头,向她点头问好。她戴着外套上的连帽,看起来像个修女。
“不。”
“这位是侦缉探长文森特·鲁伊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个警察。”
“你觉得她是那种爱拈花惹草的人吗?”
她的抬头纹出卖了她的担忧。“是关于凯瑟琳的事吗?”她脱下连帽。
“没有。”
鲁伊斯像其他男人一样看着她。她即使不化妆,不喷香水,也不戴珠宝,依然能吸引男人的目光。
“她提过他的名字?”
“奥洛克林夫人,您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感兴趣吗?”
“我觉得她曾和医院的某个员工有过暧昧关系。他可能结婚了,因为她不想提起他。”
她犹豫了一下。“看情况吧。”
“但是她和你聊过天。她和你说过她的故事。她有什么朋友,或者男朋友吗?”
“您认识凯瑟琳·麦克布赖德吗?”
“她只是我的病人。”
“她给我们惹过不少麻烦。”
“你是个聪明人,对不对?接受过大学教育,拿了研究生学位,还是个咨询师……我觉得你应该能帮我破了这桩案子。你认识那个女孩吧?你和她以前是同事。我猜,你可能知道一点她的事。”
鲁伊斯给了我一记眼刀,我感到有点不妙。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目光越过他,看向伦敦动物园,等他往下说。
朱莉安娜看向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查莉在喊她。她回头看了看,又转过来看鲁伊斯。
“那些记者跟鬣狗似的,一窝蜂地找上了门——一边问我问题,一边拿相机对着我的脸猛拍。我被那些媒体围了个他妈的水泄不通。”
“我要先和您的丈夫聊聊。”他放慢语速说道,“以后,我会随时找您的。”
“我在报纸上看过一些关于她叔叔的报道。”
朱莉安娜点了点头,掐了我的手臂一下。“我带查莉去喝一杯热巧克力。”
“那你知道,你的这位小护士不仅是一个工党议员的侄女,还是一位业已退休的郡法院法官的孙女吗?”
“好。”
“记得。”
我们望着她从容优雅地迈过泥泞的水洼和几块草皮,离我们远去。鲁伊斯把头歪向一边,仿佛我翻领侧面写着什么,他正在细细端详。
“你还记得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我说,如果受害者是哪个名人的女儿,我手下就有四十个探员,而不是十二个了。”
“她那句话什么意思?”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一个没有信誉的人了。他不会再相信我了。
他剥开一颗水果硬糖,抛进嘴里,把硬糖咬得咔咔作响。
“凯瑟琳曾指控我,说我趁她处于催眠状态时性侵了她。她在几小时内撤销了指控,但撤销归撤销,调查还是免不了的。这都是一场误会。”
“这还得感谢你的邻居。”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误会?”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告诉他,凯瑟琳如何把我职业上对病人的关注误解成了亲密行为,我还告诉他那天她吻了我,场面难堪至极。以及她的熊熊怒火。
鲁伊斯瞥了一眼慢跑道,说:“这个镇子里,气喘吁吁的人[1]已经够多了,这里居然还有。”
“你拒绝了她?”
“探长,怎么周六一大早就出来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出来运动的。”
“对。”
家长给孩子们裹上暖和的衣物,把他们泥泞的靴子装进塑料袋。我凝望着球场另一边,看到一个男人正双手插兜站在那里。望着那人的身影,我认出了他。
“所以她就指控你了?”
朱莉安娜是我们的忠实粉丝,不过,她倒不是一个尽心尽力支持孩子踢足球的母亲。我觉得,她宁愿查莉去跳芭蕾,打网球,也不想她踢足球。她穿着一身长款黑色连帽外套,脚踏长筒靴,打扮得干净利索,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刚刚那场比赛是她见过的最激动人心的一场“趣味运动”。其实,光是听她把足球叫作“趣味运动”,就足以证明她平时基本不看球。
“是的。她撤销指控后,我才知道发生了这回事,但我还是要接受调查。医院委员会调查期间,他们把我停职了。调查人员还采访了其他病人。”
我们的新战术把对方打蒙了,雄狮队溃不成军。甚至连多米尼克都瞎猫碰上死耗子地进了一球,那球刚好从他后脑勺反弹出去,绕过了门将。最终,猛虎队以五比四的比分拿下了比赛。
“就因为一封控告状?”
骂我偏心女儿也好,说我有成见也好,我不管。接下来这一球,堪称足球史上由一只六码足球鞋踢出的最惊为天人的一球——只见查莉稳稳地把球送了出去,足球在空中漂亮地飞转、上升、下降、转向,最终落入球网。球场外的人看到我们疯狂庆祝的场面,准以为我们赢了比赛。
“对。”
头几分钟,局面没什么变化。猛虎队只能追着对方球员的影子跑。然后,球落到了道格拉斯面前,他一个大脚,把球踢向前场。多米尼克忙不迭地想避开,结果摔倒了,一下带倒了对方两名防守队员。足球的滚动慢了下来。此刻,查莉离球最近。我喃喃低语:“别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射门就是了。”
“你跟她聊过吗?”
比赛再度开始,一群家长围过来,唠唠叨叨地批评我的阵型变化。他们觉得我的战术不行。但我看似疯狂的战术,背后实则是有道理的。这个水平的足球比赛,能不能赢球,全看球员的势头强不强。球往哪儿滚,全场球员就跟着往哪儿跑。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最强的球员留在后场。
“没有。她一直躲着我。我们再次见面,是在她要离开马士登医院的时候。她跟我道歉了。她找了个新男朋友,准备跟他一同北上。”
“别去想怎么运球,怎么传球,也别老想着进球。”我说,“上了场,尽全力去踢就好了。”
“你不生她的气?”
众人看向多米尼克,后者才刚弄清楚对方球门在哪儿。他傻笑了一下,把手伸进短裤,抓了抓。
“我快被她气疯了。她差点毁了我的职业生涯。”话一出口,我又觉得太刻薄,于是补了一句,“她是个情感上很脆弱的人。”
“让多米尼克踢前场。”
鲁伊斯拿出笔记本,记了些东西。
“但我是前锋啊!”他抱怨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
下半场,我把道格拉斯安排在己方小禁区,他是我们最强的球员。我让安德鲁当后卫,他是队伍里进球最多的球员。
“不是在不在意,教授,我只是记录信息而已。你我都是喜欢把信息拼凑在一起,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的人。”他翻了一页,温和地笑了笑,“如今能找到一个人那么多信息,真是叫人吃惊。已婚。育有一女。无宗教信仰。在查特豪斯公学以及伦敦大学接受教育。心理学学士、硕士。曾于一九八〇年参与特拉法加广场举行的‘释放曼德拉’示威活动,并往南非大使馆上投影纳粹‘卐’字符,故被拘留。两次在M40高速公路上超速被抓,一张违章停车传票至今未付。一九八七年被叙利亚拒签,理由是曾到访以色列。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医生。有三个姐姐。其中一个在联合国难民署工作。你的岳父于一九九四年自杀。你的姨婆死在一场房子大火中。你买了私人医疗保险,名下有一笔一万英镑的透支贷款,你的汽车税下周三开始重新计费。”他抬起头,“我还没查你的纳税申报表,但我敢说,你开了私人诊所,因为你家房子肯定很他妈值钱。”
中场时间到,我们零比四落后。孩子们大口喝着橙汁。我夸他们踢得好。“他们没输过球,”我开始撒谎,“但咱们气势上把他们压住了。”
他快说到点子上了。他跟我扯了这么多,就是想给我传达一个信息:他想向我展示他的手腕。
“我们没有发挥好。”我抱歉地告诉对方教练。我低声祈祷:“让猛虎队进一个球吧,一个就够了。进了球,我们就能大肆庆祝给对方看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让我发现,在我调查这起谋杀案的时候,你在跟我隐瞒信息,我一定会把你送进监狱。到时候,你会跟一个想让你为耶稣放弃一切的亚迪[2]住进一间双人牢房,你有什么心理沟通技巧,大可以拿出来跟他试试。”他合上笔记本,把它塞进口袋。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加了一句:“感谢您的耐心,教授。”
今天,我们对阵的是海格特雄狮队,每次他们进球,猛虎队的队员们便只好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半场中央,商量谁来开球。
[1]亦指给别人打电话却不说话,从中得到性快感的人。
谢天谢地,查莉是个女孩。她穿着足球服和齐膝短裤,头发扎在脑后,看着可爱极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成为她们学校的足球教练的。如果把我关于球类运动的知识印出来,只能印出一个茶杯盖大小,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麾下的猛虎队一个赛季下来都没赢过球。这个年龄的孩子踢球,就没必要算积分或者弄排行榜了。踢球就该乐在其中,让每个孩子都参与进来。话是这么说,家长不听也没办法。
[2]指牙买加或西印度群岛的犯罪组织成员。
一提到周六早上,我就会想起湿漉漉的运动场,就好像人们一提到粉刺就会忆起青春期一样。在我的记忆里,童年时的冬天是这般景象——站在深及脚踝的污泥里,顶着能把人的蛋蛋冻掉的寒风,作为校十五人足球队第二梯队的一员在场上拼搏。而这时,上帝翘首以盼的私人医师的声音压过呼啸的狂风,传到我的耳中:“不要呆站在那里!别像个醉鬼一样傻站着不动!”他大喊,“是边锋就有个边锋的样子!大陆漂移都比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