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她发出嘘声,“没关系。”
“不要。”他困倦地说。
我有信心,我对丹尼永远有信心,所以必须相信:她对他做的事情,他并没有同意,也不知道。他与此事无关。他是身体的囚犯,他的身体已经无力了,她却占他的便宜。
她轻蔑地看了看我,又把注意力转向丹尼。
但是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我曾经有机会阻止恶魔破坏卓伊的玩具,结果失败了,这次面对新的考验,我不能再失败。我大声狂吠,充满攻击力。我狂吠,我乱咬。丹尼突然惊醒,眼睛睁得很大。看到这位裸女,他赶紧从她身边跳开。
我没有叫,我太生气了,但是也没有攻击她,我克制住了。斑马又在跳舞了。
“搞什么鬼啊?”他大叫。
“嘘。”她看着我。
我继续狂吠,恶魔还在房里。
她把他的裤子褪到脚踝,提起他一只脚,再提起另一只脚,好把裤子完全脱掉。
“恩佐!”他大喊,“够了!”
他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经过雪、冰和雨的折腾,已经没有力气抵抗攻击。
我停止吠叫,但是盯着她,以防她再次攻击他。
“不。”他含糊地低声说,眼睛依旧闭着。
“我的裤子呢?”丹尼发疯地问,人站在床上,“你在干什么?”
她俯下身,把小手伸进他的运动裤,把他的裤子褪到膝盖。
“我很喜欢你的身体。”她说。
我睁开眼睛,看到她站在丹尼旁边。她头发是湿的,穿着丹尼的浴袍。她没说话,端详了熟睡的丹尼好几分钟,而我看着她。这真是恐怖的行为,让人毛骨悚然。我不喜欢这样。她打开浴袍,露出一块苍白的肌肤和肚脐上的太阳刺青。她没讲话,只是脱下浴袍,裸体站着,用她的大胸部和棕色乳头对着他。他还是不省人事,继续睡。
“我结婚了!”
“我累死了。”他对我说完,便往后倒在床上,手放在胸前,脚还在地上,膝盖挂在床边,就这么开着灯睡着了。我躺在他旁边的地板上,也睡着了。
“我们又没真做。”她说。
他拿出备用的床单、枕头和毯子,打开客厅的沙发床,帮安妮卡铺床。弄好了,他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边。
她爬上床,朝着他爬过去,我又开始叫。
他告诉她毛巾放在哪里,如何手动调整水温,然后关上了浴室门。
“把狗弄走。”她说。
丹尼看似有点惊讶。经历那么多化险为夷的情况后,他几乎忘记她还在这儿。
“安妮卡,住手!”
“我可以用淋浴吗?”安妮卡问。
丹尼抓住她的手腕,她嬉闹着扭动。
回到家里,丹尼抱卓伊回房睡觉。他打开电视,我们收看官方封闭史诺国米关口的新闻,他们预计,乐观的话,只需要封闭几天,不过也可能超过一周。丹尼去浴室脱掉湿衣服,换上运动裤和旧T恤回来,从冰箱拿出一瓶啤酒,打开。
“够了!”他大叫,一下跳下床,抓起地上的运动裤,飞快地穿上。
他为什么当时不采取行动?他为何不马上开回高速公路,驶向埃德蒙兹——她家人住的地方?他为何不发一语?我永远不会知道。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他需要与人接触,好重温他与伊芙曾经共享的热情。或许吧!
“我以为你喜欢我。”安妮卡说,她的心情瞬间变坏了。
丹尼听了,纳闷地转过头看她,心想自己是否说过这句话。我当然知道他没有。安妮卡对他微笑着眨眼。她打完电话,把手机放进袋子里。“我们快到了。”她看着挡风玻璃前方,因为兴奋而喘息。
“安妮卡……”
“不,不,”安妮卡对着手机说,“我要留在丹尼家。他太累了,不能再开车。卓伊在后座睡觉,她应该上床睡觉了。丹尼说他明天早上可以送我回家。”
“我以为你想要我。”
小心命运无常啊,我对自己说,命运真是一条该死的母狗。
“安妮卡,把这个穿上。”他拿起浴袍给她,“我不能和一个十五岁的裸女讲话。这是犯法的。你不应该待在这里,我带你回家。”
“我们刚好躲过,”丹尼说,“感谢老天。”
她抓住浴袍。“可是,丹尼……”
不久,丹尼停下车拆雪链,花了半小时,又弄得全身湿透,然后开始下山。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全速来回刷动,但是没有多大帮助,能见度很低。丹尼紧紧抓住方向盘,摸黑前进。我们最后抵达北湾,然后过了伊萨夸,又过了横跨华盛顿湖的浮桥。这时已接近午夜,原本五小时的车程花了十多个小时。安妮卡打电话给父母,说我们安全抵达了西雅图,他们松了口气。他们告诉她,她又告诉我们,突如其来的涨水造成泥石流,山顶处往西行的I-90公路被封闭了。
“安妮卡,拜托,穿上袍子。”
天气实在糟透了,又是雪又是冰,加上冷死人的大雨,但是我们选择继续前进。老旧的宝马发出嘎嘎声爬上山,来到山顶的滑雪吊车处,一切都变了,没有雪,没有冰,只有雨。这下子我们在雨中可高兴了。
丹尼绑好运动裤的裤腰带。
“他们估计会涨水。如果我们今晚不过关,可能会被困上好几天。”
“安妮卡,这是不可以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以为……”
“我们不能在这边等吗?”安妮卡问。
“都是你!”她哀号起来,开始哭泣,“你一周来一直跟我调情,你挑逗我,还亲吻我。”
“他们快要封闭关口了。”丹尼说,“那个卡车司机刚刚听到广播。”
“我吻的是你的脸颊,”丹尼说,“亲戚间吻颊是正常的,那是关爱,不是爱情。”
“你好可怜。”安妮卡说,搓了搓他的肩膀帮他暖一暖。
“可是我爱你啊!”她怒吼,然后号啕大哭,双眼紧闭,嘴巴扭曲。“我爱你!”她一再重复,“我爱你!”
进入伊斯顿市前,公路边都是积雪,丹尼把车和其他十几辆汽车、卡车一样停在了路边的加装雪链区,然后冒雨下车。他躺下来装雪链,花了半小时。等他回到车上,全身湿透了,抖个不停。
丹尼陷入两难。他想安慰她,但是一接近她,她就放开胸前抓着一团浴袍的手,大胸部就突然露出来,因为大哭而波涛起伏。他看到她光溜溜的胸,只好后退。这种情况发生了好几次,他好像变成一个可笑的玩具,像一只拿着打击乐器的猴子——他过去安慰她,她放下手,胸部就弹出来,他只好退后。我感觉像在看古董投币式色情片机里一场活生生的演出,情节就像电影《特技替身》当中的一样,描述有只熊站在秋千上和一个女孩交配。
勉强开了七小时后,如果天气转好,那我们离西雅图还有两小时车程。这时丹尼要安妮卡打手机给她父母,请他们在克雷艾伦帮我们找地方住,但是他们回复说因为暴风雨,所有汽车旅馆都客满了。我们在一家麦当劳稍作停顿,丹尼买东西给我们吃,我吃的是鸡块。然后我们继续前往伊斯顿市。
最后,丹尼必须终结这一切。
当我们来到了通往二号公路的岔道,广播说有辆拖车出了车祸,使得布莱威关口被封闭,我们必须绕远路到华盛顿州乔治城附近的I-90公路。丹尼以为走I-90会快一点,因为路比较宽,但其实更糟。雨又开始下了,中央分隔带看起来更像泄洪道,而非分隔东西的安全岛。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还是继续上路。
“我要离开房间,”他说,“你穿上浴袍,放尊重一点。你穿好衣服就来客厅,我们才可以进一步讨论。”
车流艰难但缓慢地前进。许多车子停在路边等暴风雨停,可是广播上的男女气象播报员都说等下去只会变得更糟,因为锋面停滞,云层又低,等暖空气如期到来,冰会变成雨,就会开始涨水。
他转身离开,我跟在后面,然后我们等她出来。我们一直等,一直等,最后她穿着浴袍出来,眼睛哭肿了。她没说半句话,直接走进浴室。一会儿,她穿好衣服出来了。
我想说,我真是命运的主人啊!我完全掌控了大局——我让自己发了疯,这样一路上卓伊就可以安抚我,从而忘记自己的不安。不过说真的,我必须承认,她抱住我让我很高兴。我其实真的非常害怕,我感激她的照顾。
“我送你回家。”丹尼说。
她从脖子处抓住我,紧紧抱住我。她往后靠,我落入她怀中,她开始在我耳边唱歌,我记得她以前唱过这首歌。“哈啰,小恩佐,真高兴见到你……”她刚上幼儿园小班时学了这首歌,以前常常和伊芙一起唱。我放松下来,让她安抚我。“哈啰,小恩佐,真高兴见到你……”
“我打给我爸了,”安妮卡说,“从浴室里打的。”
我非常担心卓伊,她显然害怕死了。车子后座比前座颠簸,所以她和我更能感受到冰面打滑的感觉。我知道卓伊有多恐惧,于是我让自己发狂,让自己失控。突然间我变得极为惊惶失措,我拼命推窗户,试图爬到前座,我如果真的这样做肯定会造成不良后果。丹尼终于大叫:“卓伊,你安抚一下恩佐!”
丹尼整个人呆了。我突然嗅到屋内有股担忧的味道。
我们速速吃了午餐就出发,在路上的加油站停下来买了轮胎用的雪链。往南的路非常恐怖,冰雨积在挡风玻璃上,因为雨刷来不及刷。每开几英里,丹尼就得停车下去刮掉冰。这样行车很危险,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和卓伊坐后座,安妮卡坐前座。我看得出来,丹尼握方向盘时握得太紧。开赛车时手要放松,我看过丹尼比赛时的车内录像带,他的手都是放松的,总是伸展着指头,提醒自己要放松。但是那天沿着哥伦比亚河开车的艰苦车程中,丹尼简直是死死抓着方向盘。
“你怎么跟他说的?”他问。
那些无趣的亲戚们都这么说。他们每一个都令我讨厌。他们臭得要命,即使洗了澡,还是穿着没洗的运动衫,汗臭味像回力棒一样又回到他们身上。
她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回答。如果她是故意让他焦虑不安,那倒是成功了。
“留下来!留下来!”
“我叫他来接我。”她说,“这里的床很不舒服。”
我们要出发回家的那天早上,暴风雨刚开始,小屋的窗子被雨猛击,程度之猛烈我从未见过。丹尼整个早上都很烦恼。广播说因为暴风雨的缘故,史蒂文森关口封闭了,改走史诺国米关口则要有雪链装备。
“好,”丹尼松了口气,“你说得好。”
然后,安妮卡说她也要回去。她是圣名学院的学生,需要赶回去跟同学讨论,准备关于可持续生活方式的某项计划。她说自己很急,不过是在知道丹尼要提前回家之后。她知道,如果她的需求和丹尼的需求吻合,她便能为自己赢得与他同车的五小时——看着他手握方向盘、头发蓬乱的样子,呼吸着他身上让人兴奋的男人味……一直五小时。
她没回应,继续瞪着他看。
周末将近,广播说天气将有变化,丹尼有点紧张起来。是回西雅图的时候了,他想离开,先走高速公路,然后开五小时的山路,回到我们在山另一头的家。西雅图那边虽然阴冷潮湿,但至少没有六英尺的积雪和零下的气温。丹尼说他得回去上班,而卓伊需要调整时间,然后上学。
“如果我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丹尼说,一边把头转开,“你是很有魅力的女孩,但是我已婚,你又那么年轻。这是不可行的……”
真正的英雄都有缺陷。对一个冠军来说,真正的考验不在于他能否成功,而在于他能否克服困难(而且这困难最好来自他自身的缺点),然后迈向成功。一个没有缺点的英雄,对观众或宇宙都不具意义,毕竟宇宙本身也充满冲突与对立,不可抗拒的力量会遇上无法推移的物体。这也是为什么迈克尔·舒马赫这位显然是一级方程式赛车史上罕见的天才冠军车手,赢过无数次冠军,是创下无数纪录的大赢家,却常常落选赛车迷最喜爱的冠军车手。他不像塞纳,塞纳和舒马赫一样,常常运用迂回大胆的战术,但塞纳常在刹那间出手,被人形容为有魅力、有情绪的车手。舒马赫却被形容成冷静而遥不可及。舒马赫没有缺点,他有最棒的车子、最有钱的车队、最好的轮胎、最佳的技术,他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就像太阳天天升起,有什么好崇拜的?我赞赏日出的美,但是不觉得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有什么了不起。所以啰,既然我要讲丹尼的故事,一个真正的冠军的故事,如果不去讲他的错误和失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他没把话讲完。
没了脚踝的阿基里斯算什么?[1]没有情人黛利拉的大力士参孙又算什么?[2]没有畸形脚的俄狄浦斯又是谁?[3]天生哑巴的我,为了满足自尊心和自我利益,研究了雄辩术与修辞学的艺术,因此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不可行的外遇。”她坚决地说。
这位初长成的女孩叫安妮卡,为人狡黠,总是知道怎样拿捏时间和位置来接近丹尼。围着火炉时她坐在丹尼旁边,吃饭时她坐在丹尼对面,每次丹尼坐在某辆旅行车的后座,她也就跟着坐后座。他讲什么话,她都笑得特别大声。她喜欢他脱下汗湿的滑雪帽后露出头发的样子。她宣称极喜欢他的手。她溺爱卓伊,一提到伊芙就情绪激动。丹尼没注意到她的殷勤攻势,我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怎的,但是他表现得毫不知情。
“是不可行的情况。”他低声说。
有一天晚上,大家围着火炉坐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丹尼有个仰慕者。她很年轻,是什么人的姐妹。显然,丹尼几年前在感恩节或是复活节见过她,因为丹尼和其他人一看到她,就说她怎么长得那么大了。她虽是个少女,但胸部丰满得可以哺乳,屁股已经大到可以生孩子了,也可以说她就是个成人,但是她的举止仍像个孩子,老在问可不可以做这个做那个。
她拿起手提包和露营用品,走到门廊。车子抵达时,我们都看到了车灯。安妮卡甩开大门,跑到外头去。丹尼和我从门廊看着她把包扔进奔驰车的后座,坐进前座。她爸爸穿着睡衣,对我们挥挥手,然后开走了。
虽然我内心充满矛盾,但是每晚都有一件特别的事情发生,让我非常开心。屋内有很多一模一样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许多样式相同的床,可以容纳这么多人。在屋外,有一个设有大壁炉的石头天井。当然,在夏季,那是做户外烹饪用的,但是冬天大家也用壁炉。石头摸起来非常冰冷,上面还有掉落的盐粒,卡进我的肉垫时会痛,但是我不介意,因为我爱火炉——火!燃烧起来噼啪作响,炙热温暖。晚餐后,他们会扎堆生火,大伙裹着大大的外套,其中有个人拿着吉他,戴着露指头的手套,演奏音乐让大家一起跟着唱。外头气温低得很,但是我在炉子边有个位置,还有星星可以看——能看到数以百万计的星星,因为天空漆黑。另外,还有远方传来的声响,包括覆雪的树枝被风吹断的噼啪声,还有土狼的吠声——我的兄弟们在呼唤彼此出猎。等寒冷战胜火炉的热度,我们便纷纷进屋,各自回房。我们的皮草和夹克上都有烟熏味,还有松树枝与药蜀葵的味道。
[1]荷马史诗《伊里亚特》的主人公,其母在他幼时握住其双脚,把他浸入冥河,赋予他金钢不坏之身,但没沾到水的脚踝成了他的致命弱点。
他们人数很多,我不知道谁和谁是一家。我知道他们都是堂亲或表亲,但是有些谱系让我搞不清楚——有些人没了父母,跟叔叔阿姨等旁系亲戚一起来,有些人可能只是朋友。卓伊和丹尼不太与别人往来,但他们还是参与了一部分团体活动,像是雪地骑马、滑雪橇和穿雪鞋走路。集体用餐的气氛很快乐,尽管我决定和他们疏远一点,其中一个表亲或堂亲却总是在吃饭时喂我吃东西。晚餐时我在巨大的餐桌底下晃来晃去,这倒是有违我的原则,但从没有人踢赶我。不过屋子里处处弥漫着没有纪律的松散气氛,小孩子晚上可以很晚睡觉,大人则在大白天里像狗一样乱睡。那我为什么不能也跟着一起放纵放纵?
[2]《圣经》中大力士参孙的神力来自于一头乱发,其情人黛利拉趁他熟睡时将他的头发剃掉,参孙因此遇难。
我不喜欢这些推论:第一个推论说伊芙快死了;第二个推论说卓伊应该多和别的亲戚相处,因为伊芙快死了。这些人穿着宽松裤子、羊毛背心和有汗味的运动衫,似乎非常和蔼可亲,但是我并不确定。我纳闷的是,为什么他们要等到伊芙病了,才冒出来说谁该和谁相处。
[3]希腊神话中被预言会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被生父挑断脚筋,脚部受伤浮肿。
二月,正逢隆冬,我们去华盛顿州中北部一个叫美度谷的地方旅行。美国人很重视总统诞生的日子,所以学校放假一周,丹尼、卓伊和我到雪山中的一座小屋去庆祝了。小屋主人是伊芙的一个亲戚,我没见过。当时天气很冷,对我而言太冷了,尽管下午气温较高时我喜欢在雪地里奔跑。我非常喜欢躺在墙角的可移动式暖气机旁,至于滑雪、玩雪板等运动,就交给其他人去做吧。伊芙身体太虚弱,还不能旅行,她的父母也没有参加。不过很多人都来了,他们都是亲戚。我偷听到有人说,我们也去,是因为伊芙认为卓伊应该和亲戚们多往来,有人说她——也就是伊芙——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