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把文件塞回信封。
“没有。”
“这案子根本没什么。”他说,“你女儿人在哪里?”
“有没有因为犯下重罪而被定过罪?坐过牢吗?”
“她想上学。我该不该让她待在家里?”
“不是。”
“不,这样很好。你照顾到她的需求,这很重要。听好,这种事你不要过分担心。我会要求简易判决。我看不出来我们有什么理由会输。那小孩铁定是你的。”
“你是不是登记在案的性侵犯者?”
丹尼听了有点不悦。“你说的‘那小孩’,就是我的女儿卓伊吗?”
“没有。”
“是啊,”那男人打量着丹尼,“我就是在说你的女儿,卓伊。这里是华盛顿州好不好!除非你在厨房里制造毒品,不然小孩都是判给亲生父母,不必怀疑。”
“你目前在接受药物治疗吗?”那人问。
“好。”丹尼说。
那人喝着拿铁,继续翻阅文件。他是个奇怪的人,一直抖个不停,动来动去。我花了几分钟才终于明白,他一直频频摸自己屁股上的口袋,因为里面藏了某种会嘀嘀叫的装置,他一摸就可以让它不要再叫下去。这人在一心多用,不过,当他把目光锁定在丹尼身上时,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全神贯注。我知道丹尼也感受得到,因为当那人专注地看他时,丹尼的紧张感显然舒缓了不少。
“不要惊慌,不要生气,要有礼貌。打电话给他们,把我的信息给他们,跟他们说所有信函都转给我,也就是你的律师。我会打电话给他们的律师,让他们知道你也有靠山。我认为他们在找你的弱点,希望能让你默不作声地离开。祖父母辈就是那样。他们毁了子女的人生,却还深信自己是比子女更好的父母。问题是,祖父母叫人坐立难安的原因往往在于他们有钱。他们是不是有钱人?”
“没有。”
“非常有钱。”
“你有没有秘密?”
“那你呢?”
“没有。”
“只能一辈子换机油。”丹尼苦笑。
“还有其他小孩吗?”
“靠换机油没办法解决这件事,丹尼。我的价码是一小时四十五美金。我现在要先拿两千五百当订金,你有钱吗?”
“六年。”
“我会想办法。”丹尼说。
“他们显然受过教育,”那男人说,“不过,母亲的遗愿并不重要。你们结婚多久?”
“什么时候?今天吗?这个礼拜还是下个礼拜?”
“他们也是这么说,”丹尼说,“为了卓伊的最佳利益。”
丹尼严厉地看着他。“她是我的女儿,马克。我用生命保证你该拿的钱一分都不会少。她是我女儿,她的名字叫卓伊。如果你叫得出她的名字,我会很感激你。或者在你提到她的时候,请至少把代名词弄对。”
“我不管谁说了什么,或者为什么要那么说。”那人口气尖锐,“小孩子不是动产,不能被送来送去,也不能在市场上交易。一切措施都要符合小孩的最佳利益。”
马克表情困窘,然后点头。
“有时候伊芙吃了很多药,她什么话都可能说出口。”丹尼急迫地说,“她可能那么说过,但她没有那个意思。”
“我完全明白,丹尼。她是你的女儿,她叫卓伊。我也知道你是怎样的朋友,我相信你。我居然还质疑你会赖账,我向你道歉。有时候我会遇到一些人……”他停下来,“说真的,丹尼,七八千美金就可以把这件事情解决。你可以负担吗?你一定没问题。朋友一场,订金就算了。”他站起来,大屁股卡住椅子,椅子差点和他一起起身,不过他及时脱困,没在维克卓拉咖啡店的人群前丢人现眼。“这案子根本就成立不了。我甚至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打官司。打电话给岳父母——‘你的’岳父母,告诉他们什么事都要通过我才行。我今天会找法务助理来处理——‘我的’法务助理。我用代名词的时候有问题是吧?谢谢你点出来。相信我,他们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把你当傻瓜耍,但你不是傻瓜吧,冠军?”
“我不在乎他们说过什么。”那人说。
马克拍拍丹尼的脸颊。
“他们说伊芙交代过,希望卓伊由他们抚养长大。”
“对付他们要冷静,不要动怒,要冷静,一切都要符合小卓伊的最佳利益,懂吗?一定要说什么都是为了她,懂吗?”
丹尼把马克斯韦尔给他的信封递了出去。那人接过,取出文件。
“知道了。”丹尼说。
“我先看一下文件。”
那人严肃地安静下来。“朋友,你还应付得了吧?”
“好。”
“还可以。”丹尼说。
“你有太多心事了。”那人说道,“这次的咨询费等于换一次机油的钱。我的鸥翼式车门跑车非常耗油。不管你最后决定要不要聘我担任律师,今天就算换一次机油的钱。”
“要不要休假?去散个步,理清思绪,跟他一起去……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没注意。”
“恩佐。”
“店里那位可爱的咖啡师傅。她有丰满的唇,眉毛上穿过洞,还有一双深巧克力色眼睛……”
“好名字,漂亮的狗。”
“谁啊?”丹尼问。
“他不开心,”丹尼说,“我今天要带他一起去上班,我不放心把他独自留在家里。”
“哦,她的拿铁煮得好。”那人一边说一边把咖啡咕噜咕噜灌下肚。
“也许你应该休息一下,”马克说,“你太太刚过世。你又遇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奎格应该让你休假才是,要是他不让你休,我来打电话给他,威胁要告他职场骚扰。”
他居然注意到我,真让我感动。
“谢了,马克。”丹尼说,“不过我现在没办法待在家里,那会让我想太多……”
“长得真不错。”那人若有所思地说。
“哦。”
“我不是很清楚。”丹尼说,“可能吧。”
“我需要工作,我得做点事情,让自己保持忙碌。”
我抬起头。他是在说我吗?
“知道了。”马克说,“不说了。”
“好俊俏的一只狗。”他说,“应该有梗犬的血统吧?”
他开始收拾包。
那男人轻轻点头,没注意到丹尼困惑的反应,然后挤进了我们桌边靠人行道那张椅子的铁制把手里。他不是胖,事实上,某些圈子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有肌肉,不过他的个头真的很大。
“我必须承认,”他说,“在电视上看到你赢得比赛,还真是让人开心。那次是在哪里?去年吗?”
“我……”丹尼来不及反应,那个男人已经放开他,站起了身。“谢谢你。”丹尼说得很不自在。
“沃特金斯格伦。”丹尼说。
他往前倾,强行拥抱丹尼。丹尼局促不安地坐着,双手垂放于腿间,望向街上。
“对,就是沃特金斯格伦。那次真令人开心。我太太找了一些人过来,我正在烤肉,然后打开厨房的小电视,大家就盯着看……真好看。”
“早安,丹尼,”那男人说,“请容我对你失去妻子一事表达真挚的慰问。”
丹尼微笑了,不过皮笑肉不笑。
离开卓伊的学校后,我们从联合街开到第十五大道,在维克卓拉咖啡店的正对面找到停车位。丹尼把我拴在脚踏车停放架上,然后走进去。几分钟后他带着咖啡和英式松饼出来。他解开我的狗链,叫我坐在户外区的桌子下方,我照办了。十五分钟后,我们这桌多了一个人,他是个结实的大块头,全身圆滚滚的:圆圆的头、圆圆的躯干、圆圆的大腿、圆圆的手。这人顶上无毛,脑袋两侧毛发倒是很浓密。他穿着非常宽松的牛仔裤,大大的灰色汗衫上印有一个特大的紫色W。
“你是好人,丹尼,”马克说,“我会处理这件事,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这些事就让我来操心吧。你好好照顾女儿,好吗?”
“我会比平常早一点来接你。”丹尼让她下车时告诉她。他一定害怕双胞胎把她偷走。
“谢谢。”
卓伊坚持第二天还是要上学,丹尼说一放学就接她回来,她抗议不从,因为想留下来和朋友一起在课后活动中玩耍。丹尼只好答应。
马克缓步离开。当他在街角转弯离去后,丹尼看着我,然后把双手摆在面前,他的手在颤抖。他什么都没说,不过他看看自己颤抖的手,然后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如果有方向盘可以握着,他的双手就不会抖;如果有方向盘可以握着,一切都会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