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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徐晓斌点头同意,说:“你说的也没错,这点我同意。连孔圣人都认为,三人行,必有我师,难道我比孔圣人都强吗?”

孟勇敢更不乐听了:“你也就是数理化比我强点,围棋也下得比我好一点,别的方面还有许多不如我的地方呢!”

两人正贫着嘴,对面又走出来一群人。按时间推算,这些人应该是从上海飞过来的。两人停止了说笑,伸长了脖子朝人群里张望。

徐晓斌不虚心地说:“你得承认,就文化知识水平和博览群书方面,我是比你强一些的。”

孟勇敢一眼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女子,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走在从上海来的旅客里,显得格外地高挑儿,高得都有点鹤立鸡群了。

这话孟勇敢不愿听了:“怎么听你这话这么不顺耳呢?好像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姓是正常的,而你头一次听到这个姓就是不正常的呢?”

如果她仅仅是个子高,倒也不致于这么显眼,关键是她还很漂亮!如果她仅仅是很漂亮,也还不至于这么醒目,关键她的气质还特别的好,特别的与众不同!

徐晓斌说:“别说你了,连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姓呢!”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推着行李车,不似别的一般的女人,手里稍微有点重量,不是装的不堪重负,就是真的不堪重负。她大步流星地、非常矫健地、旁若无人地往外走着。

“还有姓这个姓的?”孟勇敢认真起来问。

孟勇敢同志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这个白衣女子。他心里什么念头也没有,连大脑都是一片空白,早把那个要接的、叫唱东方的表小姨子,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徐晓斌认真地解释:“人家姓唱!不姓东!怎么可能叫东方红呢!”

没想到那白衣女子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笑容满面地说:“姐夫,我姐怎么没来呢?”

“还有叫这个名字的?怎么叫唱东方呢?为什么不叫东方红呢?”孟勇敢大惊小怪地胡说八道。

孟勇敢吃惊得嘴都张开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像个傻瓜似的站在人家姐夫旁边,一动也不动。不知为什么,他脑袋里突然出现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大概是情痴宝玉说的吧: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他转念又一想,不对呀,她不姓林呀?她姓唱啊!她叫唱东方啊!哎呀天那!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孟勇敢就在心里头唱起了那首响彻云霄的圣歌来。一直到徐晓斌推了他一把,他还没把这首歌唱完呢。

“叫唱东方!”

徐晓斌给他俩做介绍:“这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领导,孟勇敢分队长,今天他亲自驾车来接你,还是奥迪2.6呢!是政治局常委坐的车!”

“什么什么?叫什么?”

唱东方笑眯眯地伸出手来,落落大方地说:“谢谢你,孟分队长,谢谢你来接我。”

“叫唱东方。”

孟分队长的手,一碰到人家的玉手,像被电了一下似的,全身都麻了,连脑子都麻了,说话的功能都麻了,说出的话老得都掉牙了:“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孟勇敢陪着徐晓斌站在出口的围栏边,见有人举着写着姓名的牌子接人,随口那么一问:“你小姨子叫什么名?”

唱东方“咯咯”地笑了,开玩笑地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哇?像是雷锋叔叔说的。”

徐晓斌很认真地说:“我真的不骗你!她真的很漂亮!不信你一会自己看!”

姐夫也跟着笑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雷锋叔叔,心里边想:想不到这小子的眼光竟然还这么高!

孟勇敢分明不信,讽刺他说:“你丈母娘家那筐里哪有烂杏啊!”

到了停车场,大家上了车,车夫孟勇敢的脑子还是麻的。他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仔细仔细再仔细!小心小心再小心!

徐晓斌不干,连声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你得陪我进去接!你不知道,我这个表小姨子长得特别漂亮,跟她单独在一起,我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孟勇敢系上安全带,把车挡仔细地挂好,目视着前方,深吸了一口气,一脚油门踩下去,崭新的奥迪车一家伙就撞到了屁股后边一辆连车牌还没挂上的、同样崭新的越野车!

到了首都机场,孟勇敢本想在车里睡一会觉的。他昨晚上值后夜,上午就睡了两个小时,就跑出去借车了,压根就没睡好觉。他让徐晓斌自己进去接,他在车里补充能量,一会好精神饱满地当车夫。

坐在后边的唱东方一声惊叫:“天那!你挂错挡了吧!”

孟勇敢“哼”了一声,说:“有我什么事呀!我就是个车夫,我只管开车!”说着一脚油门,崭新的奥迪像风一样刮起来了。

孟勇敢晕晕呼呼地低头去看挂的挡位,果真是挂到了后挡上!

徐晓斌解释说:“她下午到团里开会,走不开,咱俩就全权代表了。”

徐晓斌的后脑勺被撞了一下,而且还撞得不轻,他抱着脑袋气急败坏地说:“孟勇敢!你怎么开得车!”

孟勇敢说:“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老婆干什么去了?她的表妹,她不接,让别人接!”

孟勇敢迷迷糊糊地说:“怎么回事?我明明挂的是前进挡嘛。”

徐晓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不有你吗?有你在,我敢轻举妄动吗?再说有你在,我老婆也放心呀!在她眼里,你是个同性恋,对女人没兴趣。你去接她表妹,她最放心了!”

大家赶紧开车门下车,唱东方看了一眼被撞的越野车,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天那!这是一辆陆虎!”

孟勇敢问:“你老婆不去吗?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唱东方是华东政法大学国际法系的大四学生,这次来北京,是到一家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的。这家律所是许兵同批兵的姨夫开的,同批兵是半央求、半诱惑才让姨夫答应的。她打的是唱东方很美丽的牌,别有用心地诱惑她姨和姨夫:“你们听我的没错!等她来了你们就知道了!你们不是还没有儿媳妇吗?她就是你们家的最佳人选!”

徐晓斌高兴地说他:“说你胖,你还呼哧带喘了。走吧!还等什么?”

唱东方来了,那姨夫才知道什么叫名不虚传了。他打电话跟自己的夫人一说,夫人马上就跑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马上就喜欢得不得了!不但对小唱嘘寒问暖地好一通拉拢,还对自己的老公下指令:“你可把她给我看好喽!千万别让这写字楼的单身们给拐跑了!”

孟勇敢按了一下喇叭,有些招摇,又吹了一声口哨,故做谦虚地说:“这算不了什么!我本打算借辆坦克的,但担心坦克上不了二环,所以就算了,凑和着搞辆奥迪吧!”

唱东方开始住在表姐家里,平时还好,他俩人都住在连里不回来,这两室一厅的房子就她一个人住。可一到周末,姐姐姐夫一回家住,唱东方就觉得别扭不方便了。关键不是自己不方便,而是姐姐和姐夫不方便。人家两口子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在自己家里却还要像客人似的,不能随随便便了。而且自己则像个没有开关的电灯泡,天天亮在人家头顶上,不但烤得人家难受,连自己也累得慌。恰巧这时候主任夫人以她上下班太远不方便为由,非让她住进自己家另一套闲着的公寓里去,说那里离写字楼很近,她不用跑得那么辛苦。

下午两点,孟勇敢开着一辆崭新的奥迪2.6准时停到指定地点。徐晓斌拉开车门上来,由衷地佩服他:“你小子行啊!这是从哪搞来的?”

许兵却坚决不答应,说:“你住人家算什么事呀?那主任老婆肯定是别有用心,你别去住!年轻轻的多跑点路怕什么?腿又跑不断!如果你嫌住在这里不方便,那我就给你另外找地方住!反正你要在我眼皮子底下住,跑远了可不行!”

徐晓斌知道他这一点,马上转移话题:“你别啰嗦了,赶紧去给我找车!哎,我告诉你,你可别给我找那些即将报废、或已经报废的破车,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临时借套房子住对许兵不是什么难事,给别人要套房子都可以办到,别说给自己的亲表妹借套房子临时住住了。第二天,唱东方就搬进了团里的临时来队家属楼,刚好是高副连长家属刚刚腾出来的房子,又干净又卫生,连打扫都不用了。这是套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正好适合单身一个人住,设施又齐全,卫生又好打扫,真是太好不过了。

孟勇敢对自己山东老家那是无比珍惜的,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现在听徐晓斌这么说他的家乡,气得拳头都握起来了:“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

这一段时间,可以算得上是孟勇敢同志人生最黑暗的时期了。无缘无故的,他的脑海里又冒出了中国另一部名著中的另一个名句来——自从在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里,他脑子里冒出《红楼梦》中“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的名句后,他的脑子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作家的脑子,经常会自动跳出来一些名句名章。就像现在这样,他脑海里又出现了《三国演义》中那著名得都上了成语词典的名句:赔了夫人又折兵。

徐晓斌不屑地说:“你们那儿是什么民风啊,这么烂!”

其实想起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儿,实在是话有所指的。是说他不但挨了朋友的一顿臭骂,又让人家保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弄得他心里头又感激又不安,生生又欠了人家一笔人情债!这难道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还有,这件事情,与其说是朋友的不幸,还不如说是他自己的倒霉。你说好好的,自己不在宿舍里补觉,跑出去借的哪门子高级车呀?借车你就借车吧,人家朋友本来就不放心你的技术,要把司机一起借给你,你却为了能过开好车的瘾,也为了在徐晓斌面前显能,偏要指天戳地地发誓,保证毫发无损地按时还车!结果怎么样呢?还毫发无损呢,把人家大姑娘似的奥迪弄破了相不说,还嫌不够地把人家那威猛的陆虎撞掉了一块皮!

孟勇敢更乐了:“哎,你不懂!我们老家有个说法,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腚,是可以随便闹的。”

哎呀哎呀!这些也还不算什么,也还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毕竟是用钱可以解决掉的!

徐晓斌的眉头还皱着:“亲小姨子就能随便了?你说的这是什么流氓话呀!”

现在,留给他孟勇敢的问题,是能要了他老命的问题!奶奶的!他无可救药地、开国际玩笑地喜欢上了人家的表妹东方红!

孟勇敢笑着解释:“表小姨子就是隔一层的意思,是不能像亲小姨子那么随便的意思!”

自从见到了东红方,孟勇敢现实中的太阳就再也没有升起来过!什么叫做暗无天日的生活,他算是领教了,他变得都有些黑白颠倒了!白天萎靡不振地老打瞌睡,晚上精力过剩地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念东方红的时候,对面床上的表姐夫就央求他:“老孟,你能不能轻一点翻身?你就是不可怜可怜我,你也得可怜可怜你身下的床板子吧?”

徐晓斌皱着眉头说他:“什么话怎么一到你嘴里,就这么难听呢?什么叫表小姨子呀?”

徐晓斌之所以这样好言好语地好说好商量,是因为作为孟勇敢的好朋友、好哥们、好战友的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家伙掉入了万丈深渊中,要万劫不复了。按道理说,他这个孟勇敢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最兄弟似的战友,理应在这种时候,伸出友谊之手,拉兄弟一把。先不说别的,毕竟他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而且,他又是他暗恋着的人的表姐夫。但是!他徐晓斌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状聋作哑地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也是他对孟勇敢最好的帮助。

孟勇敢“嗨”了一声,说:“我说嘛!闹了半天是个表小姨子!”

看着孟勇敢同志日渐消瘦的身体,徐晓斌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什么话还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要假装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粗人,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浑而不觉。其实这让徐晓斌心里很不忍,也很难受。但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明知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再去帮忙添柴加火 ,最后只能把水熬干,把锅烧烂!不止是帮倒忙,而且是做坏事。把话说开劝劝他吗?这恐怕也不行。孟勇敢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其实他是个非常爱面子、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一旦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把孟勇敢的自尊心给伤了,弄不好连他俩的友谊都要赔进去了。孟勇敢日后还能坦然地面对他、与他透透亮亮地做朋友吗?不可能嘛!

徐晓斌说:“是我老婆的表妹,不也算是我小姨子吗?”

唉!这个倒霉的孟勇敢,你怎么这么倒霉呢?目不斜视地等了二十七年,等来的却是镜中花!水中月!

孟勇敢奇怪地问:“你那操蛋的老婆不是独生子女吗?你哪来的小姨子呢?”

倒霉的孟勇敢同志,何尝不认为自己倒霉呢?尤其是在睡不着觉,折腾床板也折腾别人的表姐夫的时候,他一面在心里可怜自己,一面大骂自己:孟勇敢那孟勇敢!你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呢?东方红那样的女子是给你这种人预备的吗?天鹅都是给人家王子留的!哪有赖蛤蟆什么事呀!

徐晓斌说:“我小姨子要来了,我得去机场接她!”

骂完自己,孟勇敢又痛骂起作家来:这些混帐王八蛋们!就会胡说八道地胡弄人!什么初恋好似甘露!什么相思胜似琼浆!全是骗人的鬼话!老子的初恋哪是什么甘露哇?简直就是他娘的毒药!还有,这该死的相思哪里是人能消受的琼浆啊?简直就是他奶奶的魔鬼!看把老子折腾得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活了小半辈子了,竟然还失眠睡不着觉了!

孟勇敢也问他:“你要干什么呀?这么严阵以待?”

连里的食堂紧挨着团里的临时来队家属楼,孟勇敢经常在这里万分痛苦地碰上实习律师东方红。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看了也白看的滋味,真他娘的不是人受的!而东方红每次见了他,还都不放过他,总要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不是问他吃饭去吗?就是问他吃完了吗?搞得他像个饭桶似的,让人家见了他,只会问这两句话!

徐晓斌又追着问:“你真行?”

这一周是孟勇敢在连里值周,晚饭他带队去食堂,半路上正好碰到下班回来的东方红。也没人下达“向右看”的口令,队伍就齐刷刷地都去向右看了,这让孟勇敢心里很不爽,他尤其不能忍受那么多男眼睛盯在东方红身上。他一生气,突然大喊一声:“全体都有,跑步走!”

孟勇敢笑了,说:“那是那辈子的事了?八年了,别提它了!”

全体一愣,但愣过之后还是听口令地跑步走了,一直跑到食堂门口,孟勇敢才又喊了“立定”的口令。

徐晓斌还是不太信任他:“你坡道起步的时候,不用再往车轱辘下塞东西了吧?”

队伍一解散,三分队长就冲了过来,推了孟勇敢一把,质问他:“你发什么神经?你按的什么心?你想让大家吃完饭都肚子疼啊!”

孟勇敢说:“你要是军委领导嘛,我还真不敢拍这个胸口。要是总部以下的首长,我还真敢拉你!”

走在最后边的丛容对许兵说:“孟分队长对大家都看你表妹有意见。”

徐晓斌说:“我琢磨琢磨敢不敢坐你的车。”

没等许兵说话,走在前边的高金义回过头来替她说:“该他什么事呀?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孟勇敢反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兵和丛容都笑了,但笑归笑,却谁也没往心里去。因为谁能想得到呢?狗会吃耗子们的醋!

徐晓斌突然问孟勇敢:“哎,你最近的车技有进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