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嘛!
在这一软一硬的挟持下,徐技师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他还能躺下补他的大觉吗?
孟勇敢和徐晓斌匆匆地往团里走,孟勇敢自然不会放过说他老婆坏话的机会。
许连长冲徐技师飞了一个媚媚的飞眼,风一样摇摆着苗条的身子,婀娜而去。
孟勇敢说:“你当时瞎了眼吧?怎么看上她了?”
许兵笑了。这灿烂的笑容孟勇敢自然是看不到的,他正背对着许连长的笑脸痛苦地对付他那条抽筋的腿。徐技师是这笑容的受益者,他不仅全程享受了那灿若桃花的笑容,还额外收获了一个飞来的媚眼。
徐晓斌笑了笑,根本不接他话茬,可见这样的话题在他俩之间是老生常谈,老到徐晓斌都懒得搭理他了。
孟分队长的国字脸又有点歪了,但他却一点脾气也没有。人家连长副连长都能亲自去出公差,你一个分队长,有什么天大的理由拒绝呢?但是,让他去出公差是可以的,但让他同她一起去出公差,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孟勇敢端坐的身子动了动,盘得严丝合缝的双腿松开了。一条腿似乎抽了筋。他按着那条不争气的腿开始呲牙咧嘴。徐技师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孟分队长不耐烦地说:“你快起来洗漱去,咱俩去!”
孟勇敢也用不着徐晓斌的搭理,在这种话题上,他完全有能力自说自话。他告诉徐晓斌:“这样的老婆,在我们山东老家,早被把腿打断了!还能让她爬上三楼来找咱们的麻烦?不但把腿打断了,连舌头也早割掉了!还让她这么能说,谁也说不过她!”
许连长说:“军务股要两个公差,连里实在没人了。副连长都带队去军需仓库出公差了。如果你不去,那只有我和你们分队长一起去了。孟分队长,咱们走吧?”
徐晓斌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他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孟勇敢的后背,虚怀若谷地说:“老孟啊,你就别在这儿给嘴过年了!”
许连长有气度地笑了笑,并不计较他的态度。也是,虽然他是自己的丈夫,但自己却没有剥夺人家补觉的权力,妻子不行,领导更不行。许连长用少有的商量的语气,似乎是对徐技师说的,其实也包括了背对着她的孟分队长。
老孟停住了脚,很不满意他这种生在苦中不知苦的二百五劲头。老孟眯起了牛眼,像是不忍卒睹。老孟眯着眼睛说:“徐晓斌,我要是你,早都死八百回了!”
“我值夜班了,我在补觉!”徐晓斌虽然是在公然抗命,但却理直气壮。
徐晓斌不知愁地笑了,学着他的口气反唇相讥:“老孟,你这话都说了八百遍了!”
“你别睡了,起来吧,起来去出公差。”许连长说。内容是命令的,语气却是家常的。
老孟更没好气了:“说八百遍都不管用,你真是死猎不怕开水烫!”
“人家是找你的,你起来,我要睡觉!”徐晓斌大声说。
徐晓斌笑了一下,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神态。老孟更生气了,忍不住上前捣了他一拳。这一拳来得太突然,令徐晓斌猝不及防,身子向后晃了晃,一副不经打的样子。老孟又笑了,赶忙上前拉了他一把,又安抚地拍了拍他,无比同情地说:“你这么不经打,怎么就经得住你那操蛋老婆的折腾呢?”
“干什么你?”分队长低吼着。
徐晓斌捂着被捣痛的胸口,没了好气:“你给我住嘴!”
徐晓斌这下想起自己是什么人了,似乎有些泄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带毛的长腿横冲出去,将端坐在对面的孟分队长踹了个趔趄。
老孟笑了,但老孟并不住嘴。这次老孟有点认真了。他望着捂着胸口的徐晓斌,有点百思不得其解:“哎,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操蛋的老婆,到底哪好?”
“有什么事用向你汇报吗?”许连长一语双关地提醒他在连里的身份。
这真诚的问话,让徐晓斌马上想起老婆那灿若桃花的笑脸,还有那羽毛一样轻盈的媚眼,徐晓斌情不自禁地笑了。
“有什么事?”徐晓斌这口气不是部属的,而是丈夫的。
“你笑什么?”老孟更奇怪了。
“我来自然是有事。”许兵不笑了。
徐晓斌哪能告诉他他笑什么呢?一来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你对一个从未近过女色的光棍说女人桃花般的笑脸和醉人的媚眼,那还不是在浪费吐沫星子吗?二来说了他也未必能信,你现在就是打死他,他也不相信许兵会对男人飞媚眼。在他孟勇敢眼里,许兵压根就不是个女人!当然她肯定也不是个男人,但她是个什么人呢?这就是让孟勇敢烦她的地方。在山东男人的眼里,不像女人的女人,那还能要吗?
“你来干什么?”徐晓斌用被子将自己重新裹起来,像个男女授受不亲的谦谦君子。
孟分队长和徐技师一进军务股,一说明来意,吓得坐在椅子上的少尉参谋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少尉参谋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看看,这事闹的,怎么二位首长亲自来了呢?怎么敢劳动您二位的大驾呢?”
许连长笑了,她不进来,而是倚在门口,像是不方便进来。
中尉分队长和上尉技师在少尉参谋的惶恐中感觉良好。他们宽宏大量地笑着,孟分队长挥了挥大手,梁山上好汉一般大着嗓门说:“你就别啰嗦了,有什么活尽管说吧!”
自然是面朝房门、半裸着身子、半跪在那儿的徐晓斌先看到来人的。徐晓斌脸上是吃惊的表情,一副你怎么来了、见了鬼的样子。孟勇敢很奇怪他的样子,也赶紧回过头去看是何方神仙驾到。等他看见了来人,手里的棋子唏哩哗啦地掉到了地上,欢快地在地上打滚撒欢。
少尉哪敢给他二位派活呀,摆着双手一个劲地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二位领导请回吧。给二位领导添麻烦了,二位领导请多原谅。”
“你快住嘴吧!”敲着木鱼的败将终于忍不住怒吼了。他的吼声刚住,门就被推开了。
这厢正热闹着,隔壁屋的股长王军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王股长一见他俩,也是一脸的吃惊,当听说他俩是来出公差的,更是吃惊得都有点尴尬了。王股长扭头就训少尉:“你是怎么搞的?团里三令五申不准随便向下边派公差,你记不住哇?”少尉参谋说记住了不好、说记不住也不好,万分难受地立正在那儿挨训。徐技师看不下去了。出面替他解围。
“快投降吧!抵抗是没有用处的,早投降早解脱,晚投降多遭罪!”徐晓斌身子是跪着的,嘴上却是嚣张的。
徐晓斌说:“算了股长,你别训他了。我们来都来了,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此刻,有着童子功的孟勇敢真是被跪在他面前的徐晓斌逼得山穷水尽了。他手里握着几颗被他吃掉的徐晓斌的车马炮,像和尚敲木鱼那样敲着,只是敲得毫无章法,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孟勇敢也笑着说:“就是,来了就干呗。你也别过意不去了,大不了干完活,请我俩喝杯啤酒。”
被将了军的孟勇敢倒有着临危不惧的大将军风范,他正襟盘腿坐在床上,像一尊坐了千年的佛一样好看。徐晓斌就很佩服他会盘着腿坐,而且坐得还非常庄重,非常令人肃然起敬。这令徐晓斌百思不得其解。他问他:“哎,真是怪事,你这虎背熊腰的,平时怎么坐怎么不好看,怎么单单上床盘腿坐着的时候,就变得比较好看了呢?”受到表扬的孟勇敢谦虚地一笑,有点不谦虚地说:“没法子,这是从小练就的硬功夫,这叫童子功,明白吗?”
王军跟孟勇敢是胶东老乡,两人熟得很,孟勇敢的酒量就是王军给开发出来的。
“将军!”徐晓斌喊出这一嗓子后,兴奋得身子都不成体统了。遮羞的被子也得瑟掉了,露出了很一般根本不值得炫耀的身子。这样还不算,他因为不会盘腿坐,单人床又小,他的大长腿又伸不出去,只好采用半跪半坐的姿势,姿态不雅,动作难看。但他却浑然不觉,手舞足蹈地喊着将军,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王股长依然是气呼呼的,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太好听:“你说说你,你这是抓来的公差呀,还是请来的大爷!中午的客你请!不让你出点血,你就长不了记性!”
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是从丈夫徐晓斌的宿舍里传出来的。许兵知道徐晓斌昨天值前夜班,半夜一点下班,等吃了夜餐回来洗漱完上床,怎么也得两点多钟了。这时候本来应该是睡得正香的时候,他却精力充沛地下起了象棋。看来他就是那个不走运的倒霉蛋了,这也就怪不得为妻心肠的软和硬了。真是太走运了,本来指望撞大运碰上个把人,自己再学习副连长,亲自上阵去出公差。哪里想到会撞到一双。丈夫房间里肯定有两个醒着的人,他总不能自己跟自己下象棋吧?还走得山响。
少尉点头如捣蒜:“行行行,是是是,我请,我请!中午我请客,请大家喝啤酒!”
上了三楼,就听到“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响亮。听到这声音,许兵不出声地笑了。她想,这下妥了,出公差的人有了。
四个人鱼贯着进了团里的服务中心餐厅,小桌子都坐满了,唯有一张十几人的大桌空着,王股长说:“就它吧,将就吧。”
许兵上三楼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想,如果碰上一个出来上厕所的怎么办?是拉他去出公差呀?还是放他回去继续睡觉?想到这里许兵笑了,脚下的步子也轻盈起来。
孟勇敢自告奋勇地抢过菜单,他如饥似渴的样子,令王股长很是担心。王股长提醒他:“哎,你少点点,人家小吕请客。”
到了二楼,许兵站在楼梯口上观望。她的心情挺矛盾的,即盼着有人出现,又不希望有人落网。等了一会儿,楼道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许兵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也是个矛盾的混合体,好像有点失望,又好像有点如释重负。
孟勇敢眼睛并不离开菜单,头都不抬地说:“还能让部属请客,你是这不讲究的人吗?我不信!”
许兵往楼上走,她知道现在楼上除了前后夜值班补觉的,不可能有闲人。但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上楼。她想,万一有那精力充沛、睡不着觉、早早爬起来的倒霉蛋呢?那怕碰上一个呢?也好跟自己凑成一双,到军务股去交差。
吕参谋忙说:“今天我请客,我买单,孟分队长您就尽管点吧,在这里请客,我还是请得起的。”
唉,这大概也是军营文化的一种吧?许兵心想。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这样整天两眼一睁,忙到天黑,日子过得挺充实、也挺有意思的。其实许多事,只要你把它想清楚、想明白了,也就不会生那么多的闲气了。比如眼下军务股要的这两个公差,按道理完全可以不理他们,不给他们出。什么整理实力统计,什么上边要的急。这完全是他们份内的工作,平时不抓紧,上边要的急了,就抓虾到下边要公差。平时你们都干什么去了?天天跑出去纠察军容风纪?纠察得自己像洪水猛兽似的,兵们见了他们,老远就停下脚步,先自己上下左右地自察自纠一番,免得落到他们手里被当街又纠又察的。又是记名字,又是记单位的,还不能多嘴申辩解释,说多了就会被扣下,以态度不好为由,让单位领导来领人。许兵就是跑了若干趟去领人,才领教了军务部门的厉害。因此,他们也是万万开罪不得的。得罪了军需仓库,顶多是穿身不合体的军装;若是得罪了军务部门,穿着不合体的军装,也会被他们以军容不整的理由纠察的。
孟勇敢的眼睛终于离开了菜单,他盯着吕参谋说:“你请客?你凭什么请客?这四个人中,哪个不比你挣钱多?哪就轮到你了?”
文书一溜烟跑了,许兵望着她的背影,愁得叹了口气。每年都是这样,越是老兵复员走了、新兵还没补上的青黄不接的时候,公差勤务就越多。而且哪方的神仙都不能得罪,得罪了就没你的好果子吃。比如这军需仓库,如果你硬顶着不给他们出公差,那好吧,等发军装的时候,你就知道他们的厉害了。发到你们连的时候,衣服不是肥了就是瘦了,鞋子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总之净些事!搞得那几天连里的兵天天请假往仓库跑,跑得腿都瘦了,衣服还不一定能换合适了。
孟勇敢开始点菜,菜名报得行云流水,他那胶东味的普通话报起菜名来,还挺好听的,有滋有味的,让人食欲大开。
许兵挥了挥手:“快点去吧,晚了副连长该吃了你了。”
四个凉,四个热,一个汤,另加四瓶啤酒。
文书也呲着白牙笑了,她人不怎么好看,但笑起来却挺好看的。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这个长处,所以特别愿扬长避短,特别爱笑。文书笑着说:“副连长亲自上阵,他亲自去仓库出公差了。”
王股长笑着说他:“你的刀倒挺快,四个盘子八个碗的,咱们能吃完吗?”
许兵笑了:“那还少一个呀。”
孟勇敢说:“怎么吃不完?我早饿了,徐技师昨晚值夜班又没吃早饭,更是一个顶俩,你就别担心会剩下了。”
“副连长派的。仓库要六个公差,咱们只去了四个。仓库的人特别不要脸,就向上边打小报告。副连长让军需股长给说了一通,气得声都变了,打电话让我跑步去凑人数。”
凉菜上来了,啤酒也上来了。四瓶啤酒,一人一瓶,各自手把一瓶。
“谁派的?”
吕参谋倒满一杯酒,站了起来,说:“各位领导,我在这里先自罚一杯,一切都在酒中,一切尽在不言中。”吕参谋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喝干了。放下杯子,又自觉地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文书站住了,脸上却是十分着急的样子。文书说:“我要到被服仓库去出公差。”
孟勇敢点着他说:“你坐下!你坐下!我告诉你,你悠着点喝,咱们一人就一瓶酒,谁也别想多喝。”
许兵拉开门,见文书军容严整地匆匆往外走。许兵问:“哎,你干什么去?”
大家都笑了,共同举杯,碰了一下,客气了一下,就不客气地各自吃开了。
许兵站了起来,新式军装被她高挑的身材衬得格外精神好看。五官又端庄,皮肤又白皙,走到哪儿,身上都挤满了眼球,男女都有,而且女眼球一点也不比男眼球少。对这点,她的丈夫比她还要得意。经常在路上拍着她的后背,沾沾自喜地说:“你行啊!男女通吃!”
王股长放下筷子,把自己的杯子倒满,举到徐晓斌面前,说:“来,徐技师,我敬你一杯!”
连长许兵放下电话,愁得自说自话:“哎呀,哪还有人那!”
徐技师被动地端起了酒杯,发现自己的杯子不够满,又赶紧加满了。徐技师举着杯子说:“股长你客气了,应该是我敬你的。”
孟勇敢手里的卒子重重地蹦到了棋盘上,像个撑高跳的运动健将,重重地落到海棉垫子上,在上边来回弹着。棋子有点乱了,孟勇敢趁机乱挪棋子,被徐晓斌当场摁住,好一通数落。
王股长说:“咱俩别管谁敬谁了,喝了这杯再说。”
徐晓斌不避嫌疑地咧开了大嘴,都有点喜笑颜开了:“我就是有点纳闷,她怎么把你气得五官都变了形了呢?”
王股长率先放下了杯子,不讲究地用手抹了把嘴,盯着徐晓斌实话实说了:“徐技师,我是个山东人,肚子里藏不住话,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
孟勇敢盯着他的眼睛:“哎,听你的口气,你小子很兴奋那!“
徐技师放下酒杯客气道:“你说,你说。”
徐晓斌颇有兴致地:“说说,她又怎么着你了?”
王股长说:“你那个老婆,可不是个一般的人,厉害呀!”
孟勇敢也叹了口气:“差不多了,我的精神快崩溃了!”
孟勇敢听到这话,高兴地站了起来,将杯子都杵到了王股长的嘴边了:“哎呀,我今天算是遇到知音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哇!来,我敬你一杯!喝了接着说!”
徐晓斌叹了口气,说:“老孟啊,我看你是让她治得有神经病了。”
又一杯酒下肚的王股长更要畅所欲言了,他拍着徐技师的肩膀叮嘱道:“我的话你可不要回去转达呀!”但那神情和那语气,分明是希望他回家传达的。
孟勇敢不讲理,牛眼一瞪:“她是谁呀?她是天王老子吗?还不能提了!”
王股长叹了口气说:“这个许连长可不简单那!团里所有的女干部,属她脑子好使,一般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见桌上的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分明是想听下边的话:“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吧,小吕打电话给她要公差,她是完全可以拒绝的。别说小吕了,就是我,她拒绝我,我还拿她有办法吗?她不,她不拒绝小吕,还满口答应下来。但答应下来又不给好好地派公差,而是打发你二位来,你说,她什么意思?”
徐晓斌抬起头来:“不是不让提她吗?”
徐技师还真问:“她什么意思?”
徐晓斌不提了,孟勇敢又来劲了。孟勇敢手里的一匹马重重地跳了一步,嘴也没闲着:“说实在的,我要有你这样的老婆,愁都愁死了,还有心思下棋。”
王股长也真说:“她这是一箭双雕!即给我们交了差,又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让我们接了两个烫手山药,吃不下、拿不住地难受。哎呀!高!高!实在是高哇!这个女人不简单,狡猾狡猾的呀!”
徐晓斌笑了,摆着棋子连连点头:“好好好,听你的,不提就不提。”
徐晓斌难受了:王股长这是在夸自己的老婆吗?分明不是嘛!这分明是在损她嘛!可自己能怎么办呢?迎合吗?不妥吧?那毕竟是睡在自己身边的老婆呀!反驳吗?也不妥吧?别说吃了人家的嘴短,就是没吃人家、没喝人家的,人家这样笑里藏刀地说咱几句,咱还能跟人家翻脸不成?徐晓斌正难受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孟勇敢坐到对面,哗啦一下把棋子倒到床上,有些不耐烦:“我这刚好了点,你又提她!一提她我心就堵得慌!好好下棋!不许提她!”
那边孟勇敢挺身而出了。
徐晓斌来了精神,拉过被子围住半裸的身子,让出一半床来。徐晓斌问:“哎,快说说,你又受什么委屈了?”
孟勇敢站了起来,握着自己的啤酒瓶给自己咕咚咕咚倒上,倒了半杯,酒没了,他又不客气地抓起了徐晓斌的酒,给自己续满,剩下的又倒给了王股长,把空酒瓶还给了徐晓斌。
孟勇敢边开抽屉拿象棋边说:“你还能怕我?你把你的怕都献给你老婆了,你还能怕谁呀!”
孟勇敢举着冒着白沫的啤酒,像个正义之神,一脸的庄重和认真,说出的话来,令徐晓斌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晓斌伸了个懒腰,拧着脖子说:“杀一盘就杀一盘,你以为我怕你?”
孟勇敢说:“老乡,我可要说句公道话了,他那个操蛋的老婆厉害那是不假,但你要说她狡猾,那就大错特错了!你还是不了解她,那个女人,虽然厉害,但人不坏,也不奸,没有什么坏心眼!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吧,我们连确实是没人了,派不出公差了。有口气的,除了在机上值班,就是在床上睡觉。剩下的都去出公差了,连我们副连长都去被服仓库倒腾服装了。连里就剩下我和他老婆了,他老婆还说要和我一起到你们那出公差。这小子一听他老婆要和我单独出公差,吓得觉也不睡了,脸都没洗干净就跟我一起跑来了。人家两口子对你们军务股够意思了,你还在这里说人家老婆狡猾什么的,你说你够意思吗?这么不厚道,你还是我们山东人吗?
孟勇敢说:“那咱们杀一盘?”
王股长马上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他不去跟等在那儿的孟勇敢碰杯,而是弯下腰来找徐晓斌的杯子,徐晓斌急忙站了起来,王股长把自己的酒倒给了徐晓斌一半,又命令看得有点发呆的吕参谋:“把你的酒拿来!给我们满上!”
徐晓斌笑了:“去你的吧,让你折腾的,老子早就不睏了。”
王股长举着溢得满手都是啤酒的杯子,气得拿眼直瞪倒酒的吕参谋。孟勇敢笑着说:“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我的手脖子都快断了!”
孟勇敢收拾完,一屁股坐到自己床上,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手表,对坐在床上揉眼睛的徐晓斌说:“要不,我陪你再睡一觉?”
王股长说:“徐技师,刚才我说的话收回!算我没说!改日我请你们两口子喝酒!咱们好好喝一场大酒!我知道许连长很能喝,我是喝不过她!”
孟勇敢跳着躲开了:“这是我们的光荣传统,我们要代代传下去。”
孟勇敢又一次挺身而出:“没事!到时候有我那!咱俩喝不死她!”
徐晓斌用脚去踹他:“什么时候也脱不了你的农民本色!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许连长的声音:“你俩要喝死谁呀?”
孟勇敢笑了,占了便宜一般:“买杯子要花钱,治脚一个大子也不用花!“
孟勇敢吃了一惊,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徐晓斌不明白:“我的脚难道不如杯子值钱吗?”
许兵又惊又喜地站在空了一半的圆桌旁,像要发大财似的笑得合不拢嘴。
孟勇敢撇着胶东普通话说:“你的杯子我赔不起,你的脚包在我身上了!”
徐晓斌将空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像个当家主事的男人似的,劈头就问:“你怎么来了?”
徐晓斌笑了:“让你扫干净点有什么不对?万一扎了我的脚,你赔得起吗?”
许兵哪里将他的花拳绣脚放在眼里?她眉毛一挑,眼睛一瞪,反问他:“这是你家开的店吗?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孟勇敢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善。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她身后像尾巴一样跟着的小文书多嘴多舌:“连长你真逗!徐技师家不就是你家吗?你俩不是一家吗?”
徐晓斌像地主老财一样指手划脚:“这!还有这!”
许兵装着恍然大悟:“噢,闹了半天,咱俩是一家呀?哎,当家的,我们能坐下来吗?”
徐晓斌探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玻璃,又抬头去看戳在那儿的孟勇敢,什么话也没说,却比千言万语都管用,大巫的眉眼立马往下掉了几分,不再那么横眉立目张牙舞爪了。同时,大巫还知错就改地转身从门后拿出笤帚,上来弯下虎背熊腰,很认真地清理着。
徐晓斌说:“你们另外找地坐去,别跟我们掺和!”
孟勇敢将手里的硬皮笔记本,像投手榴弹那样投到了桌子上,没想到命中率很高,把徐晓斌最喜欢的玻璃杯碰到水泥地上。漂亮的玻璃杯绝望地叫了一声,马上就粉身碎骨了。
许兵说:“哟,咱们一家人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分开吃,让外人看了该怎么想?”
徐晓斌打了个哈气,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地问:“她又怎么惹你了?”
王股长忙说:“坐这!坐这!坐这一起吃!一起吃更热闹!”
孟勇敢用手指点着徐晓斌,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徐晓斌呐徐晓斌,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摊上这么个老婆!”
许兵乐得眼都成月芽了:“股长啊,还是给机关出公差好哇!你们多善解人意,多以人为本呀!哪像给军需仓库出公差,把我们副连长的腰都给累拧了,听说连口水都没捞到喝!”
孟勇敢就见不得他这副窝囊相,认为有什么样的丈夫,就有什么样的妻子。同时也认定,老婆像弹簧,你软她就狂。
王股长问:“副连长呢?”
一听又是自己老婆的事,徐晓斌没了脾气。他半裸着叹了口气,手无寸铁地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样子。
许兵说:“在后边呢,两个人架着,走得慢。”
大巫显然没被他的气势吓住,因为大巫的嗓门比他还大。大巫也是吼:“我想干什么?你还有脸问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那混帐老婆想干什么?!”
徐晓斌问:“你们怎么不到食堂吃?”
徐晓斌一声不响地躺下,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上。他准备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睡自己的回笼觉。谁知,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被子被腾空掀开,他半裸的身体一览无余。这下徐晓斌真火了,小巫也不怕大巫了,他一个鱼打挺地坐了起来,几乎是怒吼了:“你想干什么?”
许兵故做内疚地叹了口气,说:“唉,这不是工作不细吗?做事丢三拉四吗?忘了让食堂给他们留饭了,只好请他们下馆子了。唉!教训呐!以后凡是后勤的公差,一律不给出!凡是司令部的公差,尤其是军务部门的公差,要多少,有多少!
徐晓斌气愤地探起半个身子,看见了比他还生气的孟勇敢。孟勇敢周正的国字脸似乎都被气歪了,有些狰狞可怕。徐晓斌知道自己算是小巫碰上大巫了,三十六计,还是不招惹他为上。
少尉吕参谋毕竟见识有限,哪里见过一个连队主官对他们军务股如此赤裸裸地表达忠心过?尤其这个主官还是如此地明眸皓齿,笑得还如此地阳光灿烂!小吕参谋印堂发亮,两眼放光,放光的双眼频频地去烧烤自己的长官。
一肚子气的徐晓斌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头上竟然热气腾腾地冒着汗,不像是从被窝里出来的,而像是从篮球场上下来的。这是大热天蒙头睡大觉的必然结果,捂的。通信部队许多人都是这样蒙着头睡觉的,成年累月的三班倒甚至是两班倒,夜班和白班一样多。白天补觉,连队哪有那么好的遮阳窗帘,许多人毛病多,见光还睡不踏实,自然而然地,军被就成了最好的遮阳窗帘。只是这军被不够长,经常是顾头顾不了脚的。脚丫子替脑袋在被窝外出气,出的还又都是些比二氧化碳还要糟糕的气。因此,贸然闯进正在补觉的男兵宿舍里,是件挺不好受的事儿。
王股长虽然比吕参谋见多识广,但见多识广的王股长这时候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了,他再不表态就更被动了。王股长拍了下桌子,当场表态:“就冲许连长这句话,这顿饭,我们军务股请了!”
在这么大的动静下被吵醒是正常的,不醒是不正常的。值了前夜正在补觉的技师徐晓斌正常地被吵醒了。当然,他的气愤也是正常的。
徐晓斌马上去看孟勇敢的表情,不出他所料,孟勇敢的大嘴又快撇到耳朵根去了。孟勇敢的歪嘴也没逃过许兵那明亮的大眼睛,许兵一声惊叫,吓了大家一跳。
“咣当”一声响,来了分队长孟勇敢。
许兵叫道:“哎哟孟勇敢!你的嘴歪了!你是不是面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