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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求婚记(一)

“倾国以聘?又不是让我做大皇帝,何来倾国之说,况且就是让我做皇帝,我还未必稀罕。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是想当个皇后母仪天下来着?”心虚的后果便是满嘴乱跑话,这话刚一出口我便知糟糕。

我又重重“哼!”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心虚,一面心里暗骂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裴衍祯瞧着是个楚楚可怜的西子相,实则是个铜墙铁壁滴水不漏的玉面阎王。

果然,裴衍祯似被重重一击后退一步,满面不可置信看着我,再开口已是杀气腾腾,“皇后?!妙儿,你这话可是思量过再说的?你可是要做那宋家皇后?”

言毕,我亦知这话有些过了,只是,我最近心里莫名烦躁不舒坦,特别见不得裴衍祯这气定神闲深情款款的模样,今日好容易让我逮着个机会敞开了说,我便一劲儿贬损他到底。

我本不意如此说,只是话赶话说到这里,再听他这么一问,我又觉着莫名地委屈心酸,这下更是耿了脖颈直视他,“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这么凶作甚?你又要打什么算盘?你说你对我一心一意,你那七颗心只分了一颗对我一心一意已叫我沈妙一家几乎倾覆,如今你不谋那朝堂争斗权利更迭倾轧之事,将我谋划入你囊中之后,剩下那六颗心那些许多心智英雄无用武之地,可不晓得闲暇之余要怎么办才好?”无端端地我便想起中州王府那些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和洛阳城中的满城春色。

我拿了袖口掩住他的嘴,“你是不是要说那倾国以聘?”我皱了鼻头斜睨他,呛声道:“从头到尾你心里都清楚我和宋席远的计划,明里看着是你被算计,其实你哪里会被算计,只不过反正你真正的仇家是皇室已被你消灭殆尽,那皇位你探囊取物觉得无甚意趣,不如将计就计顺水推舟送了人,又乐得一边作壁上观瞧着我纠结其中做个跳梁小丑。”

谁知我这话刚落,裴衍祯本来煞气四溢拧紧的眉头却略略松开了些,肃杀之气也隐隐消退,但见他又上前一步,我警惕地退后一步,他却不顾,硬是拉了我的手握在手心里,一双眼洞若观火地瞧着我,温言软语道:“妙儿,你放心。”被他这样瞧着,又这么没头没脑来了这样一句话,我火气更盛,他又接道:“我哪里有这许多心,正是不在庙堂之上,我才更要小心经营,那位陛下可是时时刻刻等着拿我错处,目的吗?不言而喻。对着你,我已分身乏术,哪里还有闲暇顾忌其他。”

“妙儿,你可是还恼我早些年所作之举?”听得他声音之中几分着急,“我……”

接着他竟是煞气全消,又恢复往常那缓缓清澈的模样,不由分说将我拢在怀里,哄婴孩一般轻轻摇晃,语气里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便是我有七颗心,那也是七颗心都妥帖放在妙儿手心,每颗心都对你一心一意。”

我将手指向下移至他胸膛处戳了七下,对着他心口道:“一心一意……都说你心有七窍,其实哪只七窍,你怕不是有七颗心,心心有七窍,七七四十九窍,窍窍精算计吧?只是算计我这种笨肚肠一根筋未开窍的实心眼未免太叫你屈才了。”

瞧见他舒坦了,我便十分不舒坦,更何况又被他一眼瞧出心思,叫我颜面何存?好容易才说了这许多话堵他一回,哪里晓得一下便被他四两拨千斤三招两式便化解了,叫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十分憋闷。

但见他微微一顿,想来从未听我这般直白贬损于他,叫他有些意外,旋即他仔细瞧着我的眼,审慎道:“妙儿,你可是怨我此番未向你坦诚眼疾痊愈之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可是,你可晓得……”他蜷了手指放在唇边咳了一下,别开眼去,“我怕你知悉我无恙在身,便要弃我而去……”语气之间几分酸楚,接着又回过头来轻轻捧了我的脸,将我细细地瞧着,每一眼都似一句未出口的情话,每一凝神都似一首未落笔的情诗,他这眼神素来瞧不得,瞧了便要被他手到擒来捉了去,我迅速低下头错开他那捉妖眼,听得他在我头顶款款道:“妙儿,欺瞒你是我不对,可我确实对你一心一意。”

“那不就是七心七意?三心二意已经不是好词了,你这是要青出于蓝呢!”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笑嘻嘻地抬头将他的面孔扳下来鼻尖对鼻尖,又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你猜?”不待他回话,我又道:“你不是平日里最擅长算计人心谋划计策了吗?哪里有你猜不着算不准的。”

不想,裴衍祯竟然眉目全展地笑了开,拢着我的胸膛更是笑得隐隐震动,我越瞪他他将我圈得越紧,直到那涤涤气息落在我耳边一起一伏地近,方才听他道:“妙儿,为夫竟还不知晓你性子里还有这一面,你这样瞧着我的眼神,只叫我想到了一个字,媚。”

继而又听他不解问道:“为何?”

“媚”个头,你妹。

我一怔,怎么就叫他给猜着了?

我拳打脚踢挣扎出他的怀抱,警惕地站到圈椅背后与他对立,嘲讽他:“谁让你自称‘为夫’了,名不正言不顺!”

终于,头顶传来他唇瓣柔软的触感伴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虽短,却听得有九曲十八弯在内,“妙儿,其实不是沈家,是你本人不同意,是吧?”

“是衍祯失口了,还望妙儿莫计较。”听得他的声音又缓缓低沉了下去,“是我忘了自己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

半响未听得他言语,不免叫我心中纳罕,咦,难不成这回终于叫他恼火了?

又来了,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专门装给我瞧的,就晓得拿捏我心善好欺!

我正对着厅里供奉的财神爷出神之际,听得一声唤,刚一回头便被人轻揽入怀,春竹秋叶般的气息霎时入鼻,闭上眼也知是裴衍祯,我缓缓吸入,顺从地偎在他怀里,这才觉着刚才似乎站着有些久了,脚踝都有些发酸,索性便耍赖着将全身的份量都倚在他身上。

果然,他接下来一句便是,“妙儿,你嫁给我可好?”

“妙儿。”

老奸巨猾,我才不会上当。

我捻着手指数了下日子,想来过两日这第五支求亲队伍便要回洛阳了。

我坚定不移地看着他道:“不,我才不要又改名字!”

哪知两个半月都去了,沈家和中州王还是胶着僵持着,中州王矢志不移,沈家矢志不移。

他疑惑道:“改名字?”

那日裴衍祯终将我放行,一路送我回来临行之时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妙儿,我十日前便已派人去扬州提亲,此番定不能再委屈你,半月后我自然将你礼数周全名正言顺娶回府中!”

我替他解惑,顺带解气地说:“我才不要被人唤作‘裴宋裴沈氏’,跟绕口令一样拗口,我又不是异域番邦的洋毛番子,要这么长的名字做甚?将来刻个印章连全名都刻不进去。”

我自那日误打误撞知悉裴衍祯眼伤痊愈后第三日便独自回了我原先在洛阳城的宅子里住下,早前在王府里我被蒙在鼓里当个哑巴丫头被裴衍祯贴身使唤了数月可不知叫王府上下背地里笑话了多久,如今真相大白,饶是我脸面厚实如馕饼如今也要穿孔了,不管裴衍祯怎么劝慰,我都坚定不移地要回自己宅子里独住,当然,如果能回扬州便更好了,只是我要出王府已叫裴衍祯拧着眉西子捧心般软硬兼施了许多手段,若真回了扬州,还不晓得要怎样。

可不正是,我一嫁裴衍祯,变作“裴沈氏”,二嫁宋席远,变作“宋沈氏”,如今如果再嫁,将来若有人有心挖苦,可不就是“裴宋裴沈氏”。

个中缘由……总归我爹爹不答应就是了!

最后,裴衍祯果然被我这戳心戳肺连自我贬低都不吝惜的一句“裴宋裴沈氏”给击中命门,气得拂袖而去。

怕不就是裴衍祯大张旗鼓浩浩荡荡派了五次求亲队伍下扬州的缘故,便叫这洛阳城中少女们认定了中州王爷如此这般好。再反观这五次庞大的求亲队伍每每斗志昂扬出城,每每半月后皆羽铩而归,无一能完成中州王使命说服我爹答应提亲,而中州王却始终未有丝毫气馁或着恼迹象,坚定不移地派遣提亲队伍前仆后继奔赴扬州,更叫人觉着中州王痴情如是,实在是沈家不识抬举。

能将他这样一个心思缜密行事沉稳的人给气跑,叫我总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连爹爹姨娘和弟弟们都偏袒着他,他如今被幽禁在洛阳城中,不得出洛阳半步,只得派遣众多冰人随从去扬州上门提亲,不晓得用了什么说辞,才第二趟,阖家上下便劝我不要再这样犟着,应当早早嫁与裴衍祯方是正途。好在我再三表明立场,故而爹爹一直违心地拒绝裴衍祯的提亲,其实心里早便把我当盆水泼出来了。这益发叫我对着裴衍祯横竖看不惯。

哼!

只是,今日这样把他气走了,我又为何并不是那么高兴。不过,想来可以清静一段时日,裴衍祯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被我这样说了,不知将来还会不会上门。

要说现如今洛阳城里流传最广的小调非此首莫属,街知巷闻口口相传,我自然也听过,哪个少女不怀春的心情我甚能谅解,只是把我拖进去做个反衬便不大厚道了,况且,中州王就这么好?

不管这许多了,困意渐渐袭来,我刚刚用过晚饭便已倦乏非常,本来近日里就犯春困,莫说今日费神费力与他口舌之争,对裴衍祯的愧疚终究抵不过困意,我早早便回房沉沉睡去,连同那些愧疚也一同睡了过去。

“嫁人当嫁中州王,绿竹猗猗斐君子,游龙惊鸿翩然姿,七窍玲珑剔透心,双丝网,千千结,缘何只向商贾女?盼君回头,愿君顾,漫山百花皆是春,莫守一枝空嗟叹,如此错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