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条微信,我心里一软,屁股往下一出溜。
“也是个纪念嘛。”有恩在语音里说,“看看咱俩的感情,能陪着头发长多长。”
敖大爷拍了我后脑勺一下,“干吗哪!坐稳了。”
“有道理。”
我把有恩的照片给敖大爷看,无法控制地想显摆,“大爷,看,这是我女朋友。”
“可惜什么啊?又不是把肠子剪了,再长不出来了。”
敖大爷眯缝着眼看了看,“嗬!这姑娘够俊的。”
我赶紧哆哆嗦嗦地回语音:“好看,特别好看。就是有点儿可惜。”
“是吧?”
“我和朋友在好莱坞瞎逛,正好看见有理发店,就进来把头发剪了。不好看?”
“她这也是在理发店呢?我瞅着后头也有喷壶、拢子。”
我一愣,给她回了个微信:“头发呢?”
“嗯,她正在美国剪头发,我俩隔着太平洋呢。”
有恩给我发了个微信,居然是张照片。照片里,有恩也坐在一个理发店里,她的脸冲着镜头,微微笑着。我意乱情迷地看了半天,才发现,她把头发剪了,现在的发型,是非常短的短发。
敖大爷又扫一眼照片,“这美国理发店可够豪华的,你说是奥巴马他们家,我都信。”
这一天,我坐到椅子上,敖大爷在我身后理着发,手机突然响了。
被敖大爷一说,我又仔细看了看照片,确实,那理发店里到处都晶光闪烁,镜子亮得扎人眼,角落摆着花。这些东西衬在有恩身边,整体和谐极了。
敖大爷脾气古怪,但手艺很好,板寸理得确实精神,也不会逼我办卡。夏天的时候,早上去,能赶上不远处的小广场里,一群老人练合唱。我耳朵边是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不远处是歌声悠扬,也是种享受。
有恩发来了微信:“你干吗呢?”
敖大爷看我犹豫了,把我往椅子上一摁,“理板寸吧,小伙子,你听我的,咱普通人,利利索索得了。你脑袋上倒腾出花儿,也没人把你养家里,是吧?”
“我也理发呢。”
我当时心里很不爽,哪儿有这么说话的,我还不如去我们酒店附近的小发廊呢。那叫Jack还是Tony的杀马特发型师,虽然每次都逼我办卡,但人家起码嘴甜啊,一口一个哥地叫着。
“发张照片给我,咱俩也算同步了。”
敖大爷眯缝着眼看半天,慢悠悠地开口说:“我是能给你剪成这样,可你没长成这样。到时候不满意,可别怪我啊。”
我举起手机,准备自拍一张。可是镜头一打开,我看到了坐在板凳上、围着发灰的白布、傻了吧唧的我。我身后,是眯缝着眼的敖大爷。大爷身后,是菜市场,小贩们成堆地卖着白菜,大妈们在哄抢特价的鱼,一片兵荒马乱。
敖大爷这儿,是柳阿姨介绍我来的。那时候我刚和有恩说上话,正是想洗心革面的时候。第一次来,我手机里存了张明星的照片,跟敖大爷说想剪成这样。
一直以来我很熟悉、也很享受的场景,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拿不出手了。我知道我这么想不对,可我却控制不住。我心里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从小到大都没出现过,可现在,突然像气球漏气一样,钻进了我脑子里。我琢磨了很久,自我总结,可能这种感觉叫自卑。
第二天睡醒,我去我固定的发型师那儿剪头发。我的发型师是个六十多岁的北京大爷,店开在左家庄的菜市场门口,露天,一把椅子,小推车上放着镜子、剪刀,就是全部家当。北京大爷姓敖,长年一身大白褂,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在广场上和人斗地主。客人来了,往椅子上一坐,白布帘一围,敖大爷就咔嚓咔嚓剪起来。手脚麻利,不多话,关键是便宜,板寸一次五块钱。
转眼到了圣诞节,我想送有恩一件礼物。既然她喜欢包,我就买个包送她。
有恩说好,她在洛杉矶找个地儿,也剪个头发。
我知道普通的东西她看不上,于是向我们酒店礼品部的女孩打听了很久,女孩给了我几个牌子的名字,让我直接去新光天地。
有恩这天飞LA,落地以后,给我发了个微信报平安。她问我正干吗呢,我说我准备睡觉,明天早点儿醒,出去理个发。既然世界末日没来,那就当捡条命,以后精精神神接着活。
那些牌子我只是听说过,新光天地我也是头一次去。揣好了卡,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跨进店里。
12月21日,传说中末日来临的那天,北京的天气是白天多云,晚上有点儿阴。没有发大水,也没有地震。王爷失落极了,一边喝二锅头,一边骂玛雅人操蛋。喝多了的王爷倒头昏昏睡去,世界没有灭亡,他也还没有洗脚。
一个瘦高个儿女店员走向我,“先生,看点什么?”
我很想拽着王爷进卫生间,按着他洗一下脚,但我被臭得口干舌燥,四肢绵软,只能乖乖地滚回房间。
“我,我先随便看看。”我有点儿紧张地说。
王爷把袜子随手一丢,“没多臭啊!你跟我叽歪个球?张光正,你最近有点儿矫情,找着媳妇儿了不起啊?那你跟她过去,她脚不臭,她脚后跟儿上还镶玛瑙呢。”
我沿着店铺四处晃荡,东摸摸西摸摸,女店员虽然原地站着不动,但视线一直尾随着我。
王爷一手打着游戏,一手把袜子脱下来闻了闻,那袜子已经硬邦邦的了。
“小姐,这个包多少钱?”
“你鼻子是装饰啊?这么臭闻不着?陈精典和小妹,都开始往他们屋门缝底下贴胶条了。”
女店员走过来,“先生,这款包需要预定,您想要的话,可以付定金,然后我们把您放到waiting list里。”
王爷靠在沙发上打着游戏,四处闻了闻,“很臭吗?我没闻到啊。”
“可能来不及了,有现在就能买的吗?”
我劝王爷,就算世界末日了,也不耽误你洗个脚的。
“先生是送人礼物?”
王爷不洗澡,直接的受害人是我,因为他的脚变得特别臭。那种臭简直没法儿形容,只要他一脱鞋,整个屋子,都立刻裹上了一层油。油里泛着潮气,潮中裹着腥,腥里还带着一股腌菜的酸,只要王爷的脚在屋子里,我就头晕眼花,中气不足,嗓子眼儿里总有东西,想吐吐不出。
我傻乐着点点头,“啊,送,送女朋友。”
12月过了一半时,到处都在流传世界末日要来了。说12月21日那天,玛雅人预言,地球会连着黑三天,然后就海啸、地震、房倒屋塌。中心思想一句话:我们全得死。我周围的人里,王爷特别信这个。从前的他,每天半死不活的,但现在离世界末日一近,他倒高兴了,像小孩儿盼过年似的盼着这一天来临。每天上班打混,下班喝酒,能躺着绝不坐着,索性连澡都不洗了。
女店员把我领到另外的柜台,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下几个包,“这几款我们店里都有现货。”小姐把一个嫩黄色的包放在我面前,“这款是今年秋冬的限量款,中国区发售三个,北京只有我们店里有,另外两个在上海和香港。”
一进入12月,有恩开始加班,常常是回了北京休息一晚,第二天接着飞。她是为了攒下休假和我一起过元旦。有恩不在的日子里,我正常上班下班,偶尔在楼下和柳阿姨她们晒晒太阳,分享一下冬日心情,交流一下养生常识。大妈们都没有了夏天时的精气神,孙大妈最近很少出现,就算来了,也常常是坐着发呆。
我听着“限量版”三个字,认真点头,限量版好,能配得上有恩。“那这个包多少钱?”
有恩冲我翻了个白眼,“你干门童可惜了,应该去卖保险。”
“十一万八千元。”
“真心话。”
“哎?”我愣住了,非常震惊,“一个包十一万?”
“嘴够甜的。”
店员小姐沉默地看着我,这话一问,就暴露了我的真实属性,小姐对我失望了。
“以前讨厌的挺多的,但现在决定陪着你,一起把宝押在那个男歌手身上了。”
“您的预算是多少?我帮您推荐一下。”
“真够不要脸的。那你讨厌什么啊?”
“我,呃……”我口袋里捏着银行卡的手,开始嗞嗞冒汗。
“我喜欢你。”我认真地说。
“这一款是八万五千元,因为size比较小,是入门款。另外我们还有这几款,很便宜,两万元多一点。”
“你喜欢什么啊?”有恩看着我问。
我摸着那两万元的包,非常困惑,“这,这是个帆布包啊。”
“明白了,以后咱有钱了,绑了他,送到韩国去整一下。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店员小姐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她脸上带笑,但心里似乎在冲我翻白眼。
“我电视上一看见他,长成这样,就疯了,就想砸电视。”
“那您要不要考虑一下钱夹?钱夹比较便宜。”
“为什么啊?”
“钱夹多少钱啊?”
“嗯。”
“长款在一万元左右,短款在六千元左右。”
“啊?歌手?”
“啊,我,我想一想啊。”
“讨厌一个男歌手。”
我完全军心大乱了。
“讨厌的东西呢?”
这时,店里另外一个中年男顾客,正在疯狂扫货,“这包我拿一个,有大红的没有,这红我感觉不正。”
“喜欢看热闹。路边打架的,我能从头看到尾,回来还写观后感呢。”
陪着这位客人的店员小姐,看起来雀跃得多,“先生,这是今年流行的西瓜红,比较洋气。”
“喜欢干的事儿呢?”
“围巾来几条,送人好使。”
“什么都吃,好养。”
“好的。”
“吃饭呢?有什么忌口的吗?”
“这啥玩意儿?是烟灰缸不?”男顾客指着柜台里的一个瓷盘问道。
有恩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精神层面?我这种大俗妞,要说爱看书,你信吗?”
“这是首饰盘。”
“……啊,那、那精神层面的呢?”
“能当烟灰缸使不?”
“喜欢买包。”
“当然当然。”
有恩靠在沙发上,想了半天。
我痴痴地看着这位豪放的大哥。招待我的女店员痴痴地看着伺候大哥的同事。
有一天,我诚恳地问她:“有恩,你和我聊聊你喜欢的和讨厌的事儿吧,我好好记一记,以免以后误闯雷区。”
然后我俩四目相对,我眼神里写满了贫穷,她眼神里写满了嫌弃,我俩像一对寒酸的偶像组合。
但这么温软的外表下,有恩揣着一套愣头小伙子的灵魂。说话干脆,能两个字说完的,就绝对不用句子。做事利落,能动手的,绝不废话。至于撒娇发嗲,根本不是属于她的技能。
这个男顾客动作利索地买了一大堆东西,咔咔一刷卡,拎着大包小包,转身准备离开。刚出门,他突然转身,扯着嗓子问了一句:“哎!又忘了!你们这牌子叫啥来着?”
有恩的外表看起来,是个百分之百的姑娘,软、黏、弹、销魂入骨地甜。和她走在一起,我脚下的路都是带弹簧的,天上,人间,无缝切换。她身上的香味一阵阵地往我鼻子里钻,简直让我致幻。
店里一阵沉默,他的女店员呆滞地开口:“爱马仕……”
雪还没有化光前,我和有恩进行了几次严肃认真的约会,光明正大地拉过了她的小手,手机里也有了我俩的合照。虽说有恩的心里已经有我了,但我还是会紧张地观察她眼色行事。如果眼神里有鼓励,我就会趁机和她亲密接触一下;如果眼神很凌厉,那我就立刻闭嘴收声,原地抱头。
“哦了!谢谢啊!”
也许是天气冷的原因,那天的孙大妈,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中年大哥潇洒地离开了。
在起身往阳光地里挪的时候,孙大妈指指我们身后的老太太们,她们也全都穿得厚厚的,步履缓慢,动作迟缓。孙大妈咧嘴一笑,“你看我们,像不像一群鸟?到处找暖和地儿。”
我的店员无奈地看向我,“先生,您想好了吗?您的预算是?”
那天下午,我陪孙大妈晒了很长时间的太阳。冬天的阳光,位置变化得快,西斜的过程里,阳光落在哪儿,我们就坐到哪儿。小花园里,其他的老太太,和我俩的迁徙路线一样。四周人来人往,都在匆忙赶路,只有这群大妈,缓慢地追着太阳跑。
“那个……”我艰难地开口,“我的预算是两三千。”
“是,我不到时候呢。”孙大妈也给自己打起了气,“跳不了舞,我就多晒晒太阳,晒太阳好。我可不能垮了,家里还有一口呢。”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女店员没精打采地说:“我们也有两三千的包。”
我安慰孙大妈,“瞧您说的,您身体这么好,不用操心这个。”
“真的?”
孙大妈指指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那楼里住的老人多,一冬天,走好几个。救护车天天往楼门口戳,吓人着呢。”
女店员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是手掌那么大的一个夹子。
“咳,雪化了也不跳了。冬天冷,屋里猫着都容易出事儿,不蹦跶了。”孙大妈抬头看看天,“老人就怕过冬,难熬着呢。一到冬天,阎王爷就开始收人喽。”
“这款卡夹两千二,在您预算内吧?”
“这雪估计过几天就化了,”我说,“到时候您就又能跳舞了。”
“可这包这么小,能装什么啊?”
我在孙大妈身边坐下来,孙大妈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毛帽子、毛围脖、大棉袄,远远望去,像个轮胎堆在长椅上一样,眼神有些发呆,远没有了夏天时的霸气。
“能装您的公交卡啊。”
“好好处。那姑娘不错,挺仁义的。好好处吧,处对象也是种事业,别冒进,要稳扎稳打。”
倒霉的女店员,终于爆发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算是,算是好上了,嘿嘿嘿。”
那天,被女店员这么一攻击,加上被中年大哥一刺激。我当机立断地决定,就算符合预算,我也不能送有恩这么一个卡夹。除非里面能附赠一张卡,不然拿出手,也太像一个笑话了。
“你跟小柳她姑娘,是好上了吧?”一看见我,孙大妈就八卦地笑着问道。
我工资卡里攒了几万元钱,本来想的是明年正经找套房子,自己搬出去住,这样也能请有恩偶尔来坐一坐。
大雪下过之后,楼下的小花园里,积雪一直不散,大妈们的广场舞取消了。没有了早上的定时相聚,我和大妈们很难再碰到面。有一天休息日下午,我从窗户望出去,看到孙大妈正在花园里晒太阳,就下楼去陪陪她。
热血一上头,我把这钱挪用了,买了那个两万多的包,虽然它是个帆布的,但终归也是爱马仕。
有恩话虽这么说,但当时,我心里替自己窝囊了片刻。作为一个东北人,面对这么一个懂事儿的姑娘,我很想豪爽地拍出一句:“以后你的生活,由我来负责。”可现实却逼得我无以回报,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我们酒店礼品部的女孩,向我介绍牌子的时候说:“Prada是中产阶级背的,太商务了;千万别买Gucci,过气好多年了;Chanel的包容易烂大街;Coach是买菜拎的;至于MK那些货色,劳心劳神的中年妇女特别喜欢买这个。不过归根结底,得看你送的是什么人。”
“那就得了,咱俩精神上往一块儿凑,生活上各顾各的,你不用管我。”
“送我女神。”
“我问你,”有恩凑近我,“你一个月挣的工资,能养活你自己吗?”“能……”
“那就爱马仕呗。真金白银,才显得你有真情实意啊。”
“差、差得有点儿远吧。”
我拎着爱马仕的橘红色大袋子,挤着地铁回家了。回家以后,我小心翼翼地把包放好。第一件事儿,就是从沙发上拽起王爷,径直拖向卫生间,拿着淋浴喷头,开始给他洗脚。
我松了一口气。有恩看着我,大大咧咧地一笑,“咱俩也算同行了。”
王爷一边乱蹦,一边嚷嚷,“你他妈犯什么神经病啊!”
和有恩确定关系后,我立刻向她坦白了,我不是酒店的大堂经理,只是一个门童。说出口的时候,我心情非常万劫不复,就算她不原谅我,我也必须说实话。我哆哆嗦嗦说完,有恩一脸不当回事儿的表情,“门童就门童呗。反正都是伺候人的行当,分什么三六九等啊。”
“我给有恩买了个包,帆布的,吸味儿。我怕还没送给她,先被你熏臭了。”
那个辉煌的、玄幻的雪夜之后,我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生活充满了欢乐。我刷牙的时候唱歌,洗澡的时候跳舞,上班的时候看着客人傻笑,智商急速地下降为零。
“不就个帆布包吗!你至不至于!”
虽然怪人很多,但每周的读书会,我都会去,翻翻书,听听别人瞎聊,脑子里想想我,想想郑有恩。
我逼着王爷往脚上打肥皂,“两万多呢,爱马仕的。”
有时候看科普书,他都能哭出来。“这书里说,灵长动物的社会往往是母系社会,最高长官一般都是雌性,它们负责整个团体的生存。雌猩猩和雄猩猩组成团体,一起觅食,哺育幼子……呜呜呜呜呜呜……我也想和我女朋友一起觅食,哺育幼子……呜呜呜呜呜呜……我连只猩猩都不如……”
王爷手一滑,肥皂出溜到地上,他抬头盯着我,“为一女的,两万多买一个帆布包?你是装逼,还是装孙子呢?”
还有一个男孩,是客房部的,刚和女朋友分手,据说分手原因是女朋友嫌他没文化。于是男孩决定发愤图强,先从努力看书做起。正值分手阵痛期,小男孩有点儿脆弱,每次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常常因为书里的内容勾起了自己的回忆,想起了前女友的种种。
晚上,我钻进被窝准备睡觉。打量四周,我寒酸的房间里,爱马仕的大袋子显得格外刺眼。
那次我们阅读的书叫作《基督山伯爵》。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员工读书会,那天我们读马克·吐温。失恋的小男孩聊着聊着又哽咽了,“书里这句话,说得真好,‘奇迹,不需要证据。但事实,需要证据。’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喜欢一个人,不需要证据。但两个人在一起,需要证据。”
“这本书给我的感觉非常好,为什么呢?我抄了一段书里的话,你看啊,‘西西里的凤梨,马拉加的石榴,巴里立克岛的子,法国的水蜜桃,突尼斯的枣,港澳火腿,芥汁儿羔羊,硕大无比的龙虾,珍贵无比的比目鱼。碟子是银质的,盘子是日本瓷器。’这段话我反复看了好多遍,这是段报菜名啊。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一个意思对不对?所以我感觉作者应该是中国人,要不就是有一些中国血统,懂生活,会吃,是个人物。”
小男孩又开始絮絮叨叨地翻旧账,我当时心里还想,失恋真是可怕,活生生能把一个搞客房的小伙子逼成哲学家。
他说的这位作者,叫鲁迅。
但此刻,我心里想,那小男孩说得一点儿没错。我喜欢郑有恩的时候,真是一个奇迹,不需要证明什么。但现在,有恩和我在一起了,这是事实。我得有对她好的证据。
“我感觉作者很苦,心苦,口也苦,吃饭老是就凉菜。就什么凉菜?笋干儿,还是蔫巴了的笋干儿。笋干儿这种东西,适合胖人吃,为什么呢?它有纤维素,适合消化,减肥。可是这作者已经精巴瘦了,还吃这个,不好。而且不应该白嘴儿吃,应该煲鸭汤或者炖肉,终归它是个配菜。这就是我对这位作者的一些看法。”
甜言蜜语不花钱,但光指着它添砖加瓦,用我妈的话说,我就成了满嘴跑火车的小白脸。
读书会里什么样的怪逼都有,后厨有一个面点师傅,每周都来参加读书会,发言只涉及书里描写的食物。
我得有更好的证据。
认识郑有恩之前,读书会我从来没去过。我觉得只有陈精典那种家伙才会时不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证明自己认识字儿。但认识郑有恩之后,我也开始偷偷摸摸地参加起了读书会。
我愣愣地盯着爱马仕的纸袋。
我们酒店有一个员工读书会,每周推荐一本书,建议员工阅读,不是强迫性的,你爱看不看,看过的人可以在阅读会上分享读后感。
虽然王爷已经洗过脚了,但房间里还有残留的臭气,阴魂不散。
“嗯,她正在美国剪头发,我俩隔着太平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