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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同床共枕

这一天他准备了很久,大权在握,以后便是朝廷举重若轻的。他迟早会一步步上去的。

“学生知道。”罗慎远只是笑着说。

他看着金色琉璃瓦覆盖的,那欲飞的檐角。

“明日你可就要做工部侍郎了,我听禀笔那肖太监说圣旨都写好了。”徐渭脸色一肃,“正三品,再一步就是内阁,跟大理寺少卿不可同日而语,不服你的人只会更多,这次又和汪远结了怨,你可要准备好。”

等他回到大理寺的时候,有人在厅门等他。

罗慎远心想,人家都不知道打你几回了。刚才可不连句谢谢都没说。

罗慎远大步走到书案边,看了后脸色不太好看,“蠢货,陆嘉学在大同,还敢截指挥使府的信!”

徐渭又拍他的肩,罗慎远高大,他拍起来费力:“你就是性子太沉——伸手不打笑脸人可知道?”

陆嘉学肯定会察觉到有问题,说不定连他是谁都知道了。

等张大人走了,罗慎远才缓缓说:“老师,既张大人不与您交好,油盐不进,您又何必如此……”

罗慎远揉了揉眉心问:“还有何事?”

徐渭边走边跟他说话,罗慎远细听,正好一顶轿子停下来,出来的是个穿官服白胡子颤巍巍的老头,现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跟徐渭一向不对盘,嫌弃他是靠上任阁老提携上位的,每次看到总是没好脸。徐渭倒是从来不恼怒,看到他下轿子不方便,还笑眯眯地搀扶了一把。“张大人,大理石路滑,你小心些!”

“英国公府来的,说是……国公爷有意让程琅娶七小姐的事,国公爷好像已经想定了,但还没有传出去。”林永说到最后语气一低。

江浙的洪水已经过了,现在是减轻徭役,鼓励他们耕种的时候。

罗慎远的表情顿时阴沉了下来。

罗慎远和徐渭商量了河堤修竣的事,从六部衙门出来。

程琅是何等风流成性,做过这么多风月场的荒唐事,让他娶宜宁!英国公当真糊涂。

宜宁摆弄那些丝线,突然没有了做女红的兴趣。

“属下估计,英国公也是走投无路。不然一开始接了七小姐回去,就该与程琅定亲了……也没有更合适的,要么就只剩那些举人秀才了。”

那就是要放过她了!松枝心里一松,激动得又给宜宁磕了个头。“奴婢明白……奴婢以后便不做了,这就去!”

罗慎远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拿起茶杯喝茶。然后说:“我听说,谢蕴也在查程琅?”

“你下去发月例银子吧。”宜宁淡淡地说,“找珍珠进来。”

“是在查,不过只能算是打探。但她们那些人……就是给她们十日也查不出来。”

只是她偶尔碰到他冰冷无情的那一面,想到日后政坛的诡谲,她还是无法轻松而已。

“她查不到,你就把东西送上门给她。”罗慎远轻描淡写,“免得人家一无所获。”

的确如此,在她要紧的关头他总会出现。就连她现在亲事艰难,无人敢娶的时候也是,他也告诉她说愿意帮她,用自己的亲事来帮她。

林永立刻明白了罗慎远的意思,立刻应是。

听完松枝的话,宜宁靠着迎枕上陷入沉思。

“还有大同的那十二个人,告诫他们,陆嘉学一日不走,大同内一日不准有动静。”罗慎远又道。

罗慎远也肯定不会说的。

跟汪远对上不算什么,跟陆嘉学对上的确不聪明。陆嘉学的根基之深,连他都忌惮几分,跟他玩儿心眼慎之又慎,不是那帮人惹得起的。

宜宁有些惊讶,这些事她从不知道。

“明日晚,准备马车,我们去英国公府。”罗慎远最后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官印。

“您的宫寒之症一直治不好,月事时常腹痛,三少爷听了,特地找郑妈妈拿了药来。他对您也是真心疼爱的……”

不就是长相俊朗,朝廷做官吗。若说程琅,他岂不是比程琅好得多?

松枝默然不语,一会儿又叹道,“其实小姐倒也不必多想……三少爷的确对您极好。让奴婢监视您,也有几分关心您的意思,当年您在罗家被恶仆欺负,是三少爷带着护卫及时赶到。您在英国公府与明珠小姐不合,三少爷中了状元便上门来……还有您不知道的事,您想要孤本的书,奴婢怎么能这么快给您找来?那便是三少爷听了之后找来的。”

他娶宜宁,给的体面绝不会少。

“是了,他怎么会写信给你呢。”宜宁笑了一笑,你就这样传了四年的信?”

林永听了立刻去办了。

他是不会留下字迹的,若不是那日他的失误,恐怕她一辈子也不知道松枝的事。

等到了半夜,一辆马车从弄儿巷出来,去了谢所在新桥胡同附近。

松枝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小姐,三少爷从不写信给奴婢,也从不问奴婢什么事。他是个相当谨慎的人。”

谢蕴坐在后门罩房里边吃茶边等,她刚让翠玉去查程琅,没想到也不难,很快就有人来回话了。说程琅有个艺妓最受他喜欢,换了这么多个,唯有这个一直养着。

“…他可与你通信?问过些什么?”宜宁问她。

谢蕴自然要见一见了。

什么理由都无法解释,他为何会这么做。除非他就是想掌控而已,连她也要掌控。

她看到那辆马车进了门。从马车上下来个清秀的女子,那女子穿了件白底撒细花的掐腰褙子,鸦青色湘裙,宛如被雨晕染,身段很不错。但是当她摘下斗篷的时候,谢蕴却有些失望了,长得是很清秀,但只能算中人之姿。梳了妇人的挑心发髻,要不是知道她是个艺妓,谢蕴肯定以为这是哪儿的良家女子。

十岁!她那个时候才多大?

她听说程琅情史丰富,从秦淮名妓到高尚书的孙女,都难逃他的掌心。

宜宁闭了闭眼睛,她早想到应该很早,一直不敢问松枝,没想到却是十岁!

不过这样普通寡淡的人,也能让程琅念念不忘,一直养着?

“奴婢答应了三少爷,若不是三少爷,奴婢的兄长就会因为喝酒惹下大祸,被流放边疆了……”松枝继续道,“这些年,三少爷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反倒因此更能护着您。虽然奴婢却觉得……三少爷这般作为有点奇怪,哪有这样对自己妹妹的,但奴婢不敢多问。”

谢蕴对程琅更轻视了。

松枝肩膀微微颤抖,半晌才镇定了下来:“奴婢侍奉您,怎么会不懂得忠仆这个道理。这些年来奴婢也是日夜煎熬,不知道该与何人说……奴婢原本也不想答应的。”她瘦弱的身体蜷缩跪着,显得格外荏苒,“三少爷,自您很小的时候,就让奴婢监视您了。算来是您十岁时候的事。”

莲抚看到谢蕴,周身气度就不凡。她跪下请了安,谢蕴指圆凳让她坐下:“莲抚姑娘莫要怕,我这次找你来,是想要帮你的。”

宜宁继续喝茶淡淡道:“你且说,我听着呢。”

莲抚一愣,这姑娘非富即贵,为何要帮她?她低语:“小女子贱籍出生,姑娘却是尊贵身份。您为何与小女子牵扯?”

她眼眶一红说不下去,磕了个头,“小姐!奴婢这么多年是诚心伺候小姐的!既然您知道了,奴婢……奴婢索性和盘托出了。”

谢蕴就笑了笑,手摸着汗巾慢慢说:“莲抚姑娘,你不是喜欢程大人吗?我听说程大人最近对你颇有冷落,故我是要帮你回了程大人身边的。只要你听我的,这事不难。”

“把这说清楚,我就看看你是怎么无以为报的。”宜宁理了理衣袖说,“否则,我也不敢留你,立刻请婆子来,替你配了人家抬出去吧。”

不管用什么办法,反正她不会嫁程琅的。至于把这潭水搅得多黄,就要看这女子了。

松枝捡起一看就震惊了,脸色顿时就变得苍白,张了张嘴:“奴婢……”

到时候祖父看了程琅的荒唐,肯定会反悔的。

那是她让人截下的信。

莲抚不解地看着谢蕴,她不明白谢蕴究竟要干什么,她跟程大人之间的事——她为什么要管?

“你无以为报,便要用这个来报答我?”她打开了妆奁,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扔在松枝面前。

谢蕴继续道:“莲抚姑娘不信我,我是理解的。”她把丫头送上来的点心推到莲抚身前,“但是你可要想想,以后程大人娶了别人,可就不会再理你了。你想想他现在是怎么冷落你的?”

宜宁俯视着松枝,她信罗慎远不会害她是一回事,身边的丫头对她忠不忠心又是另一回事。今天罗慎远说动了她,明日谁又会说动了她?她早就有意想问松枝了。

莲抚的手捏着袖口不语。

松枝连忙就跪下了,想到小姐是怎么处置了那些个管事的,她大气都不敢喘。

“但你若是找到程琅,跟他说你有了他的孩子,让他收你做侍妾,那就能日夜跟他一起了。”谢蕴笑着拍手,“男子最看重孩子了,要是他知道你有身孕,肯定会怜惜你的……”

宜宁的手突然拍到了桌子上,表情微冷。

莲抚看着这个陌生又漂亮的女子,轻声到:“他与我每次……都是要看着我喝汤药的,绝不会有孕。他不会信的!”

松枝错愕地张大了眼睛,随后低声说:“奴婢省得,那年村子里闹了饥荒,家里几个女孩儿养不活,我是最大的,娘就把我卖了出来。我运气好,让大小姐提拔了在小姐身边伺候。一直感激小姐的恩德,无以为报……”

“傻姑娘!”谢蕴冷笑一声,又道,“真的假的,不过是让他重新回来而已。到时候你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不认也要认的!”

“我记得从罗家到国公府来的时候,我的处境很艰难,雪枝又配了人家,便带了你来。”宜宁抬头看着她,淡淡地说,“都这么多年了。我自认为待你也不薄,你在我身边做大丫头,每季的衣裳都是时兴的杭稠丝绒的,金银首饰月例银子从不曾短了你的。放在一般的人家里,只有小姐才有这个待遇。眼见你就要放出府去了,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莲抚有些惊讶的看着谢蕴,但终究,终究闭上了嘴,听谢蕴继续往下说,她实在是太想回到程琅身边了。

宜宁摇了摇头,她端起茶杯缓缓地啜了口,表情平缓。松枝看到她这样顿时有些忐忑,小姐在她们面前一向是很亲切放松的,只有在她审问那些管事的时候,她才是这样云淡风轻,但却有种迫人气势的举止。

谢蕴是聪明人,她知道如何循循善诱,让莲抚听自己的话。

松枝见宜宁久久不说话,低声道:“小姐……可要奴婢帮您整理这些丝线?”

“你要找他当面说,好好纠缠他,否则他不认帐,你也麻烦。我听说他最近时常往来于英国公府,你倒可以试试……至于程家,有他防备着,你肯定是连门都近不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松枝是三哥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莲抚有些忐忑:“我总怕,会影响他的仕途……”

松枝是跟了她许多年的,比她大两岁的雪枝都已经有了孩子。宜宁原来打算着,等她出嫁的时候就把松枝也放出府去,找个好婆家,给她一笔丰厚的添箱礼。以后相夫教子,就不用再伺候人了。

“他有程家做靠山,你怕什么。”谢蕴语气柔和,“等你跟了他,好好的伺候他,以后他就明白你的好了。”

宜宁点了点头,珍珠应诺退下了。一刻钟之后墨竹帘子才被挑开,松枝进来给她请安。宜宁正把要做眉勒的线按颜色分好,抬头看到松枝穿着件靛青色的襦裙,一贯温柔谨慎的样子。

莲抚的表情有些变了。

珍珠俯下身笑道:“一早就去外院回事处取月例银子了,不如等她回来,奴婢再给您叫她?”

不过一会儿,马车又出了胡同。但这次却是朝着城东去了。

外头初秋的阳光透过隔扇,照在迎枕的提花暗纹上,印出纹路淡淡的华贵光泽。宜宁放下手中穿线用的锥子,抬头问珍珠:“松枝可在屋子里?”

九月初的天气,已经进了秋季了。

那日寺庙离见过罗慎远之后,宜宁就一直在思索。

因魏庭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魏英又远在山东未归,许氏一直暂住在英国公府里。后来魏老太太干脆让管事把她左侧的芳夏阁收拾了出来,打算长期给许氏留着住。而许氏的婆婆宋氏从那日寺庙相遇之后,也跟着到英国公府做客。宜宁过去魏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几个人正在谈话,说这京城中各家的趣事,又提到了魏庭的亲事。

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说给祖父听,保不准祖父就松口了。

许氏相中了辽宁巡抚家的嫡女,两家合计似乎有意,已经到了合八字的地步。

那就先查查这个程琅究竟如何好了。

宜宁还以为魏庭对赵明珠有意呢,常见到两人来往。没想许氏都已经把魏庭的亲事给定下来了。

谢蕴靠着迎枕,眼神坚定了许多。无论怎么说,她是肯定不会嫁给程琅的。

上次宜宁和许氏有过冲突,许氏对宜宁就一直淡淡的。宜宁倒也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想法,坐在魏老太太的罗汉床上剥葡萄吃,这是最后一茬的葡萄了,汁水甜如蜜般,非常的好。魏老太太的罗汉床刚换了秋季用的檀香色漳绒靠背,她靠着非常的舒适。

谢蕴摇了摇头,她说:“董妈妈,你帮我叫翠玉进来……我有事情要吩咐她。”翠玉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是母亲特地拨给她的。

宜宁微眯眼睛,突然听到许氏提起她:“……宜宁可许了亲家?”

“老太爷看人总是准的。原来如何无所谓,端看成亲后如何才是要紧的。”乳母说,“再则如今的男子,身边服侍的丫头成通房的比比皆是……”

魏老太太笑着答道:“她是许了的。”然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宜宁的亲事本来就是虚的。

“他是谦谦如玉,我似乎听说……他风流在外吧?”谢蕴想起自己听到那些世家贵女间的闲话。

许氏觉得有些奇怪,平常人若是问道了这里。都会讲讲是许了哪个人家,可定了日子,而且她原来也没有听说宜宁已经定亲了。她刚想问,宋氏就对拉了拉儿媳的衣袖,让她莫要多问。

乳母是奶大谢蕴的人,也把她当成自己亲生女儿般的疼爱。这时候拉着她的手,继续劝她:“老太爷做了一辈子的官,什么人事没经历过。您听他的总是错不了。再者程琅又是个谦谦如玉的,多少姑娘想嫁他不能嫁啊……”

许氏就以为是宜宁定下的人家不太好,所以魏老太太才不愿意提。

谢蕴的背脊挺得直直的,语气一低:“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她看了宜宁一眼,宜宁长得是漂亮,才多大的小姑娘,明明就清灵得很,但眉眼间竟就有些媚气了。做事的手段却一点都不温和,果决聪明。可惜出生不太正,不然在世家贵女里算头一份的。

乳母无奈道:“二小姐,皇后娘娘毕竟是外人。老太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您的气的。”

宜宁看到许氏总是打量自己,眼神古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觉得屋子里烧的香有些闷,借口从魏老太太这里出来走走,带着丫头出来,却正好看到赵明珠就站在门口。

她突然坐直了身体说,“你吩咐下去,我们明日套马进宫去,我要找姨母。”皇后娘娘疼爱她,肯定会帮她说话的!

刚才里面说话,她一直听着不成?

“他再好又能如何?”谢蕴有些生气。但是家里祖父绝对是最权威的人物,只要他发了话,就是母亲也不敢说什么的。

宜宁见她手里拿了个布包裹,脸色却不太好看。以为她是来给魏老太太送东西的,就道:“你如何不进去?”

“二小姐。”贴身服侍的乳母不忍地劝她,“我听人家说,那程琅长得十分的俊俏,没有比他更好看的。而且很快就要升任佥督御史了……这样好的夫婿,别人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赵明珠摇了摇头,嘴唇紧抿。

谢蕴坐在西次间里生闷气,一会儿想到那程琅来求娶自己,祖父满脸的笑容。一会儿想到罗慎远高大的背影,还有他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的语气。她靠着红色四喜纹的大迎枕,手里的一朵海棠揪得稀烂。

她看向宜宁,突然说:“……难得今日有空,宜宁妹妹跟我去凉亭逛逛吧,似乎那里的秋海棠开了。”

谢亿对身边的婆子说:“跟过去看看她。”

今日怪了,她往常可都对自己避之不及的。

谢蕴抿了抿唇,手中的墨锭搁下了。不再说话转头离开了谢亿的书房,帘子上垂的银熏球撞到了门框,她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赵明珠径直转身朝凉亭去,宜宁想了想也跟着她身后。见她打开了手里的绸布包裹,里头放着好几个雕花红漆的盒子,打开是各式各样的糖。赵明珠捡了一盒松子糖给宜宁,说道:“我母亲今日来看我,给我带了些糖块瓜果的,给你拿些去吃吧。”

谢亿知道孙女性格倔强,他摇头道:“蕴儿,喜不喜欢的,你总得看过了再说吧。”

宜宁看那盒子上雕着五蝠献寿的图案,收下道了谢谢。

谢蕴被谢亿说得很难受。眼眶通红,她低声说:“便是他想娶,我也不想嫁给他呢!我只喜欢慎远,别的都不喜欢……”

赵明珠继续说:“我母亲听说外祖母要帮我许配人家,一定要过来亲自拜访她老人家,我让她回去了,她还要照看我爹。上次我那赌鬼爹欠了赌坊的银子拿不出钱,我又不见他们,最后赌坊把他打得没个喘气。如今每天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才行……”

谢亿叹了口气。活了七八十岁了,他看这些都是一针见血的。“蕴儿,我很欣赏他。但是他这个人……谁嫁了他都不会好的。祖父是疼爱你,才不要你跟他来往过密的。我前些日子跟程老喝酒,倒是觉得他们家琅哥儿不错。长得又好,也是才华满京城。程老也有意,我看倒不如我们两家结个亲,你性子高傲,便要找个性子温和的来包容你啊。”

罗宜宁看她的表情一点都不悲伤,拿不准她说这话来干什么。赵明珠就看了她一眼,噗嗤地笑了:“我不要你安慰我——我恨不得他直接被人打死了,免得拖累我那没用的母亲。”她的表情变得淡淡的,“我不喜欢他们。但是母亲对我很好,每年过节都要给我做衣裳来,虽然我从来不穿。这下我那爹被打残后,她还整日哭哭啼啼的,倒是烦得很,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可不比健全的时候好多了!”

“祖父……慎远他很好!”谢蕴有些着急,“他是那个性子,您不喜欢他?”

“我跟宜宁妹妹说这些,也是实在没有人说了。”赵明珠问,“宜宁妹妹,我知道你最近在说亲事,可是要说程琅表哥?”

谢蕴突然抬起头,有些惊讶,祖父可是一向最疼她的。

她知道也不奇怪,魏老太太待她亲近,告诉她也是有可能的。

“蕴儿,我前些日子看到罗慎远了。”谢亿淡淡道,“此人谋算过深,对人多有利用,你的性子是不能和他一起的。”

赵明珠就继续说:“我的亲事不好,但你的也要多些注意才是。宜宁妹妹还是警醒他一些吧,他这个人看上去温和谦逊,其实最冷硬无情了,不会轻易喜欢别人的。”

谢蕴咳嗽了一声,谢家书香门第,底蕴深厚。她从小便在书香里熏陶长大,跟那些普通的世家女子就划分开了一层。说到这些事的时候,她才有了几分普通女子的羞涩:“祖父,我心里自有打算的,母亲也只是说说罢了。”

“多谢明珠姐姐,我心里明白。”宜宁谢了她,她当然明白了,程琅的性子她怎么会不清楚。

谢亿悠悠地说:“蕴儿,我听你母亲说,你似乎有了心上人了。”

只不过程琅什么性子也与她无关而已。

谢蕴走到祖父身边,帮他磨墨,笑着道:“我好久没见到您啦,您的身子可好?夏天天热,还吃得下饭吗?”

两人正好说到这里,前院有人来传话,说程琅带着人抬了几抬东西上门了。宜宁仔细一问,竟然是大雁、酒和礼饼等物。

“蕴儿来啦。”谢亿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笑,他最是宠爱这个孙女,比孙子还要更疼爱几分,从小教她读书,她想要什么都捧到她面前来。就养成她这么个高傲的性子,其实她心底是不坏的。

宜宁听了程琅带来的东西,霍地站了起来,声音一低:“怎么就到了纳吉了?”

天色已经晚了,谢阁老在书房里画画。紫檀木的长案上摆着白玉笔山,端砚砚台。青花瓷缸里插着许多画卷,屋内有股淡淡的墨香。

成亲六礼,到了纳吉亲事基本就定下来了。宜宁本来就觉得这门亲事多有不妥,想找魏凌说明白,无奈最近几天他朝中的事忙。这倒好,程琅一上门就是纳吉了,那不是满天下地说了,她就要嫁他了吗!

从小就是祖父带着她读书的。

宜宁没有耽搁,跟赵明珠道别就往前院去了。

谢蕴刚从皇后宫里回来,这次去姨母那里住了小半个月,她很想念祖父。一下了马车换了衣裳便去向祖父请安了。

结果她到东园的志高堂时候,槅扇紧闭着,魏凌在屋子里和程琅说话,不时有阵阵郎笑传来。

外面太阳落山,夜空中有淡淡的星子。

守在门口的沈练见了她,立刻抱拳问:“小姐,您看这些东西可要抬去厨房里?”

程琅微微一笑,眉梢都带着一丝喜意。

宜宁看那放在夹道上满满几担的纳吉礼,还有上面扎的红绸,就觉得眼睛疼。说:“先抬去偏房放着,不要动。”

程老太爷见他是真心,就大笑道:“好……只要你高兴!我看该和谢阁老说清楚,免得人家真的上门来议亲了。”

志高堂的丫头给她上了热茶,让她边喝茶边等。

程琅无奈又克制地说:“您不要乱点鸳鸯谱,我如今可是收了心的。”

她那茶从黄色喝到没色,程琅才从堂屋里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宜宁坐在外面,便几步走上来笑着说:“我正要去找你的。”

原来他是有风流的毛病,特别喜欢清高孤傲的姑娘,但那不过是游戏人间,寻找刺激而已。知道宜宁还活着的时候,别的女子对他来说都是过眼烟云,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穿着圆领右衽云雁纹的官袍,玉树临风,有几分平时没有的正式。

程老太爷一叹:“那真是可惜了,前儿个我同谢阁老喝酒的时候说起你。他可是有意招你做他孙女婿的——就是他家那孙女谢蕴,常进宫陪皇后的那个。你似乎也见过几次吧?我倒是觉得谢蕴很不错,与你般配,都是才貌双全的。你原来不是挺喜欢谢蕴那类的姑娘吗?”

宜宁告诉了沈练,让他一会儿跟魏凌说自己找他有事。示意程琅跟着她出了堂屋,等走远了些她转过身来问:“阿琅,你这是在做什么?”

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肯定是真心的了。

“娶你过门。”他的目光灼灼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和煦的微笑。“您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安排。我家里老太爷已经同意了,您到了程家,便有我护着您了。”

“您以前不是总觉得我定不下心吗,如今真的定下来了,您怎么就不信了。”程琅又重复了一遍,“自然真心,觉得自己原来做过的那些事……当真不应该,若是能早几年遇到她,我绝不会有那些荒唐的时候。”

“阿琅。”宜宁还是迈不过那道坎,说她优柔寡断也好,反正她不能同意,即便知道程琅只是想帮她。

程老太爷根本不信,斜睨了他一眼:“你的性子我不知道,什么真心不真心的!”他说完之后看到孙儿站在黄花梨的博古架旁,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不语。程老太爷才郑重了些。“你……是真的?”

程琅微低下头,似乎在仔细听她继续说。他的下颌很好看,喉结微突,曲线优美。神态也非常的认真。

程琅苦笑道:“祖父,我是当真喜欢宜宁的。除了她之外,我也不愿娶旁人了。”

宜宁看了却更坚定了,她继续说:“你还是不要帮我了,我自会解决此事的。你该娶个你喜欢的姑娘,跟她好好地过。你娶我实在是太耽误你了,这又算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做这么大的牺牲。”

程老太爷当然知道那日宫宴之事,他不太赞同宜宁嫁进来。程家世代清白,避祸趋福是最要紧的。

程琅听了心里一叹,她竟然这么想?幸好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什么,否则以她的个性,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的。他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宜宁,我是愿意帮你的。不然此刻谁还能帮你?你不要想多了,我绝对没有不情愿的。”

程老太爷听说了他的人选,悠悠地道:“琅哥儿,你虽然是记了老英国公为外亲的,但可不能为了英国公府就做出什么决定来……”

“那点恩情,也值得你涌泉相报?”宜宁笑着摇头,“你那时候小,我是见你可怜才养着你。万不可为此报恩……”

“孙儿已经想好了。”程琅跟程老太爷说话带着几分恭敬,“想娶英国公府宜宁表妹为妻,只需您同意了,我们便可商议亲事了。”

“您觉得那是点滴恩情,对我而言却是永生难忘的。”程琅嘴角扬起说因隔得近,宜宁无比清晰地看到他俊秀的脸,他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薄唇秀美而线条优雅。眼睛很深,如清晨的茂林修竹,雨后的山间云岚,让人觉得恍惚。

听闻程琅想娶亲的时候,逗画眉鸟的程老太爷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说,是哪家的姑娘?”

宜宁突然觉得,程琅这态度着实有些奇怪。

程老太爷原来做过都察院都御史,年逾古稀了才致仕回家养生。如今也是桃李满天下,家里两个儿子都不争气,大儿子还让陆都督逼着扶妾为妻。他当时觉得程琅十分聪慧,儿子又是扶不起的阿斗,也就没有管。如今老人闲赋在家,也没别的事做。养养鸟种种草,给孙儿指点一下政局也就够了。

真是执着于帮她,何必这般付出?反而在她说不同意的时候,他显得更急迫一些——似乎生怕她不同意。

他收到信之后去找了程老太爷,跟他说了自己要娶亲的事。宜宁一天没有过门,他就一天也放不下心。只要把她娶过门了,以后再怎么样还不是任由他来做。

宜宁正要继续说下去,回廊那边疾步走来程琅的一个护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想娶宜宁的事都还没有传出去,但陆嘉学会知道他一点都不奇怪,英国公府里肯定有陆嘉学的人,虽然没有人知道是谁。

程琅听了护卫的话,脸色顿时沉下来。

程琅一天后就收到了这封信。

“我不是早就说过调令除我外别人不能动,是哪个考功主事做的……”他冷声道,让宜宁等他一刻钟,要把这边的紧急情况处理了。

叶严应喏,这才拱手退下了。

宜宁听得出是吏部的事,想到魏凌还在志高堂里等她,便让他先去做自己的事。

陆嘉学道:“不必,我知道是谁。”他继续说,“看看他以后会怎么样再决定吧,此人以后造化必定不浅。”

她穿过志高堂外浓密的树荫,树荫漏下一丝丝阳光洒在身上,她觉得天气还是闷的,秋老虎发威不能小看。随后便和跟珍珠说,每日消暑的绿豆汤还是要的,暂时不能停了。珍珠记下来,却跟她说:“小姐,方才前院小厮来传话。说外头有个莲抚姑娘要找程表少爷——她手上有表少爷的名帖。”

叶严便立刻道:“可要属下去找出此人来?”

既然宜宁正在和程琅议亲,有个妙龄女子找上门来,还是直接来找的小姐,珍珠自然会慎重。她继续说:“奴婢见那姑娘长相清秀,周身气质也不同于一般姑娘,便把她留在倒座房里让她等着,您看您可要见她?”

“平远堡之事,他还暗中帮了不少,恐怕打胜仗的功劳一半都要算在他头上。连我的探子都蒙蔽过去了。”陆嘉学冰冷地道,“胆子倒是挺大的。”

“莲抚?”宜宁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听着耳熟。

“魏凌有个帮手。”陆嘉学冷笑了一声,“这人厉害,大同这边的情报他全部知道。”

“奴婢听着像是个花名,她也没说是那户人家的,姓什么。”珍珠正说到这里,程琅却从后面走了上来“……司考那边出了些问题,不过已经没有事了。”他笑着对宜宁说,“不如今日我陪你去外面看看吧,我知道城东沿河有几家饭庄,里头修得非常别致,饭菜是江南一带的口味。”

“那您……”叶严有些疑惑地继续道。

他希望能多多地与她相处。偏生对着别的女子有多种手段,对着她却使不出来。但是只要她嫁给他,以后两个人就好说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从小就不喜欢读书,更喜欢跟着师傅学武。当年可以娶她了,他为她抄嫁妆单子的时候才好好的练过字,一笔一划写得无比认真。后来还替她抄过佛经。如今笔迹潇洒凌厉,不输于一般的读书人。

宜宁看了珍珠一眼,若是真有与他有纠葛的女子找上门,那还是让他自己去处理比较好,她去说算什么回事。她就对程琅道:“有个莲抚姑娘来找你。珍珠见她有你的名帖,就把她留下来了,你还是去看看吧……”

“区区一个曾应坤我还不放在眼里。”陆嘉学把毛笔放好。

程琅听到莲抚二字,瞳孔微微的一缩。但他毕竟也是在官场上经过千般锤炼的,看不出异常,只是说:“她现在在何处,我去看看吧。”

叶严捧了信,站在门口等了一下,突然说:“大人,这曾应坤若是油盐不进……您何不直接……”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这样一来,下头口再紧也要破,皇上早已顾忌曾应坤许久,知道了必定会高兴的。”

宜宁让玳瑁领他去倒座房,程琅这次没有耽搁,带着人朝倒座房去了。

陆嘉学沉思了片刻,出了那样的事,宜宁的婚事肯定艰难,魏凌着急也是应该的。其实程琅娶魏宜宁也好,这些世家间的联姻总是能巩固关系的。他另拿了张纸出来,写了几行字给叶严:“传回京城给程琅,就说这门亲事我支持。”

宜宁看了看志高堂挂的匾额,心里又有点放心不下。这毕竟是在英国公府,他们之间要是一个没处理好,恐怕传出去也不好听。她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的。她就让珍珠青渠二人跟着她,也沿着回廊往倒座房去了。

“听说尚在商议,似乎英国公还有别的人选……”

倒座房外种了许多的毛竹,一株芭蕉树。那芭蕉树结不出果来,但青瓦白墙,湖面波光潋滟,倒映得特别美。

陆嘉学头也没抬:“魏凌也是病急乱投医,程琅什么性子的人,他敢把女儿嫁给他。”他对自己外甥这种流连花丛的风流秉性很清楚,看似温柔,对谁都是一般的无心。想到那个曾在他面前跪下求他救魏凌的小丫头就要嫁人了,陆嘉学皱了眉头。又问,“定下日子了吗?”

宜宁看着风景,刚走到栏杆处,守在门口的护卫就拦住她:“小姐,我们大人在里面说话。”

“这倒也没有。”叶严跟了陆嘉学十多年了,从他刚当上侯爷的时候就跟着,对陆嘉学的脾气极为了解。他心情不好,叶严说话就很简略,免得都督听了会更不高兴,“是您外甥程琅程大人的事,国公府里的回话说,英国公有意把女儿嫁给程大人,程大人似乎也同意了……”

宜宁倒也不是真想进去,但也笑了笑:“你们这般是什么道理,这是英国公府,连我都要拦了?”

陆嘉学在看副将送来的密报,门打开后猛地灌进边关干燥冰冷的风。他不用抬头,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进来了,继续看密报,问叶严:“京城那边有异动?”

“对不住小姐,这是大人吩咐的。”那两人却岿然不动,面容严肃。端看他们人高马大,手掌如蒲扇般,就知道是练家子。

到了晚上,陆嘉学的亲兵在都指挥使驻扎下之后,四周戒严。他和自己的副将在屋里密谈,很久之后房门才打开,漏出昏黄的烛光,副将走出了房间,对旁边守候的断事官叶严低声说:“都督心里有事,你说话且谨慎些。”叶严拱手道谢,这才进入了书房内。

宜宁有些泄气,这个程琅。在英国公府是她不计较,不然随便换了哪家的人都会不舒服。

宣大总督出巡,卫所指挥使的排场还是给的很足的。他刚到大同的那天,城墙、角楼、敌台楼旌旗飘展,卫兵皆着盔甲,严以待阵。卫所里特地准备了演武练兵,陆嘉学看完了卫所的练兵,却什么表情都没有,看得指挥使心中忐忑。

她在栏杆那里坐下来,刚过片刻,就听到屋子里有重物摔倒的声音。她眉一皱,随后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大人,妾身绝非恶意,妾身真的有了您的孩子……”说话语气柔弱,似乎有几分哀求的意味。

大同府治大同县,辖浑源、应、朔、蔚四州,一向是军事重镇。此地一向由大同总兵曾应坤管辖,外人很难能插进来。但这次来的可不是别人,而是当年大败北元的陆嘉学陆都督,如今的宣大总督,没有人敢不对他慎重。

宜宁有点坐不住了。

山西大同府,都指挥使的府邸。

孩子!

到时候不管宜宁同不同意,应该也是要同意了。

随后她又听到另一个低沉隐约的声音:“闭嘴,你立刻就给我滚。否则我现在便掐死你,信不信?”

还有事情没有处理,等他准备好了,自然会亲自上门去的。

究竟是怎么了不能好好说,又是孩子又是人命的。可不要真的闹出事来!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宜宁听到这里向青渠使了个眼色,青渠心领神会。走到那两人面前说:“在英国公府没有我们小姐进不去的,你们两个算什么!”说着就要动起手来,非要闯进去不可,那两人想擒住青渠。但她偏是英国公府的丫头,不好动手。

罗慎远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他低声说,“走吧。”

几人纠缠不下,宜宁却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一个侧身就进了里面。

“大人,马车已经在下面候着了,咱们可以动身了吧……”身边有人小声问他。

两个护卫就算敢拦她,但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宜宁抓住。皆一脸懊恼。

山腰上,罗慎远看着宜宁被丫头婆子走远了。

宜宁靠近了倒座房的槅扇,对里面说:“阿琅,若是有事不方便,可以告诉我一声。里头那姑娘可是你什么人?”

宜宁谢过,挨着长姐坐下来吃甜瓜,听着几个老太太懒洋洋地说话。过快的心跳这才慢慢地缓下来。

顿时屋内又一阵混乱,然后传来程琅镇定而自若的声音:“这里无事,我片刻之后就出来。”

看到宜宁过来了,罗宜慧叫她过去,把手里的一盘甜瓜递给她吃。“你尝尝,这是井水冰镇的,浇了些蔗糖汁。”

宜宁正欲再问,却听到女子的低泣,随后碰的一声响,倒座房的房门被打开了。那女子见着宜宁站在门前,立刻朝她跪下了:“小姐,妾身是来找程大人的,妾身……妾身怀了程大人的孩子!”

魏老太太已经移出来和傅老太太说话了,宋氏在旁笑眯眯地添话。三个老太太已经在讲京城里的趣事了。魏老太太这次主要是为了宜宁的亲事请两位出来一起逛寺庙,问来问去也没有合适的,就说起赵明珠的亲事了。

这莲抚就是上次见到的,在画舫上弹琵琶的姑娘。宜宁猝不及防,被这女子抓住了裙摆。

宜宁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前面已经是客房了,客房前面的影壁上写了个禅字,那株古老又巨大的榕树伫立在她眼前。

程琅也走了上来,他的表情非常冰冷,几乎带着暴戾。

“小姐,奴婢看老太太还在里面和定北侯家老太太说话呢,要不要进去?”珍珠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断你前路!”他说着就要揪起莲抚的手臂。

刚才他又那样的逼她……恐怕就算不嫁给他,以后再看到他,也不会只把他当成兄长了。

但是宜宁却愣住了,她看着莲抚的那张脸。那张和前世的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脸,此刻是梨花带雨地看着她,哭得十分可怜。

再说日后他是内阁首辅,身居高位,能与陆嘉学抗衡。两人之间的政治斗争必定少不了,她早想过要平和的生活,恐怕是不可能的。

程琅顿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莲抚……莲抚本来就是他找来的,她的替代品。他抓着莲抚的手一僵,慢慢地朝宜宁看去。

说到底,宜宁对他还是兄妹之情。但为了这份恩情做他的妻子……还是有点心惊。

宜宁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

宜宁也不觉得三哥会有多喜欢她,除了那夜突然的一个吻之外,两人也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但是他的确仁至义尽,为了帮她,甘愿牺牲自己的婚事。或许也是因为他是她的兄长,所以习惯了护着她。

他的心顿时猛地沉下去,随即有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涌了上来。那种做了错事,终于被重视的人发现的恐惧和冲动。

宜宁原来觉得,像罗慎远这样的人,就算真的喜欢一个人也是淡淡的。感情对他而言不是太重要的东西,何况是男女之情,他能这么干净利落的利用孙从婉,足见他在这上面的冷酷无情。其实他完全可以娶一个对他来说更有帮助的人,例如谢蕴。

堂屋内一时静悄悄的。

虽然他的意图是想帮她。

程琅袖中的手慢慢捏紧,他原是想不动声色地让莲抚回去,但莲抚不知是受了谁的鼓动。无论他怎么劝,她一昧的不听。她没有心机,能想到来英国公府,还能拿到他的名帖,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的。

现在他说他喜欢她,愿意娶她。

若这是在程家,他立刻就能叫护卫把她拉下去,但这是在英国公府里,他做出什么异动来别人很快就会知道。

前世她只是远远看过罗慎远一眼,那个隔着人海冷漠的青年,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谁能料到这人会成为她的三哥,教她写字,教她读书,让她脱离前世的阴影变得更强大。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个兄长对她的意义都很深重。就算她觉得他已经显现出超过她承受力的阴狠,她也愿意接受。

莲抚那张相似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有多卑劣。但他其实已经绝望麻木得没有办法,所有人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原来生活的无奈和妥协,身陨悬崖。后来犹如圈禁的生活,陆嘉学几乎掐死她力道的锁喉……

莲抚已经不哭了,她垂着头咬着唇,手里的汗巾握得死死的。

丫头给她撑了伞,宜宁带着丫头婆子继续往下走,静静地想事情。

她也没想到程琅会这么的绝情,知道他对自己不算用心。但觉得……觉得总归是有几分情义的。但在刚才,她才完全的见识了他的阴冷恐怖,似乎就算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也会毫不留情地让她除去。而且和平日比,今日的他更有种暴戾的情绪。

她回过头看,看到罗慎远还在凉亭里喝茶,周围护卫林立。隔得太远了已经看不起他的表情了。

莲抚跟着程琅的时候才十五岁,那时候在乐坊里,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艺妓,他却是乐坊里大家傅白兰的客人,对傅白兰一掷千金。那时候整个乐坊的人都要仰仗傅白兰的鼻息过活,傅白兰对程琅虽然高傲,却也十分的依赖他喜欢他。她那时怎么敢奢想程琅这样的人物,有一次她抱着琵琶,靠着画舫的槅扇弹曲子,望着湖水的波澜。刚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程琅斜倚着槅扇,纯白的衣襟有些松散,他拿着一壶酒,不知道听她弹了多久。曲子停了的时候他才轻轻问:“你叫什么?”公子俊美如玉,又是傅白兰大家的人。

等她站在山阶下面的时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身边长着几株茂密的油桐树伸出些阴凉,她出了点汗,觉得山下又湿又闷,还余有几只蝉在嘶鸣。朝下面看就是寺庙起伏的屋顶和阁楼,太阳下一切都静悄悄的。

她突然心跳得很快,轻声说:“我叫莲抚。”

她站起身,看到他抬起茶杯喝水时,略点了头。她才飞快地离开了,青渠等丫头婆子刚才在凉亭外等着,看到她出来连忙跟上来。

他听了只是点头,没说什么就离开了。第二天乐坊教习嬷嬷找她过去,满脸喜色地告诉她:“程公子指名要你服侍。”

宜宁停顿了很久,才低声说:“三哥,我要想想……你让我好好想想。”

她茫然而又欣喜。等被教习嬷嬷送到了程琅那里,她抱着琵琶局促地站着,他指了指罗汉床,让她坐下来弹琵琶。“不要怕,”他淡淡地说,“弹你的就是。”

他娶了她,以后谁敢小瞧里头她,谁敢说她嫁得不好?她刚入门就有正三品的诰命等着她。天底下有几个人做得到?

她弹琵琶的时候根本不能专心,因为他看着她不久,又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伸出手,手指缓缓地抚摸她的脸,她不禁一颤。

他看着她良久,嘴角微抿,轻轻地又说了一遍:“我来娶你吧,这样你就不用忧愁了。”

她抬起头的时候,程琅就微微低下头,靠得极近说:“你是第一次出来吧?”

山风又吹来,天气还有点闷热,外面的山林里蝉声嘶鸣,像鼓动的心跳一般。

莲抚只有过他一个,她也只喜欢他。也许她总觉得程琅对她还是有情的,现在浑浑噩噩的她终于反应了过来,看到程琅冰冷而平静的眼神,一股冷意也蹿上她的四肢。恐怕这次是真的把他惹生气了,他不会再留她了。

罗慎远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说:“宜宁,我自有谋划,这些都不会发生的。不要杞人忧天。

罗宜宁却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莲抚姑娘,上次在画舫一别,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你是说,你有了程琅的孩子?”

“三哥,若是你以后……后悔了怎么办?”宜宁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思考了一下,继续问,“要是别人知道了内情,以此来陷害你,让你的仕途受阻该怎么办?”

莲抚看着面前这位官家小姐,想到那日她凝神听自己弹琵琶,语气缓和:“妾身有孕三月余。”

她一则对三哥兄妹之情较重,二则她也没有这么自私,要利用别人的婚事来让自己安稳。

宜宁默然,她随后道:“我有个丫头擅医理,如今就在外面候着。你有没有孕她一试就知。若是莲抚姑娘坚持说自己有孕,我让她进来把脉就是了,你实在不需要辩解。”

罗慎远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她贸然嫁人的确不好。三哥再怎么不好也是她的三哥,不会伤害她。只是拿他的婚事来帮她,是不是太麻烦他了?毕竟婚姻之事不是儿戏,他终会娶自己真正的妻子的。而且他们原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就算对外说是因她养在罗家,所以两人自小定亲。但是又怎么和林海如、魏凌等人说清楚?

程琅就算在外面风流,也不会让别人抓住把柄,这个宜宁是有把握的。这女子肯定是有人找上门来想闹事,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都是为了坏程琅的名声。为了他的前程,她也会帮着掩藏此事。毕竟程琅是她养过的孩子,毕竟她还是心疼他的。

宜宁总觉得这话听着有几分耳熟。

莲抚仓皇地睁大眼,她有些局促了。昨夜被人说得一时脑热,送她来的人路上也不断地告诉她,怎么做才会让程琅心软。

他继续说:“我也是想帮你避过这一劫。你贸然嫁给别人,要是个品行不好的人你该怎么办?他要是纳妾、养外室,你如何知道?但我的脾性你却是知道的。你要是实在……心里始终过不去,那我还是你的三哥,照样以兄妹相处,直到你愿意接纳我为止。或者等你遇到你喜欢的……”他一顿,语气极缓地说,“那到时候商量便是。”

她一料不到程琅心硬如此,二料不到这英国公府里,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罗慎远看宜宁的脸色似红似白,似乎非常犹豫。

“小姐,妾身……”

但是这七年的兄妹情谊,她早就把罗慎远当成了兄长。他教她读书写字,庇护她,在她危难的时候救她。这一切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兄长的作为。就算是情不得已,她如何嫁给他?嫁给他之后又要怎么把他当成丈夫来相处?

“叫青蒲进来。”宜宁却没有理莲抚,高声对外面说。

七年前她肯定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青蒲很快就进来了,宜宁指了指莲抚:“带她下去把脉,细细检查。”

当年她费尽心机想要讨好的人,表示很满意这些年的讨好,现在说想娶她。

程琅自宜宁看到莲抚之后就没有再说话,看到宜宁处理莲抚,他闭上了眼睛任她去做。刚才那股战栗感慢慢的平息下来,他是根本不敢把这件事闹出去,否则他跟宜宁的亲事肯定要完的。但是现在宜宁已经知道了……她看到那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然强很多,面前这个人是日后的内阁首辅——拿贺二公子与他比,实在是太侮辱他了。

至于莲抚是不是真的有孕,对他而言其实根本就不重要了。

“嫁给我不好吗,”他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是两榜进士,即将上任的工部侍郎,正三品。不是比那贺二公子之流强许多?”

莲抚看到个高大的丫头向她走过来,顿时眼神一凛立刻站起来。青蒲却很快就掐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反手捂住她的嘴,叫她不能胡乱说话来。然后同小厮一起半挟持半搀扶的带着莲抚去了偏房。

“你——这怎么行!”宜宁没想到他会突然其来这么说,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的震惊不比那夜少多少。

她走之后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死寂之中。宜宁缓缓地站起身,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琅。

耀眼的阳光镀着罗慎远半侧的身体,另一边笼在阴影当中,勾出坚实的线条。她突然有种心跳如鼓的感觉。

就在这一瞬间,你知道一些隐秘得不能再隐秘的事,但这毕竟还只是一种未完成的猜测。这样的猜测让她手心出汗,她看着窗外的景色,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她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他的语气不算强硬,只是在拂面的山风中,听上去非常的坚定。

罗宜宁一惊,抱住她的手臂有力地缩紧,他几乎把她嵌进怀里!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自己的头顶。

宜宁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你做什么!”宜宁立刻就挣扎,想让他放开。

顿了片刻之后,罗慎远抬头看着她,语气竟然温和了一些:“宜宁,我娶你如何?”

但他非但不放开,反而低下头靠着她的肩膀说:“你都看到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将她整个的抱入自己怀里,谁也不让看。刚才的恐惧反而渐渐转变成了一种冲动,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又能如何,那就让她知道吧!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哑声说:“那个是你的替代品啊宜宁,但她跟你有四五分的像。从您死之后,我就一直非常的想您,一直很想……我也没有办法!”

“有我在,你何必委屈于这些人。”

“我不想问刚才究竟怎么回事,你放开我再说!”宜宁觉得他现在状态有点不对,推开他后立刻就朝门口跑去。这个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无比温和的程琅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几步追上来捉住她,掐住她的腰往旁边的罗汉床上压,宜宁咚的一声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她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对于他来说,这种才中了举人,半只脚还没踏进官场的所谓青年才俊,是绝对不放在眼里的。

程琅的眼睛微微发红,低头就往她脸上亲。

“你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匆匆认下一门亲事。我听闻你祖母甚至有意于什么贺二公子。”罗慎远淡淡地笑了一声。

他还敢玩儿这个!

魏凌那天贸然救她,其实是留了一个大隐患的,那就是欺君。如果不好好解决,这个隐患始终是心口上的一把刀。

宜宁情急之下抽手就要打他,但她本来就娇小,让程琅压着就无法反抗。她不能高声呼救,传出去就麻烦了,她必定要非程琅不嫁。

“我明白,如今父亲也在想此事。”宜宁道。他们都明白,只是不像罗慎远的思维这样一针见血。

她真是对他毫无防备,没想到他竟然做这样的事!

帝王最是无情人,今日你为他打江山,他待你是宠臣。哪一日你威胁到他了,除去也是毫不犹豫的。

她的巴掌打到他的脸上,声音清脆无比!宜宁喘着道:“你……你这要做什么?你想用这种手段让我嫁你吗?程琅,你不要昏头了!”

宜宁只能再坐回去,看到罗慎远沉思很久:“那日宫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说道,“你父亲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论是皇后想让你与三皇子联姻,还是皇上可能有别的心思,对你都太不利了。三皇子懦弱,醉心于旁道,肯定是扶不起来的,皇位争夺永远是你死我活的,而三皇子还比不上当年皇上的十分之一隐忍,我并不看好他。至于后者……皇上不算昏聩,我倒觉得他不会做出太荒唐的事。只是话已出口,要是不说圆了,他日有人秋后算账,或者皇上终有一日要清算簪缨世家了,那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

程琅看着他的脸,他非常熟悉的神情。她在害怕,但是她的性格有点色厉内荏,害怕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的。

“等等。”他的手指敲了敲石桌,“我还有话没说。”

他再狠点,直接就用手段对付她。等外面的护卫进来,宜宁百口莫辩。但是他怎么能这么卑劣地对她,这个人是罗宜宁啊。把幼小的他抱在怀里,教她读书写字,护着他的罗宜宁!

宜宁掩饰般咳嗽了一声,把茶一口喝了,然后站起来屈身行礼道:“既然三哥没有别的事了,那宜宁就先告辞了。”

程琅抱着他不动,头埋在她的胸前。然后有些颤抖。这种求之不得的尖锐痛苦,让他渐渐地哽咽起来,但还是不愿意放手,把她抱得很紧。

罗慎远挑了挑眉,然后突然就笑了:“宜宁,我是要给你倒茶!”

宜宁感觉到他似乎在哽咽,她有点惊讶,然后抿紧了嘴唇。

“我知道。”她默默地说。然后提了茶壶,罗慎远也正要去提。她就把茶壶拎到自己这边来,不放他那边去了。

“你这七年里,究竟怎么了……”她换了个平和的语调,“你起来吧,我们再好好说。”

她回过头看到罗慎远,他自己把右手包了一下,缠着一段白色的绫布。以右手握着茶杯,似乎自嘲般的说:“别怕,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你的三哥。”

她坐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程琅就半跪在她身边,捧着她的手问:“若是我现在说娶您,您不会再答应了吧?”

她别过头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从半山腰看过去,还没有收的麦田绿油油的,有农家的人在赶牛车,有光屁股的小童在河里洗澡。有斜斜的炊烟冒出来,隐隐听到来大嗓门的农妇喊孩子回家的声音。也是,快要到晌午了。

她本来就不想答应的,所以程琅打算骗她成亲再说。但是现在恐怕连骗她她也不会答应了。

罗慎远很讶然,然后才后退了几步,似乎不该这么逼她的,还是要一步步的慢慢来。他叹道:“好了,坐下来再说话吧。”

宜宁却靠着小几,笑了几声:“程琅,你这又是何必!”她的笑容也有些颓丧,“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你何必对我念念不忘?我自己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连别人害死我我都不能报仇,也没有人能撼动他。你看,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宜宁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她觉得这样被逼哭真的太没有面子了,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但身体却有自个儿的意志。不觉就一股酸意弥漫眼眶,眼前有些模糊了。

程琅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力道非常大:“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如此,但对于我来说……我失而复得,无法放弃。对不起。”

“你以后再靠近我,我就不会像原来那样了……明白吗?”罗慎远接着道。

宜宁抽出了她的手,他的手微微一握,落空了。

这也算是宜宁不为人知的地方了,当真有点可爱。

外面开始嘈杂起来,魏凌带着人过来了。

她好像真的很怕的样子啊,有点站不稳,上次他就感觉到了。

事情闹成这样,珍珠不可能不告诉魏凌。

“我从不讨厌你,但你、你别这般了。”

魏凌看到莲抚之后眉头紧皱,什么都没说,立刻找了程琅进里屋说话。

“三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闭上了眼睛,别的事情她都能利落干净,唯独这种事她迟钝又拖泥带水。

青渠则过来告诉宜宁:“小姐……您说这事闹得,倒也巧的很。不然您都要和表少爷定亲了……”她很叹惋的样子。

当然怕了——别靠近了!

宜宁问她:“莲抚姑娘可还稳定?”

她还在走神,罗慎远却逼近了宜宁,语气低沉:“怕么?”

青渠哦了一声点头:“稳定倒是挺稳定的,就是吓得不行。她肚子里的孩子胎位不正,稍不注意就留不住。回去恐怕得好好调养才是……这些女子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总喝那些伤宫的东西,有孕一次也不容易。”

那天罗慎远突然亲她的时候,她就很怕,或者说是对未知的恐惧,他走之后很久她还在浑身发颤。

宜宁眉头一皱,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家里来了个讲《春秋》的老师,喜欢她胜过喜欢妹妹,经常向父亲夸奖她。继母看她的眼神就透出三分寒意,她就连这个老师都疏远了。

“那姑娘是真的有身孕了。”青渠说,“不到三个月的样子,我看她自个儿都惊讶得很……她说她和表少爷每次之后,都要服避子汤的。不过这草药的事哪有个准,服了避子汤还意外有孕的不少见。我原来跟着郑妈妈去真定的柳树胡同,有些就是连自己有孕都不知道,意外小产的……”

这跟她小时候一样,也许这是她的自我保护。小时候没有母亲,她就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自己的母亲,把继母当成亲生母亲好好地恭敬着。继母生的妹妹不喜欢她,她就要刻意忽略妹妹对她的厌恶,告诉自己妹妹对谁都是一般的态度,然后跟妹妹相处。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她倒是想不顾一切的指着妹妹训斥一通,但是继母肯定是疼爱亲生女儿胜过她的,没有人庇佑,她敢呵斥妹妹吗?

真定的柳树胡同住的都是唱戏的名角,常有被富家公子老爷包养着的。

“我如何会厌恶你——”宜宁避开他的目光,那有种灼痛人的深沉。她对罗慎远的情绪太复杂了,怜悯,依赖。她无比的信任罗慎远,但是当她一步步了解罗慎远的真实想法,他在自己身上做的事之后,她就开始有点逃避了。

宜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倒是真巧了!明明以为是上门讹人的,竟然真的有了身孕。那莲抚还得让程琅自己处理,既然有了子嗣,那就是程家的事了。

宜宁被他盯得有些慌乱,扯了一扯手。

不过一会儿,魏老太太也被宋妈妈搀扶着,急急地往东园赶来。

“要是不喜欢我,厌恶我——你就该离我远远的。”罗慎远继续说,“不然那夜的事还会发生的,我不会只做你的三哥了。”

魏凌走出来,神色冷凝地告诉老太太:“这门亲事怕是成不了了。程琅原来荒唐,我倒也觉得无妨……只是让外室找上门来,还到了咱们府上,我就有点犹豫了。他就算别的地方再好,若是以后又再发生这种事,宜宁可没地方说理去。”至于那艺妓真的有了孩子的事,魏凌倒是没有跟魏老太太说,那已经是程琅自己的事了。

宜宁抬头看着他,还是那张俊朗至极的脸,挺直的鼻梁,她几乎就是突然撞进罗慎远深如古潭的眼睛里,听到他的声音隐忍中透出一丝淡漠:“宜宁,你想做什么?”

魏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原就有这样的顾虑,只是见你筹谋得高兴,便也没有说什么。”

猝不及防,她的手却突然被他反握住。罗慎远的右手因为受伤而蜷缩不能,力气却很大,如铁钳一般抓着。

她招手让宜宁到她身边来,看着她尚有几分清稚的脸,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倒也坎坷。如今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倒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了。”魏老太太说着自己都难受,“宜宁,你难不难过?”

宜宁放下他的手,拿出汗巾想给他简单包一下。

宜宁对她笑了笑:“祖母,我没事的。”

罗慎远任她抓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宜宁就拿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这个人的一切明明她都是最熟悉的,现在却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她想了想继续说:“三哥,你看你这伤口还挺重的,也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了,我帮你处理吧……”

魏凌看了女孩儿一眼,想到她本来就没有母亲,这些波折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少。他说:“近日皇上忙着平远堡后续的事,河堤修浚。暂时没得空子,但是皇后娘娘却让人给我带了话,问我宜宁的亲事,说要是定下了日子,她也一定备份礼来。”

她走到罗慎远的面前,也没有护卫拦她。宜宁就抓起他受伤的右手看,是被猴儿抓出一道血痕,还挺深的。

魏老太太听了这话,脸色也不太好:“皇后娘娘这是在提醒咱们……”

宜宁深吸了口气,叫人带庭哥儿回客房去,由老太太好好看着他免得再出什么乱子。方才朝罗慎远走了过去:“三哥,你的手可要紧?”

魏凌点头:“恐怕是没完的。”

宜宁顿时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实在不行,您还是和贺家老太太商量贺二公子吧。我上次远远看过,言谈举止还不错,虽然跟程琅没得比,但只要对宜宁好,以后帮他入仕就可以了。”

他低声嘱咐这人什么,抬头就看到宜宁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下。

魏老太太点了点头,盘算着明日去一趟贺家。

庭哥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宜宁也远远地看着他,他就算如今有官衔加身,手握权势,但好像也什么都没有一般。这时候有个穿程子衣的人跨过石阶,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大人,刑部刘侍郎派人过来请您……”

宜宁远远地看着前方的湖。莲抚有孕的事,她刚才告诉了程琅。

罗慎远听了之后想了想,然后笑着说:“我没什么喜欢的。”

程琅听了沉默很久,就是笑了:“孩子……她还真的有了孩子!”

“你也喜欢猴子吗?”庭哥儿连忙问。

他的眼睛冷冰冰的,一点都看不出为人父的喜悦,反而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下次莫要离它们太近,喂食也不要拿在手上喂。”罗慎远叮嘱他说,然后他站起身,护卫准备跟着他离开。

本来快要成的事,让莲抚这么一搅合,彻底没有了希望。他现在满是暴戾,莲抚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他非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不可。

庭哥儿认得罗慎远,虽然不是很熟。他脸上犹带着泪痕点点头:“猴儿好玩……”

什么孩子,他需要个别人生的孩子吗?让他跟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失之交臂,他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有人递了手帕给罗慎远,他接过擦了手上的血,随意地再递回去。问庭哥儿,“你喜欢看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