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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情难自已

庭哥儿怎么可能是宜宁的对手,几招下下去没多久就被吃死了。他抱着棋盅拧着小眉头,怎么都想不通该如何把棋子做活了。宜宁正看着庭哥儿纠结,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响起:“宜宁妹妹,你这可是在欺负孩子?”

程琅教了他下棋。庭哥儿竟也入了门,很快就迷上了。姐弟两这般正拿了个棋盘,在次间里摆了棋局。

宜宁回过头,就看到程琅站在她身后,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他今天居然穿了正五品的官袍,白绢中带,暗红官袍。从未见他这般正式的穿着,倒是显得越发的俊雅。就是眉宇之间略有疲态,看样子应该是才从六部衙门里回来的。

不过明日先生沐休,不用早起。庭哥儿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想到昨晚把她惹生气了,就要缠着她下棋。

庭哥儿立刻跑过去拉了他的胳膊:“姐姐把我的棋都吃了!”

程琅已经不教他课业了,他身为吏部郎中,本来就不该教他的。魏凌新给庭哥儿请了老师,每日都要早起进学的。

程琅本来只是顺路看看的,就走过来看了一眼棋局,便知道宜宁几斤几两。笑了笑道:“宜宁妹妹跟庭哥儿下是胜之不武,跟我下吧。”

她叹了口气,让佟妈妈把他抱下去睡了。

他的手已经从棋盅里捏出了枚纯白的棋子。

宜宁眼皮一抬道:“手伸过来。”庭哥儿抿了抿嘴,委委屈屈地把手伸过去。宜宁拿了剪刀给他剪指甲,他靠着姐姐,只觉得香香软软的,剪着剪着就觉得困。等宜宁给他剪完之后,发现孩子已经靠着她睡着了。还是睡着的时候最乖巧。

宜宁对自己的棋艺当然还是有信心的,笑着伸手说:“表哥请坐就是了。”

见她还是不理,庭哥儿就跟蚂蚁搬东西一样,又在她的桌上放了糖块、酥饼和芝麻糕。最后他才急了,说:“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庭哥儿的棋本来就是要死的,宜宁本来三招就能拿下。程琅坐下之后,只落了几个子布局,宜宁脸色就端正了,这家伙是个高手。

宜宁还是一脸冷淡。庭哥儿又出去了,这回摸了几颗枣子又放在她桌上。

随后她听到程琅问她:“我听说,舅舅认了你做义女?”

她拿了本书练字,等到了傍晚太阳收起来的时候,庭哥儿才回来了。结果发现姐姐不理会他,她就练自己的字,任他说什么她都不理。庭哥儿绕着她的罗汉床走了两圈,一会儿跑了出去拿了几个杏子进来,放在她的桌上。

宜宁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看到程琅却是面无表情的。她淡淡地道:“是认了,怎么了?”

宜宁却道:“不要管他就是了,等他回来谁也别理他。”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认你做义女?”程琅又问。

松枝小声问:“小姐,可要派人去找小世子……”

宜宁还没有说话,程琅就已经笑了笑,又落下了一枚棋子。“我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指望魏老太太更指望不上,她一向就是好脾气的,对孙辈更是和善。见到庭哥儿只会是疼爱他的。

宜宁听魏凌说过,陆嘉学最近对程琅有些冷淡。吏部本来有一次升迁的机会,程琅也没有升上去。看到他细致的眉眼间那种淡极了的疲倦,她心里有些感叹。这个孩子看上去笑语晏晏的,却一点都不高兴。仿佛在他心里隐藏着极致的悲伤,只是别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宜宁是觉得有点头痛了,小程琅当年可比他乖巧多了!所以孩子都是宠出来的。

那他在想什么呢?

这孩子的确是调皮,加之魏凌最近常呆在卫所里忙着练兵,没有人收拾他。他越发的淘气了。宜宁打他又不疼,他才不怕。且他小小年纪力气就大得很,府里没有人敢惹他,跟个小霸王一样。

宜宁这么一走神,再回神,这才发现棋局之中她已经出现了颓势。程琅步步紧逼,已经把她的棋子逼进了一角龟缩着。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玩什么,满手的泥。庭哥儿满不情愿,宜宁却按着他给他洗了手,看到他指甲长了要帮他剪。谁知道他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宜宁气得喊他:“庭哥儿,回来剪了指甲再走!”

她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里,心想果然厉害!

既然没留下也就不用招待了。宜宁没有多问,看到不远处庭哥儿回来了,她叫庭哥儿进了屋。

眼看着她要败了,程琅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宜宁妹妹,何必负隅顽抗。”

丫头摇头:“奴婢来禀报您,却没多久就走了……”

正说到这里,有丫头挑了帘子进来,屈身跟宜宁说有管事要见她。宜宁松了口气站起来,抬头看到程琅正看着她。她不禁说:“府里有急事……”

她拍了拍手上的屑问:“没有留下吃了午饭才走?”

程琅笑了笑说:“你去见就是了!”他把手里的棋子撒进了棋盅里。

英国公府的宅子也是老宅子了,院子里满是绿意。宜宁则在逗着魏凌送给她的一只凤头鹦鹉,这家伙笨得很,教了许久都不会说话。只会歪着脑袋看你,或者把它头上的羽冠竖起来。宜宁教了几天未能说一个字,把手里的鸟食放进小瓷盘里,听丫头说四表姑奶奶过来了。

等宜宁出来之后与那管事商量,魏凌不在府上,很多事情她不能拿主意。商议了半天才说好,她再次回到次间的时候,才知道庭哥儿已经跟小丫头出去玩了,程琅大概是等得有些无聊,靠着扶手阖着眼。

这却是四月出头,人间芳菲尽的日子。

宜宁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就听珍珠小声说:“表少爷该是太累了,奴婢给他上的茶都没喝。”

宋妈妈屈身应了喏,去叫小丫头给郑氏包银子去了。

宜宁才发现他这是睡着了,眼下淡淡的发青,睡得还有点沉。她挥了挥手让丫头退下去,等他好好睡一会儿,自己拿了棋子在那里研究棋局。突然觉得这很像他小的时候。她在看账本,小程琅就在她身边睡觉。

魏老太太默默地静了一会儿,随后才道:“你再拿三千两银子包了给郑氏,就说是明珠给她的。”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突然听到一声极低的喃喃:“舅母……”

宋妈妈又道:“话是如此,但对自己的生母都这般不客气……”也实在不是什么纯良的性子。

他在叫什么?宜宁抬起头看程琅,他俊雅的脸似乎带着一种非常悲伤的神情,眉心皱得很紧。还是没有醒的,有种孩子般的无助惶恐。

她半晌才说:“她家里不好,又从小就被我宠着。不想回去也是正常的……”

他小时候睡觉总是不安稳,要扯着她的衣袖才能睡。宜宁看着他高大的身体蜷缩着。她突然想起陆嘉学对他的利用,想起赵明珠喜欢的是陆嘉学,谢蕴喜欢的是罗慎远。似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喜欢他的……他明明就是堂堂的探花郎,日后的兵部侍郎。他分明也是天之骄子,是当年伏在她肩头说蜻蜓飞走了的孩子。

魏老太太似乎也觉得自己看错了,从未见到过明珠这般凶狠的样子,总觉得不过是养在自己身前,撒撒娇的小娇花而已。

宜宁心里有些痛惜,走到他身边,抚着他的额头,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阿琅。好好睡吧……我在这儿。”

魏老太太看着郑氏很久,郑氏望着女儿不见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她的背影纤瘦。应该是特地穿了最新最好的衣服来,衣袖上还有新鲜的折痕。她抱着怀里的包裹蹒跚地往回走。

他好像非常的不安,但是听到一个声音在喊他‘阿琅’,语调这么熟悉,她惯常都是自己叫他的。程琅又渐渐地平静了,只觉得窗外的阳光很暖和,那个人还在他身边。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就是满心的满足,别的人都不重要了。

宋妈妈看着都倒吸了口凉气说:“您一贯怕明珠小姐和家里不亲热,都是叫小姐好好对家里。逢年过节的也要给他们送东西。他们家里却实在是糊涂……只是明珠小姐这个态度……”

一刻钟之后他就醒了。宜宁在逗鹦鹉说话,突然就看到他站了起来往周围看。宜宁就问他:“程琅表哥,怎么了?”

不远处宋妈妈扶着魏老太太出来散步,站在庑廊上,却把这些都瞧在眼里。

还是在刚才下棋的地方,程琅渐渐恢复了清明,但是再看到宜宁的时候,目光就很冷淡了。

赵明珠转身就走了。

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又说,“我要去给外祖母请安,先走了。”

郑氏看着眼前的女儿愣了愣,她突然觉得这个孩子自己根本不认识,是别人家的孩子。是自己记错了的。

他正要出门,却在门槛停顿了片刻,突然回头淡淡地问:“刚才没有人进来过?”

赵明珠最烦她这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她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不要来找我!”

宜宁笑了笑说:“表哥,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郑氏捧着这些,嘴唇颤抖地道:“明珠,是我对不起你……”

程琅这次没有说话就走了,他走之后宜宁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无论陆嘉学怎么样,程琅……却一直对她没有恶意。只不过既然她已经决定不再牵扯,自然不会告诉程琅她还活着。

她立刻拨下了手腕上的玉镯子,头上的金簪、耳坠儿也摘了下来,一股脑儿地都给了郑氏。“你拿了走吧,别让外祖母看到了!”

凤头鹦鹉又歪着脑袋看宜宁,突然说:“阿琅,阿琅!”

难道她就不明白吗?自己不想回去就是不想看到那一家子的废物。母亲也是个废物,要不是她一昧的温吞。父亲敢拿了银子去赌?家里还养着四房姨娘,三个哥哥没一个拿得出手的!简直就是坐吃山空。

宜宁愣了愣,看到程琅已经走出了她的院子。才给它喂了几粒玉米让它闭嘴,这傻东西不是不会说话吗,瞎喊什么呢!凤头鹦鹉却似乎因此得了奖励,更加趾高气昂地说:“阿琅,阿琅!”

她才不要回通州那个破落的家里,和家里庶出的妹妹分一个院子,也不要做一件衣裳都要等到过节。看到那三个不成器的哥哥她就烦腻恶心,再与程琅、罗慎远等人中龙凤对比,她真是片刻都不想看到。说她贪慕虚荣也好,她都认了,但她决不能让自己被毁在那种地方!

宜宁把它从鹦鹉架上取下来,低声说:“你快闭嘴,别喊了。”

赵明珠听了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地说:“我才不要回去!”

等珍珠从外面进来时候,就看到自家小姐跟鹦鹉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郑氏茫然而窘迫,看到赵明珠红了眼眶,她喃喃地道:“明珠,你……你要是在这里过得不好。那我就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接你回去住几天吧。”明珠刚从家里被接走的时候,她还是哭着闹着要回来的。后来她对家里越来越冷淡,独独对魏老太太亲昵了起来。

她笑着屈身道:“小姐,罗三公子和定北侯家的世子夫人来看您了!现在在老太太那里呢。”

她想起了被程琅拒婚,想起了谢蕴对她的轻视,她憋得一阵阵难受。

宜宁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罗宜慧了,算来还是过年的时候看到过,那时候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听闻三哥和长姐一起来了,宜宁匆匆洗了手就赶紧往静安居去了。到的时候看到长姐正坐在堂里和魏老太太说话,魏老太太在问傅老太太的近况。

赵明珠听了就冷笑:“走投无路?那您便拿着刀跟我那赌鬼爹拼不就好了,你以为我在英国公府里能有多少银子?”她一步步地逼近了郑氏,“您要是给了我一个好出生,就像那谢家二小姐一般,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追捧,人人敬仰。我多少银子没得给您……”

宜宁看到长姐穿了件遍地金的通袖褙子,发髻绾得高高的,气质高华淡雅。

郑氏听了连忙拉住她:“明珠,你爹赌钱败了家里的银子……我,我也不好意思再问老太太了。年初的时候她便给了五千两,明珠啊!母亲若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来找你的。你几个婶头先还肯借钱,如今却不肯再借钱给我们了……你祖母的病还拖着!”

她心里高兴,走进去给魏老太太行了礼,立刻拉了长姐的胳膊问她:“钰哥儿没有跟您过来吗?”

“你若是找我就为了这事,那我就要回去了……”

“他跟着他祖母去上香了,我才能得空来看你。”罗宜慧看到宜宁微笑,任妹妹拉着自己。

赵明珠看到却不接,母亲所谓好的料子不过是丝绸,在英国公府里丝绸都算是下品的料子。

她跟罗家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却是亲姐妹,宜宁是她养大的,这可是改不了的!

郑氏果然在后门等着她,手里抱着个包裹,见到她来了就露出了殷勤的笑容,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她:“我给你做的针线。”看到赵明珠眉头微皱似乎不耐烦的样子,她连忙说:“这是里衣,用的都是好的料子……”

宜宁在英国公府里,她心里就总是忐忑。好在英国公府人事简单,若是随便换了别的世家,才有的她担心的。

赵明珠一个丫头都没有带,匆匆地走了过去。

魏老太太看到宜宁对罗宜慧自然而然地亲昵,就笑着说:“你们姐俩先说着话,我叫下人吩咐午饭去。”说罢让宋妈妈扶着手走了出去。

小丫头忙回答道:“在后门等着您呢!”

宜宁四下一看没有看到罗慎远,问了罗宜慧,罗宜慧才说:“……刚才遇到了程琅,两人下棋去了。”

她穿了鞋下了床,嘴唇微抿问道:“她在哪里?”

喝了口茶润喉,她又继续道:“昨日的消息,你三哥刚任了大理寺少卿的职。”

她在国公府里,母亲来得并不多。她并不喜欢她过来,看到母亲殷勤的笑脸,局促的姿态总是让她很不舒服。她总会想起自己是从那等小地方里出来的,就会一阵的厌烦。

宜宁听了有些惊讶,罗慎远中状元是二月的事,他在翰林院做修撰才过了两个月!寻常的进士做官也要先在翰林院或者六部攒资历,攒够了三年才做官的。且就算去也该去六部,但三哥却直接做了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可是掌刑狱案件。

赵明珠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了。

“怎么突然做了大理寺少卿呢?”她问道,“便是做官,也该从给事中或者六部郎中做起啊。”

赵明珠听说了却不舒服,扑在罗汉床上不说话。有个小丫头不小心打了杯子,她立刻就坐起来,谁知道又丫头急急忙忙地进来跟她说:“明珠小姐,表姑奶奶……又过来了!”

再有的就是当知县的,或者是通政司参议。决不会突然就做了大理寺少卿,那可是正四品的大员!

这把琵琶也锁进了库房里。

罗宜慧摇头道:“内阁次辅徐大人力荐的,不服他的人多得是……不过你三哥倒是没有说什么,一会儿你见着他再问问吧。”

几日过后,陆嘉学又派人送了把琵琶过来。

宜宁记得徐渭可是清流派的中流砥柱。

宜宁握着那串珠子把玩片刻。只要想到是陆嘉学贴身戴的东西,总觉得还能触到他的体温一般,闻起来只是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其实也没有什么。她却把珠子放在了脂粉奁子里,没有再拿出来过。

朝廷的派系斗争其实很分明,也就是清流派和汪远党了。汪远杀了刘大人之后,清流派更是把他恨到了极点。但是汪远才是首辅,对清流派的打压很重,这几年都一直被压制。恐怕也是被逼急了,才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生力量了。

魏凌下来却跟宜宁说:“陆嘉学每次上战场都带着那串珠子,听说是从高僧那里求来的。却送给了你。”

惊讶归惊讶,知道三哥做了大理寺少卿,她还是很高兴的。

他还有事不便久留,喝了茶之后不久就匆匆离开了。

“那我还得当面给他道喜才是!”宜宁笑着说,叫了丫头过来问罗慎远在哪里。

罗宜宁随后四平八稳地叫了陆嘉学一声义父,陆嘉学点头算是应了。

他们两人在凉亭里下棋。

魏凌看到那串珠子有些惊讶,但随后神情又恢复了正常没有说什么。

宜宁去的时候,棋盘上已经遍布黑白河山。宜宁跟两人都交过手,程琅的水平的确很高,但还无法跟罗慎远比。

他喝了茶,就把手腕上的珠子褪下来送给了她:“这是信物,以后你要是有难,我自然不会不管。”

他的棋艺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排局布阵,运筹帷幄不在话下。

罗宜宁看到他抬起手的时候,手腕上露出一串珠子,黑沉沉的木质,似乎摩挲了多年,光泽很温润。

看到她过来了,程琅抬了抬眼说:“刚才是徒弟对徒弟,现在是师父对师父。”

认义父是他提出来的,若是宜宁拒绝了他自然会有怒意。他已经是多年的上位者,要不是觉得她和那人像,他也不会顺手施以恩德。

宜宁则看到对面她三哥正把玩着棋子,一脸的平静看了看宜宁说:“你赢不了他。”

陆嘉学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伸手来接她递过来的茶。

别说罗宜宁赢不了程琅,当年就连道衍都赢不了他。

于是她稳了稳,从丫头的方漆托盘里接了茶,半跪着递给了陆嘉学。

宜宁坐到了她三哥旁边,她坐下之后他左手的衣袖徐徐擦过她,又下了一子。“程大人赢了舍妹也是胜之不武啊。”

宜宁暗自咬了咬牙,突然觉得这又有什么。不就是认个义父吗,那认了他又能如何?对于陆嘉学来说,认不认个义女有什么两样?他以后还会杀了她不成!

“罗大人自谦了,宜宁的棋艺水平极高,我看京城闻名的谢二小姐也是可以一比的。”程琅笑着说。

魏凌在宜宁耳边低声道:“眉眉,你怎么了?快答应下来。”

“我与谢蕴交过手。”罗慎远淡淡地说,“她下不过谢蕴。”

陆嘉学看她久久不说话,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宜宁听了就想说话,看到他们俩提起谢蕴总觉得有点怪。她立刻说:“三哥,我可还没跟谢二小姐比过,这总要比了再说吧。”

她抬头看到魏凌也看着她,用眼神在示意她答应。但她却仿佛嘴唇被黏住了,怎么都开不了口。真的上了族谱,以后就要叫他为义父,两人的关系这么一近,以后必然少不了有往来。

罗慎远看了她一眼,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好,下次比了再说。”

陆嘉学的面子可是这么好拂的?真要是惹了他不痛快,恐怕魏凌也护不住她。

宜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三哥这算是在安慰她吗?

他都已经这么问了,若是答了不肯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程琅的棋艺当年也是师从高人,且天资聪颖,本来以为绝不可能有人比得过她。没想到这位新科状元居然也是其中高手,两人竟然到了饭点都没有决出胜负,倒也是棋逢对手。反倒是有几个女孩朝凉亭走了过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看着他们,小声嘀咕中夹杂着阵阵惊呼。

陆嘉学看她不说话,就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吗?”他可没想到这小姑娘会不愿意。

宜宁一抬头,就看到沈嘉柔躲躲闪闪地站在赵明珠身后,一双水润的大眼睛落在罗慎远身上,脸蛋微红。

宜宁没有说话,魏凌则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眉眉,明珠当时认的时候是没有上族谱的。以后都督就是你的义父可好?你若是有一日成亲了,他也要随你一份厚礼的。”

程琅看了握拳抵唇,低头闷笑。

其实她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但是由不得她不信。谢敏被无端诬陷,他成了最大的获利者。宁远侯府没有一个人敢再提起她,甚至连他陆嘉学也再也没有提起。再怎么不信也信了。

罗慎远还是绷着脸,他把棋子扔进了棋盅里跟宜宁说:“……你们府上是不是该开饭了?”

一旦想到这里罗宜宁就觉得骨血里都涌动着一股冰冷,甚至还有种隐隐的痛意。

宜宁也觉得有意思很想多看看。不过还是别了,她叫了丫头去房山吩咐开饭。等到了房山,才看到许久未见的沈玉在和魏老太太说话。看到她之后沈玉站起身,对她点头微笑:“宜宁妹妹,许久未见了!”

他前世杀了她。

宜宁只当他已经忘了原来那事,也对他笑了笑:“沈玉哥哥安好。”身后罗慎远和程琅就走了进来,站在宜宁身后。宜宁要领着三哥去吃饭,就忘了沈玉这回事了。

那她何德何能,得了他的看重?难不成就因为她是魏凌的亲生女儿?

等吃了饭,罗慎远和程琅要继续下棋,魏老太太则请了戏班子,与罗宜慧在静安居的后山看戏。

陆嘉学听到这里就笑了笑,他笑起来的似乎还是年轻时候,眉眼都好像带了勾人的钩子。“是你父亲希望我认你为义女。”他顿了顿,“明珠虽是递了茶,但没有上族谱,算不得数。我收你则是至诚至真,是要上族谱的。且明珠在外不能叫我为义父,你则不同。”

宜宁本来就对看戏没什么兴趣,勉强陪着长姐看一会儿就差不多了,她听着锣鼓响就觉得头疼。便跟魏老太太和长姐先告辞了,准备去偏房里休息一会儿。看大家听戏认真,怕扰了众人看戏,便只带了珍珠走出来。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听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荒谬。她突然问道:“明珠姐姐不是您的义女吗?”

走出了看戏台,唱戏的敲打声才弱了一些。宜宁看着初夏池塘里新长出的荷花苞粉嫩嫩的,觉得长得很好。她那里可没有荷花池子,便跟珍珠说:“……你一会儿叫人摘些荷花,放在书房里去。庭哥儿喜欢荷叶饭,晚上给他做一些。”

“宁远侯爷也是开国的时候,圣祖皇帝封下来的。”陆嘉学仰靠在椅背上,英俊的面容有种刀凿斧刻般的深邃,他又是武将,高大健壮。再怎么收敛自己的气势也只能做出三分的柔和来,稍微不收敛了,正如现在这般气势就很迫人了。他继续说,“传到我手上就是第七代了。我膝下无子女,愿认你做个义女。你可愿意?”

珍珠应了喏。宜宁觉得昨晚没睡好,有些隐隐的头疼,揉了揉眉心,让珍珠扶着渐渐地走远了。

宁远侯府,一草一木,她都知道。

赵明珠是站在宜宁身后看了好一会儿的。她出了戏台子的时候,她就跟了出来。

听这个语气还真是打算收自己为义女?宜宁轻声地说:“……知道。”

她看着罗宜宁,就会想起陆嘉学来,想起自己窘迫的出生来……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直到两人消失不见了,她才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回去。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问:“明珠妹妹,你可知道宜宁妹妹去哪儿了?”

赵明珠被请出了暖阁,陆嘉学抬手让宜宁坐在他对面,跟她说:“你可知道宁远侯府?”

赵明珠回过头,看到沈玉站在她身后。他穿着一件锦袍,少年清秀,正微笑着看着她。

杏花已经快要开尽了,门外吹得到处都是。远远地传来鼎沸的人声,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赵明珠一瞬间没有说话,但她突然想起素喜跟她说过,倘若是宜宁嫁人了那一番话。她知道沈玉是喜欢罗宜宁的……要是真的撮合了他们二人,罗宜宁以后嫁了忠勤伯家。这英国公府里,总还能有她的个容身之处吧……她缓缓地笑了笑,指了指回廊的方向:“我看到宜宁妹妹往那边去了。”

赵明珠……恐怕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程琅,而是陆嘉学!

沈玉又对她道了谢,往她指的方向去了。

罗宜宁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这些疑惑闪过她的心里,仿佛一道闪电。这个推断看似荒谬,让她震惊,但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程琅的棋局下到一半,正出来走动,也是看着满目的新荷,在微风下翻卷着绿浪。远远地就看到沈玉跟赵明珠说话,他甚至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眼神,和当年她发配那些丫头的时候太像了。

他面无表情地靠着廊柱听了一会儿,随即往回走了。罗宜宁的什么事,跟他又没有关系。他既然已经决定不跟她扯上关系……还是别管她的事了。

这时候赵明珠也听到她来了,回头看她。

偏房里放了个小炉子煮茶,珍珠帮她端了一杯来。这处修得极雅,是酷暑的时候用来避凉的,但因还未到酷暑,这处来的时候不多,前几天才刚拾掇出来。还未来得及布置茶房。

她甚至还想起她偷偷跟在陆嘉学的身后,宁远侯府的人想阻止又不敢阻止她。还有她发配伺候陆嘉学的丫头时,眼神里的阴狠和嫉妒。甚至是她面对程琅的时候,近乎冷淡的眼神。

但是风景却是极好的。窗外遍植墨竹,下面就是水波荡漾的湖面,这时候开满了碗口大小的睡莲。竹帘子挑开就能看到房山那边的戏台一角。但是正看过去是波光潋滟的湖面,微风拂面的非常舒服。

前世没有一个真的英国公府小姐回来,赵明珠一直都是英国公府唯一众星捧月的小姐。毕竟两家都没有女孩,整个京城里她都是骄横的。她记得十七岁的赵明珠站在她的排位面前,那个古怪又冰冷眼神。

宜宁靠着贵妃椅的迎枕,只觉得头一抽一抽的疼。吹着风就更疼了,风光都顾不上看,叫珍珠去把竹帘子关上了。

罗宜宁从来没看到这样的赵明珠,她对别人总是有些骄横的,但是她对着陆嘉学却是满心的乖巧,小脸微红,眼眸目光水润极了。宜宁静静地站着,看着赵明珠,无数个画面突然划过她的脑海。

珍珠捧了茶给她,有些忧心地道:“不如我去请青渠姑娘来给您看看……”眼看着她是疼得越发厉害了。

“过来吧。”魏凌把女孩儿牵到了暖阁之中,陆嘉学已经在等她了。赵明珠正在旁边和他说话,陆嘉学侧着头看槅扇外开得正好的杏花,听得似乎心不在焉。听到她来的声音才转过头。

这个偏头痛的毛病听说小宜宁的生母也有,但是长姐没有,她却又有了。宜宁捂着额头叹了口气:“不过就是喝头痛散,治根不治本的,还是算了吧。我好好睡会儿便是了。”让珍珠先下去了。

她可绝不想给他做义女!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种殊荣,但是对她来说……却绝不是什么好事。

珍珠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台阶下两个刚留头的丫头在玩百索。小丫头们一看到是珍珠,吓得连忙立正了。珍珠怕她们吵着了宜宁休息,训斥说:“都不准再玩了,到院子外头守着去。”

宜宁听了简直就是震惊,陆嘉学要收她做义女?

她叫了偏房的两个婆子,准备让她们划了船去采一些荷花苞。

“……陆嘉学要收你做义女。”魏凌还是挺高兴的,有陆嘉学做义父,对女孩儿来说也是个靠山。“你随我过来,给他敬一杯茶就行!”

两个小丫头乖乖地去守在门口了,珍珠才带着两个婆子出门。刚走了不久,沈玉就寻到了这里来,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丫头,笑着问她们:“你们小姐可是在里头休息的?”

等罗宜宁送了罗慎远离开到房山之后,就被魏凌叫了过去。

其中一个小丫头点点头,活泼地问他道:“您是哪位?”

站在一旁的赵明珠听到这句话脸色却有些变了。

“忠勤伯家的沈公子。”

魏凌正想问他怎么又改变主意了,陆嘉学已经转身离开了。

另一个丫头胆小一些,听到忠勤伯家的名号之后忙拉了拉同伴的衣袖,说:“沈公子!我们小姐在里面休息呢,珍珠姐姐说不能吵着了。您找小姐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奴婢给您通传吧!”

陆嘉学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上次你让我收她做义女的事……我答应了,你一会儿叫她过来,与我递个茶就行。”

“不必了。”沈玉笑了笑说,“我跟她说两句话就行的。她既然在休息,也不用你们通传了,免得扰了她休息反倒怪了你们。”

魏凌想到上次的事就不舒服,虽然最后陆嘉学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他一看就知道是给宜宁赔礼道歉的,但是他也没有给宜宁。以为这次陆嘉学又把宜宁怎么着了,看了看陆嘉学问:“霸王卸甲,你觉得不好?”

两个小丫头一直在偏房伺候,也不过是做些简单的杂事,能跟忠勤伯家的公子说两句话已经不易了,哪里懂得别的东西。早听说忠勤伯家和她们府往来甚密,也不敢阻拦了沈玉。就屈身道:“沈公子有吩咐尽可叫了奴婢。”随后让沈玉进去了。

赵明珠笑了笑说:“刚才义父跟宜宁妹妹开玩笑呢……反倒是把宜宁妹妹吓到了。”

偏房里还点着一炉香。

魏凌跟陆嘉学从花厅出来,看到陆嘉学不说话,就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这偏头痛的时候,对声音和味道都格外敏锐,平日闻着觉得清新淡雅的栀子香,却也变得不好闻了。

他向魏老太太请辞之后上了马车,罗宜宁看到他的侧颜很沉默,隐隐有些肃冷。她总是觉得,罗慎远比原来更陌生了……

宜宁扶着额头坐起身,叫了两声珍珠却没有人应。她便只能自己去端香炉,刚站起来就觉得一阵眩晕的抽痛,脚下踉跄几乎站不稳。谁知立刻有人半抱般地接住了她,温声问道:“宜宁妹妹,你怎么了?”

罗慎远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低声说:“不了,我改日来看你,你回去吧。”

宜宁恢复了些清醒,才发现抱着她的人居然是沈玉!

宜宁倒也知道,点了点头说:“那我送你出垂花门吧?”

她立刻震惊地推开一步,想到也是他接住了自己,勉强笑道:“沈玉哥哥,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刚中了状元,应该是非常忙碌的,能抽出半天时间来都已经不容易了。

沈玉清秀的脸露出微微的笑意,他走近一步说:“宜宁妹妹,上次让母亲来求亲,是我唐突了。你别怕……我是来找你说清楚的。”

他走到静安居门口,站定了又跟她说:“下午我就要去翰林院一趟,故不能久留。恐怕要改日再来看你了。”

他看到宜宁勉强扶着贵妃椅的扶手,她纤弱的身子靠着椅子。嘴唇好像是因生病要更红些,比平日显得更加明艳,鼓鼓的胸脯微微起伏着,让人移不开目光。而且她这么柔弱,根本就不能拒绝自己,无论怎么对她都行……

罗慎远看她一眼,说道:“上次她到孙大人府上,出了上联无人能对,孙大人有些尴尬。我看不过去才帮了忙,后来她便一直缠着我不放。”

想到这里,沈玉仿佛进入某种迷幻之中。英国公不愿意让他娶她,但是他明明这么喜欢她。

待跟他走出了花厅,宜宁才问道:“三哥,你如何认识谢蕴的?”

如果真的让她被迫与自己在一起了,那么无论英国公怎么反对,都不可能阻止得了。

宜宁揉了揉他所敲之处,心想这个音痴懂什么……这便也是他唯一的缺点了,音韵方面不太通窍。

宜宁却觉得沈玉有些危险,他慢慢地朝她靠近,表情渐渐地深了。她退无可退地靠着墙,喊了一声珍珠,却没有人回答她。宜宁这才有些慌乱了,立刻就要夺门而出,却被沈玉一把扣住了手腕,还捂住了他的嘴。她整个人都被按进他怀里,宜宁想要挣扎,但是她本来力气就小,沈玉轻而易举地按住她。

罗慎远轻敲她的额头道:“你一个小姑娘,以后别弹这种悲曲。”

“宜宁妹妹!你不要着急,我是喜欢你的。”沈玉有些急躁地在她耳边说,“你不要喊,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随后罗慎远向魏凌请辞,她就送他出了花厅。一路上她看他几乎是没什么表情,她就问:“你觉得我刚才弹得不好?”

这沈玉是疯了吧!宜宁反手就想打他耳光,但他却立刻压了下来。宜宁两世为人,从来没感觉到过这种女子的无助,只觉得他强迫地压下来,嘴唇还凑到了她的脸边,几乎立刻就碰到了。

宜宁才知道三哥是要走的。

“……你放”宜宁被他捂着嘴,艰难地说,“我不喜欢……不要!”

“谢国公爷盛情,只是实在是拖延不得。”罗慎远摇头。

沈玉听了却按住她的肩说:“你喜欢的!”只要她成了他的,他们以后就能在一起了。

他也对罗慎远颔首道:“罗三公子也一起去房山吧?至少进了饭再走。”

宜宁只恨自己体弱,不然早把沈玉踹飞了。如今却只感觉到他压在自己,他盯着自己,似乎呼吸还渐渐加粗了。

魏凌走过来却摸了摸宜宁的头:“咱们宜宁的琵琶弹得好,下次也弹给爹爹听吧!”他是给女儿请了老师,却还不知道她究竟弹得怎么样。

她无力挣扎,心里隐隐地发寒,越来越觉得害怕。

魏凌已经走了进来。陆嘉学自然不再逗她了,免得魏凌再生气起来。

最后一枚黑棋落定,胜负已分。

罗宜宁听了一憋,怎么不管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总有办法气到她。

程琅虽然输了却也不急,一枚一枚地捡了棋子说:“几年前我寻访保定,曾遇一高僧,棋艺超群。除了那位高僧,罗大人还是第一个破了我棋局的。”

陆嘉学听了反倒是挑眉:“我何时让你不弹了?”

罗慎远喝了口茶,他又不能告诉程琅。当年那盘也是他帮道衍下的。

她深吸了口气,对陆嘉学说:“若是都督大人不喜,那我以后不弹就是了。”

“不过罗大人即将要任职大理寺少卿,恐怕要小心了。据我所知,今天便有四个言官向皇上递了折子弹劾你的。”程琅说,“还未上任便被弹劾,我倒也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宜宁很清楚陆嘉学的性格,只要不是真的触怒他,他又不会迁怒无辜。但是别人却会担心她。

罗慎远倒是难得地笑了笑:“多谢程大人关心了。”说罢侧头问身边伺候的丫头,“你们小姐在何处?”

陆嘉学的确没有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就算他再怎么才华横溢也还年轻。宜宁被罗慎远牵着手,却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疤痕……这都是因为小宜宁,她抬起头看到罗慎远一贯的沉默。她明明知道罗慎远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他以后也会位极人臣,甚至是陆嘉学最强的对手。但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同情他。右手有疾,说来是简单的四个字,但却会伴随一生,她知道三哥的右手到现在都握不了笔。

丫头也不敢看他,这位新科状元长得太俊朗了。她低头屈身应道:“小姐应该在后山看戏。”

陆嘉学一时没有说话,两人虽地位不等。但是落在一旁的罗宜宁眼里,总似乎觉得有种暗流涌动的意味。罗慎远后来成为首辅之后,与陆嘉学可谓是势不两立的。两人的明争暗斗真是不算少了。

罗慎远知道那小丫头不喜欢看戏,肯定是坐不住的。原以为她会过来找自己,居然一直没有过来。

罗慎远听了,默默一笑道:“那我该谢都督了。”

“她觉得唱戏吵得很,必是不爱听的。”罗慎远摇头,“罢了,我去找她吧。”

“殿试的时候皇上曾问过我。右手有疾不能蜷曲,是否可钦点状元。”陆嘉学继续说,“我告诉他,这些都无所谓。”

程琅听了却抬起头。

陆嘉学略一抬头,这才看到了罗慎远。这个年轻人站在罗宜宁身前,宛如一个保护者。他也认出了罗慎远,低头喝了口茶道:“新科状元?”

“宜宁不喜欢看戏?”他问道。

罗慎远则上前一步,牵住了宜宁的手。“都督大人,宜宁还年少。”

罗慎远看了他一眼,程琅重复这句话什么意思?

魏老太太和赵明珠都听得心里一跳,魏凌又刚送了人过去,这般还没有谁能这么跟陆嘉学说话。

程琅苦笑片刻,罗宜宁啊罗宜宁,怎么能跟她这么像!实在是太像,有的时候他都有种恍惚的错觉。

宜宁牙关微微一咬,抬起头笑着说:“都督大人,别人如何弹奏恐怕也不关你的事吧。”

但是没有人能取代她,再像也是不可能的。

陆嘉学淡淡道:“若非你所爱之曲,那还是该少弹为好。”

不过他却不会这么无动于衷了。若是这孩子真的与她有几分渊源,要是有什么意外,恐怕他也会看不过去。就当看在她的份上提点罗慎远罢了。程琅放下了手中的棋盅,说道:“刚才看到宜宁往偏房去了……忠勤伯家的世子跟着去了。你也过去看看吧。”

甚至她也应该庆幸他这几年修身养性。

他当时虽然看到了,但对沈玉这人也算是了解。这家伙金玉其外内是草包,但是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纠缠于宜宁,因此他当时也没有想着过去看。

这小姑娘是真的很像她,甚至是神韵,说话的语气。她应该庆幸自己是魏凌的女儿。

罗慎远听到他的话,脸色微微一变。

霸王卸甲,这小姑娘能弹出七八分的神韵已经不容易了。虽然……不能和那人比,倒也不错了。

程琅几乎可以断定,他知道忠勤伯家世子跟宜宁的关系。

陆嘉学只是微微对赵明珠点头,随后走了进来,坐在了太师椅上。

但是这件事分明就是世家秘辛,谁也不会胡乱说了出去,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久没有看到过您了。”赵明珠却笑着走过来跟他说,她一看到陆嘉学就满心的欢喜。还以为他是来看自己的,过去挽了他的手。

不论如何,罗慎远已经沉下了脸色,问身边的丫头声音非常低沉:“——偏房在哪里?”

陆嘉学看着宜宁不说话。魏凌走过来了,这满座的女眷说话也不方便,他跟魏老太太说房山的宴席已经安排好了,便请众人移步房山。

程琅都被他的脸色给吓到了。他跟罗慎远也算是旧识了,这人做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沉默寡言的样子,他从来没看到过他这么阴沉的神色。他不禁跟着站起来道:“你也不用急,忠勤伯家的世子沈玉还是知道些分寸的……他父亲正准备给他请封世子。”

只能希望他当年真的没有好好听吧!

罗慎远只是扔了一句:“看了再说吧。”很快就大步走出了凉亭。

宜宁抓着琴弦的手指微微一紧,她对陆嘉学的情绪很复杂,怨恨和恐惧也许都有。但已经淡了不少,因为她根本无法对陆嘉学做什么……她突然庆幸自己缺少练习,弹得不如原来好。宜宁微一屈身道:“老师只教了这曲,谈不上喜不喜欢。”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怕他看出什么异样,强忍着才能不逃避他的目光。

程琅也跟了上去,丫头在前面领路。这个罗慎远此刻倒是有了几分迫人的气势,来往的婆子都纷纷避开。等到了偏房外面,只看到两个小丫头守着,看到几人过来有些惶恐,忙上前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他怎么过来了!

罗慎远心里的预感越发糟,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到他探查过沈玉做过的那些破事,看着这两个丫头已经不想应付,语气已经是严厉了:“滚开。”

大家的目光又不由得看向赵明珠。早知道这位明珠小姐是陆嘉学认了的义女,今天却是第一次看到。

两个小丫头都被他吓了一跳,拦也没拦住,罗慎远冷着脸径直地走了进去。

在场已经有人认出了陆嘉学,不由一阵低呼。站在魏老太太身侧的赵明珠却眼前一亮,屈身喊了他,笑到:“义父!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房里正好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罗慎远一觉踹开了房门。就看到屏风翻到在地的香炉,还有压在宜宁身上,正制住她的沈玉……

宜宁侧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手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武官惯穿的补服,表情平静而有种淡淡的威严。

沈玉也没想到突然有人闯进来,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揪起衣领。他甚至没能反抗这个力道,就被迎面来的拳头迎头痛击。他挣扎着要反抗,但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揍下来。

一时所有人都看过去。

程琅听到屋内的动静已经暗道糟糕,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丫头婆子一字一句地道:“今日之事,谁要是敢走漏了半句,就要小心自己的命了!”吓得几个丫头婆子立刻跪地,那两个小的已经是瑟瑟发抖。

“那你弹的可是所爱之曲?”门口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宜宁头疼欲裂,又抵抗不得。她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只是浑身发抖使不上力。只感觉到沈玉压着她的手,在她的脖颈边探索。突然就有人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拉开了沈玉揍他,直到揍得沈玉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他才走过来,把她凌乱的衣衫整理好,伸手拿了旁边的一件褙子裹在她身上。

谢蕴听到这里微微一愣。

宜宁看到是他高大的身影。

她倒也没觉得可惜,要不是今日遇到了谢蕴恐怕都想不起抱琵琶了。不过对于谢蕴,她倒是真心说了几句:“谢二姑娘弹得也精妙,只是不爱所弹之曲,弹得总少几分味道。”

是罗慎远。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那个救她的人。在祠堂罚跪的时候是,发高烧的时候也是。她对他属于兄长的依恋之情非常强,不禁伸手就抱住了他,低低地喃喃着:“三哥……”

宜宁也知道自己长久不练指法必然退步了,她性子又懒,平日根本不怎么练,天赋就这么荒废了。

罗慎远刚才看到她衣衫凌乱的样子,差点想把沈玉杀了。

“这倒也不奇怪了。”谢蕴点头,“宜宁妹妹的指法有些生疏,但是天赋惊人,对曲调的演绎远胜于我。”

她长这么大……他怕吓着她,从来不曾对她表露过兄妹之外的感情。

“这倒不是,是她父亲前几月给她找的琵琶老师。我见她平日不怎么练,还以为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呢。”魏老太太说。

他很清楚,宜宁把他当哥哥看。就算她已经不是罗家的孩子,两人兄妹的身份都改不了。且他初入仕途便得高升,官场之上步步都要谨慎小心。若是让别人知道,他竟然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产生什么感情……他恐怕也别想混下去了!

谢蕴的目光有些复杂,她说:“我小时候也听别人弹过这首曲子,当时惊为天人,还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么精妙的了。宜宁妹妹倒是有她七八分的精妙,”她又笑了笑,笑容非常的粲然,“宜宁妹妹也是从小学弹琵琶的?”

但是现在他竟然什么都不想管了。罗慎远把她抱起来,听到她喊自己,他低声爱怜地说:“三哥在这里……眉眉,不要怕。”

魏老太太转过头,笑着对谢蕴说:“谢二姑娘以为如何?”

宜宁揪着他的衣领,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温暖的味道,渐渐地安心了下来。眼泪却不禁流了下来。

她是会想起她的,想起未曾谋面,甚至没有机会抱一抱她的生母。她虽然没有亲自教导自己,却一直在影响她。

趁着她现在神志不清,他低头吻了吻她的侧脸,嘴唇触及就是柔软清香的肌肤。她不会在意到的。“没事了,我不会放过他的,没事了眉眉……”

宜宁把琵琶抱在怀里站起身,她想起乳母感叹般地说过:“……老太太不喜欢器乐,太太就舍了不弹。实则她非常有天赋,我也知道你学了也没什么用,却总还是想教教你。你以后弹琵琶的时候就能想起她了。”

他一把把她打横抱起来,走出了门外。

片刻之后魏老太太才回过神来,握了宜宁的手,轻声道:“我竟不知道你琵琶弹得这么好!”

程琅见到他抱着宜宁出来,脸色都变了!他走过来要问什么,就听到罗慎远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也不想问你。沈玉在里面,你先把他扣起来再说。”

没有什么胜负的,花厅一片沉寂。正堂中央宜宁闭上了眼,她的脸上有种细微的悲伤,教人不由自主地就为之震撼。

他说完之后抱着宜宁径直往前走去了。

战乱的鼓点、四面楚歌的悲壮沉寂了,琵琶声才幽咽起来。最后尾音轻落,指尖轻挑复抹,如一阵战歌腾空而起,方才渐渐平息入尘。

程琅进去之后,就看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沈玉,十分的茫然。

霸王卸甲。讲是项羽垓下战败,别姬自刎,苍凉而悲壮。

让罗慎远把他打成这个样子,肯定不单单是因为跟宜宁说了几句话……程琅倒吸了口凉气。好他个沈玉,居然真的干出这等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