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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又见故人

长姐心灵手巧,那一对蝴蝶画得栩栩如生,追逐嬉戏,轮到了宜宁画,画纸上就是一对胖蝴蝶,飞得有气无力。

第二天吃过了午饭,罗宜慧陪着妹妹在院中画花样。

雪枝和徐妈妈等人看了都笑,宜宁却很满意,一个孩子能画出胖蝴蝶都不错了。

宜宁就相信罗慎远是真的对她好了?

她决定用这个花样给自己绣手帕。

刚才她跟父亲聊了一会儿,罗慎远现在中了解元,二房以后肯定是要靠他的。要是他真的想做什么,恐怕连她都没有办法阻止。

丫头过来说三少爷回来了,正朝着正房过来。

这个三弟当年就不是个省心的角色,心思太狠,对别人又太冷漠了。

宜宁听到之后搁下毛笔,让雪枝抱她下来。罗慎远去定州是为了罗老太太给她留的当铺,他去那里给她对账的。回来她自得好生迎接他。何况长姐还在这里看着。

祖母临走前居然跟罗慎远说过话,罗宜慧沉思了片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祖母对罗慎远的态度了,她很想见罗慎远一面,看他究竟在打算什么。可惜罗慎远今天去了定州,明日才能回来。

罗慎远刚走到厢房,就看到小丫头下了圆凳朝他飞奔到他面前,伸出小手期待地看着他。

林海如叹了口气:“我们都不知道,不过老太太临走的时候,只和一个人说过话。还把我们都清退出去了。说话的就是罗慎远,宜宁的三哥。”

他低头看她,似乎没反应过来。

罗宜慧听了却误会了,她看着妹妹熟睡的侧颜怔了片刻,问林海如说:“你跟我说,当日郑妈妈和祖母说过话,后来祖母就不行了。那郑妈妈究竟说了什么?”

宜宁就眨了眨眼喊了声“三哥”。

这不过是宜宁的习惯而已,她从小就喜欢裹被褥,这样睡得香,就是后来嫁人都没有改。

她是想让他抱她?

雪枝说:“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落水之后就喜欢裹着被褥睡了。”

虽然平日也抱过,却少有见到这小丫头自己求抱的。

罗宜慧也是劳累一天了,让丫头扶着坐下来,看到自己妹妹居然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一样,睡得正香。不禁觉得好笑:“原来睡觉喜欢踹被子,如今怎么喜欢裹着睡了?”

罗慎远俯身把她抱起来,宜宁就示意他抱自己到罗宜慧那里去。

等罗宜慧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点起来了,林海如正悄声和瑞香说话。

罗宜慧在府上的时候很有威信,出嫁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的排场,罗家足足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罗慎远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维护宜宁了,宜宁打碎东西了,骂了丫头了,和别的姐儿吵架了……只要有罗宜慧在,谁都不敢多说她妹妹一句。

林海如让丫头给她抱了床被褥过来,宜宁习惯性地把被褥裹了一圈,就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宜宁却伏在他的肩头,问他:“三哥,定州的当铺如何?”

宜宁这些天精神都不太好,何况她又不是真的喜欢玩,玩了一会儿就犯困。靠着小几直打瞌睡,她也想等长姐回来,偏偏孩子的身子就是爱睡。如今她是长个子的时候,就更贪睡了。

她的小手环着他的脖颈,说话的时候有阵阵热气,非常亲昵。

她完全不担心长女究竟要去谈什么,吃过饭之后,陪着宜宁在罗汉床上玩叠骨牌。

可是因为长姐回来了,所以她才这么高兴吧。

林海如见罗宜慧走了,低声跟宜宁说:“你长姐真是厉害,看乔姨娘刚才那脸色,难看成什么样了!”可能是因为罗宜慧让乔姨娘吃瘪了,林海如的食欲大振,饭都多吃了半碗。

罗慎远淡淡说:“当铺管事的是原来祖母陪嫁的周氏一房,如今生意兴隆。”他抱着宜宁的手臂微微一紧,走到罗宜慧跟前也没有把宜宁放下来,平静地喊了罗宜慧一声“长姐”。

宜宁乖乖地说了声‘好’。

罗宜慧用茶盖拨了拨茶叶,抬头看着罗慎远。

“眉眉,你现在母亲这里玩,我去去就回来。”罗宜慧摸了摸宜宁的头。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庶长子,如今再见到时已经是北直隶的解元罗慎远。竟半点没有原来的卑微,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直裰,腰间挂着块羊脂玉,身姿如松,沉稳而有种超然的气势。

罗宜怜似乎也觉得屈辱,咬了咬嘴唇,与自己的母亲弟弟一起退下了。

他对宜宁的神色也很淡淡的,却在宜宁扭头要和她说话的时候,手臂护住了宜宁的小身体,免得她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若不是乔姨娘还生了轩哥儿,在二房的地位不一般,凭罗宜慧现在的手段和地位,恐怕早就收拾了乔姨娘。但用轩哥儿来告诫她,她也知道老实了。

罗宜慧指了指旁的圆凳,让罗慎远坐下来。

蛇打七寸,乔姨娘的死穴就是轩哥儿。

宜宁晓得罗慎远出去回来之后都会给她带点东西,爪子便往他的衣袖里一伸,开始掏了起来。

她紧紧地抱着轩哥儿:“妾身……知道。”

罗慎远看着她眉头微皱。他顿了顿问:“宜宁,你在干什么?”

乔姨娘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她拿轩哥儿来威胁她?

宜宁已经摸到了一物,拿出来一看是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填漆的镂雕祥云瑞兽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块漂亮的玉锁。

罗宜慧叫她来,怎么可能只是让她请安。

风格和以往不同,可能不是送给她的。

“姨娘且等。”罗宜慧却叫住她,跟她说,“姨娘是个聪明人。轩哥儿聪明可爱,你守着轩哥儿长大,日后也是安安稳稳的。若是去想一些有的没的,恐怕带不好轩哥儿,那轩哥儿还是母亲带的好。”

宜宁想到罗慎远时常给她带的都是各类点心,有点赧然,万一这真是三哥送给别人的呢。那她占了岂不是闹笑话了,她笑了笑说:“三哥,这物是什么?”

罗宜慧才把轩哥儿还给了乔姨娘,轩哥儿和陌生的长姐玩得很开心,还有点舍不得走。乔姨娘却一把抱着轩哥儿,如释重负地要告退了。

“你都找出来了,自然是给你带的。”罗慎远整了整袖口,有些无奈道,“下次莫要再翻我衣袖了。”

这样玩耍了许久,才有小厮过来传话,说二老爷在书房等大小姐过去。

这小丫头如今生了个狗鼻子不成,闻不着味儿都能把东西找出来。

乔姨娘和罗宜怜却都看得目不转睛,一刻都不敢分神。轩哥儿似乎觉得刚才有惊无险,笑得更开心了。

宜宁抱着盒子这才从罗慎远怀里下来,可别真的惹三哥生气了。看到周围的大小丫头都抿着嘴忍笑,她给罗宜慧看了玉锁:“长姐,你瞧这玉锁好不好?”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我是轩哥儿的长姐,还会让他在我手里受伤不成?”罗宜慧淡淡地说,继续逗轩哥儿玩。

罗宜慧瞥了一眼,淡淡地说:“你屋子里这么多玉,拿哪块戴了不成?这玉雕工虽一般,玉质倒是不错,你拿着把玩也行。”

乔姨娘强扯出一个微笑:“妾身……怎么会信不过大小姐。”

宜宁听了就心里一紧。罗宜慧明显还是对罗慎远有戒心,一块玉拿着把玩,岂不是玉说不值钱了……

罗宜慧已经稳住了轩哥儿的身体,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姨娘这是做什么,还信不过我吗?”

她看了看罗慎远,人家只是喝了口茶,话都没有说。

乔姨娘忍不住站起来,似乎立刻就想把轩哥儿抢回来。

“徐妈妈,起风了,带宜宁进去加一件褂子吧。”罗宜慧说,“我给她带了几件褂子回来,正好让她试试水青色的那件。”

轩哥儿对罗宜慧很陌生,看她长得好看,也跟她玩耍,玩得咯咯地笑,一趔趄差点从凳上摔下去。

罗宜慧要和三哥单独说话。

丫头把轩哥儿抱到罗宜慧身边。

宜宁也没有逗留,跟着徐妈妈进了暖阁换衣裳。高手过招片刻定胜负,反正罗慎远跟罗宜慧都是聪明极了的人,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别的就看他们俩合不合得来了。

她又笑着说:“我嫁出去的时候轩哥儿才出生不久,也是许久不见了,抱过来我瞧瞧。”

徐妈妈从箱笼里找了水青色的那件来给她换,松枝拿着盒子过来问她:“姐儿,这可要收进库房里?”

罗宜慧却摸了摸妹妹的头,这小丫头心里门清呢。

宜宁正要点头,突然想了想说:“先给我再看看。”

乔姨娘原来不是没有跟罗宜慧作对的时候,但看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已经打算好了要忍,谁让罗宜慧不仅是嫡长女,还是世子夫人。反正她也在罗家留不了多久。打定主意之后她就心平气和了,只是袖中的手还是紧紧捏着,毕竟平日她在二房的地位仅次于林海如,除了她罗宜慧,谁敢给她脸色看。

松枝打开盒子把玉锁递给她。宜宁把玩了片刻,这才注意到玉锁底部的一个‘眉’字,用了篆书雕刻,字迹是三哥的……她就说哪个玉匠的雕工这么次,原来是真是他亲手雕的。

乔姨娘忍了又忍,轻柔地谢过罗宜慧。

他居然也不说。她今天要是不注意,恐怕就已经收进库房了。

罗宜慧说了之后,这才有小丫头给乔姨娘搬了圆凳来。

宜宁让松枝把东西放进妆台的抽屉里。等她穿好衣裳走出去的时候,居然听到长姐在和三哥论茶道。什么茶叶,过几遍水的味道最好。看来罗慎远的诗词茶道都不差,罗宜慧喜欢君山银针,就问罗慎远如何存放君山银针最好,她存放的味道总是会变。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都看着,乔姨娘给罗宜慧足足行了半刻钟的礼。

这么快就说完了吗。

“乔姨娘是贵妾,伺候父亲又时常身子不适,何必行此大礼。”罗宜慧才看了身边的丫头一眼,“如此没有眼力,还不快给姨娘搬个圆凳来。”

宜宁走过去,发现三哥手里正拿着她画的那张胖蝴蝶的纸。但是他平静地说:“不如用发了汗的竹筒来装,用寻常的木器恐怕存不住香味。”

丫头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林海如看着罗宜慧和宜宁,不知道她们两姐妹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罗宜慧的神情若有所思,两姐弟又久久不说话。宜宁看向旁边的雪枝,雪枝对她点了点头表示无事了。

乔姨娘维持着请安的姿势,一言不发。罗宜慧也没有说话,正房里静了片刻。

罗宜慧也看到她出来了,招手让宜宁到她身边去,跟她说:“一会儿我要去母亲那里,你留在屋子里睡午觉,傍晚我们再一起去正堂守灵,知道吗?”

宜宁就回答说:“长姐,是乔姨娘来了。”

宜宁点头答应了,罗宜慧就让丫头扶着起身。看到长姐已经粗笨的腰身,想到她还要为二房这一大家子操劳,宜宁就觉得有些心酸。但是很多事上她是不能代替长姐去做的。

宜宁刚坐端正了,抬头就看到乔姨娘给罗宜慧行礼。她觉得自己这位长姐简直不得了,虽说妾的身份不如小姐,但是哪个贵妾会真的给小姐行礼的!看乔姨娘这熟练的动作,恐怕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宜宁看着长姐走出了夹道,她回过身来,罗慎远正在看那幅画。

罗宜慧就着给宜宁擦嘴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淡淡问:“是乔姨娘来了?”

“宜宁,这是你画的?”他问。

“给大小姐请安。”乔姨娘衣着素净,青丝挽了发髻,侧脸清秀如晨间露珠。她屈身行礼之后,罗宜怜也带着轩哥儿给罗宜慧行礼。

宜宁说了是。

这时候丫头挑了帘子,乔姨娘带着罗宜怜和轩哥儿进来了。

他嘴角微扯,欲言又止地低语:“字写得一般就算了,怎么画也……”原来总觉得奇怪,她怎么一点罗家小姐的天赋都没有,现在却不奇怪了。

罗宜慧见她粉嘟嘟的脸实在可爱,拧了妹妹的包子脸一把,才把她放到旁边的坐上。

宜宁没听清楚,问他:“三哥,你说什么?”

宜宁早就有点撑了,打着嗝说:“长姐,我实在喝不下了……”宜宁有点发愁,她这两天被林海如灌了不少东西,又接着被罗宜慧喂,感觉自己会越来越胖了。

“等除服之后给你找个老师,继续教你书法。”罗慎远放下手中的画纸,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强求她了。

喝完之后旁边丫头递了帕子过来,罗宜慧给宜宁擦了嘴,轻声问她还要不要喝。

宜宁还要午睡,他没留多久就走了。

宜宁喝下姐姐递过来的汤,随后下一勺又来了。看着妹妹喝下自己喂的东西,罗宜慧觉得很舒心,她小时候就这么喂她,跟亲手养大她没什么两样。

宜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徐妈妈看宜宁睡了,拿了床被褥给她加上,眼看便要入冬了,风吹进来还是很冷的。她跟松枝说:“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该更冷了,劳烦松枝姑娘去姐儿的库房里找几个手炉子出来。姐儿身子畏寒,受不得冷。”

就是以前祖母都没有这么喂过她,罗宜慧还把她当几岁的孩子养着呢。

松枝应了徐妈妈的话,很快就出了门。宜宁的这些东西还在正堂没有搬过来,她还要找几个丫头婆子跟她去正堂搬东西。

罗宜慧把宜宁抱在怀里,喂她喝冰糖炖的桂圆银耳粥。

宜宁醒来之后她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光已经有些暗了,这一觉睡得太沉了。她觉得有点冷,手脚冰凉。

乔姨娘也不想来,但如果她真的不来,以罗宜慧的性子,还不知道给她找出多少事来。偏偏二老爷对这个长女言听计从,她听了婆子的传话之后就立刻让丫头给她梳洗。

她坐起身,听到屋外面有人说话:“……这点东西算什么。我在乡下的时候,田庄里的麦子蜀黍我都搬得动。”

宜宁跟着罗宜慧回到正房,林海如已经让人摆好了饭菜。丫头立刻去通传了,不一会儿乔姨娘就带着一对儿女前来请安。

宜宁打开窗,正看到青渠从一个丫头手里搬过了箱子。

陈氏闭了闭眼睛,恐怕还得把那件事提前做了才行。

那丫头在后面看着她,非常忐忑:“这里头可是七小姐的梅瓶和玉器,你别摔坏了!”

丫头抚着陈氏站起来,陈氏看了她的两个女儿。罗宜玉心高气傲,眼高手低。罗宜秀的性子不知道像谁,莽撞糊涂。还是顾明澜厉害,留下个罗宜慧那样的嫡长女。

青渠却搬着东西很轻松地朝倒座房去了。

罗宜玉不再说话,陈氏却抚着袖子慢慢道:“你长姐这次回来不简单,程二公子事小,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才是正经。”

松枝从外面进来了,她给宜宁带了一个灌好热水的铜手炉,放进了她的被褥里。脚很快就暖了,宜宁便用整个脚掌贴着铜手炉。听到松枝笑盈盈地说:“您别说,青渠姑娘力气大是真的。刚才去给您清理库房的时候,她一个顶两个小厮还有余。”

“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陈氏冷笑道,“那他喜欢你吗?”

郑妈妈走后青渠留了下来,她这样的姑娘扔到哪里似乎都长得好,力气大能做事,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宜宁房里的丫头婆子倒也挺喜欢她的。青渠觉得自己留下来就是照顾宜宁的,反正郑妈妈说了她就认死理,松枝请她回去她也不回去,抱着包裹说:“我跟着七小姐吃一口饭就是了。反正郑妈妈又不要我了,回去也是被赶出来的。”她个头高大,蹲在那里的时候表情居然有点可怜。

罗宜玉点了点头,轻声说:“我都知道,我只是不甘心。我这么喜欢他……”

宜宁看到之后就让她留了下来,在她房里做事。

看到她们走了,陈氏合上了茶杯盖,对女儿说:“你可不要再妄想了,忘了以前的教训?我看你祖母给你选的亲事的确好,刘静是个上进的后生。便是你要守孝三年,人家也特地让高夫人带了信来说要等你。这等情谊实在难得。”

“她性子善良。”宜宁只是说,抱着手炉问松枝:“库房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罗宜慧说完之后才带着宜宁起身,向陈氏告辞了。

松枝点了点头,把宜宁的头发打散了重梳,边梳边说:“奴婢正好碰到大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喜鹊,听说大太太要请老爷过去商议老太太丧葬的事。如今大太太跟咱们可是生疏了,喜鹊和奴婢说话也要避嫌……”

她神情淡淡地站在罗宜慧身旁,看都不看罗宜玉。

宜宁还有点昏昏欲睡,听到这里突然睁开眼。

不过宜宁根本不在意罗宜玉有什么感受,罗宜玉这样的人,在乎她的感受又有什么用。

“你说大伯母请父亲过去商议丧葬的事?”

她还看了宜宁一眼,罗宜慧肯定是知道了程琅的事,那必然是宜宁说的。

松枝点了点头。宜宁就坐正了身子,就算是商议丧葬,也该是等法事做了,道士算个宜破土的日子来。这个时候商议什么,再者这事自然要父亲和大伯父提起,怎么要陈氏来提了……

罗宜玉的脸色不好看极了,又失落又失神。

宜宁总有种不好的感觉,想到长姐还在林海如那里。让松枝给她穿了鞋,她要去林海如那里。

长姐这些话是说给罗宜玉听的。

一个夹道倒也不远,宜宁带着松枝过去,只让松枝重复了一遍事情,并不说她。罗宜慧听了松枝的话之后只是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倒也机敏。”

长姐所嫁的定北侯府与宁远侯府是世交,而英国公府与宁远侯府一样是簪缨世家中的翘楚,英国公世子几次与陆嘉学一起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现任宣府总兵,与陆嘉学交情颇深。所以长姐与英国公府有往来,倒也不奇怪。

她似乎并不十分惊讶,回头跟林海如说:“母亲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去正堂吧。”

曾经离她这么近的那些人,现在都只能从别人的话里听到,远在天边。

林海如有点没明白:“慧姐儿,这是怎么了?去正堂做什么?”

宜宁在旁听着长姐的话,也说不出是什么个滋味。

罗宜慧的丫头扶着她站起身来:“正堂现在肯定热闹,咱们肯定是要过去看看的。”她摸了摸宜宁的头发问她,“眉眉要不要也过去?”

罗宜慧看着罗宜玉,微微一笑说:“他家世显赫,有个陆都督做亲舅舅,还有个英国公世子做认的舅舅。长相也是俊朗,又聪明绝顶。别说窦阁老的嫡孙女了,满京城的待嫁的世家嫡女,谁又不想嫁给他。”

宜宁看着罗宜慧的神情,突然觉得其实长姐什么都明白,其实她只是在等而已。

她突然开口问:“窦阁老的嫡女……想嫁给程二公子?”

她想等陈氏先有动作。这样一来二房做出什么也是理所应当对的,就没有孝道的问题了。

听到罗宜慧的话之后,罗宜玉的脸色刷地就白了。

如果不分家,大房肯定会压制二房,毕竟中公的东西是大家的,但这么些年一直都是陈氏在管。陈氏是大长媳,她若是想继续管也说得过去。对二房来说,肯定是分家来的好。

“说起定亲的事就让人头疼。”罗宜慧和缓地笑了笑,“便说英国公的外孙程琅,他的性子可是让他的两个舅舅头疼不已的。前不久不知怎么招惹了那窦阁老的嫡孙女,人家非要嫁给他,逼得窦阁老去见他亲舅舅,也就是陆都督说情。他偏偏还不答应,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才好。”

宜宁心里突然也有点想去正堂看看,陈氏找父亲过去应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却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不过那个时候罗慎远刚中解元,估计也没有人留意过他。

这时候罗宜慧的大丫头进门来了,向罗宜慧屈身道:“夫人,三少爷已经在正堂了。”

宜宁还没听别人说起过这个,原来罗宜玉的未来夫婿也中举了。

“知道了,点灯笼吧。”罗宜慧说。

“是老太太生前定下的亲事。”陈氏也笑着说,“他倒也不错,今年乡试的时候与怀远、慎远一起中的举。明年还要会试。”

道士做法的声音在傍晚也停歇了,吊唁的人也稀少了些。

别人若是问起来,陈氏倒还不觉得有什么。罗宜慧一问起来,陈氏总是想到她定北侯世子夫人的身份,一个是世子夫人,刚嫁过去就有了正二品的封诰,宜玉要嫁的这个,却连一官半职都还没有,更别说有什么夫人的封诰了。同样都是罗家嫡出的女儿……

祖母再过不了多久就要下葬了。

“母亲那边实在是还有事要忙,实在是脱不开身,只能谢您的盛情了。”罗宜慧只是笑了笑,“我听眉眉说,玉姐儿与刘府同知的儿子定亲了?”

宜宁望着日暮苍山,看到一丝夕阳的光从瓦檐上落下去,寒冷的傍晚里,只有正堂灯火通明。

罗宜慧看了看坐在陈氏旁边的罗宜玉,刚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向雪枝问清楚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眉眉,你瞧什么呢?”罗宜慧问她。

陈氏面对罗宜慧,还是柔声地说:“你祖母走得匆忙,屋中的事俱没理得清楚。宜宁又还小,多亏你回来得及时。不如就先在这边吃了饭再回去……”

宜宁只是摇头说没有什么,而正堂里的婆子终于打开了门,罗宜慧牵着她,跟在林海如身后走了进去。

再者罗宜宁这个小丫头,看似天真可爱,实则也是聪慧的。那日宜玉被她发现与程琅传情,这等心智恐怕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能做到的。只不过别人看不出来而已。

陈氏坐在正堂上,罗大爷坐在她身边,府中的男眷都在。看到罗宜慧牵着宜宁进来,陈氏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笑了笑说:“慧姐儿,宜宁还小,还是让嬷嬷带着她在外面玩吧。”

谁让她有两个好哥哥姐姐呢。

“姐儿乖巧,不会吵着大伯母的。”罗宜慧笑着回了一句。

她以前是轻视罗宜宁,没了嫡母的孩子,如何能跟她的宜玉、宜秀比,她也不信林海如会真的把罗宜宁视如己出。但是想到罗老太太留给罗宜宁的那些东西,再看到罗宜慧、罗慎远都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站在罗宜宁身边,她也知道罗宜宁怎么都不会差了去。

罗慎远坐在罗宜慧的右手边,淡淡地说:“宜宁,到三哥这里来。”

陈氏看到宜宁站在罗宜慧身边,她就想到了让她气得牙根发痒的罗老太太的遗嘱。

宜宁乖乖走到他身边,长姐也没有阻止她,她端起茶杯喝茶。宜宁不知道这两人下午究竟说了什么,但肯定应该是和分家的事有关的,她抬起头看着陈氏。

不仅因为她是家中的嫡长姐,还因为她的身份是定北侯世子夫人。

陈氏心里则憋了一口气。

罗宜慧回来,其他的弟弟妹妹都要来见过她。

她是不赞成分家的,这些年她主中馈,大家的日子不也好好过着吗。虽说大房的用度是要多一些,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从长远了看,二房有罗宜慧这个宁远侯世子夫人,还有个宝坻顾氏的外家。顾家虽然这些年韬光养晦了,但是顾老太爷还是当今圣上的帝师,只要有他在,顾家便不会没落了去。

只是孝道毕竟是一个问题,不知道罗宜慧会如何解决。

大房眼看着是兴盛,但若没有个依靠,倾颓也就是片刻的事情。

她突然明白罗宜慧为什么现在就提出分家,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若是以后再提,等大房的事情尘埃落定了,二房必定会更吃亏。而且以林海如的手段,两家同过的时候,她绝对压不过陈氏。

陈氏跟罗大爷说了,罗大爷其实心里也早有思量,就默许了陈氏的想法。她请了罗成章来,就是谈府中日后的事。谁想还没说几句,那二房的人精一个个找上来,罗慎远先进来,然后是罗宜慧带着罗宜宁进来。

宜宁心里却在想,祖母死后,罗大爷和父亲都要丁忧三年。这三年里罗大爷只能留在家里,对他的仕途不利,对父亲的影响倒是不大。不仅罗大爷的仕途要耽搁,罗怀远的亲事也要受影响。

罗大爷早就跟陈氏说过,他这个二弟没吃过苦,从来都过得一帆风顺。想从他下手很容易。

果然不愧是做大官的人,这等心思罗成章还真的比不了。

但若是想从罗宜慧或罗慎远这里下手,那可就难了。

罗大爷神色平静地让罗宜慧不用多礼。他只是因赶路精神有些萎靡,却也没有伤心过度的样子。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也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陈氏让婆子捧了账本上来,她用茶润了润喉说:“这家中不可一日无主,头先老太太在的时候,许多事情便是我管着的。我自认管得虽不好,却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如今老太太没了,我们也没有立刻就分家而过的道理。”

她牵着宜宁去了灵堂,跪着烧了半个时辰的纸,然后又带着宜宁去给刚回来的罗大爷请安。

她跟罗成章说:“二弟若是不嫌弃,我也继续管着。你大哥也是这个意思。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交了些到慎远手上,他年轻气盛的,怕管不好家中的庶务反倒误了他读书。不如把那些也交由我管着,二房的吃穿用度是肯定不会少的。”

罗宜慧没有解释,她只是说:“等晚上我去跟父亲说,如今刚回来,我要去给祖母烧些纸钱。”

宜宁听得想笑。罗老太爷在的时候便定下的规矩,祖产兄弟均分。但陈氏当家时,府中的东西可都是紧给着大房的,罗怀远两兄弟的日常用度更是不菲。祖母在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终于忍不住了,任罗慎远换了大伯母的管事,茶庄如今的生意蒸蒸日上,那哪里来的管不好了?

而且为什么越早越好?老太太刚去了,这实在是不孝的。

罗成章看了看罗大爷。

她也想分家,但是罗成章不同意啊。

这些年兄弟之间隔阂不少,虽是同胞的兄弟,但彼此也疏远了。大嫂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林海如被嫡长女说得一愣。

要是长女没找他谈过,就这么让了大房倒也无所谓。他不是不知道大房的那些事,只不过他和老太太一样,想着家宅平安最要紧,所以没有说过什么。

她淡淡地说:“乔姨娘倒也长进了,不过我回来倒不是为了她。我这次回来其实是为了一件事……”乔姨娘以后再收拾便是。她看着林海如,缓缓说,“祖母没了,以后势必要分家的。与其拖到以后,不如现在就分了好。”

“大嫂这事——”罗成章慢悠悠地说,“我做不了主,你和慧姐儿商量吧。”

罗宜慧听了瑞香的话,就明白现在乔姨娘是怎么个处境了。

由他来对陈氏怎么行呢,大哥都在一旁坐着没有说话。

林海如这时候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吞吞吐吐了半天。罗宜慧看向瑞香,瑞香只能说:“老爷常去乔姨娘那里,她就以此为借口时常不来给二太太请安,除此之外倒也安生。”

陈氏脸色一僵,果然罗宜慧回来之后,这二房的人就如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都端着了。她又看向罗宜慧,笑着说:“姐儿是嫁出去的姑娘,但凭姐儿的身份,想管罗家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乔姨娘可还安好?”罗宜慧又问林海如。

陈氏这话的意思,是想让罗宜慧别管。

宜宁心里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以罗宜慧的心智,自然不会只听一个孩子的话。

罗宜慧听到这里站了起来,微笑道:“大伯母说得对,我虽然嫁出去了,却还有个嫡长女的身份在。弟妹们尚且年幼,慎远忙于学业,我不管谁管。”

妹妹年纪还小,如何懂得分辩人的好坏。罗宜慧只是抚了抚她的脸说:“好,眉眉乖。等姐姐见过你三哥再说。好不好?”

她一句话就把陈氏噎了回去。随后接着说:“我自然不同意。”她给陈氏行了个礼,抬起头,“我与父亲思索了几日,既然大伯母有主意,我倒也有一个。不如分家较为恰当。”

她拉着罗宜慧的手,跟她说:“长姐,三哥对我很好。他教我练字,还帮我管铺子和田庄。”

陈氏早猜到罗宜慧的打算,听到的时候还是不舒服,笑了笑说:“慧姐儿这话也太绝情了些。老太太刚去,我们两房自当和睦,分家岂不是对她老人家不孝。若是她老人家泉下有知,恐怕也要伤心了!”

但是这两个人可不能有矛盾啊!

罗宜慧岂会被她不孝两个字被打回去,看着陈氏说:“因着大伯母的一句话,祖母临走前都没有见到宜宁一面。祖母去后,您立刻就要把她最爱的孙女赶去荒院住着。我却不知道,这不孝的名号究竟是该归了谁!祖母又是为了谁伤心?”

仔细想想,记忆中罗宜慧对罗慎远的态度跟罗老太太很相似,她不喜欢这个庶出的弟弟。

陈氏的帕子拧了起来,罗宜慧最心疼的就是她那妹妹罗宜宁,如今回来,这一句句紧逼着,不是给她妹妹说话是什么!

宜宁听长姐的语气,似乎对三哥的印象并不好。

罗山远看到陈氏没有说话,却是立刻站了起来。

京报连登黄甲,罗慎远少年举人的身份京城都传遍了。罗宜慧听说的时候并不惊讶,罗老太太早就跟她说过她这个三弟的厉害。她更想知道的是,罗慎远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长姐这话说得倒像是亲眼所见一般。”罗山远是陈氏的儿子,自然帮着陈氏说话,“那日母亲让七妹离去,也是母亲担心她身体的缘故,她一出门祖母就落了气,难不成这也要怪母亲了?”

她抬起头道:“我正想问罗慎远的事。不过想来你也说不清楚,他人现在在哪里?”

罗山远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这也是要讲道理的吧。七妹一向骄纵,那日她僵持着不肯走,若不是母亲喊她,她如何肯离开。”

罗宜慧缓缓地抚宜宁的头。

林海如听到他的话,想起当日宜宁哭得喘不过气的场景便气得发抖!这事一直没有跟陈氏算账,现在反倒让罗山远给颠倒黑白了。她当即就笑道:“照二少爷这个说法,大嫂让宜宁搬去鹿鸣堂也是为她好了?鹿鸣堂久无人居,早已破败,宜宁一个孩子住在那里,大嫂又是什么心肠!”

这些惊心动魄的事发生的时候,自己却不在她的身边。

罗怀远知道弟弟说错了话,拉了他一下让他坐下,他站起来说:“他是个直脾气,说话口无遮拦的,惹了二婶生气了。我替他向二婶赔罪。只是这分家一事着实不用,您也不要怪罪母亲。母亲为罗家操持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林海如想到那日的场景,语气就沉重了几分:“大嫂随即让宜宁搬出正堂……老太太把自己的东西都留给了宜宁,若不是慎远帮着宜宁,大嫂必定是不依的。现在宜宁的这些东西都是慎远在管。”

罗怀远也不愧是有功名在身,说话不知道比罗山远高明了多少倍。

“老太太请原先的郑妈妈回来治病,那日郑妈妈要走的时候老太太发病了……”林海如说,“没撑多久就不行了。宜宁本来是要守着的,大嫂非要让宜宁回去。宜宁一走开,老太太就断了气……”

宜宁听到这里却站出一步,轻轻地说:“大哥,宜宁平日待你好不好?”

应该要长住一段时间吧,宜宁心想,莫名的有些安心。

罗怀远看到罗宜宁站在罗慎远身边,正抬头看着他,一时不明白罗宜宁是什么意思。他温和地说:“宜宁待大哥很亲热。”

她往门外一看,庑廊下,罗宜慧带回来的婆子正吩咐丫头收拾箱子。

“那宜宁待大哥一向亲热,为何大哥还这般对宜宁。大哥说二哥是个直脾气,那就是指二哥说的都是真话。祖母去的那日,也全然是宜宁的错,怪不了别人了。”宜宁看着罗怀远谦谦君子的模样,就为小宜宁心寒。她的目光静而澄澈,“大哥可是这个意思?”

宜宁正靠在罗宜慧身边,罗宜慧身上有股淡淡的栀子香气,很好闻。她发现这位长姐一直很镇定,无论是给罗老太太祭拜,还是刚才在路上偶遇陈氏。陈氏看到她的时候表情微变,她却屈身给陈氏请安。

罗怀远嘴唇翁动,半晌才说:“七妹误会了,大哥一向疼爱你,怎么会这么说你呢。只是此时分家的确是不孝,大哥才说了两句而已。”

“我也不是很清楚。”林海如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罗慎远这才站起来,上前一步握住小丫头的肩膀,让她退到自己身后去。

茶杯放下来,想到罗老太太对自己的好,罗宜慧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不过她知道除了祭奠祖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这次回来便是要把这些事情处理好。

“大哥说得对,此时分家的确是不孝。”罗慎远淡淡说,“我们也没有把话说完,分家并非真的分家。而是把两家的庶务和田产、房舍分开了算。但是祖先的祭祀还是在一起的,也是尽了孝道了。再者分开了算,也免得日后有什么争执之处,这反倒是家宅祥和的方法,实在没有什么不孝的。在外看来,罗家还是原来的罗家,就算是话传了出去,也只会说罗家兄友弟恭。大伯父以为如何?”

等回了林海如那里,丫头端了茶上来。罗宜慧喝了口茶问:“祖母身子一直不好,却也没有大事,怎的突然就不行了?”

罗慎远直接问了一直沉默的罗大爷。

罗宜慧再也等不得,身怀六甲也要回来。宁远侯世子傅正清劝她不要急,仔细腹中孩子。她瞪了傅正清一眼自己就先回来了,傅正清又怕她出事,料理了手头的事也要赶过来。

罗大爷听出了罗慎远的意思。

在侯府的时候听说妹妹落水,她心里已经焦急。要不是身孕还不到三个月,肯定已经赶回来了,幸好后来妹妹没事。再听说罗慎远中了解元,然后是罗老太太的死。

他现在丁忧,本来朝廷的地位就艰难了。若是再传了家宅不宁的话出去,让御史参他一本,恐怕有的是他的苦吃。那帮御史可不管什么青红皂白的,有事没事就去皇上那里上几本折子,多大的官他们都不怕。

当初嫁去宁远侯府,真是恨不得把妹妹也打在包裹里带走。免得她留在罗家被人欺负。

他看着罗慎远,淡淡道:“行了,都不用说了。我看慎远的话有道理,的确可以分开过。”

母亲死之后,十一岁的罗宜慧就带着妹妹。妹妹学走路了,学说话了,牙牙学语地叫姐姐,迈着小短腿蹒跚地跟着她身后,追着要她抱。罗宜慧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实在不一般。

陈氏听到丈夫也这么说了,急急地道:“老爷,这如何能行——”

宜宁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她,但这个陌生的长姐身上却有种熟悉的气息。仔细看看,她和长姐面容有几分相似,只是长姐更明丽一些,她还是稚嫩的一团孩子气。

罗大爷摆了摆手:“你让你管田产铺子的嬷嬷出来,把家里的东西都分了。这事我就不参与了,也不用请里正过来,你和慧姐儿商议着来吧。”他说完就叫了身边伺候的小厮,起身离开了正堂。罗成章见大哥都走了,叮嘱了慧姐儿几句,也跟着离开了。

“姐姐回来了,你便有靠山了,不要怕。”罗宜慧柔声说。

陈氏心有不甘,真要是全平分了怎么行。大房这么多人靠什么吃饭!怀远与山远日后可还要科举,吃穿用度不能差了。罗大爷不当家怎么知道柴米油盐的贵,靠他那点俸禄吃饭,全家都要跟着喝西北风。她压了压怒气,冷冷地道:“既然老爷都说了,那便把家产都分了吧。只是有一点不可,宜宁已经得了老太太留下的东西,我是她的大伯母,便也不看究竟有多少东西了。但是二房分的东西得少一成,这是应该的。”

罗宜慧把宜宁紧紧抱着,抚摸她的背说:“没关系,姐姐回来了。”她见宜宁原本一个谁见谁怕的小霸王,现在却有种孱弱无依的可怜感,更心疼地用脸贴了贴宜宁的小脸。

林海如听了就忍不住,立刻拍桌子站起来:“好你个陈兰!平日不是高傲得很吗,今个计较起来,我看跟那街市的穷酸妇人也没什么两样。宜宁分了点东西你看着就眼红了?那里头不仅是老太太留下的东西,还有她生母留给她的,未必也要全算进家产里?”

宜宁看到罗宜慧,身体自个儿就有种依恋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比面对罗老太太的时候还要强烈。只想扑到她的怀里去,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听到罗宜慧喊她的小名,鼻尖竟有种酸楚的感觉,她往前几步扑进罗宜慧的怀里,抱住她的脖颈,轻轻地喊了一声“长姐”。

因为宜宁二房就少分东西,这让二房别的人怎么看宜宁。林海如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罗宜慧听到林海如这么说,只觉得心里揪一般的疼。她向宜宁伸出手,低下身子,温言笑道:“眉眉,快到姐姐这里来。”

陈氏从没有这么被林海如当面奚落过,两人原先都是打冷战。听到林海如羞辱自己,陈氏当然也忍不住了,也拍桌子说:“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陈家书香门第,岂是你林家那等铜臭商人能比的!我是为了那点银子,还不是老太太有失公允,传出去叫人笑话!”

林海如叹了口气解释说:“老太太没了之后,宜宁便不如原来活泼了。”

陈氏不跟林海如吵还好。但真要是吵起来了,十个她都比不过林海如。两人的专长不同,她的日常是给儿女讲道理,林海如的日常是在房里骂乔姨娘。

罗宜慧说:“正好,我还有话要问你。”她又看向林海如手里牵着的宜宁,似乎想说什么。

“什么有失公允,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银子!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干什么,你就是虚伪,你要是直接说你缺银子,我回林家去给你拿。你想要多少给你拿多少!”林海如说话的样子非常气势如虹,“何必拿个孩子当借口,我看到都觉得丢人!老太太要是看到了,半夜恐怕都要回来找你。还号称书香世家,哪个书香世家教得出你这样的!”

林海如牵着宜宁迎了上去,忐忑地笑了笑:“慧姐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从京城回来只用了短短两日,你恐怕是累了吧。既然已经上了香,那不妨先下去歇一会儿……”

陈氏听到林海如的话气得发抖,秀才遇到兵,怕就怕林海如这种挑开了骂的,她根本就不知道留情面是什么东西。

她的妹妹正仰头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好奇,没有原来活泼了。

罗宜慧在旁等林海如发挥完,继母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谱的。

罗宜慧也看到了被林海如牵着的宜宁。

看到陈氏半天说不出话来,罗宜慧才继续笑道:“大伯母您可莫要生气,我母亲是直脾气,说话口无遮拦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我看母亲是误会大伯母了,大伯母一贯是视钱财如粪土,怎么会为了祖母留给宜宁的一点金银,平白夺了二房该分的东西呢。大伯母定是说的玩笑话。”

宜宁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背影,身姿高挑,脖颈细长。她跪着给罗老太太上了香,直起身来的时候丫头来扶她,她的腹部隆起,神情淡淡的。宜宁看到她的时候心里一跳,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陈氏被这一家子给堵得,差点背过气去。什么一点金银,罗老太太留给宜宁的东西可是近万两银子!还说什么钱财粪土的,她什么时候视钱财如粪土了!

正堂里吊唁的人还在,白帆低垂,香雾弥漫,道士在做法事。

偏偏罗宜慧这话说的,就连罗怀远兄弟俩都找不出半点错处来。

灵堂就设在正堂。

说的很有道理,陈氏的确该均分家产。

林海如落得清闲,反正她怎么做都做不好。而罗宜慧人如其名,活脱脱是个罗老太太的年轻版。

宜宁在旁看的也想鼓掌,长姐水平太高,她要是陈氏,也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海如却还是很发愁,这个嫡长女实在是太厉害。罗宜慧没出嫁之前,没少管着她,东管西管的。罗宜慧一说她,她就更做得不好了。所以罗宜慧没有出嫁前,二房的事全部都是她在管。

这时候罗慎远又站起来,旁边的小厮递给他一个盒子,他拿着这个盒子走到陈氏面前:“我这也有几分账本,给大伯母参照着看吧。”

宜宁听得目瞪口呆,只听说过母亲训斥女儿的,哪有反过来的!

陈氏接过账本,打开一看面色就变了。最后她合上账本,语气平淡道:“嬷嬷,把罗家的账本都拿出来,田产地契的文书也一并拿来。今晚便分了吧,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她跟宜宁说:“你长姐指不定要呵斥我,你一会儿得帮我说话……”

那账本她紧紧握在手里,似乎片刻也不放手。

林海如面露忧愁,还是迟到了。

罗慎远淡淡一笑说:“大伯母把这东西收好了。您也不要担心,我那里还有许多,等今晚过了,明日一早派人给您都送过来。”

宜宁被林海如牵着匆匆到了影壁。影壁那里好多仆从在歇息,说世子夫人等了片刻,已经去灵堂了。

陈氏咬牙不说话,罗慎远连这个都拿到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罗宜慧没有再说话,目光却微微一冷。

烛火一直亮到半夜,清点了几个时辰,陈氏从正堂回去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宛如被剐了一层肉。

大丫头扶着她的手,让罗宜慧仔细脚下的路:“……得亏您赶回来,不然咱们姐儿这般处境,也是太凶险了。”

林海如则捧着账本感叹:“原来咱们家还挺有钱的啊!”

罗宜慧才叹道:“大伯母连个表面功夫都不做,看来的确是矛盾不浅。也不知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了,她连自己的行径都不讲究了。”

罗宜慧回头,等着缀在后面的宜宁和罗慎远。等罗慎远走上来了,她才问:“大伯母暗中做的账本,你怎么拿到的?”

大丫头说:“是接了就走了,如今该去灵堂了。”

“茶庄的管事被我换了,别的管事怕我动到他们头上,这些东西一早就交到我手上了。”罗慎远淡淡说,再平常不过的语气。_

婆子应喏前去,罗宜慧则被大丫头扶着,侧头问道:“特意让大伯父先回来一步,大伯母可是接了大伯父就走了?”

那他岂不是早就在算计了……宜宁看到她三哥修长的手指,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惯是这个拖沓马虎的性子。”罗宜慧淡淡地说,“你再去妹妹那里,让雪枝把妹妹抱去灵堂那边,我先去给祖母上香烧纸。”

罗慎远的心思太深,实在少有人能比。

旁边的婆子连忙应道:“许是还没来得及吧。”

“眉眉,我陪你回去洗漱睡了吧,不然你明日早上又起不来了。”罗宜慧什么都没有说,哄宜宁牵住她的手。最后看了罗慎远一眼,牵着宜宁往厢房去了。

她淡淡地看了影壁前方一眼,略一沉吟问道:“不是派人给母亲送信了吗,怎么还没有过来?”

宜宁回头对三哥挥了挥手,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长姐牵着走远了。她只看到罗慎远停在那里,黑夜里一道孤独的剪影。灯笼的光只照得见他的身侧,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清晨秋日的阳光照着影壁,高大的马车投下长长的影子,大群的护卫、婆子簇拥着马车,一个腹部凸出,面容姣好清丽,长眉入鬓的女子被婆子扶下了马车。她梳了挑心髻,着孝服,但那气度也是不凡的。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说不清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