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站起来,把瓷缸递给雪枝。一抬头就看到她三哥刚走进院子,身后跟着好些小厮。
让雪枝把瓷缸抱出来,她亲自把乌龟倒进了池子里。那两只乌龟一时间有了广阔的天地,倒是拨着小短腿游了好几圈,才歇在了假山上。
“来给你做个书房。”罗慎远跟她说,叫了身后的小厮进旁边的次间,他看看给她做一个书房出来。
宜宁决定一直养着那对乌龟,她从祖母那里带出来的东西不多,这也算是个念想了。
宜宁有点懵:“三哥,我要书房做什么?”
倒是可以把她的乌龟养在这里……
罗慎远淡淡地说:“你总得读书写字,我有空便我来教你。我没空的时候,你就自己多看书。”
林海如的院子很大,厢房这边都归了她,与林海如的内室就隔了一个夹道。宜宁还少有来这里,她出门看了看。虽然比原来的住处小些,但院子里的花草更精致,种了海棠,堆了假山,假山下面就是小池子。
小厮们很快就忙碌起来,搬了书案、多宝阁进来,还有一架琴,给她放在了窗边。
刚搬进来的家具又搬了出去,雪枝亲自去挑了一些样式简单大方的回来给宜宁用。但是那些布老虎和十二生肖的娃娃,林海如的丫头们却坚持要挂在她的帐上。宜宁把养乌龟的瓷缸放在多宝阁上,望着崭新的屋子,心想她也终于搬家了。
宜宁前世没有学过琴乐,她们家祖母总觉得乐是下品。只有教坊里头的姑娘才学这些,一点都不让她们碰,就连琴也一并不喜欢了。宜宁随手拨了几下,听这音质古沉就知道肯定不是凡品。再看琴尾竟然刻着道衍二字,她就是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是后世有名的道衍大师做的琴。
她有点惋惜地说:“这倒也是,那我还是帮你收起来吧,等守孝期过了再用。”
他从哪儿弄来的?
林海如才一拍脑袋,那些东西是她早就选好的。这些天忙着丧事,倒是忙得昏头了,还忘了这茬。
名家的琴,那可是千金不可求的。
宜宁无奈,跟她说:“母亲。祖母刚没了,我在服丧,不可住得太奢华了……”
宜宁回头看着罗慎远:“三哥,这个我也要学?”
林海如看到她过来了,把手头的东西先放下,让管事婆子在一旁等着。她问她:“宜宁,新屋子你喜欢吗?”
罗慎远却说:“这个是给你玩的。”
宜宁也有点头疼,指挥丫头把她的东西先放好。她赶紧去外面找了林海如。
宜宁看他的神色没有什么特别的,忍不住道:“这把琴应该挺值钱的吧……”
雪枝抱着个包裹都帮不上忙,林海如房里的丫头婆子都做得热火朝天的,根本不要她插手。她看着都不妥:“……这哪能行!姐儿,您得跟二太太说说。”
值钱吗?罗慎远想了想,当初道衍送给他的时候,也不过说是自己闲来无事做的,送给他玩玩。他不喜欢这些,放在库房里一直没有管过。想到宜宁说不定喜欢,才顺便给她搬了过来。
林海如还在外头忙,宜宁想跟她说不用都找不到人。她郁卒地看着丫头们搬了金镶玉的屏风进来,整盆的翡翠玉枝盆景,紫檀木的多宝阁。铺在罗汉床上的靠垫虽然是蓝绸布,却是掺了银丝织成的。
“你如何知道它值钱的?”罗慎远看着她。
婆子笑着点头:“您放心,只是太太早就选好的。还有东西一会儿就搬进来。”
宜宁心想,她能怎么知道的。因为陆嘉学,道衍后来名满浙江福建,他的琴可遇不可求。长嫂就心心念着想有一架,但是一直都没有遇到过。
宜宁看到居然是一整块的金丝楠,连忙站起来:“这给我用?”
但是算算时间,距离福建倭寇猖獗还有好些年,恐怕道衍现在还没有出名吧。
宜宁看她们高高兴兴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她早就过了喜欢布娃娃的时候了。婆子知道家中在守丧,也并没有装点得十分过分。但是丫头们却把林海如压箱底的一张金丝楠搬出来给她用了。
说起来,请道衍出山也算是陆嘉学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好事了。倭寇猖獗,他居然派了一个和尚去了福建,当时朝中众人反对,他却坚持重用此人。后来道衍果然治倭寇有功,饱受倭寇侵扰的百姓,还给道衍竖了一块长生碑。后来道衍似乎一直在帮陆嘉学做事……
林海如陪嫁的婆子甚至拿出了好些布老虎、十二生肖的玩偶,给宜宁布置新屋子。宜宁问她们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那婆子笑着说:“总是盼着太太有孩子,早早地备下了。”
宜宁收下了这架琴,打算着就算她不学,也要摆在屋子里好生放着。
虽然还在罗老太太的丧事期间,但是林海如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高兴了起来。林海如嫁进罗家五年无所出,虽然收了罗慎远做嫡子,但人家毕竟长大了,住在外院。这屋子里还是第一次有孩子住。
这东西有蓬荜生辉的效果。
宜宁是不知道罗慎远在想什么,但他的表情这么淡定,什么事能难倒他呢。
至于如何告诉她三哥,宜宁只是随口说:“你会送我便宜的东西吗?”
以后罗老太太不在了,宜宁也不会被别人欺负半点。
罗慎远被这小丫头反将了一军,他倒是笑了笑。宜宁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太好,罗老太太去了,她看着无依无靠,可怜兮兮的。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点生气,他也不会跟她计较。
这是他的妹妹,他会爱护她,管教她,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保护。
把宜宁的书房布置完了,他带着宜宁出来,去了林海如那里。
罗慎远看到她瓷缸里的乌龟翻了个身,四个爪子在空中乱划,她却抱着瓷缸一点没有察觉。他微微地笑了笑。牵着宜宁走出了正堂,牵着这个小小的人,他心里默默地想着。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府里的道士还在做法事,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法事。还不时有做法的声音传来。这几天变得太快,宜宁几乎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好像祖母根本没死,还在正堂里等着她回去吃晚饭一样。但这分明就是不可能的。
她最后抱起了养乌龟的瓷缸,跟罗慎远说:“三哥,走吧。”
徐妈妈已经带着丫头婆子在林海如那里等她了。
宜宁站在屋子里看了最后一眼,这里已经空落落的了,只有檀色的帘帐还垂着。日暮苍山,浅金色的光投进屋子里,细细尘土在飞扬。物是人非而已。
徐妈妈手里捧了一个匣子,让宜宁坐在她对面,她打开给宜宁看。
第二天,宜宁的东西收拾了七八个箱子,最后一个个地搬去了林海如那里。
“七小姐,这几份,是田产地契的文书,一共四份。这些是田庄上的那些人的卖身契。这是房契,一共有五处,其中的三处都是铺子。都是老太太身前置办的。”徐妈妈给她看了,再合上盒子放到她手上。
林海如心想这是自然的,一边吩咐身后的丫头也过去,帮宜宁收拾东西。
她又拿出一把钥匙,也给了她。
随即她又说:“三少爷长这么大,也就是原先的二太太和七小姐对他好,他投桃报李,自然对七小姐也好。您看今天三少爷这等的手腕……您以后也得对三少爷好才是!”
“这是老太太库房的钥匙,您有空就去看看吧,老太太留了不少东西。”徐妈妈说着自己也难受,她深吸了口气说,“奴婢都清点好了,清点的册子在三少爷那里。”
“都是没有生母的孩子。”身边的瑞香突然接了一句。
她站起来屈了身说:“奴婢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本是想随着老太太去的。但不知七小姐缺不缺人伺候……”
林海如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才叹道:“他们两兄妹倒是感情更好了。”
宜宁听出她的意思,立刻拉住她说:“我自然是缺的!徐妈妈,您留下来吧。”
她跟了上去,主动牵住罗慎远的手。他一顿,也反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在前面。
徐妈妈肯留下来当然再好不过了。徐妈妈是伺候罗老太太的,这辈子不知道见识了多少事,懂得多少道理。若不是为了她,老太太死之后徐妈妈完全可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宜宁怎么会驳了她的话。
今日要不是有三哥为她谋划,帮她处理好祖母的遗嘱。陈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手。
徐妈妈也是放心不下宜宁,正好宜宁身边也没有婆子伺候。不如先由她来,别人她也信不过。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些事她已经见了很多了。
林海如见徐妈妈留下来她自然也高兴,有徐妈妈在,宜宁身边的丫头婆子就不会错了。
宜宁又微微地笑了笑。
再者这罗府还有个陈氏,还有那乔姨娘母女,怎么看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宜宁,走,我陪你去收拾东西。”他带头走在前面,像一座高高的壁垒,能为她阻隔风雨。
她让丫头收拾了东西,摆了晚饭。吃了之后还要去守灵的。
罗慎远走上来了。
宜宁却在想祖母留给她的那些东西,既然是祖母留给她的,自然要好好打理。只是不知道该交给谁打理才好,这以往都是祖母亲自来做的。
宜宁站在林海如身边,看到罗宜秀跟着陈氏和罗宜玉渐渐走远了。以后,宜秀恐怕跟她也不会有这么亲热了吧……宜宁心里有些感叹,突然脑袋被拍了拍。
她看了看旁边正安静吃饭的,她的三哥。
罗宜玉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冷淡地道:“罗宜秀,你在那里说什么,赶紧过来。”
屋子里,罗慎远放下茶杯,挑了挑眉问:“让我帮你管?”
大房与二房的人不欢而散,陈氏带着罗宜玉、罗宜秀走出正堂,罗宜秀回头看了宜宁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撒开母亲的手跑到宜宁前面,跟她说:“宜宁,你不要伤心了……”
宜宁点头,她打开盒子仔细看,薄薄的一张张文书。还不是她现在不方便管,不然以她的个性,这些东西还是自己拿着更安心,当然给罗慎远管她也是放心的。
她就这么留给她了。
但是随即她又补充道:“三哥,你帮我管,我就看着学学。不过等我及笄了,你还是要还给我的……”
罗老太太辛苦了大半辈子,除了给两个儿子置办的家业,自己也有不少的东西。别的不说,在保定她就有四、五个田庄子,每年种蜀黍和小麦,收成不少。清苑县上还有一处米行,一处香料铺子。远些的定州有一家当铺。私库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罗老太太看那些账本的时候宜宁也看过。
罗慎远失笑,这小丫头想什么呢,他还会贪她的银子不成?
宜宁怔了怔就回过神来。
宜宁看他笑的意味不明,心想自己那话搞不好有歧义。怕他误会,立刻又补充道:“你不要误会了,倒不是怕你贪了我的银子。而是你以后考了进士就太忙了,再拿这些事烦你不好。”
一个七岁的孩子,祖母死之后突然有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突如其来。
她又说:“这些铺子、田庄的收益,分三成给你。”
林海如却有些激动,她蹲下身在宜宁的耳边小声说:“眉眉,我说刚才你三哥去哪里了,原来是去忙这事了……他肯定都帮你打点好了!你以后就有私房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吗?”
罗慎远才接着说:“可以帮你管,但是收益不能这么算。这些铺子、田庄的收益要全部放在我这儿,等你要用钱的时候,找我给你支银子。等你以后长大了我一并给你,现在不行。”
宜宁却是一怔,祖母……把她的东西都留给了自己?
想到宜宁原先过的生活奢侈,怕她对银子没有什么感觉随便花钱。罗慎远觉得还是不要给她比较好。
陈氏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
宜宁心里也是哭笑不得,看吧,这就是小孩子的不好了。
他给自己的妹妹保驾,手段一点不显露出来。到了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才带着徐妈妈过来说老太太的遗言。但是现在说了有什么用!罗老太太的私房能少吗,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小一万两总归有的!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这么多大笔的银子放在她这儿,还是不怎么安全。
好个罗慎远,她原来还真是小瞧他了。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罗慎远肯定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知道罗老太太把自己的东西留给了罗宜宁,所以他连夜出门,暗中就已经为罗宜宁打点好了一切。恐怕罗老太太手里的那些私产,交接都已经做好了!而她却完全不知情。
徐妈妈也在旁边说:“七小姐,我看三少爷说得也对。您要使银子的时候找他支就好了。”
陈氏迎着罗慎远的目光看着他,发现他居然非常的镇定。她心里突然一阵冷,在罗老太太身亡之前,她一直以为罗慎远是去为罗老太太准备后事了。但是用得了这么长时间吗!什么管事都看过信了,分明就是把她蒙在鼓里。等到她知道的时候,就是想不同意都迟了。
宜宁最后同意了,她把盒子给了徐妈妈,让她帮自己收起来。那把铜钥匙则给了雪枝,打算以后再去看看祖母留给她的东西。
罗慎远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他淡淡地道:“大伯母不必激动,孙儿自然是有老太太的亲笔信的,只是这封信暂时在父亲那里,大伯母想看的话可以随我去取。信是确凿无疑的,管事们也都看过了,没有问题。”
徐妈妈就对罗慎远说:“老太太刚去,那些管事、庄头都要来葬礼的。奴婢带他们来见您,以后他们就归您管了。明日便在偏厅见见如何?”
陈氏压着内心的怒意,冷冷地问“老太太当真这么说,你有何凭证?”
罗慎远看了看宜宁,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而且满是期待。
罗宜怜则低下了头,表情淡淡地不说话。罗老太太的东西,不到罗宜宁头上也到不了她头上,她当然没有罗宜玉激动了。
“明日下午,我陪父亲见完宾客之后过去。”罗慎远对徐妈妈说。
死都已经死了,心竟然还向着罗宜宁。看她可怜,便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吗?
宜宁听到他同意了,立刻就拉着罗慎远的衣袖笑着说:“那谢谢三哥了!”
罗宜玉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冷笑了:“我倒是真有个好祖母啊!”
她对他总是有种独特的信任。
她有这么多孙儿孙女,自己这房是长房,理应有更多的东西。她偏偏把东西都留给了罗宜宁!
罗慎远看她拉着自己的小手,默默地想。
罗老太太竟然偏心至此!
三哥告辞走后,丫头端了热水进来给宜宁洗脚。
要说刚才,陈氏还对罗宜宁的去留无所谓,听完徐妈妈的这些话,她越来越诧异,心里一阵的愤怒,就差点没把扶手捏碎了!
宜宁看到给她整理被褥的徐妈妈,总觉得这情景陌生又熟悉。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似乎陈述的不过是把一件小玉器送人的事而已。
祖母虽然离开了,但是她却还是在时时刻刻的保护着她。宜宁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头顶的承尘,只是如今她毕竟是不能只做个孩子了。
徐妈妈上前一步,屈身道:“请诸位一听,老太太临终之前半月,曾私下对奴婢说过。她的东西全部留给七小姐。正堂里的东西也都留给七小姐,老太太说了,里头的所有物本来许多也是原二太太的。留给七小姐理所应当。奴婢已经把田产、房契整理好,正堂里的东西搬出来却还要一些时日。”
她静静地闭上眼,心里平静了下来。
罗慎远带着徐妈妈进来,他给林海如、陈氏行礼,才坐下来看了大家一眼说:“祖母早有遗言交代徐妈妈,希望各位能听一听。”
第二日晨起,雪枝给宜宁梳洗好。依旧是着孝服,梳了丫髻。随后去了林海如那里吃早膳。
这时候,门外来了个丫头通禀,说是三少爷带着徐妈妈过来了。
丫头摆了白粥、酥蜜饼、腌制萝卜干等东西。林海如怕宜宁吃不惯她这儿的东西,还给她做了许多点心,包虾仁的水晶饺、松软的豆沙包,宜宁的碗里被她堆得跟小山似的。
罗宜宁跟着谁与她何干!
“你最近瘦了些,快多吃一点。”林海如笑着说,吩咐丫头赶紧把蒸好的红枣乳糕端上来,宜宁爱吃这个。只是这点心做起来太繁琐了,平日很少做给她吃。宜宁第一天在她这里吃饭,怎么也要让她吃好了。
陈氏还是心里生气,但是林海如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再干涉倒是显得她真的想图什么一样。干脆也别管了。反正老太太一死,大房与二房貌合神离,迟早是要拆开单过的。
罗宜怜带着轩哥儿过来给林海如请安。
林海如向她福身:“大嫂见谅,我这人快人快语的,得罪了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她也穿着孝服,这几个月身量似乎略抽高了些,小脸清丽。
“二弟妹,如今老太太尸骨未寒,你可莫要说一些诛心的话。”陈氏盖上茶杯,声音发寒。
她和轩哥儿给林海如行礼,林海如就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氏被林海如的话气得眉心一跳。她这是什么意思!
宜宁抬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见到乔姨娘的身影。这做姨娘的怎么会不来给主母请安,也太不合规矩了。她问罗宜怜:“六姐,姨娘没有过来吗?”
林海如被她一握才回过神来,立刻笑了笑说:“大嫂,宜宁说的极是啊!二房的事毕竟还是二房做主的。大嫂却这么急着让宜宁从正堂搬走,还不知道大嫂打的是什么主意……”
罗宜怜只是叹了口气说:“昨日父亲伤心不已,姨娘忙着照料父亲。晨起便有些不大舒服了。”她又笑了笑说,“祖母逝世了,七妹搬到母亲这里住。想必日后是要常往来的。还要欢迎七妹妹过来才是。这西院我是熟悉的,以后七妹妹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来找我就是了。”
宜宁握着林海如的手,对陈氏说:“大伯母,宜宁不喜欢吃橘子,宜宁要跟着母亲住。”她的声音软软的,用力握了林海如的手一下暗示她,“大伯母虽然是宜宁的伯母,但是宜宁的事是二房的事,还是要母亲来做主的。”
宜宁道了谢,这时候丫头端着刚蒸好的红枣乳糕上来了,站在罗宜怜身边的轩哥儿看到这个,却摇着姐姐的衣袖闹着要吃:“轩哥儿要糕!轩哥儿要糕!”
陈氏只是微微一笑,宜宁这孩子生性不喜欢束缚,必定是喜欢一个人住的。她说:“这还要看宜宁自己的意思。”
林海如平日就不喜欢这两姐弟,这盘糕是特地给宜宁准备的,更不想给出去。
林海如听了,有些怒道:“大嫂,你这是劝宜宁不跟着我吗?”
不过轩哥儿毕竟还小,林海如让婆子拿了盘子出来,给轩哥儿拨了一块。宜宁也不在意了,她再怎么喜欢吃毕竟也是大人,怎么会和孩子计较。
陈氏看向沉默的宜宁,微笑着问她:“宜宁,你愿意自个儿住一个大房子吗?你可以在里面装秋千,还可以跟小丫头们玩捉迷藏。”陈氏循循善诱,“夏天的时候,鹿鸣堂的树会结出甜甜的橘子。”
轩哥儿看到却不高兴了,在乔姨娘的屋子里,他喜欢吃的东西都是要给他的,连罗宜怜都是全让给他的。只拨一块怎么行。他大声说:“轩哥儿都要!”他上前几步就把盘子抱进自己怀里。
“宜宁不可回鹿鸣院去!”林海如立刻说,“我自然是要养着宜宁的,我是她的母亲,以后便由我带着她。”她走过来拉着宜宁的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去。
罗宜怜看着弟弟这般,无奈地笑了笑。“母亲不要见怪,弟弟年纪还小。”
祖母已经没有了,现在,她也该真正地振作起来了。
林海如差点就把筷子拍到桌上去了,这可是她一大早就吩咐厨房给宜宁准备的。宜宁可一块都没有吃。偏偏轩哥儿是二房的宝,谁都要宠着他,倒是越来越娇惯了。
陈氏只不过是不想管她了,随意给她个住处而已。
门外丫头通传,说二老爷过来了。
祖母刚刚没有了,这些人便忍不住了吗。她是不该住继续住在正堂,陈氏估计也不想让她继续住下去,但是就这么搬去鹿鸣院也不可能。她虽然芯子是个大人,但外表还是个孩子,自己住在偌大一个院子倒是宽敞了,但是如何管得住手底下这么多丫头婆子?她毕竟年纪还小。
宜宁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碗。立刻就笑着说:“轩哥儿喜欢吃,就都让给你吃好不好?不过也不要抢,你乖乖过来坐着,七姐这里还有白粥,你配着吃好不好?”
宜宁听到这里才抬起头。
轩哥儿不喜欢这位陌生的七姐姐,摇头说:“我不喜欢喝粥!我不喜欢你,也不要坐你旁边!”
罗宜怜坐在宜宁的下方,柔声应和说:“七妹从小便住在鹿鸣院,应该是一草一木都熟悉的,鹿鸣院又宽敞。若真要选一个住处,鹿鸣院便是最合适的。”
罗成章正好走进来,几个孩子给他请安。他看了一眼抱着盘子的轩哥儿,却皱了皱眉说:“轩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呢。你七姐分粥给你喝,你不要就不要,怎么能如此说话!”
鹿鸣院就是顾明澜生前所住之处。
宜宁刚没有了祖母,如今才搬到他这里来。
“我们虽是两房,但也万不可在老太太死后就分了家,让老太太寒心。”陈氏温言说,她看向宜宁,“宜宁年纪小,原是跟着老太太的,如今老太太去了,宜宁再住在正堂却也不好。我是宜宁的大伯母,也勉强帮宜宁做一回主。宜宁,你可愿意搬回鹿鸣院住?伯母再派好多丫头伺候你,好不好?”
他在门外又听到宜宁的声音客客气气的,对这个弟弟也是关怀,心里正欣慰。没想到轩哥儿小小年纪,说话却如此伤人心。
堂中坐着罗家的女眷都默默的,如今罗老太太一死,罗家自然是长媳陈氏先说话。
宜宁似乎并不在意,轻轻说:“父亲不要怪弟弟,他年纪还小,说话只是坦率了些而已。”
那晚一切都安顿好了,陈氏捧着茶杯,坐在罗老太太日常坐的位置上,叹了口气说:“老太太去得匆忙,后事却没有交代。”
罗老太太才死,罗成章心里正是伤心的时候。宜宁看着孤零零的,他自然又心疼了几分。他坐下来对轩哥儿说:“你嬷嬷可有教过你,怎么拒绝人家的?给你七姐姐道歉。”
罗慎远请道士来做法事,备筵席,井然有序。
轩哥儿看到一向喜欢抱自己,疼爱自己的父亲有些生气了,才委委屈屈地说:“谢谢七姐姐,轩哥儿来之前吃过饭了,就不喝七姐姐的粥了。刚才对不起七姐姐。”
保定中许多人受过罗老太太的恩泽,听闻噩耗都来吊唁了。罗成章虽然悲痛欲绝,但还是要起身招待来客,家中的大小事先交给陈氏和罗慎远管着。
罗宜怜看到弟弟这个样子,也有点心疼。她和乔姨娘可都是把轩哥儿当宝宠着的,她柔声说:“爹爹,轩哥儿也是最近太为祖母伤心了。女儿回去一定好好教导轩哥儿说话。”
罗慎远虽然不是长孙,但他的功名最高,跪在孙辈的最前面,身姿如松。
看到轩哥儿道歉,一向乖巧懂事的宜怜也说话了。罗成章的脸色才缓和下来,让两姐弟先下去了。
宜宁则跪在祖母的灵前,随着声音给祖母磕头。正堂跪着许多人,三岁的轩哥儿尚且不懂事,刚跪下就想抬起头,被嬷嬷急急地按住脑袋。
罗宜怜临走时看了宜宁一眼,宜宁却神色淡淡地夹了块水晶饺吃,看都没有看她。
她怎么会想到,昨天见的那一面竟然就是永远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罗老太太了。
轩哥儿这么跋扈,林海如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没有说话,想必是平日都习惯了。
郑妈妈最后还是回来了,她还是没能赶得上见老太太最后一面。恸哭着倒在灵前,老泪纵横。
难怪都说乔姨娘受宠呢。
她紧紧地握着宜宁的手。
罗成章在宜宁身边坐下,丫头也给他布置了碗筷,他柔声问她在林海如这里过得好不好。
这种被外界逼迫着,急促地成长着。实在是太让她心疼了。
罗宜宁点了点头说:“母亲待我好,还给我做我最喜欢的红枣乳糕,我喜欢母亲。”
她总觉得,宜宁好像突然长大了一点。
孩子的夸奖就是最好的。
林海如听到她这么说,眼泪更是不停地掉,摸着她的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罗成章见宜宁心情舒畅,才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宜宁看着林海如,她对她笑了笑说:“母亲,没有事的。”
“你祖母走了,日后就好好跟着你母亲过。祖母留给你的东西,你三哥也跟我说过了。”罗成章看她抬起小脸,似乎很专注地看着他,不由笑了笑说,“父亲都知道。既然是祖母留给你的,我也不会动,以后就全部当成你的嫁妆陪你出嫁。”
林海如蹲下了身给她系扣子,柔声地问她:“宜宁,以后你便不住这里了,母亲来照顾你,好不好?”
知道罗老太太把东西都留给宜宁了,罗成章没有什么感觉。反正不管在谁的手里,东西总归是留在二房的。所以当罗慎远连夜去料理事情的时候,他也很支持。
这屋子里都是罗老太太的痕迹。她看到一半搁在小几上的经书,那串老山檀的温润佛珠,她最喜欢的那个天青色麻姑献寿的梅瓶。给宜宁做的鞋子,还放在脚踏上。
“只是大嫂怕是要不高兴了。”罗成章放下手,对林海如说,“你好好安抚一下大嫂,一切的事情等大哥回来再说。至于分家的事还要等等……”他沉吟了一下。
林海如一边给她换衣裳,一边流眼泪。
老太太刚死就分家,这是不孝。
灵堂已经布置了起来,府中的全灯笼换了。宜宁也被林海如带下去换了丧服。
还是再等等看吧,算时间他们也该从京城回来了。
宜宁闭上眼,她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林海如跟陈氏合不来,她很想分家。但是罗成章还是没有表明意思,她有点失望。
她恭恭敬敬地跪下来,也对罗老太太磕了头,红着眼哭道:“老太太,是儿媳对不住你啊……”
罗成章吃过早饭就去了灵堂,宜宁则放下碗筷,问林海如:“母亲,乔姨娘时常不来给您请安吗?”
老太太死之前没有儿孙绕膝,还没有见到最疼爱的孙女最后一面,自然不圆满。
林海如哼了声说:“她还不是做个狐媚子的样子,偏偏你父亲宠爱她……不来也好,我懒得看到她!”
陈氏怎么会料到宜宁一走,罗老太太就没有了气息。
宜宁心想林海如这些方面真是糊涂。请不请安不是她想不想看的问题,而是乔姨娘的态度问题,也是这府中众人对乔姨娘的态度问题。
她看向旁边站着的陈氏,忍不住道:“眉姐儿说要等着,你偏让她走。最后老太太临了了,都没有看到眉姐儿一眼……”她说着眼眶又一红,哽咽道,“姐儿如何会不伤心!”
她小声在林海如耳边说:“母亲,下次您要是对她不满,我帮你说话怎么样?”
林海如上前抱起了宜宁,轻拍她的后背安慰她。
林海如看着宜宁,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宜宁几乎瘫软在罗老太太床前,揪着罗老太太的衣袖一直哭,别人根本不能把她拉开。
宜宁则笑了笑,继母对她这么好,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的。
罗老太太去得太突然,死之前还睁开眼,似乎是想要找谁。但似乎不甘心没有找到,瞪着眼睛,还是罗成章最后给罗老太太合上眼。然后带头跪在罗老太太床前,一直没哭过的他眼泪终于也忍不住了,给罗老太太跪下磕了三个头。他抬起头时眼眶红肿,说道:“海如,你把眉姐儿抱开。”
“有些事我比您好说话。”宜宁说,“您信我就好了。”
正堂那边已经是缟素一片。
林海如虽然不知道宜宁是要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宜宁那小脑瓜转得很灵活。
她望着正堂的方向,准备好好地最后去拜罗老太太。
她的丫头瑞香毕竟要机灵点,也跟着点头说:“我看七小姐说的有道理,二太太,您听七小姐的没错。”
乔姨娘淡淡地说:“碧衣,去取件素净的褙子来,我们换了衣服去正堂。”
林海如还是答应了,不过她也没当回事,继续给宜宁的碗里夹东西劝她多吃点。
看外头这动静,罗老太太终究还是没了。她跟她较真了小半辈子了,还不是没了。
宜宁哭笑不得,她可已经吃饱了啊。
乔姨娘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捏着的帕子,掌心一片濡湿。
看来林海如是真的觉得她瘦了。
外头不时地传来哭声,有马车急促地驶进来,如一锅水瞬间就沸腾了。
门外突然传来丫头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喊着二太太,声音很急促。林海如放下筷子,这吃个饭怎么就那么不安生,来来往往这些人要不要她吃了。
乔姨娘深深地吸了口气。
正准备等那丫头进门就一顿骂,那丫头却喘着气说:“二太太、七小姐,是……是大小姐……大小姐从京城回来了,大小姐先派人传了信,让您先到垂花门去!大爷也刚到,大太太正在去垂花门的路上!奴婢赶紧回来跟您说一声。”
她记得自己刚到罗家的时候,罗家到处都那么奢华。罗老太太高高地坐在堂上,不怒自威。顾明澜即便温和柔婉,那股世家小姐的气质也让她自卑。顾明澜甚至没有正眼看她。她那个时候卑弱极了,看着罗家的人对自己的轻视,只觉得自己一定要荣华富贵,迟早有一天她也要坐在那个位置上。
林海如听得一愣。
老太太身子骨硬朗,一撑就是这么多年。到了她真的要死的时候,乔姨娘心里居然有种复杂的感觉。
宜宁的长姐罗宜慧回来了。
这样的静让她有种隐隐的紧张。罗老太太这么些年一直辖制着她,若不是因为罗老太太的庇护,宜宁一个没了生母的幼嫡女,能在罗家过得如此娇贵吗?林海如一个没有所出的正室,能压得住场吗。
宜宁分明看到,林海如的表情一时间很复杂,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要是仔细看起来的话,好像是有点怕。
屋外实在是太静了。
她回头有点犹豫地对宜宁说:“宜宁,你长姐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他困得靠着嬷嬷抬不起眼睛,乔姨娘让嬷嬷抱轩哥儿进去睡。
宜宁当然要去看。
罗老太太突然病发,以她的身份是不配在罗老太太那里伺候的。她听说了此事之后,立刻让婆子抱着轩哥儿过去候着。天明之后轩哥儿刚被抱回来,打着哈欠稚嫩地跟她说:“祖母起不来了,姐姐还跪着。”
这位小宜宁的长姐罗宜慧,她可是钦佩很久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平日只从别人的话里听到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
乔姨娘捏着帕子坐在屋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