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听不到书房里的声音。
宜宁被雪枝伺候着洗漱干净,换了一件清凉的绸布衫,她坐在罗汉床上,松枝教她打络子玩。宜宁抬起头,开着的槅扇能听到夏夜的虫鸣传来,阵阵凉快的风吹进来。
宜宁想到罗慎远刚才凌厉的眼神,总还有些心悸。
那日晚上记了族谱之后,罗老太太叫罗慎远去了书房。
她似乎第一次意识到,罗慎远不仅是那个温和平稳的三哥,他还是未来首辅罗慎远。而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目光那一瞬间竟然有些凌厉。
她放下了手中的络子,跟雪枝说她要喝酸梅汤。
宜宁看到那支笔落在族谱上,心里一阵激动。她下意识地看向罗慎远,发现他也看着那支笔。
罗老太太的书房里一片寂静,却连虫鸣都听不到。
林海如既然也同意了,那罗成章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何况这是二房的事,还用不着跟大房商量。他让管事去找族谱来,当即就要改了。
烛火下罗慎远的身影显得十分高大,他的侧脸甚至是冷峻,眼神中有种毫不掩饰的冰冷。
林海如看到罗慎远,还是有点坐立不安。总觉得这个庶子身上有种淡淡的压迫感。她点了点头,说:“嗯,母亲找我商量过了,我还是同意的。”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罗老太太,这么多年他沉默隐忍,就算是块石头都该焐热了。但是罗老太太对他的忌惮从来没有改变过,要不是因为宜宁,恐怕她对他还是会多番打压。
罗成章看旁边的林海如也一直没有说过话,就问:“你也同意了?”
他站在罗老太太面前,问她:“祖母,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还打算好好的培养教导轩哥儿读书,跟着林海如岂不是毁了他吗?
罗老太太抚着手里冰凉的珠子,她很久没有看到过罗慎远以这个冷漠的样子面对她了。若是记起来,还是上次他救了宜宁之后,她罚他跪祠堂的时候。
罗成章咳嗽了一声,要说记轩哥儿,他就更加不愿意了。
那个时候他跪在地上,听到她的话之后抬起头,看自己的眼神就是这般冷漠。
罗老太太冷笑道:“你要是不愿意让慎远记到海如名下,那就记轩哥儿,二房的嫡出总归不能再空着了。”
“你和宜宁一样,自小没有母亲。”罗老太太慢慢说,“不过却是截然不同的待遇。你无人照料,她却有我疼爱。其实我知道,你小的时候是很喜欢宜宁的。你觉得你和这个妹妹都没有母亲,应该会亲近一些才是。但是宜宁却一点都不喜欢你,甚至是憎恶你。”
“母亲,您要是真的这么打算,我也没有话说。”罗成章看了罗慎远一眼,并不在意,淡淡道,“但您总得把理由说明白了。”
罗慎远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捏紧。
罗成章觉得老太太这是在找借口。
“你百般忍耐宜宁,直到那日宜宁落水——”
罗成章从来没想过罗慎远会中举,有几个能在十五六岁就中举的?程琅是神童,很早之前就已经名满北直隶,再说他还是陆嘉学的外甥,谁都毫不怀疑他会中举。但是家中三个人,罗怀远是天资最高的,也是到现在都没有中举。罗慎远毫不出众,他一次就能中了?
罗老太太的声音微微一顿:“我当然也知道,你怎么会害她落水呢,好歹是你想疼爱的妹妹。就连她伤了你的手,耽误你第一次乡试的时候你都没有怪她。但是那次你看到她掉进池子里,你犹豫了,你想要不要救她。如果不救的话,这个妹妹就再也不存在了。”
他的庶长子平静地站在堂中,一句话没有说。
罗慎远看向罗老太太,手捏得更紧了,指甲几乎刺进肉里。
罗成章听到罗老太太的话就皱眉。
“你看到宜宁在水里挣扎,还是把她救了起来。但是你却没有想到,宜宁落水之后再醒来,对你却不一样了。你虽然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高兴的。你越发的宠爱宜宁,毕竟这世上也只有宜宁一个人对你这么好……别人又有哪个是真心对你的呢。”
罗老太太平缓地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了,有什么突如奇想的。海如没有子嗣,便让慎远记到她名下。再者慎远也要去参加乡试了,若是中了举,说起来算是咱们罗家嫡出的,身份也不会差。”
“可是宜宁却不知道,她的三哥在她落水的时候,是曾想过见死不救的。”
这位爹可能是除了林海如之外在场人中最糊涂的,他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说:“母亲,您可否是突如奇想。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不是能随意决定的。”
罗老太太微微一笑:“罗慎远,我说的对不对?”
宜宁很想知道,但是她又不可能去问。她又看向罗成章。
罗慎远沉默了片刻,他还是缓缓地笑了:“祖母明察秋毫,的确是如此。这罗府里的所有人都让我厌恶,”他声音略低了一些,“除了宜宁之外,你们哪个是真的喜欢我的。我是庶出,生母又是那样歹毒之人。祖母你可知道,我从小是听着什么样恶毒的话长大的?”
他们俩究竟交流出什么了?
罗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她望着罗慎远平静的面容,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从不暂露头角,也是明哲保身之举。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不论罗慎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希望罗慎远能够立刻强大起来。
宜宁被雪枝牵着站在旁边,分明看到这两个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天生心机深沉的在相互质询。看了片刻之后,罗慎远就收回了目光,平静地站着不说话。
“别人都说你天资平平,就连你父亲也是这般认为。”罗老太太说,“你应该不会想一辈子这么下去吧?”
罗慎远听到之后,却看向了坐在堂上的罗老太太。
罗慎远眼睛微眯,淡淡道:“父亲才干平庸,若是没有您和大伯的扶持,恐怕在官场上根本坐不稳。他看我如何,我并不在意。”
见过收养庶子的,但是罗慎远都这么大了,怎么突然就要记到林海如名下去了。老太太的心思他猜不透,这个举动完全是想抬举罗慎远,但她不是一向不喜欢罗慎远吗……
“那宜宁呢,你在不在意?”
罗成章听了之后也很惊讶,随即皱眉思索。
罗慎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罗老太太。
第二天,罗老太太找了罗成章和罗慎远过来,跟他们商量这件事。
“你能忍得住这么些年,说你没有野心,就连我自己都不信。”罗老太太微笑着说,“慎远,我迟早是要去的。你觉得以你继母林海如的性子,她护得住宜宁吗?”
林海如做这个决定完全是因为罗老太太和宜宁都希望她这么做,同意了之后她就一脸思索的表情。罗老太太看她还没有回过神,干脆让她先回去了。
罗慎远背手走到罗老太太面前,他沉思了片刻,手拂过正堂上摆的香炉下,飘落的一点香灰。
不止是举人的娘,以后林海如还能是进士的娘,首辅的娘。只愿以后林海如别被自己的身份给吓到就是了。
“祖母的香炉太小了,可以换个略大的。”罗慎远说,“我心中早已有决定,您且看着吧。”说完之后他向她告退,就要离开书房。
宜宁听了差点想笑。
罗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又不禁想苦笑。她可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这么跟一个少年说话。
林海如回头看着宜宁有些期待的表情。想了想才坚决说:“说起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十个我都顶不过一个乔姨娘的。您怎么也比我多活了几十年,我听您的算了!什么举人的娘我不敢想,能有个记名的孩子也好。”
罗慎远走出书房了,脚步却又顿住,低声说:“落水那事,祖母不要告诉宜宁。”
罗老太太说这些话没有刻意避着宜宁,本也是想让她也听听。看到她迫不及待地从床上跑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罗老太太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再看罗慎远已经走远了。
宜宁就下了罗汉床,趿拉了走到林海如旁边,拉着她的手说:“母亲,这样很好的,你答应下来吧。日后三哥还能孝顺您,给您养老呢!”
等罗老太太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宜宁已经在碧纱橱里睡着了,雪枝在旁边守着她给她打扇。罗老太太看她睡得正熟,才放心回了内室休息。
宜宁心里有些激动,她恨不得林海如能立刻答应下来。但是林海如却面露犹豫,罗慎远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阿猫阿狗,说归她就归她了。再说她平日跟罗慎远也不怎么熟啊。
罗慎远被收为嫡出,不出两天罗家上下都知道了。
以罗慎远的能力,想护着她和林海如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氏听到之后有些疑惑,罗慎远她平日不怎么注意,居然来得这么突然。
而且罗老太太也是在为她和林海如考虑。
二房一直没有嫡出,她还以为罗老太太会把轩哥儿给林海如养,罗老太太却选了罗慎远。
罗慎远如果记到了林海如名下,那三哥的身份也会更高,当作嫡出教养,在罗府的地位就能和大哥二哥平起平坐了。
陈氏思量了一番,觉得选罗慎远知道比选轩哥儿好,罗慎远没有生母,而且已经长大了,难道还能和林氏亲近得起来吗。
林海如还是有些不安,宜宁心里却安定了下来,罗老太太这么安排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而且想来这的确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想到最近每日去罗老太太那里请安,罗老太太面对她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偏偏还不能说什么,只能赔着笑哄她老太太高兴。陈氏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
“宜宁年幼,没有胞弟扶持,你如今又无子,我不放心。”罗老太太说,“此事你先考虑着,我倒也不是要你立刻答应。但我思来想去却觉得是最好的。”
她把伺候自己的妈妈叫进来,跟她说:“把罗慎远记成嫡出不可能是二爷的主意。应该是老太太的意思。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为了哄她高兴,但咱们也不可不表示。”
罗老太太睁开眼,有些浑浊的眼色却是一片清明。
陈氏决定送两个丫头给罗慎远。
林海如出生商贾之家,家里有人中了秀才都要烧高香的那种。她被罗老太太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砸得晕头转向,有点不可置信:“老太太,这……这举人是说能中便能的吗?慎远那孩子,平日看着倒也……倒也不出众啊!”
她听说罗慎远房里是没有丫头伺候的,而且放两个人在罗慎远身边,也免得以后发生什么她都不知道。老太太突然抬举罗慎远,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罗老太太继续道:“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还没有跟老二说过。但这主意是可以的,慎远如今就要参加乡试了,他若是过了乡试,你就是举人的娘了。以后有慎远在,你和宜宁也算是有个依靠。”
陈氏思来想去觉得送丫头真是个极佳的主意,立刻就让伺候的妈妈去挑了两个长得好看的准备送过去。
林海如也觉得不妥,再说她平时都没怎么注意过罗慎远。罗慎远虽然是庶长子,但却是被嬷嬷养大的,最多逢年过节的时候给她请安。而且他都这么大了。
罗慎远搬离了那个偏小的院子,住进了风谢塘里。
常见有庶出的孩子记到嫡母名下,但一般都是年幼的孩子才能这般,可是三哥已经快十六了。
林海如又从自己手下挑了几个婆子过去伺候他。同时她也有些犹豫,该不该送丫头过去。
别说林海如了,宜宁都被老太太给惊住了。
伺候罗慎远的人都是小厮和婆子,但是哪会有丫头伺候得好。只是罗慎远已快成年了,派丫头去伺候多有不便。罗怀远倒是有两个长得花般娇美的丫头伺候,已经是他的通房丫头了。
林海如吓了一跳。
她去请教罗老太太,结果却看到罗慎远正在教宜宁读书,罗慎远喊了她一声母亲,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才答应。
罗老太太早知道林海如不愿意,她又没有那个胸襟忍得下教养乔姨娘的孩子。罗老太太看了看宜宁,继续跟说:“那便只剩下一个法子,把慎远记到你名下去。让他做这个嫡出。”
再过几天罗慎远就要去保定府的贡院参加乡试了,其余两位哥哥都在苦读,他反而不急了,来监督宜宁背书。罗宜秀来找宜宁去玩宜宁都不敢去,罗慎远让她背诗经,她背得磕磕巴巴的。
林海如想到轩哥儿就觉得不舒服,她有些不愿意地道:“乔姨娘毕竟是轩哥儿的生母,我再如何养他,只要有他生母在,他又怎么和我亲近得起来。”
罗慎远手里拿着一本讲金石评鉴的书看,听到宜宁背错了就重复一遍正确的,让宜宁跟着重背。
罗老太太又接着说:“如今你受制于乔姨娘,多半还是因为没有个孩子。都好几年了你那肚子还是没有动静,那只有想别的办法了。”她声音一低,“我原本是想让轩哥儿养到你那里,他还小,总会跟你亲近的。也能让乔姨娘乖巧些。”
宜宁背了小半个下午。看到林海如的时候她挺高兴的,笑眯眯地让林海如坐,她去小佛堂找祖母过来。
罗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幸好你不是个多心的性子。明澜就是太多心,别人无心的一句话,她也要琢磨许久。反倒让自己落了心病。”
罗慎远却抬头对宜宁说:“你过来坐下继续背,让雪枝去找。”
连一旁的宜宁也啧啧称奇,乔姨娘的上位史还是很传奇的。没点手腕心机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前世的宜宁,还是这世的小宜宁,都不太喜欢读书。也许真是没有天赋的缘故,宜宁也并不强求自己没有天赋的事,她以长补短,把精力放在女红这类事上,尽量做出柔顺谦和的样子,还能博得原先那位祖母的几分喜欢。
林海如听了之后想了很久。
现在的确应该趁机会多读些书。宜宁坐下继续背书,心想人家有头悬念锥刺股,她有三哥监督她读书,倒也差不多。
就是顾明澜的主动避让,反倒让乔姨娘占尽了先机。乔姨娘生下罗宜怜之后更得罗成章喜欢,顾明澜看着更是不舒服,人也没有原来爱笑了。再后来勉强生了宜宁,却也郁郁成疾,撒手人寰了。
雪枝出门去找罗老太太。
直到乔姨娘有一次上台阶的时候踩滑,差点又出了事。顾明澜面对着罗成章的目光,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还是搬去了寺庙住,说是等乔姨娘生产之后再回来。
宜宁念到‘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的时候罗老太太回来了。罗老太太看她捧着书,乖乖地盘坐在罗汉床上,包子一样软软白生生的脸,像个瓷娃娃般。罗慎远在一旁看自己的书,只有林海如坐在那里,什么都听不明白,坐得又不舒服,有点百无聊赖。
罗老太太那时候还很生气,哪个正妻有被妾室逼出去的道理?她坚决不同意。
罗老太太扶着徐妈妈的手走过去,问林海如来找她做什么。
她就主动提出要避去寺庙住,免得扰了乔月蝉的胎。
罗慎远本人在场,林海如又怎么好说。
她自小长大,都被人说是温和谦恭的性子,就是乔姨娘怀着丈夫的孩子,她也是能照顾就照顾着。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仁至义尽,竟然还有这样污秽的话传出来。
她示意罗老太太去内室说话,罗老太太却喝了口茶道:“两个都是你的孩子,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就是了。”
顾明澜又如何忍受得了这样的怀疑。
林海如看了罗慎远一眼,心想按照罗老太太的说法,以后是要考举人的。她才说:“慎远迁居风谢塘,我是想拨一些人过去伺候他。今时不同往日,他既然已经是嫡出了,排场也不一样。”
乔月蝉身边的侍女明里暗里提起,是吃了二太太送的汤之后,乔姨娘才开始不舒服的。罗成章便生了一些疑心,虽然没有明说,但言语上也提及了。
罗老太太点头道:“这是好事,你去做就是了,不用来问我。”
后来乔月蝉的身孕有异样,说是胎像不稳。
“话虽是这么说,只不过派什么样的人过去,我还拿不定主意。”林海如犹豫了一下说,“慎远今年虚岁十六,我听嬷嬷说府里大少爷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房里是有丫头伺候的……”
她和罗成章是从小定下的亲事,她一直孝顺老太太,伺候丈夫。怎么会不喜欢罗成章呢?但是看到罗成章牵着乔月蝉的手,乔月蝉那个时候才十六岁,如晨时荷花上的露珠,又美又怯弱。顾明澜只觉得刺目,那天顾明澜来找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宜宁听到这里就明白林海如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
罗老太太还记得那天,顾明澜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回不过神来。
罗老太太嘴唇微抿,没想到林海如是找她来说这事的。她原来还没有考虑过这事。
她十四岁的时候,被卖到扬州一个大户人家里教养,罗成章见女孩被主人责骂,哭得十分可怜,便把她买了下来。那个时候只是把乔姨娘当侍女的,但乔姨娘长相清丽柔婉,豆蔻少女。罗成章养在身边一日日就生了异样的感情,等罗成章把乔姨娘带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三月余的身孕。
罗老太太还没有说话,罗慎远就看着书说:“母亲,这倒是不用了,大伯母已经给我送了两个丫头。”
乔姨娘是落魄官家之后,这是罗成章认定的官方说法。反正是不是也只有罗成章才知道,就当乔姨娘的确是落魄官家之后吧。
林海如一愣:“你说你大伯母送了两个丫头给你?”
宜宁也对这位生母很好奇,支着耳朵仔细听罗老太太说当年的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跟她说过!而她也丝毫不知情。
罗老太太劝林海如要忍住,跟她说起顾明澜,也就是宜宁生母的事。
罗慎远抬起头看着林海如,慢悠悠地问:“母亲竟然不知道吗?”
罗老太太看到林海如的神色,也明白究竟是什么个光景。别说现在的林海如斗不过乔姨娘,当年顾明澜也不是整日被乔姨娘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海如不由觉得有点紧张。她看了罗老太太一眼,发现罗老太太也看着她。陈氏一个隔房的大伯母,居然送了两个丫头给罗慎远,她以前何曾注意过罗慎远半分!陈氏又是什么意思。
虽说她是正室,但是罗成章与乔姨娘有旧情,他总是更怜惜乔姨娘多一些。
“昨晚大伯母差人送过来的,我就收下了。”罗慎远淡淡地说,“所以你便不用送了。”他早知道这位继母没什么心机,今天却的确有个新估计。这事发生在她眼皮底下,她居然都不知道。想来别处发生了什么她就更不知道了。
提起罗成章,林海如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难怪罗老太太不放心她来庇护宜宁。
罗老太太却拉着林海如的手走到一旁坐下,问她最近与罗成章如何。
宜宁看到罗慎远平静的神色,却想起罗老太太讲过的,被恶犬咬死的丫头。当时除了罗老太太,没有人知道那并不是一场意外。
雪枝端着盘切好的西瓜给宜宁吃。宜宁边咬着西瓜,边看着罗老太太和林海如说话。
她看到她三哥右手握着书,卷曲得有些不自然。突然想起原来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战场上有个瘸腿的将军,作战十分勇猛,手段也比常人凶狠。听说有些缺陷的人,会格外的狠心一些……
宜宁笑着点点头。她这位继母林海如,也是个十分护短的人啊。
可惜大伯母并不知道那件事。
林海如却说:“我就是见不得她们欺负宜宁。”又宠溺地看着宜宁问她,“宜宁,你说刚才好不好玩?”
罗老太太这才回过神,点点头对林海如说:“既然你大嫂已经送了,你就不要再管了。”她又对罗慎远说,“明日你父亲会带着你大哥、二哥去见宋督学,你也一起去吧。宋督学虽不主持乡试,却和派下来监考的张翰林是好友,你到时候多请教请教他。”
罗老太太看到陈氏走之后,那两母女笑作一团,也翘起嘴角道:“就你敢这么明晃晃地来打你大嫂的脸,你也收敛一些才是!”
罗慎远站起来应是。
陈氏几乎是咬着牙说了声没事,不一会儿就带着罗宜玉告辞。
罗老太太似乎并不想管罗慎远会如何对那两个丫头。
林海如似乎才明白过来,打了打嘴说:“原来是大嫂送的……您可别往心里去,我也不知道那是您送来的。是我说错了!我这人笨嘴拙舌的,也不如大嫂能言善辩,大嫂可要原谅我。”
宜宁心中暗想,这算不算是祖母的默许呢……
宜宁立刻顺杆而上,小声道:“母亲,这是大伯母送给我的……”
宜宁去她三哥的新院子逛了逛,他的新住处的确是气派了不少。两进的院子,院中还有一口小池子,里头养着睡莲,这个时候正开着碗口大小的淡黄色睡莲花。旁边堆砌着假山,养着藤萝。
陈氏的脸色更是不好看了。
可惜那棵枇杷树没有移过来。
林海如拿着宜宁的手一看,笑道:“眉姐儿,这玉镯你戴着也好看。就是成色差了些,你要是想要,我那里还有些不常戴的冰种翡翠手镯,一会儿回头再送给你。”
屋子里垂手站着几个婆子,穿着蓝绿比甲,看到她之后恭敬地屈身喊七小姐。
别说陈氏了,就连宜宁看到都吃惊。早知道继母林海如财大气粗,她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财大气粗到这个份上。看到旁边陈氏的脸色难看,宜宁心里啼笑皆非。难怪林海如今天来得迟,恐怕就是等这边送了什么东西传过去,她知道后再找好十倍的过来。
宜宁才从婆子那里知道罗慎远不在院子里,他跟着罗成章去拜访宋督学了。
要说林海如这不是专程来打她脸的,她信都不信!
宜宁就让他们别管自己,她自己随便在院子里看看。
上次不过是被轩哥儿打碎了一串碧玺手串,她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林海如随便出手就是一套头面,看那宝石的成色都很罕见,换十串的碧玺手串都有余。更别说那两只可怜的玉镯子,相比之下就该拿出去扔了。
她本来还给罗慎远带了几盒蜂蜜糕来庆祝他乔迁之喜的,既然主人都不在,她把东西放在罗慎远的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丫头走过来。
她刚带来的东西还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那两株瘦巴巴可怜兮兮的人参和摊开的一盒鸽蛋,顿时就显得寒碜了不少。她再看到那整套的宝石头面的时候,坐都坐不住了。
这两个丫头一个穿着湖绿褙子,白色月华裙,模样楚楚可怜。另一个穿着白底红缨的褙子,人比海棠花娇。
陈氏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了。
两人看到是府中老太太娇宠的七小姐来了,连忙屈身请安。
那些盒子一个个打开,一对五十年的人参。第二个盒子打开,是满满的带骨鲍螺。第三个盒子再打开,竟然是一株色泽极好的紫芝。再一个盒子打开,竟然是一整套的宝石头面!
宜宁看着她们漂亮的脸蛋,心想这就是陈氏送给罗慎远的丫头了,就问道:“你们现在伺候三哥的起居?”
林海如在宜宁床边坐下来,看到她面色红润似乎没有大碍了,笑容才灿烂了起来。招手让丫头上来:“宜宁,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穿湖绿褙子的柔声答道:“禀七小姐的话,奴婢们是在书房伺候的。三少爷的起居还是嬷嬷在伺候。”
丫头手里又抱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
虽然不是伺候日常起居,不过三哥读书的时候有红袖添香,也挺享受的嘛。
陈氏还没有走,林海如就带着丫头过来了。
宜宁暗想着,她注意到这个丫头居然有模仿乔姨娘的痕迹,衣着打扮都挺像的。想来说不定现在这款受欢迎,宜宁也没有多管,放下东西去了林海如那里。
宜宁拨了拨手上的玉镯子,跟陈氏道谢。心里却暗想和田玉手镯易碎,轻易不能磕着碰着,平日都不见陈氏戴出来。今天想必是特意拿来送给她的。
林海如让她过去拿上次说要给她的冰种翡翠手镯。宜宁知道以林海如的性子,那些东西不用也就是扔在库房里积灰。对于林海如来说,玉镯子什么的又容易碎又不好看,再名贵的她都不能鉴赏,干脆一股脑送给宜宁算了。
到了最后,陈氏亲自从手腕上拨下一只和田玉镯,不由分说套在了宜宁小小的手腕上,笑着道:“这对玉镯还是我母亲当年送我的,温润细腻。大伯母今儿送给你戴,玉是能养性的。”
宜宁听了之后很心动,林海如那里好东西可不少!
至于陈氏,一向对宜宁就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但是这件事着实是罗宜玉做得太过分,她一点为自己女儿说话立场都没有,老太太处置罗宜宁,分明也让她们于道理上更处于下风。她要是再不对宜宁好点,让老太太看在眼里了,肯定更加不舒服。
她现在年纪小,虽然老太太和林海如经常送她东西。上次让雪枝帮她清点了一下,光长命锁项圈之类的就是十几个,但是太值钱的东西并不多。算下来四五千两银子是有的。宜宁前世出嫁的时候,祖母给她添了八十担嫁妆,她自己却是捉襟见肘,只凑了一千多两银子的首饰。
宜宁知道这是为什么,昨日罗宜玉因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和羞辱,就算不是她告发的,凭着罗宜玉高傲至极的性子,心里也会不舒服。别说因此而感激她了,没恨她都算是好的。
反正林海如又不要,她拿来自己收着,以后当小金库用。
罗宜玉受了打击,整个人都冷清了不少,穿了一件浅紫素缎褙子,显得腰身纤细而修长。她看了宜宁一眼,目光里并没有什么情绪,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冷淡。
宜宁心里打着小算盘,去见林海如的时候还顺带拎了一盒蜂蜜糕给她做礼,虽然林海如可能也不爱吃。
陈氏一大早就带着罗宜玉过来给她赔罪,送了两支十年的人参,一盒鸽蛋,一攒盒的各式糕点。嘘寒问暖关怀至极。
林海如看到宜宁过来了却十分高兴,让丫头端她早准备好的冰镇西瓜给宜宁吃。她指挥着婆子在库房里翻,搞得灰头土脸的,给宜宁翻出了数十只玉镯。也不管成色好坏,手一挥让宜宁全部带回去。
宜宁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发现那药果然极好,膝盖一点事都没有了。屋子里的丫头们都宠着她,早上的早点也全是她爱吃的东西,温言细语,呵护极了她。
林海如喝着茶休息的时候,宜宁就一个个打开来看。
闹了一天,这才能休息片刻。
里面有一对冰种翡翠手镯,水色极好,绝对的上品。还有一块羊脂白玉的玉原石,玉质触手生温,毫无瑕疵,比翡翠手镯还要价值连城。以这两个最为名贵,别的却也不是一般的货色。
罗老太太这才点头,让徐妈妈扶她去休息了。
宜宁啧啧称奇,不由对林海如的家世有些好奇:“母亲,你们家原来究竟是做什么的啊?”
徐妈妈道:“奴婢接到信,说郑氏本不愿意过来的。但是听说您身子大不如前之后,却哭了一场,收拾东西正朝保定赶来。”
林海如毫不在意地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我祖父做过盐引生意,后来就在苏州经营丝绸……现在我大哥,也就是你大舅已经韬光养晦了。毕竟家里没有大官,还是不要太张扬比较好。咱们家繁盛的时候,苏州小半个城的铺子都姓林,苏州城外的田庄,三成都是我们的。”
罗老太太又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再过半个月便是明澜的忌日了。郑氏可答应过来?”
宜宁听了之后差点被林海如给吓到了。
“眉眉是明澜的孩子,像明澜的性子。”罗老太太笑了笑,神色有些黯然,“要是明澜丫头没有死,看到宜宁这么乖巧懂事,肯定也是欣慰的。”
她知道继母有钱,没想到林海如还是有来头的!
“姐儿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徐妈妈只是说。
她是日后苏州林家的小姐。
罗老太太抚着孩子稚嫩的脸,对徐妈妈说:“原来该她懂事的时候,她却半点不懂事。现在明明是她受了委屈,该哭该闹了,她反而懂事起来不哭闹了。我看得真是难受。”
苏州林家世代商贾,富得流油。士农工商地位森严,林家却出了一个因为经商太好,最后做了官的人。后来官至户部侍郎,也算是个异类了。她还记得这个人叫……林茂!
罗老太太给宜宁上了药,丫头端了姜汤上来。宜宁把整碗的姜汤喝下,吃了些点心才睡了。
她握着林海如的手,问她:“母亲,你家可有个叫林茂的人?”
宜宁是都明白的。
林海如点了点头,有些疑惑:“你也知道茂哥儿?他是你大舅的幼子,宠得不像样子。整天走马打鸟的,叫你大舅母好生头疼。骂他骂不停,打他他又笑嘻嘻的不当一回事。你大舅母几乎都不想管他了。”
罗老太太叹道:“你四姐实在是太过糊涂,自己做错了事,反倒把这事埋怨于你。我惩戒了你,明日你大伯母就会上门来探望你了。以后,她们也再不敢说我太过宠溺你之类的话了。”
宜宁听到后有点傻眼了,这是那个逼得文武百官不得不捐出几十万银子赈灾款,刚正不阿足智多谋的林茂林大人吗?
她话没有说完,罗老太太估计更怕她死之后,宜宁幼无所依。那罗老太太之前对她的宠溺,反倒成了伤她的利器。陈氏看到宜玉说那些话却纵容她,难道不是也有不满吗?罗宜怜看上去乖巧温顺,难道心里又真的毫无怨怼?
她还记得林茂和罗慎远的关系很好,几乎算是罗慎远唯一的挚友了。原来还是有这层渊源在里面的。
看到罗老太太的目光,宜宁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祖母是为了我好的……”
林海如继续说自己的侄子:“……让他读书又不好好读,让他跟着学做生意又不愿意。上次你大舅母被他惹怒极了,说扔到保定来给我养着。”
“我亲手罚你,自然亲手给你上药。”罗老太太却看着她说,“今天祖母罚你。你可知道为什么,能明白吗?”
宜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大人物的小时候都有点不同寻常呢。
宜宁连忙阻止道:“祖母,我伤得不重,修养些日子便能好了。”
她仔细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这东西只有小小的一盒,存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用,想必十分珍贵!怎么就用来给她治这样的小伤了。
她作为玉簪子被摔碎的时候是至德十四年,但那是二十年之后的事。现在是承平八年,陆嘉学刚当上陆都督,才二十八岁。罗慎远十六岁,这位林大人应该和罗慎远年纪相仿。
宜宁不由得躲闪了一下,徐妈妈却笑着按住宜宁的肩膀:“七小姐,这东西是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托人从贵州弄回来的。消肿化瘀有奇效,便是关节有损都能治好。就是药效霸道了些,您忍着点。”
宜宁问起林茂的年龄,林海如只说约莫是十四、五岁,具体多大也说不清楚。
这药膏涂上去一开始清凉,后面竟有种火辣辣的痛!
对于以后会发生的事,宜宁虽然知道,却并没有什么能力去插足。这位林茂林大人也许还在年少轻狂的时期吧,她没有多问。把那些玉镯子玉佩拢紧怀里,告别了林海如抱回去了。
罗老太太却让丫头把宜宁的裤子脱下来,膝盖果然红肿不已。徐妈妈早已经寻了一个钱币大小的瓷盒子过来递给罗老太太,她从里面沾了些琥珀色的药膏,用掌心的温热化开,涂在了宜宁的膝盖上。
罗老太太看到她抱了这么多玉镯回来,啼笑皆非。让丫头赶紧给宜宁登在册子上,免得她以后随便拿着玩弄丢了,这些可都是价值不菲的。
宜宁不知道,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渐渐不见了。她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宜宁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睡着都笑着。第二天早上起来还特地拉开小抽屉看。
罗慎远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林海如早上来请安的时候,罗老太太就说她。“那些贵重的东西你也敢随意给她,她年纪小,弄丢了可怎么好!”
宜宁是不喜欢姜的,觉得姜的味道古怪,日常的饮食里也是半点不碰的。
林海如不以为然地道:“放在我那儿也是没用,我还嫌占地头。宜宁丢就丢了,再给她买就行了。”
“无事。”罗慎远淡淡地道。他拿着伞和披风出门,又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对宜宁说:“姜汤要趁热喝下,你可莫要嫌弃它不肯喝。”说完才出了门。
罗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看那小丫头财迷一样搂着自己的玉镯子,又不好让她再交出来。
“三哥,你也快回去换衣裳吧。”宜宁也十分关怀他,“你要读书,可不能伤寒了。”
宜宁拿着那块羊脂白玉的原石,却想为罗慎远做一个玉佩。
罗慎远就要参加秋闱了,可不能生病。
他常年用的是一块青玉的玉佩,成色一般。她上次着意看过,玉佩可能是摔过一次,上面有道裂纹。
宜宁看到罗慎远湿透的肩膀,想到刚才回来的时候她被拢在罗慎远怀中,半点没有被淋湿。
羊脂白玉,还挺配三哥的气质的嘛!
他又站了起来,自己继续呆下去不方便,罗慎远说:“既然送你回来了,宜宁,我就先回去了。”
做好之后正好能在三哥乡试回来之后送给他。宜宁想到这里,下午就让雪枝给她找了个玉匠过来。年老的玉匠长了一把白胡子。把料子握在手里打量,有点激动,半天都舍不得放手,这绝对是极品的玉质!
罗慎却道:“衣裳先不要换,点个炉子过来再说。”
他问宜宁想做个什么花样,宜宁想了半天都拿不定主意。
其实宜宁身上只有裙角湿了,反倒是抱着她回来的罗慎远,为宜宁挡了雨,一件直裰后背和肩头大片的濡湿。
福禄寿喜的花样太过寻常,那不如做一个瑞兽的。龙凤之类的也太常见了,宜宁拿定主意说:“那就雕一个貔貅的吧!”
“还是奴婢给姐儿换衣裳吧。”雪枝看到宜宁的衣裳也湿了,忙让小丫头去拿宜宁的衣物来。
又能辟邪又能招财,挺好的。
宜宁其实都是知道的,但是面对罗老太太的眼泪,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乖巧地说:“祖母,我知道了……”
玉匠是罗家的老伙计了,宜宁倒也放心地把玉石交给他,他恭敬地捧了装玉石的盒子退出去。
罗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眼泪就涌出来了。她的语气还坚决着:“以后你可不能再这般了。发现了什么事要跟祖母说,切莫自己拿了主意。若是让别人趁机害了你去,你该怎么办!”
丫头进来跟罗老太太说大少爷等人回来了。
宛如雏鸟眷恋着她,没有丝毫的埋怨。
他们跟着罗成章去拜访宋督学,宋督学对罗怀远赞不绝口,说他这次中举是肯定没有问题的。陈氏听说之后非常高兴,让人给宋督学包了几幅字画送去。
宜宁勉强睁开眼,看着罗老太太担忧的神情,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就涌上来。她低声喊:“祖母……我没事的。”
罗怀远等三人回来之后,陈氏和林海如也过来了。
罗老太太走上来,看到宜宁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的揪心:“可要紧?”
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去贡院参加乡试了,大家最后来给罗老太太告辞的。
丫头立刻应声跑出去了。
陈氏看着儿子长身玉立,已然是个成人了。忍不住动容地道:“你是长子,要给你的二弟、三弟作榜样。这次一定要中举回来,日后你二弟、三弟也能受你指点,罗家还指望你光耀门楣。”
庑廊外面丫头收了伞。罗慎远抱着宜宁走进来,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了。自己却也没有在意,率先走在前面把宜宁放在罗汉床上,摸了摸宜宁的额头,立刻回头吩咐说:“去熬姜汤来。”
陈氏也根本没想过罗慎远会中举,连可能性都没有想过。虽然罗慎远是被林海如收入嫡房了,但毕竟是个丫头所生的庶出,能有多大的出息。
罗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扶着徐妈妈的手站起来:“快去看看,是不是宜宁回来了!”
罗山远这次已经打定主意自己是去给大哥当陪练的,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中举有点困难。所以母亲拉着大哥的手叮嘱,却没有跟他说什么的时候,他也不在意。
外面突然又嘈杂起来。
林海如看着罗慎远,心里现在他也算是自己儿子了。陈氏都拉着儿子在叮嘱,要不要她也叮嘱罗慎远几句。但是说什么比较好呢?
宜宁走的时候回头看她,她却狠着心不看宜宁的脸。怕看到宜宁脸上一点的哀求,她就会硬不下这个心肠。毕竟是她捧在手里怕风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孩子。
林海如看了罗慎远好一会儿,才定定地说:“慎远,这次不中没关系,多考几次就中了。”
她心里思绪万千。外头的雨还没有停,祠堂又这么冷。不知道宜宁怎么样了,在祠堂里跪着怕不怕。自己一向是宠爱她的,突然责罚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埋怨自己。
宜宁在旁喝桂枝汤,差点被林海如的话呛到了。
罗老太太点头示意她知道了,闭眼继续数佛珠。
她咳嗽了几声,雪枝连忙给她拍背:“姐儿怎么喝得这么急!可要当心被呛着了。”
徐妈妈应道:“三少爷进了祠堂之后,陪眉姐儿一起跪着。”
罗慎远看了看林海如,又看着不停咳嗽的宜宁。回头淡笑着说:“我知道了,谢母亲叮嘱。”
她疲惫地靠着迎枕,听到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继续说:“慎远去了祠堂?”
宜宁这才缓过气来,心想下次可别在林海如说话的时候喝汤了。
罗老太太摇头,叹息着说:“一把老骨头了,能有什么好不好的。”
林海如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这话说得很对啊。一次考不中多考几次就是了,运气好总能撞上一个。运气不好回来继续读就是了。她按了按宜宁的手,压低声音问:“我又说错话了?”
“您别担心,奴婢让人暗中看着姐儿的。不会有事。”徐妈妈温言安慰她,“倒是您要注意身子,前几天明明才修养好了,今天这一动气恐怕又要不好了。”
宜宁心有余悸,放下茶盏说:“母亲说得极是,没事,三哥不会在意的。”
噼啪一声轻响,火苗一颤,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许多。徐妈妈把灯罩再盖上,回头看到罗老太太还是紧闭着眼,握着佛珠不说话。
陈氏含笑盖上茶盖,她虽然觉得林海如说话直接,倒也没有什么。她现在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儿子的乡试上,别的她都不在意。只要罗怀远能中举,不怕老太太不给她好脸看。
徐妈妈打开灯罩子,取下发髻上的簪子挑了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