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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程二公子

他第一次喊宜宁的名字,但是宜宁并没有注意到。她拉了拉罗慎远的衣袖,真诚地说,“三哥,要不你帮我抄吧。你用右手写丑点,祖母应该不会知道的。”

罗慎远一看她那手字,眉头也是一皱。“宜宁,虽说你年幼,但这字的确是有点……”

罗慎远撇了她一眼,看来是不怎么赞同她的想法。

宜宁铺了纸,自己磨了墨,咬着笔头想了想。拿着毛笔写下了第一划。书房里很安静,宜宁抄完之后终于松了口气,跑着拿去给罗慎远看:“三哥,我写好了。”

宜宁垂头丧气,正要回去自己抄。他却站起来向前一步,牵着她走到书案前。“你过来,握着笔。”

宜宁只能收拾笔墨,愁眉苦脸地进了书房。罗慎远片刻之后也跟着进来了,但是没有管她,只是在旁边继续看他的书。

宜宁小小的一个,只过他的腰身。抬头看到罗慎远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他又握住她的小手,引导着她写,淡淡道:“这样运笔,横撇都要拉直,知道吗?”

罗老太太吩咐完就要去午睡了,指了指着宜宁说:“你好好教她,今天非得把那整篇的《赤壁赋》写好了不可,不然不准午睡。”

宜宁看他平静的侧脸,虽然还是少年的清俊,但眉峰之间可能因为经常蹙眉,竟然就有了淡淡的痕迹。她不由得有点出神,这个指导自己写字的可是未来内阁首辅啊……

罗慎远正在喝茶,对她点了点头:“三妹。”

“你走什么神呢。”看着小丫头盯着自己看,目光茫茫不知道在想什么,罗慎远皱眉问她。

罗老太太招手让她过去,跟她说:“我叫你三哥来辅导你练字。他的字写得极好。”

宜宁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趴着写字。

宜宁吓了一跳。这两位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小丫头果然很认真,努力地一笔一划,虽然还是丑得出奇,但她倒是真的挺认真的。原来与他稍微有所接触,她都不喜。如今靠在他怀里,却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十分习惯他的样子。

那天中午她从听风阁进学回来,就看到罗慎远正坐着在等祖母。

其实她刚出生的时候,母亲总让他抱她,小小的女婴孩,在他怀里咬小拳头,口水流得到处都是。她长大之后虽然性子顽劣,但他总还记得那个软软的婴孩。就是他接住她,剪刀刺破他的手掌,剧痛难忍,他都没有怪她。只是默默按紧流血的右手,别人把压在她身上大哭的宜宁抱开。

自从那次送枇杷之后,宜宁发现祖母的确对罗慎远和原来不一样了。

后来他非常的失望,而且越来越失望,渐渐变成了冷漠。

罗慎远送来的一小筐枇杷,罗老太太终于也没有退回去。宜宁却吃了两天才吃完,嘴巴泛酸,觉得自己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枇杷了。

宜宁写完一遍,抬起头希冀看他:“三哥……又写好了。”

宜宁淡定地点头,指着棋盘说:“祖母,你这个子被我吃了。”

罗慎远抿了抿嘴唇说:“再重写,不能贪快。”

罗老太太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昨天那些枇杷,是从你三哥那里摘来的。”

她有点沮丧地再趴下去。罗慎远在她的头顶看她小眉头都皱起来,那颗小痣在尖尖的眉梢,越发的可爱。不由地淡淡一笑。

第二天,宜宁在和老太太学围棋的时候,徐妈妈过来说:“……三少爷送了好多枇杷过来,说以后七小姐要是想吃,尽管向他要。不用自己去摘。”

第二天早上,宜宁早早地被叫醒,被雪枝抱在怀里,还用小手掩着嘴打着瞌睡。就看到罗慎远站在门外,天都还没有亮。

罗慎远嘴角微抿,低声说:“小丫头喜欢,你且送去就是了。”

罗老太太指着罗慎远的背影跟她说:“以后就是你三哥送你去进学。”

小厮应喏,又想了想小声说:“三少爷,您送了老太太也不会收啊。”

他今天穿了一件玄色的直裰,走进来给罗老太太请安。才向她伸出手:“七妹,走吧。”

两个小女孩又手拉手出了他的院子。罗慎远看着她们走远,吩咐小厮:“那些枇杷,你多摘些送到祖母那里去吧。”

宜宁愣愣地看着他的手。

宜宁收回思绪,向罗慎远笑了笑:“三哥,那我们先走了。”

罗老太太定定地看了孙女一眼说:“你还不快去!”

罗宜秀喝了几杯茶,却在这里呆不住了。过来拉她回去:“宜宁,我们快回去了!一会儿过了时辰我要挨骂的。”

宜宁被罗慎远牵在手里,还有点迷茫。心想她祖母果然是个行动派。她梳了两个团团的发,缠了珊瑚石链子。又是粉团一样圆圆的小脸,那粒小痣,像是点在包子上的红豆沙似的。怎么看怎么像豆沙包。

罗慎远就没有再问她什么了,又垂下头继续看书。

宜宁过于专心地想事情,脚下又是石子路。她被一块大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撞上罗慎远的背。

喜不喜欢的其实说不上,你要是做簪子做了二十多年,你也会什么都喜欢吃。宜宁想了想说:“好吃的我都喜欢啊。”

罗慎远的手稳住她的身体,淡淡地道:“你走路不看路的?”

“你喜欢吃枇杷?”他又淡淡地问。

宜宁才回过神,哦了一声乖乖看路。

“嗯……好得差不多了。”宜宁含糊说。然后她发现罗慎远似乎笑了笑,但是很快就收敛了。但宜宁却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阴郁的眉眼像化开了的水墨,有种醇厚的温和。

罗慎远比她高好多,步子也迈得更大。宜宁走得跟小跑一样,才能跟得上他。罗慎远似乎察觉到了,步子稍微放缓了一些,让她能跟上。

宜宁抬起头,发现她惜字如金的三哥正看向她,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宜宁这才缓了口气儿,心想终于有机会跟他搭话了。

宜宁正在沉思,突然有听到他问:“病好些了吗?”

“三哥,你吃早饭了吗?”

原来送给她的那个字帖,是他自己亲手写的吗。

“吃了。”

怀之是罗慎远的字,宜宁还记得。那幅字的笔画运笔看着也眼熟得很,宜宁突然想起罗慎远给自己的字帖,也是一样的运笔。

“吃了什么?”

宜宁又看到墙上挂了一副书法,落款是怀之,题于丙子年。

“……早点。”

宜宁看了看他的屋子。和她的住处比,的确是贫瘠了一些。黄花梨的博古架上,只摆着一些盆栽,屋子里只有两个婆子和两个小厮伺候他。但是伺候宜宁小姑娘的,光是大丫头都有四个啊,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总得有二十人。他过得很清贫,但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在意。

“哦,我还没有吃呢……”

宜宁看到他低头的时候,垂下的眼睫毛很长,直直的,宛如黑尾翎般。俊秀的侧脸实在好看,他气质有有种内敛的淡然。

罗慎远停下来看她,宜宁才小声地继续道:“三哥,你上学比我早半个时辰,所以起得早。但是我这个时候应该吃早点的。”她肚子里没食,人就没有精神啊。

“不谢。”他说了这两个字,又低头看自己的书卷,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罗慎远看着她的包子脸,眉头微皱:“那刚才怎么不说?”

宜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表情尽量平静:“谢三哥的茶。”

“祖母催促我出门,不好说……”

罗宜秀端起茶杯,忽然又想起宜宁和她这个兄长常年不和。小心翼翼地看了宜宁一眼。

跟在宜宁身后的雪枝提着小篮子上前一步,笑道:“奴婢给小姐带了早点,是蜂蜜蒸糕。找个地方吃便是了。”

“你们也该渴了,喝吧。”罗慎远指了指茶杯。

罗慎远只能陪她到听风阁的凉亭里,宜宁边吃早点,松枝边给她倒热茶。宜宁掰下一块递给罗慎远:“三哥,你吃吗?味道很不错的。”

说罢拉着宜宁就朝院子里去了。院子里面倒是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虽然布局狭小,但是青石砖路旁种着万年青,几株海棠树也开得正好。宜宁一眼就看到她三哥坐在正堂里,面前摆了两杯茶,他自己在看书。

罗慎远看向她,顿了顿说:“我不吃甜食。”

罗宜秀想了想,从小杌子上跳下来:“我正好口渴了,走,宜宁。去找你三哥讨杯水喝。”

宜宁见他不吃,自己又咬了好几口。一块蒸糕下肚,再灌两杯热茶,感觉已经是周身通泰。

这时候院子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刚才跟着罗慎远的小厮从里面走出来。走到她们面前恭敬地说:“五小姐、七小姐。三少爷请两位进去,喝杯茶再走。”

宜宁在这儿吃着早点。门外却隐隐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

宜宁觉得自己陪小女孩儿这么玩,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估计自己在罗慎远心中的印象再次的一落千丈。

“……二公子能来罗家一次,实在是罗府蓬荜生辉。”

罗宜秀一脸茫然:“啊?什么被抓了?”

又听到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说:“大爷客气,原来我就想来保定一次的,久仰罗家族学。”

宜宁简直恨铁不成钢:“五姐姐,我们刚才都被主人抓了你知道吗?”

宜宁仔细一听,其中一个似乎是罗怀远的声音。但是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的声音却听不出是谁。她看了一眼罗慎远,却见罗慎远也看着竹林外。

罗宜秀小脸蛋红扑扑的,她正玩儿得高兴呢。“宜宁,你急什么啊。你看上头还有这么多大的,我得全部摘下来。”

亭子被掩映在翠竹之中。里头的人却可以透过墟隙看到外面。宜宁看到有一群人一同走进来,其中两个人就是罗怀远和罗山远,旁边还有罗家大爷作陪。还有一个是十分俊秀的少年,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好些仆从和护卫,十分气派。

看到罗宜秀还站在枇杷树下一脸兴致勃勃地摘果子,宜宁走了过去,揪了揪罗宜秀的腰带说:“五姐,我们该回去了。”

他身着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身材修长,腰间佩戴着一块纯白无暇的玉佩。面若灌玉,风姿出众。隽雅俊秀的脸,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原来,刚才三哥在远处看着她们不说话,是因为她们在偷他的果子。

宜宁看着他腰身上佩戴的那块熟悉的玉佩,却是愣了愣。

宜宁听了之后也是愣了很久。

她压低了声音,问罗慎远:“那位跟着大哥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雪枝亲眼看着宜宁犯蠢却不能阻止,直到人家主人消失了,才匆匆跑到宜宁身边说:“七小姐,那个院子住的是三少爷。那株枇杷树,大约也是三少爷种的。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些果子,您偷偷摘了也就罢了,竟然还要送给他……奴婢有心想提醒,但是您也跑得太快了。”

罗慎远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程家的二公子。”

罗慎远却没有再说什么,收了她的果子,带着小厮径直地走进了那个院子。然后,院子的门关上了。

宜宁沉默了片刻,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罗宜秀跟她说过,陈氏想罗宜玉和程家二公子结亲。又说这位程家二公子“中了少年举人,有个做英国公的外公,怕看不上罗宜玉。”

什么叫拿别人的东西,他是什么意思啊?

但是她可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程琅。

宜宁有点没明白过来。

程琅还小的时候,总是受嫡兄的欺负,到陆家来找她时眼泪汪汪的。宜宁就把他抱在怀里哄,喂他吃蜜糕。程琅那个时候很依赖她,她若是不见了,就要小跑着到处寻她。

却听到头顶传来他平静的声音:“拿别人的东西来向别人表达谢意,七妹,你也是长进了。”

当时的宜宁可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日后居然还能成英国公的外孙。

罗慎远定了片刻,还是缓缓伸出手。宜宁小小的手努力抓了一大把果子,放在了罗慎远的手心里。他轻轻握住,宜宁却又看到那道伤疤,因此怔了怔。

而且程琅不仅是少年举人,还才华横溢,日后会入阁成为阁老,是陆嘉学手下的一把利刃。

宜宁说:“你救了我,我怎么也要道谢吧!”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布兜里抓了一把果子,说,“三哥,你接着。这些果子是送给你吃,就当我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宜宁看了罗慎远一眼,心想他未来真正的宿敌出现了。

罗慎远嘴角微微一扯:“找我干什么?”

他和罗慎远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明枪暗箭的,两人都是高手。只不过后来程琅终究敌不过罗慎远而已,能和罗慎远的心智比的只有陆嘉学。

宜宁微微一愣,罗慎远怎么会在这儿。她心想正好跟他道谢,就抱着枇杷小跑过去,笑着说:“三哥,我正要去找你呢。”

宜宁正在思考着,罗慎远却轻轻握住宜宁的小肩膀,带着她往旁边侧身,藏进了竹林茂盛处。

宜宁抱着满满的枇杷果回过身,就看到罗慎远带着小厮站在不远处,正淡淡地看着她们几个。

宜宁抬头想问什么,罗慎远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却见到雪枝的表情有点古怪,然后小声地说:“七小姐,你回头看。”

宜宁抬头看去,原来那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亭外。罗怀远邀请程琅去罗老太太那里小坐,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看到他们走远之后罗慎远才侧过头说:“你知道为什么要躲吗?”

宜宁和罗宜秀玩得挺高兴的。她摘了许多,想给罗老太太也稍一些回去。兜了一个小布包,满满的都是。她拿给雪枝看:“有这么好些呢,回去以后都分给你们吃!”

宜宁看他俊朗的脸离自己很近,气息都能隐约闻到。她一时局促,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

宜宁见那果子黄澄澄的,累累缀在枝头,看上去的确挺诱人的的,可以摘些回去做枇杷膏。丫头们见那枝桠也不高,就没有阻止这两个小祖宗。

罗慎远看她呆愣愣的,才嘴角一弯:“偷听人家说话便罢了,要是被人发现了。有得你的苦吃。”

罗宜秀看到就高兴:“宜宁,这里竟然还长着枇杷,我们去摘一些吧!”

宜宁很少看到他笑,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的。眉眼间的阴郁化如水墨山水,非常的温润明朗。但是回过神她就有点不以为然,说得好像他没偷听一样。

两个小姑娘一路说着,海棠花的林子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宜宁已经看到前头有个院子,院子里长了株枇杷树,这个季节结了好些果子。枝桠都压到墙外来了。

罗慎远整了整衣襟,淡淡道:“宜宁,我要去进学了。”他顿了顿,“下午来接你回去。”

“她们俩人的意见僵持不下,四姐整天在房里哭,烦都烦死了。”罗宜秀眼珠一转,小声地说,“她是喜欢程二公子的。”

感情祖母托付的还是个接送任务。

罗宜秀摇摇头说:“母亲很中意程家的二公子,就是那个曾经出过阁老的程家,但是人家二公子是名门之后,外公还是英国公。又是个少年举人,以后还要中进士的,祖母说他说恐怕看不上咱们四姐。祖母就更中意刘府同知的公子,说他人沉稳可靠,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罗宜玉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宜宁想了想,看到他已经要走了,连忙拉住他的手。

“四姐已经说亲了吗?”宜宁问。

罗慎远就回头看她,似乎在询问她还有什么事。

罗宜玉如今十三岁,已经可以说亲了。

宜宁却是第一次摸到他手上的那个伤疤,粗糙的,凹凸不平。这是被小宜宁所伤的……宜宁说:“三哥,其实你不必听祖母说的。你要是忙不过来的话,可以不用来接我的。”

雪枝和松枝等众位丫头拿了团扇,小杌子等东西,跟着两个小祖宗去看花。罗宜秀边走边说:“四姐才可怜,现在整日被母亲拘在家里不能出去,要学女红、学管家。母亲还和祖母商量说先把她的亲事定下来。”罗宜秀小丫头很喜欢说这些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事,都当成秘密叽叽喳喳地说给宜宁听。

罗慎远看着她,慢悠悠地说:“……我没有说我忙不过来。”

罗宜秀来找她去前院玩。说前院的西府海棠也开花了,如粉如雪层层叠叠,十分的好看。

哦……宜宁只能放开他,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三哥进学了。”

宜宁病好后穿着衣裳,坐在小几旁边看雪枝给她描的花样。又时不时地往窗外看一眼。眼看着初夏就来了,外头那株海棠的花开得正好。

宜宁这还是那次病之后头一次来进学,顾女先生对她的要求虽然也严格,至少不再针锋相对了。

为了表示对小女儿的关心,他还每天坚持亲自上门探望女儿,坚持了四五天之久。每天都带补品。

下学之后,宜宁果然看到罗慎远在外面的等她。他背手站在树下,高大而瘦削,表情沉默。见到她出来之后微微侧过身,依旧伸出手来。眉尖微微一挑,似乎问她怎么还不过去。

宜宁其实病得不重,高烧退了,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她想给罗慎远道个谢,好歹也是救了她的。但是总没有找到机会。倒是罗成章给小女儿送了好些补品过来。

宜宁又被他牵着回去了。刚到罗老太太屋外,就听到里面笑语喧嗔的。宜宁进去之后才看到陈氏、林海如和两位哥哥都在。而程琅坐在罗怀远身侧,听到声音之后侧过头看向她。他五官俊秀极了,唇红齿白的,但是浓眉星目,其实是看上去非常风流的长相。那双惊心动魄的深眸,似乎看着谁都非常深情一样。

顾女先生听了罗老太太的话,思考了许久缓缓点头。

程琅随即笑了笑:“不知道这位又是……”

罗老太太这才让她坐下,叹了一声。“你知晓就好,这孩子不易,还望你日后照拂她些。”

宜宁正想着虽然她年纪不大,但是平白地问人家一个小姐是谁也不好吧。不是俗话说七岁不同席么,如今她都要八岁了。罗老太太却含笑道:“我还未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府上的三公子,也是慧姐儿的长弟,罗慎远。”

顾女先生哑声半晌,才道:“老夫人说的有道理,我受教。”

程琅看罗慎远的目光带着探寻,站起身抱手道:“原来是定北侯世子爷的妻弟。”

却没想到这位七小姐昨日是真的病了,而且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分明就是说她是非曲直不分。又分明是在说她冷漠无情。

宜宁这才明白过来,人家看的问的都是罗慎远,不是她。

她的确是对这位七小姐有偏见,才对她如此严苛。

她心想这一刻也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毕竟日后陆派的腥风血雨都不是直接由陆嘉学出手的,而是程琅。但她抬头看去,发现自己大哥和二哥的表情却都很微妙。

顾女先生被这一连串的诘问,怎么对得上话来。

自然是要微妙的,罗老太太这眼看只是介绍罗慎远。但却是明摆着告诉别人,罗慎远和以前的地位不一样了,现在也是正经的罗家子孙。她老人家开始看重了。这代表着以后长房的男丁不再完全占有仕途的资源。

“但女先生若是有判断,就知道宜宁从未犯过大错。她虽然性子不好,却是个善良的。女先生自己也可说,宜宁可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你平日对宜宁过分苛责,宜宁可从不曾向我这老太婆告状的。”

罗怀远和罗山远以前也不太在意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三弟。但他却在罗老太太介绍程琅说这是“英国公的外孙,少年举人”的时候不卑不亢地回礼,一贯的沉稳:“程二公子,久仰。”

罗老太太的语气又和缓了些:“我这孙女自幼丧母,我人老了,怕是护不住她的。别人就寻着机会的欺负她。就是上次,女先生看到宜宁罚那个小丫头,也是因为那小丫头对她出言不逊,宜宁气急了才罚的。宜宁若是不强硬些,别人只会如女先生般的欺负她。”

相比现在还籍籍无名的罗慎远,程琅的确已经在保定府很出名了。

顾女先生有些忐忑不安,罗老太太平日看着温和的人,说起人来可是半点不留情面的。目光带着威严,看得人冷汗都要下来了。她被这么一吓,立刻道:“七小姐自然是人命。”

罗老太太也有些感概。罗慎远身上的确有种远超年龄的沉稳和平静,这可能和他年幼时受到的苦难和磨砺有关,几乎是一种忍辱负重的平和。

罗老太太听到这里,声音徒然凌厉:“那女先生是想说,宜宁的命就不是人命了?”

程琅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看罗慎远的目光却停顿了几秒,随后却看向罗慎远手里牵着的……宜宁。

顾女先生有些愣住了,随即脸色发红:“自然……自然是救人,但那毕竟是人命啊。”

宜宁觉得有点诡异,以前他是无知稚童,追着自己到处跑。现在她是那个小小的包子,人家却已经是挺拔俊秀的少年了。

“但是现实却让我老婆子无话可说。我都羞愧自己劝过她那些话。恪守规矩,这就叫有道理了?那我倒是想问问女先生。若是你路过一户人家,看到里面起火却无人救火,孩子在里面都要被烧死了。这时候该不该恪守规矩?你是任由孩子被烧死在里面,还是撬门进去救人呢?”

“那这位小妹妹不知是谁?”

罗老太太却继续说:“昨天她实在不舒服,叫丫头在旁倒个热茶。听说女先生不依不饶,非要让丫头出去,宜宁也没有说什么,便让那丫头出去了。但是女先生还要罚她抄书,以至昏倒,被抱回我那里……我看到实在是心疼极了。平日教她尊师重道,说女先生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罗老太太笑着说:“她是我养着的,平日性子惯是调皮玩闹的。唤宜宁,是慧姐儿嫡亲的妹妹。”

顾女先生笑容一僵。

“宜宁?”程琅突然反问了一声。

没等顾女先生问,罗老太太就继续说:“我那孙女昨日病重,我劝她不要来进学,她偏要来。说是女先生不见她去进学会怪罪她。宜宁平日脾性暴躁,却对女先生格外的忍让,那是我教她要尊师重道。我跟她说,女先生最是明理,罚你总归是有道理的,你听着就是了。宜宁后来就从来都不抱怨你了。”

罗老太太说:“我们家的女孩儿都是从‘宜’字的。她总是这么活泼,我便希望她安静些,所以叫她‘宜宁’。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孙女?罗老太太这么多孙女,究竟指的是哪个?

宜宁看着程琅,却见程琅笑容沉默了,似乎叹了声:“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我的一个故人也唤此名,一时有些感概罢了。”

罗老太太含笑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这怎么合规矩呢,我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孙女来的。”

“二公子的故人,不知是哪位?”外祖母问道。

顾女先生不敢怠慢,连忙走上前迎罗老太太坐下,问道:“老夫人怎么有空过来?便是有事吩咐我一声,我去见您就是了。”

程琅仔细地看宜宁,摇了摇头说:“名字是一样的,不过长相完全不相似,那位故人……她更羸弱些。”

顾女先生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角门却被打开了,徐妈妈扶着罗老太太走进来。罗老太太的两个儿子都是进士,为人又最是和善,每年都给保定的寺庙捐上千两的善款,在保定很受人崇敬。

宜宁心想当初为了保持身段,肉都不敢多吃,看上去自然是羸弱了。

她和罗宜秀大眼看小眼的。罗宜秀才说:“宜宁病了,罗宜怜被罚了,都来不了。”

程琅招手让宜宁到他那儿去。宜宁走到他面前,觉得他其实长变了不少,但要是再胖几分,再稚嫩几分,似乎还是原来那个小程琅。程琅从手上摘下一串佛珠,送给了宜宁。“我与宜宁小妹妹有缘,这个东西送你,这是我从寺庙里求来的小叶紫檀,老僧开光过的,可保平安康健。”

她觉得奇怪,就算是罗宜宁不来,一向恪守规矩的罗宜怜又怎么会没有。

宜宁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又回到了罗老太太身边。宜宁毕竟年纪还小,其他人也没怎么注意,况且佛珠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宜宁握着这串略带体温的佛珠,心里却想程琅果然是长大了。她几乎都认不出这个是她溺爱般养过的那个爱跟她哭闹的孩子了。

正如徐妈妈所说,她若是真想保着宜宁,就应该对罗慎远好些。日后的罗慎远,必定不会不管宜宁的。第二天顾女先生再去上课,发现自己的学生从四个变三个,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

紧接着罗家真正的代表人物,大伯和宜宁爹回来了。自然就是男人去谈论什么科考的事了,宜宁等人就回到了西次间。她刚到西次间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罗宜怜、罗宜玉和罗宜秀都趴在屏风后面偷看程琅,看到她进来之后一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罗宜秀还招招手,让她一起过去偷听。

罗老太太把小小的孙女抱在怀里,叹了口气:“……都随你的。”

宜宁有点头疼,但是看坐在旁边的几位女性长辈都不打算管,便也跟着过去,想听听程琅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事。

“以后我们还是对三哥好些吧。”宜宁想了想说。

程琅这次到保定来,当然不是真的久仰‘罗家族学’。罗家族学虽然好,但是跟他程家怎么能比。程琅来是想探访保定的一位先生。这位先生刚从翰林院退休,闻名朝野。

宜宁只管可怜兮兮地看着罗老太太,老太太终于噗嗤一笑,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想怎么样?”

宜宁听了一会儿就没有什么兴趣了,几个女孩儿也听不懂,打着哈欠回来了。

罗老太太绷着脸道:“就是他不来,雪枝也要去寻你了。”

罗老太太在喝参汤。陈兰和林海如因为学识程度不一样,彼此相对无言,一句话都说不上。不过大家都没有管女孩们的偷看,这是有默契的。毕竟她们接触男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能看就看看吧。

宜宁笑了笑,抓住罗老太太的胳膊说:“祖母,这次可多亏了三哥,不然我病在那里也没有人理会。”

宜宁看到一贯高傲的罗宜玉红着脸,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回到了母亲身边。

罗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思,却一点都不怪她。宜宁心里软和得不行,老太太一生看尽人事,到了古稀之年,唯一宠溺纵容着的,也就是这个孙女了。

陈兰用目光询问罗老太太。

“这下可是学聪明了。”罗老太太笑着说,“知道以退为进。”

罗老太太却摇头说:“程琅这孩子,看着一团和气,实则心机内敛。名门贵胄之后,不适合宜玉。”

等二儿子走后,罗老太太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

陈兰没有说话,宜玉就着急地辩解:“祖母怎么就知道了——”

罗成章又宽慰了哭泣的小女儿好些话,才带着乔姨娘等人回去了。

罗老太太似笑非笑地说:“你祖母我活了多少年了,能不清楚吗?行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看看宜宁都打哈欠了。”宜宁正在罗老太太身边打哈欠犯困,闻言发现大家都看着她。

罗宜怜毕竟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表情控制不到位,只能勉勉强强地应是。

她把手放下,心想她最小,自然瞌睡也多啊。

想到这里,罗成章回头对罗宜怜说:“宜怜,你是姐姐。以后可不要再做那等以讹传讹的事情了,就算是无意提起也不行。你妹妹没有母亲,你平日要多关照她才是。”

等人都陆续退下了,罗老太太点了点宜宁的小鼻子:“宜宁,你觉得程琅如何?”

罗成章看着女孩儿说得如此可怜,也不禁的起了怜惜之心。她才多大,小小的一个孩子。又没有亲生的母亲照顾着,没有母亲的孩子总归是可怜的。

宜宁眨了眨眼睛,只能慢慢说:“祖母,他十五,我才七岁。我能觉得他如何?”罗老太太难不成还给她打算着程琅?那还是算了吧。

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罗老太太笑了,连徐妈妈都噗嗤笑了。

宜宁的手抓住被褥,紧紧地揪着说:“母亲去的早,宜宁连母亲的样子都不记得……宜宁有什么也想,是不是就是我太调皮,所以母亲才不要我了,我也怎么都等不到她回来。以后宜宁会好好改的。母亲要是在的话。看到我乖乖的不调皮,她也一定会喜欢我……”

罗老太太又说:“虽然祖母疼你,但你跟你四姐比,又不如人家知书达理。更加配不上程琅了,人家恐怕是不答应的。祖母只是问你,他今天送了一串佛珠给你,你觉得他与你四姐如何。”

宜宁却想好歹自己当年在众姐妹中,哭戏也是一等一的好。从原来祖母那里哭来了侯府的亲事,又哭出了整整八十担的嫁妆。现在罗宜怜跟她比哭?真要是比过去了,她也算是丢脸了。

宜宁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程琅对他日后的妻子实在不算好,他这个人的确和罗老太太说的一样。面上看着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实则心里算计颇多。能别嫁还是别嫁了吧。

不过这样才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吵不闹的,别人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委屈。

罗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就算是我们有心,也怕人家无梦。罢了罢了,还是和我之前所说,给宜玉相府同知的公子比较好。”就不提这件事了,让下人伺候宜宁休息。

罗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却暗自觉得好笑。宜宁如今是越来越聪明了。

宜宁睡下之后,却做了一个梦。

乔姨娘和罗宜怜站在后面一脸僵硬。

梦里小程琅长得白白胖胖的,摇晃着小胳膊跟在她身后,笑嘻嘻地说:“舅母抱、舅母抱。”

罗成章做坐到女儿床边,摸了摸宜宁的头发,声音柔和了一些:“眉眉儿别哭,爹没有怪你。你是病了的,不怪你。”

宜宁把他抱起来,他胖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跟宜宁说:“这是我在后花园里抓到的,送给舅母。”小手慢慢打开,一只蜻蜓停在他的掌心上。

自己对她这么严苛,还让她做妹妹的让着姐姐,实在是有点过了。

宜宁看着那只淡绿的蜻蜓,它动了动翅膀,趁着小程琅把手打开的时候突然就飞走了。小程琅想抓却又没有抓住,小脸上满是惋惜地回头说:“舅母,它飞走了。”

罗成章看到平日骄纵的宜宁一脸的孱弱,巴掌大的小脸沾着莹莹泪光,眉梢的小痣又是如此可爱,隐隐有几分像她母亲。说话的语气又无措又委屈,不由得就想到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童,甚至比宜怜还要小两岁。

宜宁拧了拧他的小鼻尖说:“飞走了就不要了。”

那小模样又惊惶又可怜。明明不是她的错,却如此惶恐,生怕别人因此责怪她。

年幼稚嫩的小程琅看着那只蜻蜓飞走,趴在宜宁的肩头久久地看着。

宜宁心里酝酿了一下,眼眶通红,声音微弱地接话:“母亲可不要这么说。六姐姐虽然是姐姐,但是身子向来娇弱,何况爹爹常说,我做妹妹的要让着姐姐。”说着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罗成章说,“我原谅了姐姐,爹爹就不会怪我了吧……我没有遵守女先生的规矩,是我不好。我本来是想把书抄完的。只是我实在是难受极了才昏过去的,下次就不会了……”

宜宁醒了之后,发现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大雨。

宜宁心想自己好歹不是小宜宁,不然这得多憋屈。明明自己才是病的那个,怎么就是罗宜怜更娇弱了。左不过就是装个柔弱可怜而已。

雪枝走过来把槅扇合上,然后笑着来抱宜宁起来:“今日大雨,老夫人说了,不用去进学。”

自己这位继母倒是难得上道了一次。

宜宁起床之后喝了碗粥。就躲在屋子里,拥着被褥看屋檐外雨,整个院落都被淅淅沥沥的雨淹没,大树在风中摇晃,她似乎都能闻到潮湿的草木味。松枝打着伞从回廊上过来,裙裾全部都湿透了,在屋檐下拧着水。回来给宜宁带了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宜宁还没说话,林海如就冷冷地道:“老爷这话说的。怜姐儿生了什么病就身子不好了?宜宁可是发烧才好的。究竟该疼惜哪个,老爷没数吗?”

“三少爷给您的。”松枝说。

她一向温和怯弱,又多多谦让妹妹,应该也不会蓄意的害她。

宜宁心想她看上去有这么爱吃吗。罗慎远怎么老是给她送吃的过来,一会儿又是云片糕,一会儿又是松子糖……却一边把纸包打开,剥着一粒粒地吃。她问松枝:“三哥出府去了?不是下着大雨吗。”

宜怜好歹是罗成章亲手养大,这孩子的秉性柔弱,他是熟悉的。

松枝说:“听说明日一早他们就要一起去拜访那位老师,今日去外面买些礼品一同去。”

罗成章在旁看着娇弱的六女儿哭成这样,想到昨晚因为自己的训斥,她都哭得晕过去了,就忍不住说:“宜宁,你六姐身子不好,昨天还昏倒了……她认错态度倒也诚恳,你还是原谅她了吧。”

“明日就要走?”宜宁突然还有了点不舍,“那要等多久才回来?”

宜怜一脸的病弱样,看起来脸色比宜宁这个生病的还差。哭得梨花带雨的说:“姐姐也是误会了,还不小心让爹爹听了去,反倒让你受了委屈,你可要原谅姐姐啊。”

松枝笑了笑:“这怎么会有定数呢?快则三五天,慢则十天半个月的吧。”

过了一会儿,罗成章果然带着乔姨娘和宜怜来给宜宁请罪。

宜宁在罗汉床上翻来覆去的一会儿,看外面的雨差不多停了,叫雪枝拿伞来,决定去送一送罗慎远。

宜宁看林海如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暗自发笑。她这继母林海如这样藏不住心思直来直去,难怪被乔姨娘吃得死死的。

下过雨之后天气倒是很快晴了,太阳都晒得有点发热。宜宁到罗慎远的院子外,发现已经收拾好了箱子放在院子中。罗慎远的小厮还在帮忙搬东西。

“你父亲叫人扶她还来不及呢,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林海如剥了粒葡萄给宜宁吃,凑过来又笑着说:“宜宁,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这一病倒是病得挺好的,我看到那狐媚子吃瘪就高兴。一会儿你父亲还要带着她们来给你请罪呢。”

罗慎远看到她过来了,表情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翻着书问她:“糖炒栗子好吃吗?”

宜宁笑了笑道:“她昏过去之后,父亲是不是就没说什么了?”

宜宁坐在他的箱笼上,跟他说话:“三哥,我听说你们要去拜访那位老师。今年秋天就是乡试了,你要准备去考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罗慎远应该就是今年中的举。

林海如却话锋一转,幽幽道:“你六姐身子好得很,每顿能吃两碗饭,比我还吃得多。能哭得昏过去?我才不信呢!”

罗慎远手里还拿着几本书,放好了书之后他说,“我还没有打算好。”

宜宁也听雪枝说了昨天发生的事。

宜宁看着她三哥的背影,心想他可不能错过这次乡试。便有些着急地说:“你不能不去啊——”

“你父亲训斥你六姐姐的时候,你那六姐身子弱,都哭得昏过去了。”

罗慎远以为她要说出个什么大道理,小丫头却眉心微皱,一脸义正言辞地说:“这不考科举,如何升官发财呢。”

宜宁第二日醒来,林海如就喜滋滋地来看她。跟她说罗成章回去就发落了那两母女,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晚上也去睡书房了,没有歇在乔姨娘那里。

罗慎远定定地看着她,摇头说:“你这话可别让其他人听去了。罗家书香传世,祖训有云,读书是为了明理齐身的。被父亲听到了会处罚你的。”

复又低头念佛经,为宜宁祈福。

宜宁心想她当然知道,她也就是说给罗慎远听听。世上以清洁廉明为己任的官员当然也有。只是大部分还是冲着升官发财去的。而眼前的这位很罕见,他是为了权势去的。读书不过是手段,最后要达成的才是目的。宜宁想了想说:“其实三哥总能考上的,什么时候都一样,所以还是早些好。”

罗老太太只是冷冷一笑:“随她哭去吧。”

宜宁说完之后就去翻罗慎远的书看,脖上戴着的长命锁垂下来,上头细小的铃铛叮叮的响。

晚上罗老太太跪在佛像前念经,就听到禀报的人来说六小姐哭晕过去了,现在乔姨娘的院子里忙成一团。

罗慎远低头整理东西,听到悦耳的铃铛声,轻声道:“你就知道我能考上了?你可知道天下的读书人,有多少能中举?”

罗成章把女儿都气得昏过去了,哪里还记得惩罚她。连忙叫人去请大夫都来不及。

宜宁笑了笑说:“我就是知道!”

乔姨娘连忙要过去抱女儿,又急又伤心,屋里乱成一团。

一会儿罗老太太派人来找宜宁回去,说晌午一起在花厅吃饭。

罗宜怜越说越急促,竟然一口气提不上来,昏了过去。

眼看着天气热了起来,宜宁还出了汗。回去洗了澡,换了小褂子,穿了件刻丝的淡绿色衫子,雪枝给她重洗梳洗了,才领到花厅去。

罗宜怜在旁却是越来越泣不成声:“我却是没受过这个委屈,请父亲责罚,也好证女儿的清白。我一向都不与七妹计较,又何必在这种事上说七妹的不是呢。父亲不信就算了,我、我……”

程家与陆家是亲戚关系,罗家与定北侯傅家又接亲了。总之七拐八拐地算起来,罗家和程家也算是沾亲带故。宜宁被领到花厅的时候,罗家的两位大哥在花厅外商议事情。而自家的几个姐姐就没有避讳,和程琅坐在花厅里一起说话。

罗成章听乔姨娘苦苦哭求,心里的怒气稍微消散了几分。

程琅的性子惯是温柔风流,从来不会驳女孩儿的面子。几个姐姐跟他说话说得正投机。

乔姨娘心里有些惶恐。以前罗成章可没对她生过这么大的气,气宜怜误说妹妹估计是一方面,他更不喜欢的应该是有人算计他。乔姨娘立刻转变了语气,幽咽道:“爷这么说,实在是冤枉了人啊。我如何会算计您。门口没有人,不过是丫头们去太太那儿领月钱了,太太一向不让妾身过问这些。爷您真要觉得是妾身故意设计,就该在爷一开始问的时候就说,妾身又何必遮掩……”

宜宁走到近处,刚好听到罗宜玉说:“……听说程琅哥哥昨天送了一串佛珠给七妹,还是请高僧开光了的。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也得一份你送的见面礼?”

罗成章哼了一声:“你真当我不知道了。门口没有人守着,就等着我来听。乔月蝉,如今你也是长进了,竟然算计到我头上来!”

程琅笑着说:“宜玉妹妹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就是了。但凡能拿出来,必定送给妹妹。”

乔姨娘也哭道:“老爷说我们搬弄是非。但怜姐儿说的都是她目之所见的,哪里来的搬弄。七小姐没去进学是事实,怜姐儿实在也没有说谎啊。我的怜姐儿一向乖巧懂事,又何必要去说七小姐的不是呢。”

宜宁听到这里,突然拉住了雪枝的手,让她远远地站着不要过去。

她立刻也跟着跪下来,眼眶湿润道:“父亲要是想罚我便罚吧。只是真要罚的话,我却还有几句话想说。父亲来的时候我本不想说,您却偏偏让我说。女儿看到妹妹不来,便以为是妹妹缺席,况且七妹的丫头的确有顶撞女先生的言语。爹爹您说说,女儿究竟错了哪儿……”

雪枝有点疑惑地看着她们小小的七小姐。宜宁摇了摇头,轻声说:“伤及池鱼,不能过去。”

罗宜怜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是出事了。她本以为罗宜宁不过是耍脾气,谁知道她竟然是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