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一点头:“是我。”
而摩登小姐若无其事地锁了房门,要往外走。旁边一个男子颤颤地开了口:“您是……陈小姐吧?”
男子的声音更颤了:“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因为他们看见走廊尽头的屋子开了门,一个垂着及肩长发的摩登小姐走了出来。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这位小姐,本应该是被层层帆布包裹着放置在甲板上的!
陈小姐将眉毛动了一动,似乎是有了一点怒容:“你才死了。我身体不舒服,在屋子里躺了两天而已,你凭什么说我死了?”
与此同时,走廊里站着的人,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精神。
说完这话,她迈步就走。
天气既好,轮船又马上要到上海,船上旅客精神振奋,醒得也就格外早些。金性坚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走廊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叫,一声过后,接二连三又有几声,吵得他拉起毯子,蒙住了脑袋。
半个小时之后,甲板上挤满了人——他们自觉着都不是精神病患者,可那“女尸”此刻确实是正坐在餐厅里喝咖啡,而甲板上也确实没了那一小块用沙袋隔离出来的“禁区”。
一夜过后,天空竟然放了晴。
仿佛船上从来没有出过命案。
扛着这一具木头人,她悄悄地也溜回船舱里去了。
被看成是杀人凶手的大个子男人也站在了甲板上晒太阳——难道他不是被水手捆起来的吗?他是什么时候被释放的?
小青不敢闲着,午夜时分,甲板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唯独她要顶着刺骨的寒风,走进那个安放女尸的禁区里,一层一层地解开女尸身上的帆布。等到把那外层帆布和里层的袋子都移开了,那具木头木脑的女尸露了出来——真是木头木脑的一个木头人,是小青施了妖术在上面,才让它在众人眼中显出了女尸的样子。这种假象不会持久,因为太费她的力气。
船长和大副等人闻讯赶来,看着眼前情景,怔怔地不能解释,并且也感觉自己要疯。
金性坚把小青放了出来,然后自己回了头等舱,继续高卧去了。
下午时分,轮船到达了上海的十六铺码头。
金性坚答道:“她的事情,你不必管。”
莲玄提着两只大皮箱,跟着金性坚下轮船走栈桥。出了码头之后,金性坚叫来两辆黄包车,轻车熟路,直奔了东亚饭店。
莲玄看金性坚说两句话就要喘,便不忍心驳他,只问:“怎么洗刷?”
他在东亚饭店开了两间房间,莲玄这些天吃尽了苦头,如今坐在那柔软的大床上,就舒服得简直起不来:“我是没力气再动了,你要休息,请到隔壁去吧!”
青虫在玻璃瓶里拼命地点头——她还没有摸清金性坚的身份,凭着直觉也感觉不出,不过,他身上有股奇异的力量,她确实是怕他。
金性坚照例是不理他,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打电话。
金性坚从衣兜里掏出那只玻璃瓶,放在了地上,低头说道:“你去把他的罪名洗刷干净,我保证不让他杀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暂且休战,如何?”
莲玄躺了下去,静静听着,等到金性坚把电话挂断了,他才问道:“姓莫的是什么人?你叫他过来干什么?”
“那我呢?我就白白地被她陷害了?等到明天轮船靠了码头,你们可以堂堂正正地下船去,我怎么办?”
金性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聋了一样。
金性坚笑了一下:“她怕我,不敢害我。”
莲玄也习惯了,并不气恼,而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位莫先生赶了过来,却是让他一挺身坐了起来。
“这虫子坏透了,你敢用她?”
莫先生居然也是个妖精!
金性坚不为所动,轻声答道:“我现在处于非常时期,身边很需要一个妖精做帮手。这条青虫,我看就很适合。我若是早得了这样一个帮手,也不至于要在白公馆替你挡子弹。”
莫先生见了金性坚,毕恭毕敬地很老实,金性坚见了他,先问道:“你和陆天娇小姐,在上海生活得还好吗?”
“干什么用?给你当老婆?”
莫先生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了笑:“挺好的,多谢金先生当初帮忙。”
金性坚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我留下她有用处。”
金性坚把一样小东西放在了桌上:“现在,我也请你帮个忙。”
莲玄提着裤子,有点不好意思:“那妖精呢?她可真是把我害苦了!”
小东西是一张存折,存折上面又放了一只印章,莫先生看了,不明所以。
他喘了几口粗气,声音低了些许:“你们打得这样不堪入目,又僵持不下,我懒怠等,就出了手。”
而金性坚又说道:“我想请你代我去一趟汇丰银行,用我的印章,把这张折子上的钱都取出来。”
金性坚伸手摸索到了一面墙壁,扶着墙壁慢慢地坐了下去:“我进来许久了,本来是想由着你们打,打出了结果再说。可是……”
莫先生走上前来,拿了存折打开一看:“哟,这么大的数目……”
他做完这一套手续之后,莲玄也跌跌撞撞地过来了:“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把那妖精收了?”
他显出彷徨的样子来:“我一个人取这么多的钱,是不是不大合适?要不然,您再派个人跟着我同去吧!”
金性坚收回了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玻璃瓶。拧开瓶盖,他把软趴趴的小青捏起来扔进了瓶子里,又把瓶盖严丝合缝地拧好——瓶盖上扎了几个透明窟窿,不至于让小青在里面憋闷而死。
金性坚一摆手:“我既然委托了你,就是信得过你。你现在就去,我急等着用钱。”
而且,还是一条指头长的小虫。
莫先生答应一声,急急地转身就走。待他走了,莲玄起身凑了过来:“你是怎么回事?左一个妖精右一个妖精的,你什么时候又回你的妖精窝里了?”
他伸出一只手,覆住了她的头顶。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直到一股子力量压下来,让她不得不低头,不得不趴伏,不得不从一个人,变回了一条虫。
金性坚答道:“我们现在都是不要多露面为好。那只貘倒是个老实的,可以相信。等钱到了手,我们去趟杭州。我记得我在杭州住过许久,也许在那里,我能找到我的东西。”
这时,金性坚弯下了腰。
“你活该!你的东西有多重要,你自己不知道吗?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随手乱丢?现在好了,搞得焦头烂额,如果实在找不全,都不知道后果如何!日子越来越近了,到时候真凑不齐的话,我看你怎么办?我真是不知道你的年纪都活到哪里去了,八成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我活到现在,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乱丢过,而你……”
她连莲玄都不怕,可是无端地怕起了他。
金性坚由着他长篇大论,好容易抓到了他换气的空档,金性坚把装着青虫的玻璃药瓶往桌子上一放:“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我没有精神奉陪,不如请这位小姐代表我,和你好好地聊上一夜,好不好?”
慌忙抬头向上看,她看到了金性坚的脸。这张脸,她见过几次,是认识的,但她印象中的金性坚只是个嗜睡的病夫,一个病夫的身上,不该散发出这样的压迫力来。
莲玄立刻就闭了嘴。
小青一屁股跌坐在了水泥地上。
他这一次的闭嘴时间长达三十六个小时,直到翌日下午坐上前往杭州的火车了,他才终于忍耐不住,让自己的牙齿又见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