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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异事

陆天娇看了看窗外门外,然后关闭房门,一步上来握住了叶丽娜的手:“学校的事情先不用管。你来得正好,你救救我!”

“你怎么啦?”叶丽娜回头问陆天娇,“你是失恋了还是怎么的,要躲在家里借酒消愁?你知不知道,你们系的教授联了名,要让学校开除你呢!”

叶丽娜伸手摸了摸陆天娇的额头:“你真病了?我救你什么?”

推开陆天娇,叶丽娜快走几步去掀左侧的门帘子。门帘后的房间是卧室,卧室床上一片凌乱,满屋子也全摆着空酒瓶子。走进去弯下腰,她从酒瓶子中间捡起个玻璃药瓶,看瓶上的英文标签,发现这瓶子里装的竟是安眠药。

陆天娇压低声音,急急地问道:“我家的人见了你,是不是说了我的坏话,说我疯了?”

叶丽娜双手扶着陆天娇的肩膀,就见她堆着两肩乱发,本是秀丽的瓜子脸,如今瘦得尖嘴猴腮,几乎脱了相;再看房内的情形,房内的沙发茶几都是东倒西歪的,窗下桌上乱摆着无数洋酒瓶子。

“你这模样,确实是挺疯的。”

进院之后,她一边大声喊着天娇,一边不客气地推门往正房进,结果她往里进,陆天娇往外迎,两人在门口互相撞了个满怀。

“哎呀,你别闹,听我说!你真得想法子救我出去,否则我现在行动都有人盯着,也许过了年,他们就要送我去精神病院了!”

叶丽娜认为天下所有的老妈子都是无知的,所以也不同她多费口舌,径直往里走,一路走进了内宅的一所院子里。

叶丽娜仔细地看了看她,发现她不是在和自己闹着玩,就把她拉回客厅,把沙发上的碎屑渣子掸了掸,然后和她一起坐了下来:“你讲讲,他们为什么说你疯了?你这屋子里这么多酒瓶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不清,也没叫医生瞧过,反正就是忽然爱上了睡觉,成天什么事都不干,饭都不好生吃,就是要睡觉,睡不着了,宁可喝酒吃药也要睡,家里哪个若是拦她,她立刻就要闹脾气,连我们老爷都没了法子。您是有学问的学生,您说,这可不是得了怪病了?”

陆天娇很坦白,她说自己真没病,只是想睡觉而已。

“什么病?”

想睡觉的原因,是她在几个月前梦到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和她年龄相仿,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

老妈子苦笑了一下:“是……是病了。”

起初她只是觉得他美,梦醒后还恋恋地思慕了一阵子。哪知从那一夜过后,竟是夜夜都能在梦中与那男子相会。

叶丽娜狐疑地打量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三小姐怎么啦?生病了?”

白昼,她照常过着俗世生活;夜里入眠了,她与那男子相会,竟是又有一番旖旎天地。而且那梦都是连着的,第一夜他们相见,第二夜他们相识,如今过了几个月,他们已经难分难舍,在梦里订婚了。

老妈子脸上的颜色变了变,又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您……那感情好,您……您陪三小姐聊聊天,兴许……兴许三小姐还能好一点儿。”

“自从认识了他。”陆天娇说道,“就觉得这平常的日子真是没味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梦里,和他厮守。可是白天家里这些人当我发了神经,我越是想睡,他们越不让我睡;夜里我进了梦中,梦里也出现了个贱人,想做我和密斯特莫之间的第三者,真是气死活人。丽娜,咱们原来聊天的时候也说过,男子都是喜新厌旧的,这话果然不假,我那梦里的密斯特莫竟然也被那个贱人迷惑了,让我必须时时刻刻看守着他,简直不敢醒。你想,我醒了一白天,就和密斯特莫分离了一白天,万一那个贱人这时候请他出去逛公园吃大菜,怎么办?”

叶丽娜停步笑道:“是的,我好久没见你家三小姐了,所以来瞧瞧她。”

叶丽娜听她说了半天,一点一点地明白过来:“哦……你在梦里遇到了个姓莫的美男子,你们两个还恋爱订婚了,但是现在又出现了个第三者,所以你要加紧地睡觉做梦,否则在你梦里的世界中,你的未婚夫莫先生,有被第三者抢走的危险,是吗?”

陆天娇独占了一所院落居住,环境十分的幽静,叶丽娜照例是要直接往那院子走,不料一个老妈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哟,您不是我家三小姐的同学吗?”

“没错!”

陆家是所高门大户的宅院,陆天娇之父有好些个姨太太,姨太太们繁衍不止,所以陆家人丁兴盛,是个规模很大的家庭。

叶丽娜回想起自己在北京出的那一场大丑,脸红之余,正色说道:“天娇,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梦。恕我说句迷信的话,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邪祟?”

叶丽娜不是个冷心肠的人,陆天娇虽然是连着几个月没有找过她,她却不能坐视陆天娇就这么被开除。把抄写了一半的讲义推到一旁,她胡乱打扮了一番,坐着汽车就往陆家来了。

“邪祟?什么意思?”

叶丽娜和陆天娇也算是好朋友,只是这个学期各忙各的,才生疏了。这陆天娇被开除的原因,据说是整整一学期都没露面,激怒了好几名教授。叶丽娜也是难得上课的,但也不敢像陆天娇这样放肆,只是有一点令人犯疑:就在上学期,陆天娇还是个好学的学生。陆家没有出什么变故,也没人在游乐场所见过陆天娇冶游嬉戏,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无缘无故地赖在家里不出门了?

“你是不是遇了鬼?”

叶丽娜毫无做才女的壮志,但也不想被大学开除,所以慌里慌张地跑去学校,临时抱佛脚,四处借讲义来抄。结果抄了没几天,她听到了一宗新闻:文学系的陆天娇将要被开除了。

陆天娇没有恼,蹙着眉毛思索了片刻,最后一摇头:“不会,天下哪有密斯特莫这样又温柔又英俊的鬼?我至多是遇到了个公狐狸精,可密斯特莫即便真是个公狐狸精,我也认了。许书生秀才找母狐狸精,就不许我这个新时代的女学生找公狐狸精吗?没有这个道理!”

他儿子叶青春做着那样兴旺的生意,自食其力丰衣足食,可因为说起来是个裁缝,便把他恨得牙痒,如果叶青春是下海当戏子去了,他兴许还不至于这么恨;叶丽娜挂着个女大学生的名儿,终日东游西逛,大把大把地花钱,叶老爷子反倒没意见了,不但没意见,还认为自家女儿既然能够考上大学,那么才华大概和李清照谢道韫等人差不许多,堪称一位才女。

叶丽娜看着她那张瘦脸,和那个振振有词的态度,就感觉这人入魔太深,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说清醒的了。

叶家老爷子的思想,不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一贯脱俗。

自己若是她的家人,也非把她送到医院里瞧瞧不可。

叶丽娜浪荡许久,这一日忽觉天气寒冷,一翻日历,她吓了一跳——不是惊觉韶光易逝,而是发现再过几天,就到期末考试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