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北京和平解放。
姚珍珍晃了两下,关雅丽睁开眼睛,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姚珍珍抱着已经没有呼吸的关雅丽,失声痛哭。
丰泽园大堂热闹异常,徐永海、武兴璋、陈焕章还有孙碧娘都回来了,其他伙计也都聚集在大堂。大家都围在一起说笑着。
关雅丽倒在地上,鲜血从嘴里冒出来,呼吸困难。
“听说解放军在北京城到处通缉特务分子,厉二爷跟胡济祥的日子该到头了吧。”
“小心!”关雅丽大喊一声,抱着姚珍珍一转,自己挡在了前面,姚珍珍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子弹已经打在关雅丽后背上。姚珍珍赶紧拔出枪反击。胡济祥一缩头躲开,转身就跑。
“日本人投降的时候他没当成汉奸枪毙,够走运了。我就不信他这次跑得了。”
关雅丽还要说什么,却看见胡济祥在远处掏出枪来。
“就是,抓到胡济祥,给弟妹报仇。”
姚珍珍:“别傻了,我和学堂永远不可能了。你们现在也有孩子了,倒是我,羡慕你们。”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正说着,进来几个解放军战士,为首的是一个女的。
“没有!”关雅丽摇摇头,“学堂不说,可我了解他!”
武兴官赶紧上去招待:“几位军爷……”
姚珍珍同情地看着她:“雅丽姐,你多心了。”
“什么军爷,叫同志,解放军同志。”那个女战士说。
关雅丽有些伤感地说:“留在北京,他心里只有你,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我始终无法取代你的位置。”
“巧妹?”栾学堂却一眼认了出来。
姚珍珍:“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爸爸!”巧妹一把抱住栾学堂。
关雅丽哀求道:“我求求你,让学堂跟我去香港吧。”
天刚刚放亮,人们还在梦乡中。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一辆马车打破了街道的寂静。厉秋辰、王淑云和厉耀祖坐在车上,拉着大包小包,看样子是要出城。
“是。”
马车刚走几步,厉耀祖停下车:“爸,您在前面等着我,我有点儿事,一会就撵上你们。”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塞到厉秋辰包袱里,匆匆离去。
“珍珍,你是不是劝学堂留下来的?”
厉耀祖走到胡同口,打了个口哨,巧妹从胡同里出来。俩人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肯定看到我去见狗剩儿了。”
厉耀祖打破沉默:“昨天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是胡济祥。”关雅丽说。
“那你不来找我?”
来到一个胡同里,姚珍珍探头看了看后面:“没事了。”
“我……我得走了。”
姚珍珍一边走,一边看着路边摊位上的东西。忽然胳膊被人拉住。关雅丽低声说道:“有人跟踪你,走。”说完拉着姚珍珍就走,胡济祥始终在后面跟着。
“耀祖,你……你去自首吧!”
这一幕被一直守在外面的关雅丽看了个清清楚楚,赶紧对孩子说:“你回去找你爸爸,妈妈有点儿事。”说完匆匆向姚珍珍和胡济祥的方向走去。
“我杀过共产党,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巧妹……我会一辈子想着你。”
从丰泽园出来,姚珍珍看了看四周,低头匆匆离开。胡济祥从济丰楼里鬼鬼祟祟地出来,跟在了后面。
巧妹眼圈一红:“你以为你能跑到哪儿去啊?解放军就要过江了!”
两人正说着,周大嘴进来了:“掌柜的,对面姚家大小姐进去了。”
厉秋辰驾着马车,慢慢往前走。面前突然横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瞧,正是胡济祥。
胡济祥叹了一口气:“谁知道香港是什么鬼样子啊!我说二爷,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你不能丢弃兄弟我啊。要走咱一起走。”
胡济祥拦着马车说:“厉二爷,你这么匆匆忙忙,去哪里啊?”
厉秋辰:“我儿子耀祖想带我去香港,您说这香港是什么样子,怎么那么多人都去那里啊?”
厉秋辰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去走亲戚。”
胡济祥一愣:“你去哪儿?”
“走亲戚?那怎么大包小包?睁眼说瞎话,你这是逃跑吧?”
济丰楼的包间里,厉秋辰喝了一口酒,对胡济祥说:“给您说实话,我就要走了,这地方咱待不住了。”
“如今解放军占领了北京城,日本人占领北京的时候我给日本人做过事,我儿子又是国民党,您说我留在这里能活吗?”
关雅丽拉着孩子从街边走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一时心里酸酸的。
“谁在喝酒的时候,说走的时候带上我?难道我留下就有命啊?”
栾学堂也是一惊,赶紧拉着姚珍珍进了店里。
“现在形势严峻,我们还是各自逃命吧。”
“别站在这儿说话了,”姚珍珍左右看了看,“我进城可是很危险的。”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几十年了,我帮了你多少忙,你不念我的好就算了,还耍我。我走不了你也甭想逃。”
“真的?”
王淑云急了,催促道:“还不赶紧走,跟这样的人,扯这么多没用。”
姚珍珍正色道:“狗剩儿,留下来,丰泽园不能停业,我实话告诉你,仗打不起来,我们正在跟傅作义将军谈判,要和平解放北京,我和傅冬菊是好朋友,也在一起劝傅作义起义。”
厉秋辰牙一咬,抽打马鞭往前冲了过去,胡济祥被撞倒在地上,痛苦地掏出手枪,一枪打在厉秋辰身上,厉秋辰滚下了马车。王淑云吓得惊叫一声。胡济祥挣扎着爬起来,拿起枪对准王淑云,像发疯一样:“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栾学堂摇了摇头。
厉秋辰还没死,挣扎着从包袱里拿出手枪,一枪打在胡济祥胸口,胡济祥瞪着眼睛,慢慢倒了下去。
“你怕了?是不是怕我们共产党,怕我?”
厉耀祖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却发现厉秋辰、胡济祥、王淑云全部倒在地上。
这不能怪大伙,战争一打响,谁能保证不受连?
“爹!”厉耀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打仗就要走?”
丰泽园挂起红色的横幅:热烈庆祝北京和平解放。今天这里有重要客人要来,大伙都忙碌着。
栾学堂无奈地说:“马上打仗了,大家都要走。”
栾学堂和姚泽圣在办公室里聊天。
“为什么要摘掉牌匾啊?”姚珍珍奇怪地问。
“学堂,看来我没走是对的。”姚泽圣说。
“大小姐?”
栾学堂点点头:“走遍天涯海角,也不如家好。”
曾经风风光光的丰泽园关门了,栾学堂站在门前凝视着李琦提的“丰泽园”几个字,回想当初的情境,不胜感慨。看了半天,栾学堂叹气,摇摇头,伸手准备摘下丰泽园的匾额。但背后却有人摁住了牌匾,栾学堂回头一看,姚珍珍穿着便装微笑地看着他。
姚泽圣感慨万千:“新任北京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兼市长的叶剑英亲自点名到丰泽园,丰泽园风风雨雨,能有今天不容易啊。”
不过,不甘心归不甘心,他还是决定心一横,把丰泽园牌子摘了,房子封存起来,现金一分,等天下太平了再回来。
栾学堂看了看四周:“到今天我这心才算落了地,以后终于可以放心做生意了。先生,我有个想法,就是把胶东菜和济南菜结合起来,集鲁菜之大成,创造出全新的鲁菜。”
武兴璋也叹了一口气。
姚泽圣连声称赞。
只是栾学堂多年的心血都在这里。每晚睡觉闭上眼,做梦都还在这里。日本人来的时候,他们没走,丰泽园正常营业,现在共产党来了,却要走,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下。
正说着,就听武兴官喊:“来了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又情绪高涨起来。
姚泽圣和栾学堂赶紧走出去迎接,叶剑英与工商界代表,还有梅兰芳、齐白石等社会名流走了进来。
关雅丽看到栾学堂拿不定主意,就提议到香港后把店重开起来,把大家伙儿再聚起来。
叶剑英握着姚泽圣的手说:“莫非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商人姚泽圣?我可听说了您好多善举。”
栾学堂对于去不去香港还是有点犹豫。
姚泽圣谦虚道:“哪里敢称大名鼎鼎,我很羡慕您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
徐永海建议大家做好权宜之计,每个人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叶剑英开怀大笑:“您有个了不起的女儿啊,姚珍珍同志在我们队伍里表现很出色。”
陈焕章盘算着还是回山东老家避避再说,如果平安无事,再回来也不迟,鱼头孙跟他一起回去,拜拜祖坟。
姚泽圣:“主任过奖了。”
栾学堂把姚泽圣的意思跟大伙说了说,反正不管任何人离开,都按照股份分股,没有股份的人,每人都有一份钱。足够大家生活一阵子。
叶剑英:“全中国马上都要解放,国家要搞建设,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北京刚刚解放,金融是最要紧的,一定要稳住北京的金融市场,还希望姚先生参与到新中国的建设当中去。”说着,转头又对栾学堂说:“我可知道你,栾学堂,了不起啊。”
夜已经深了,丰泽园大堂的灯还亮着。栾学堂、关雅丽、陈焕章、武兴璋、徐永海、孙碧娘,还有店里的伙计们围在一起,商量去留问题。
“主任,您过奖了。”栾学堂说。
姚泽圣顿了顿接着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中国分崩离析这么久了,应该有个大一统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大一统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自古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共产党能有今天,是老百姓的支持,他们有民望啊。”
叶剑英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事我都听珍珍说了,中华美食在全世界首屈一指,靠的是我们几千年的传统,要保持和发扬这个传统,工商业一定要繁荣起来,这是关系到群众基本生活的大事啊!”
“我?”姚泽圣笑了笑,“我一把老骨头了,哪里也不想去喽,就在北京城待着,不管谁来了,我还是我,谁能把我一个老头子咋样?我还要等着珍珍回来看我呢。”
栾学堂笃定地说:“您放心,学堂定当竭尽全力。”
“那您打算怎么办?”栾学堂问。
众人依次落座,叶剑英端着酒杯站起来说:“今天很高兴能邀请到工商界的精英,我想跟大家聊聊新中国的建设构想,如有不成熟之处,还请各位批评指正。战争一旦结束,我们不但要恢复生产,而且要建设崭新的、现代化的、强大的国民经济。毛泽东同志明确提出在革命胜利以后,迅速恢复和发展生产,使中国稳步地由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把中国建设成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我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我想在座的各位也是摩拳擦掌,想大展身手。让我们共同建设新中国吧,干杯!”
姚泽圣喝了口茶,想了想,让栾学堂跟大家商量商量,真要散了,就散吧,他同意把饭店的股份也分给大家。
梅兰芳也站了起来:“大家这么高兴,我就献丑了,清唱一段《龙凤呈祥》。”
栾学堂这是放心不下丰泽园。
姚珍珍插话:“梅先生是大师,怎么能清唱呢?”
姚泽圣告诉栾学堂,傲霜也来电报催他南下。全城都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形势不明,一切都在猜忌中。
梅兰芳:“可是,今天我的琴师不在啊!”
对于时事,栾学堂还真拿不准,只好去找姚泽圣商议。
姚珍珍站起来按着姚泽圣的肩膀:“这不是现成的琴师吗?梅先生信不过?”
栾学堂看了看几个人,拿不定主意:“让我再想想。”
梅兰芳拍了拍额头:“真是的,我怎么把姚先生忘了呢?”
被众人一说,武兴璋也担心起来:“徐大哥说得在理,回老家得了,免得跟日本人占领的时候一样,那个日子叫一个难熬啊。”
姚泽圣也不推辞,走到琴边弹了起来,梅兰芳和着琴声唱道:“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中山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留。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青龙偃月神鬼皆愁,白马坡,延津口,斩过颜良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
徐永海点点头:“弟妹说得没错,老五,现在也没生意,兵荒马乱的,炮弹要是扔进来可真是不长眼睛啊,我看,店关了吧,也别说永远不开门的话,咱看看风向再决定。”
一曲唱罢,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一个年少的厨师端着盘进来,里面是一条活灵活现、腾云驾雾的“巨龙”:“诸位先生,借着梅先生的这首《龙凤呈祥》,请大家也品尝一下我这道菜。”
“去香港。”
叶剑英激昂地说:“好啊,梅先生唱《龙凤呈祥》,这位师傅又献上一条金龙,中国就是世界东方的一条巨龙,现在腾飞起来了。”然后打量着端菜的人问:“这道菜是你做的?”
“走?去哪里?”
“是。”
“时局这么乱,我真的是怕了,学堂,关了饭店,大家都散了吧。你跟我走吧。”关雅丽说。
“如此年轻就有这般造诣?”
国民党节节败退,解放军围城,北京大街上的人们跟逃命似的,大包小包蜂拥着出城。丰泽园的一群人也开始担心起来。
栾学堂在旁边介绍道:“这个王义均,可是曾师傅、陈师傅他们手把手教出来的。”
国共谈判破裂,又打起了内战,北京城里物价飞涨,货币贬值,一麻袋钱,也只能吃一碗炸酱面。饭庄的生意更是惨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关雅丽把上海的丰泽园转租了出去,带着钱回到北京,栾学堂才算是勉强能支撑下去。
陈焕章:“这小子天资好,不出十年,将是中国鲁菜的第一人啊!”
在厉耀祖的帮助下,胡济祥顺利进入了军统,并帮着厉秋辰拿回了济丰楼。栾学堂本来已经为济丰楼找好了买家,却晚了一步。
叶剑英高兴地说:“江山代有人才出!我敬诸位大师傅。”
厉耀祖从牢里捞出了厉秋辰,胡济祥则用所有积蓄买通了国民党的审讯员,被放了出来,只有王继堂,作为华北地区的大汉奸,是无论如何都要被枪毙的。
众人端起酒杯,开怀大笑,笑声传出了丰泽园,传遍了北京城,传向祖国大地。
丰泽园再一次开业了,栾学堂找回了徐永海和武兴璋,陈焕章也回来了。风风雨雨后,哥几个再次聚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