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昨天傍晚和神父的约定,今天我去了教堂。神父明天就要关闭教堂前往松本,所以和我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到帮他整理行李的仆人那里吩咐他做这做那。他不停地对我说,本来能在这个村子里再多收一个信徒的,却要离开这里,真是太遗憾了。我忽然想起昨天在教堂里看到的好像也是德国人的中年女人。原本想问一问关于她的事,又觉得神父可能会误解我的意思,觉得我是在说自己,便没有问。
十二月十四日
我们不投机的对话此后更加容易停顿下来。不知何时,我们都不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地坐在热得让人难受的暖炉边,隔着窗玻璃看外面明媚的蓝天。风似乎很大,几片小小的云被风吹散,变得细如游丝,飞快地掠过冬日的天空。
快到傍晚,我依然很焦躁,打发那个姑娘离开了。但是过了不久,我又开始后悔,再次漫不经心地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像刚才那样(这次没有你……)茫然地看着下面残留着积雪的山谷,看见有人正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穿过枯木林,慢慢朝这边爬上来。这人是从哪儿来的?我纳闷地看着那个身影,发现是天主教堂的神父。他正在寻找我住的小屋。
“这么美丽的天空,只有在这样起风的寒冷日子才能看到啊。”神父漫不经心地开口。
一直在等我的姑娘在屋里叫我进去吃饭。我忽然回过神来,简直像埋怨她没有让我再静静地待一会儿似的,一脸不高兴地走进小屋,也不跟姑娘说话,便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吃起饭来。
“对啊,只有在这样起风的寒冷日子……“我鹦鹉学舌似的重复着。不知为什么,神父刚才的无心之言却打动了我的心。
“饭已经准备好了——”
我就这样在神父那里待了将近一小时,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发现有个包裹。那是我以前订购的两三册里尔克的《安魂曲》,贴着很多便签,经过几次转送终于寄到这里。
我气喘吁吁,不由自主地坐到阳台的木地板上。忽然感觉你朝着心烦气躁的我走来。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茫然地托着腮。但是你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实,甚至觉得你正伸手抚摸我的肩膀……
夜里,我做好随时可以睡觉的准备,坐在暖炉边,听着风声,开始读里尔克的《安魂曲》。
天稍微有点阴。我到了雪已融化的村子里,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到处徘徊。我还去了经常和你一起画画的那片原野。那棵白桦树依然醒目地伫立在原野中央,只有树根处还残留着没有融化的积雪。这一切都令我怀念以往那些日子。我抚摸着白桦树,一直站在那里,指尖都快冻僵了。但我几乎没能回忆起你那时的样子。最后,我怀着难以名状的寂寞离开了那个地方,穿过枯木林,一口气爬上山谷回到了小屋。
十二月十七日
此后弥撒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即将结束时,我看到那个女人忽然取出手帕捂在脸上,但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过了一会儿,弥撒好像终于结束了,神父并不回头看信徒席,直接走进了旁边的小房间。女人仍旧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只有我悄悄离开了教堂。
又下雪了。从早晨开始雪便不停地下,眼前的山谷又裹上了一层银装。冬愈发深了。今天一整天我也是在暖炉边度过的,偶尔走到窗边茫然地看一眼白雪皑皑的山谷,再回到暖炉边,继续读里尔克的《安魂曲》。现在我依然不愿让你安静地死去,依然在不断呼唤你。我对自己软弱的心,强烈地感到近乎悔恨的羞耻。
早晨九点左右,我去了那个教堂,并没有特别的目的。在点着小蜡烛的祭台前,神父已经和一位助祭开始了弥撒。我不是信徒,因此不知该怎样做才好,只是尽量不发出声音,在最后面的草编椅子上坐下来。我原本以为教堂中一个信徒也没有,适应了教堂内昏暗的光线,才发现在信徒席最前排的柱子旁边,跪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女人。意识到那个中年女人刚才一直跪在那里,我忽然感觉这个教堂里有些冷……
我拥有死者,任凭他们离去,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日
惊异地发现
我们这样站着闲聊的时候,那个据说是德国人的神父从外面回来了。这回轮到我被那个还听不太懂日语却又愿意跟人交流的神父抓住问东问西。最后,他好像是听岔了我说的话,一个劲儿劝我一定来参加明天的周日弥撒。
他们不像传说中那般。他们非常从容,
“几乎没有……基本都是神父一个人在做弥撒。”
而且很快安于死亡,相当快乐。
“这大冬天的,村子里有信徒吗?”我问得有点冒失。
只有你——只有你转身
“听说今年再过两三天就要关门了。”仆人稍微停下撒炭灰的手,答道,“去年整个冬天都一直开放,但是今年神父要去松本……”
回来。你与我掠身而过,在我周围彷徨,去碰撞
傍晚,我从水车道旁那个小教堂前经过,看到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正在专心地往雪地上撒炭灰。我走到旁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个教堂冬天也开放吗?”
什么。它为你发出声响,
十二月十二日
出卖你的存在。啊,请不要带走
又或是下午,我走下山谷想去村子里散步。最近雪开始融化,道路非常泥泞,鞋底很快便沾满了泥,变得沉重,走起来非常困难,很多时候我不得不中途折返。所以快到仍旧结冰的山谷时,便不由得松口气,但是这回一直到自己的小屋都是上坡,得气喘吁吁地往上爬。为了鼓励一下意志消沉的自己,我甚至想起模模糊糊还记得的诗句。“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但这样的句子也只能让我感到空洞无力。
我花费时日学来的东西。我是对的,而你错了。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是难以清楚地回忆起你的样子。我简直无法忍受这种不时出现的孤独。有些早晨,放进暖炉里的木柴怎么也点不着,我便开始焦躁,想乱搅一番。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感觉你在旁边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然后,我终于平静下来,重新把木柴摆好。
若是你为谁的物件勾起乡愁。
十二月十日
即使那物件就在我们眼前,
我立刻明白了一个事实:三年前的夏天,我在这个村子里所拥有的一切,如今都已经失去了。
也不意味着它就在那里。
我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此时,那一带的枯草、枯树和天空已然开始在心中变回那令人怀念的夏天时的样子,渐渐鲜活起来……
当它为我们感知时,
我觉得听到杜鹃在集会堂旁那片萧条的树林里连续叫了两声。那叫声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我抬起头四处张望,看看枯萎的草丛或光秃秃的树干,却再也没有听到杜鹃的叫声。
只不过是我们的存在反映出了它而已。
十二月七日
十二月十八日
下午,我第一次离开小屋,到下面大雪覆盖的小山村转了一圈。我只见过这个村子夏天到秋天的景致,那些被大雪覆盖的森林、道路和沉寂的小屋虽然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它们以前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我喜欢的那条水车小路旁甚至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天主教堂。用原木建造的漂亮教堂覆盖着白雪的尖顶下,能看见开始发黑的木板墙,越发让我对这一带感到陌生。我再度走进我们一起走过的那座森林。不久,我发现了一棵似曾相识的冷杉。但终于走近那棵树时,树上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我在树前方停下来,一只从未见过的羽毛带蓝色的鸟像是受了惊,马上拍打着翅膀飞到别的树枝上,嘎嘎地叫,像对我发起挑战。我只好不情愿地离开了那棵冷杉。
雪终于停了。我总算等到了机会,走进了后面还没去过的树林,一直往里走。有时树上的积雪哗啦一声崩落,落到头上,但我觉得很有意思,走过了一片又一片林子。当然,还没有人进过树林,只有些兔子的脚印到处留在雪地上,还有些像是野鸡的脚印从道路上穿过。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的小屋屋顶上的雪掉下来,发出一声巨响。我不禁吓了一跳,呆呆看着那两只野鸡飞走,就像是从自己脚边飞走了似的。几乎是同时,我想起这种时候你总是站在我旁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言不发。一切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么真实。
但不管怎么往前走,都没有尽头。树林的前方总有树林。雪云似乎开始在树林上空扩展,我决定不再往里走,从中途返回,但好像走错了路,不知何时找不到来时的脚印了。我忽然心慌起来,不顾一切地踏着积雪朝感觉对的方向大步往前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仿佛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不是我自己的。但是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
我想象着你就在小屋里,小声地自言自语,屏住呼吸盯着那两只野鸡。我甚至担心你不小心走动起来,发出声响……
我一次也没有回头,迈着大步沿着树林往下走。心有些痛,我想起昨天已读完的里尔克的《安魂曲》最后几行,脱口而出:
“喂,你瞧,有野鸡哦。”
你不要回来。如果你可以忍耐,
这几天天气格外好。早晨,阳光洒满整个阳台,没有风,很温暖。今天早晨,我甚至把小桌和椅子搬到了阳台上,面朝白雪覆盖的山谷吃起了早饭。我正想着独自待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些可惜,吃着早餐,一抬头看到干枯的灌木丛底下不知何时飞来了野鸡,还是两只。它们正跳来跳去寻觅食物……
就留在死者中间。死者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十二月五日
但是请你帮助我,只要不令你分神,
现在,我独自一人蹲在火炉旁,在脑海中忽然浮现的这段回忆的诱导下,无意识地把手伸向头发,这才发现头发上的雪还没完全融化,冰凉冰凉的。我之前竟没有察觉。
就像远方之物经常帮助我一样——在我心里。
过了大概有一小时,始终无法适应的炉火烤得我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我在漆黑的户外走了一会儿,脸开始发冷,准备回小屋。这时借着屋里漏出的灯光,才发现细雪依然在不停地下。我走进小屋,再次回到火炉边,烘干被细雪打湿的身体。但这样待在火炉边,不知不觉又发起呆来,忘了自己正在烤火,陷入对往事的回忆。那是去年这个时候,在我们所在的大山里的疗养院,也是像今夜这样一个飘雪的深夜。我一次又一次走到门口,焦急地等待你父亲到来。是我发电报叫他赶来的。将近午夜时分,父亲终于到了。但是,你只是看了父亲一眼,嘴角努力地浮现出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微笑。父亲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端详你憔悴不堪的脸,偶尔转过头一脸担心地看我。我装作没注意到,只是不自觉地朝你那边看。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你想对我说什么,便走到你身边。你用几乎让人听不到的细微声音对我说:“你的头发上沾着雪……”
十二月二十四日
就这样到了晚上。我独自吃完冰冷的饭,心情也多少平静下来。大雪没造成什么危害就停了,但又开始刮风。火苗发出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变得断断续续,偶尔能清楚地听到山谷外的风刮过枯木林的呼啸。
晚上,我被邀请到那位村里姑娘的家中,过了一个寂寞的圣诞。这里的山村冬天几乎没有人来,夏天却有很多外国人来度假。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一般的村民家中也学着外国人的样子欢度圣诞。
中午,背着小包袱的村里姑娘只穿着棉布袜冒雪来到了小屋。她手上和脸上的皮肤都有些皴裂,看起来很老实,而且不爱说话,这一点颇合我的心意。我又像昨天一样,待她准备好晚饭便马上让她回去了。而后,就像一天已经结束了,我偎着暖炉,茫然地看着木柴在自然吹来的风的扇动下噼噼啪啪燃烧……
九点左右,我离开了村子,在雪光中踏着积雪,沿着山谷的背阴面往回走。走近最后的枯木林时,发现路边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枯树丛上有光亮。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微光孤零零地洒落在那里。我感到奇怪,为什么会有光照到这里,便四处张望,看到零星散布在山谷中的别墅只有一栋亮着灯。应该是我住的小屋,但只能辨出是位于远处那个山谷的上方。“原来只有我自己住在那山谷上面啊。”我这样想着,缓缓地往上走。“以前我都不知道那个小屋里的灯光能照到这么远的树林,瞧……”我自言自语似的说,“瞧,这边,还有那边,小小的光圈洒落在雪地上,几乎覆盖了整个山谷。这都是我小屋里的灯光……”
我从暖炉边走到窗边,稍稍看了一会儿山谷中不断变幻的风景,再回到暖炉旁。或许由于这个原因,我一整天都没有平静下来。
我终于爬上山谷,回到了小屋,站在阳台上,想再看一下小屋的灯光到底能把山谷照得多亮。但站在阳台上往外看,才发现灯光仅仅是从门窗里洒出一点点,落在小屋的周围而已。那仅有的一点亮光越到远处越变得微弱,最后和雪光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了。
今天,北面的某座大山好像刮起了暴风雪。昨天还清晰可见的浅间山,今天已完全被雪云覆盖,看来山里似乎刮着狂风,下着暴雪,连位于山麓的这个村子都受到影响。有时阳光明媚,雪却飘个不停;有时一大片雪云飘过山谷上方,南方连绵的群山上便能看到一块清晰的蓝天,整个山谷则一下子阴沉起来,猛地刮起暴风雪,没等人回过神来,又变得阳光普照。
“哎呀,刚才明明看到那么多光亮,在这儿一看,原来只有这么一点啊。”我忽然有些失望,自言自语着,仍旧茫然地看着那些光。这时,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这灯光的情形简直和我的人生一模一样啊。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周围只有那么一点点光,但是其实和小屋的灯光一样,比我想象的多很多。或许这些光亮在无意识中照亮了我的人生……”
十二月二日
这个意外的想法,让我一直在映满雪光的寒冷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
傍晚,那个姑娘把饭做好,我就打发她回去了。然后自己把大桌子拉到暖炉边,吃饭和写作都用这张桌子。这时忽然发现头顶的挂历还停留在九月份,便站起来把已经过去的月份撕掉,在今天的日子上做了个记号。接下来,时隔一年,我又打开了笔记本。
十二月三十日
我站在几乎被积雪掩埋的阳台上,环视周围。从这里俯视来时走过的背阴处,正好是美丽的小山谷的一部分。啊,刚才乘着雪橇独自先回去的小弟弟的身影,在光秃秃的枯树间时隐时现。我目送着他可爱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下方的枯树林中,开始环视山谷中的景色。这时,姐姐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我走进小屋。连墙壁都贴着杉树皮,天花板也很简陋,几乎什么都没有,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差。我马上跑到二楼看了看,床、椅子和各种摆设都是双人的,就像正好是为了我和你准备的——如此说来,以前我多么期望能在这样的山中小屋里,过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晚上。今夜,我也任由自己的思绪飞驰。
我租的小屋在那个村子往北一点的小山谷中。那一带很久以前就有不少外国人的别墅,我租住的小屋应该在别墅群的最边上。据说来避暑的外国人都将这个山谷称为“幸福谷”。但是,这个人迹罕至的寂寥山谷哪一点可以称得上幸福呢?我一路看着那些埋在大雪中、就像被人抛弃的别墅,气喘吁吁地跟在两个人后面。突然,一个与幸福谷完全相反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我犹豫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把想到的名字说了出来——死亡阴影之谷。对,这名字更符合这个山谷的情形。至少对将要在寒冬的山谷中独自生活的我来说是这样。我想了一路,终于来到租住的那个靠边的小屋。屋顶覆盖着树皮,有个马马虎虎的阳台,周围雪地上有很多来历不明的脚印。姐姐先打开房门,走进去打开防雨窗。她的小弟弟告诉了我那些奇怪脚印的真相:这个是兔子的,这个是松鼠的,还有那个是野鸡的……
“我似乎不比普通人幸福,也并非不幸。那种人们所谓的幸福,曾经让我们那样焦虑不安,现在却又能随时忘掉。相反,或许我现在的状态更接近幸福。当然,也可以说现在我的心最接近幸福,却又比幸福多了一点悲伤,但也并非不快乐……我能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活着,或许是因为我尽量不与人交流,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骨气的我能做到这些,都是多亏了你。但是,节子,我从来没有觉得我这样孤独地生活是为了你,只觉得是为了我自己,做我喜欢做的一切。又或许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你,但我已经对你的爱——那让我受之不起的爱——习以为常,甚至让我觉得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你是那样别无所求,一心一意地爱着我……”
将近三年半之后,当我再度来到这座村庄时,它已完全被大雪覆盖。听说雪已经下了大约一周,直到今天早晨才算停下来。请来为我做饭的村里的小姑娘和她弟弟把我的行李装到小雪橇上,帮我搬到了租住的山中小屋,我将在这里度过整个冬天。我跟着雪橇留下的印迹走,几次差点滑倒。山谷背阴处的积雪竟已冻得如此结实……
我这样思考着,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小屋外面,像往常一样站在阳台上。和这个山谷相邻的地方不断传来呼啸的风声。我在阳台上竖起耳朵,就像是特意出来倾听那遥远的风声似的,一直站在那儿。这个横亘在面前的山谷中的一切,初看不过是连成一片的混沌物体,在雪光的映照下发着微弱的亮光,根本分不清其中有什么。但看着看着,不知是眼睛习惯了昏暗的光线,还是记忆在不知不觉间填补了视觉,不知从何时起,很多东西都慢慢清晰起来,有了线条和形状。这所谓的幸福谷,一切都变得如此亲近——对,在这里住惯了,我也和别人一样,觉得可以将这里称为幸福谷了。山谷对面狂风呼啸,只有这里一切都很平静。当然,我的小屋后面偶尔传来簌簌的声音,恐怕是远方刮来的风终于吹到这儿,微微吹动树枝,令它们相互碰撞。脚边的两三片落叶,偶尔被风的余力吹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移到别的落叶上……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一日 K··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