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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5章

“您真的可以解释?”

“他不是不想回来,埃莉诺。这一点我看得很明白。他是没能力接受我的邀请。我告诉你,我已经全想通了。一开始我同你一样,觉得这一切很奇怪,但现在,所有问题我都能解释清楚了。”

“当然。我对自己的解释是非常满意的。但是你嘛,埃莉诺,你总是喜欢疑神疑鬼—— 我知道,我的解释,你是不会满意的。但你也无法动摇我的观点。我相信,史密斯太太怀疑威洛比对玛丽安有意,但她并不赞成—— 也许是因为她对他另有安排—— 因此迫不及待地把他支开。她派他去办的事情,不过是为把他支走而编造的借口罢了。我相信,事情就是这样。而且,他也知道,史密斯太太确实不赞成他同玛丽安交往,因此他还不敢向她坦白跟玛丽安订婚的事。他觉得自己还得依附于她,只好听从她的安排,暂时离开德文郡。我知道,你会对我说,事情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我不想听你挑刺儿,除非你提出另一番理论,能同样圆满地解释这件事。现在,埃莉诺,你有什么说的?”

“这事可真怪,他说走就走了!就像是一眨眼的事!昨晚他跟我们在一起时还那么开心,那么快活,那么亲热!可是现在,他只提前十分钟打个招呼就走了,而且还不打算回来!—定出了什么事,他瞒着我们。有话不说,这也太不像他了。您一定也看出这很反常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们是不是吵架了?否则他为什么那么不情愿接受您的邀请回这里来呢?”

“没有,因为您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

“我们亲爱的威洛比现在已经离巴顿好几英里远了,埃莉诺,”她一边坐下干针线活儿,一边说,“你说他路上的心情该多沉重啊!”

“我知道你会对我说,事情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噢,埃莉诺,你的想法真让人捉摸不透!你宁愿往坏处想,也不肯相信会有好事。你宁愿担心玛丽安会遭遇不幸,担心可怜的威洛比会犯错误,也不肯替他辩解。他向我们告别时没有平常那么热情,你就认定他应该受到责备。他也许只是一时疏忽,或者只是因为最近的失意而情绪低落,难道你就不能体谅他一下?虽然没有得到完全确认,但你能因此就否认这种可能性吗?对于一个有那么多地方值得我们喜欢,没有一个地方让我们瞧不起的人,我们就一点也不能替他辩解?他的动机或许是无可置疑的,只是不得不暂时保守秘密罢了。说到底,你究竟在怀疑他什么呀?”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母亲回到客厅,虽然双眼通红,脸色却没有那么忧郁了。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我们刚才看到他一反常态的样子,自然会怀疑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不过,您刚才劝我应该体谅他,这话很有道理。我评判所有人的时候,都希望做到公正坦率。威洛比那样做,也许确实有充分的理由,我也希望他有。但是,假如他刚才就把前因后果讲清楚,那才更符合他的为人。保守秘密或许是应该的,但他这样的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难免会觉得奇怪啊。”

但是,不管他们到底是怎样分的手,妹妹的痛苦都是无可置疑的。她极为体贴同情地想,玛丽安此刻多半正在纵情大哭,以纾解心中的痛苦吧。她的悲伤还会反反复复,没完没了,仿佛这是自己必须承担的义务。

“既然这样,你就别责备他行为反常了,毕竟他身不由己。话说回来,你真的认为我为他辩解的话有道理?我真高兴 —— 他被宣判无罪啦。”

埃莉诺心中的不安不亚于母亲。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她除了焦虑之外,也不禁生疑。威洛比告辞时的态度,他的尴尬,他的强颜欢笑,尤其是他对母亲邀请的拒绝,那副忸怩迟疑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妹妹的情人,也不像是他本人—— 这一切都让她十分不安。她一会儿担心威洛比从未对他与妹妹的感情有过认真的打算,一会儿又担心他和妹妹之间不幸发生了争吵。玛丽安离开客厅时是那么痛苦,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真的大吵了一架。不过,考虑到玛丽安那么爱他,吵架又似乎不大可能。

“话也不能这么讲。对史密斯太太隐瞒他们订婚的事实—— 如果他们确实订了婚的话—— 这也许是恰当的。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威洛比尽量少在德文郡露面就是非常明智的做法。可是,他们没有理由连我们也瞒着啊。”

达什伍德太太心中五味杂陈,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客厅。威洛比的突然离去,令她既忧虑又惊愕。她想独自静静。

“瞒着我们!我的乖女儿,你是在指责威洛比和玛丽安瞒着我们吗?这就真是奇了怪了,你难道不是每天都在用眼神责备他们不够谨慎吗?”

接着他便匆匆向大家告别,离开了房间。她们看他上了马车,一转眼,连人带车都消失不见了。

“我不需要他们相爱的证据,”埃莉诺说,“但需要他们订婚的证据。”

他说不下去了。达什伍德太太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大家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打破沉默的是威洛比。他淡淡一笑,说:“这样磨蹭下去太傻了。我不想折磨自己,既然现在无法与朋友们欢乐相聚,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我对这两点都深信不疑。”

“我现在担负的差事,”威洛比惊慌地回答道,“是那种……那种……我自己也不敢说……”

“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俩可是一个字也没向您透露过啊。”

“我只能再说一句,亲爱的威洛比,巴顿乡舍永远欢迎你。我不想逼你马上回来,因为只有你自己才能判断,怎样做才能让史密斯太太满意。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怀疑你回来的意愿,也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判断。

“他们的行为已经表明了一切,根本不需要亲口承认。至少最近两周,威洛比对玛丽安和我们大家的态度,难道不是已经明白地显示出他爱玛丽安,把她当作未来的妻子,把我们当作最亲的亲人?难道我们不是完全心意相通?他之所以每天都有那样的神色和举止,对我抱着那样殷勤而深情的尊敬,难道不就是为了得到我的首肯?我的埃莉诺,你怎么能怀疑他们没有订婚?你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呢?威洛比明知你妹妹中意他,怎么会不对你妹妹表明心迹就一走了之,而且一走可能就是几个月?他们怎么可能一句贴心话都不说就分手?”

达什伍德太太惊诧地看着埃莉诺,埃莉诺跟母亲一样诧异。一时间,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最后还是达什伍德太太打破沉默。

“我承认,”埃莉诺答道,“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已经订婚,只是有一点除外。那就是,他们两人对这件事都闭口不谈。在我看来,这一点几乎就能推翻其他所有证据。”

他的脸更红了,两眼紧盯着地板,只是回答说:“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真是怪了!他们俩公开谈情说爱的事,你全都看见了,却对他们的关系提出质疑,看来你一定觉得威洛比是个卑鄙小人。这么长时间以来,难道他对你妹妹只是在逢场作戏?你认为他真的对你妹妹毫无感情?”

“难道只有史密斯太太是你的亲友?难道这一带只有艾伦汉姆欢迎你?太不像话了,威洛比。难道你非得等我们发请帖你才回来?”

“不,我不是这样想的。我相信,他肯定是爱玛丽安的。”

他红着脸答道:“您对我真好,但我想我不会很快返回德文郡。我每年只来探望史密斯太太一次,一向如此。”

“可是在你眼中,他却冷漠无情地离开了她,全然不顾他们的未来。如果真是如此,他们之间的柔情蜜意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真是太令人遗憾了。不过,史密斯太太吩咐的事情,你不得不办。但愿她的事不会让你离开我们太久吧。”

“您别忘了,亲爱的妈妈,我从不认为这件事是绝对的。我承认,我有过疑虑,但现在已经减轻,也许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如果我们发现他们有书信往来,那我所有的担忧都会烟消云散[30]。”

“差不多马上就得动身。”

“这可真是巨大的让步啊!要是你看到他们两个站在圣坛前,应该会认为他们要结婚了吧。你这孩子真是讨厌!我可不需要这样的证据。我对这事儿没有一星半点的怀疑。他们从未遮遮掩掩,一直都光明正大,毫无保留。你不会怀疑妹妹的心意,那就一定是在怀疑威洛比。但为什么呢?难道他不是个爱名誉、重感情的人?难道他曾经表里不一,引起了你的警觉?难道他是个骗子?”

“去伦敦!今天上午就走?”

“我希望他不是,也相信他不是这种人。”埃莉诺叫喊起来,“我喜爱威洛比,真心喜爱他。对他的诚实的怀疑,不仅让您痛苦,也让我自己难受。这种怀疑是不知不觉中冒出来的,我不会任其发展下去。我承认,他今天上午态度大变,把我吓了一跳。他的言谈一反常态,您好心邀请他,他的回应却很不诚恳。但这一切都可以用您设想的处境来解释。他刚同妹妹告别,眼看着她哀痛欲绝地离开。却不敢得罪史密斯太太,只好克制住尽快返回这里的愿望。但他也知道,拒绝您的邀请,说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会在我们全家心目中转变成一个既卑鄙又可疑的角色,这当然会让他感到窘迫不安。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他完全可以公开承认自己的难处,这样做不是更能维护他的名誉吗?而且也更符合他平日里的个性。但我不会那样褊狭,仅仅因为对方和自己见解不同,或者不如我想的那样正确,那样前后一致,就质疑对方的行为。”

“是的,因为我答应与你们共进晚餐,现在却做不到了。今天早上,史密斯太太仗着自己有钱,对我这个依靠她的可怜侄儿发号施令起来,派我去伦敦给她办事。我刚接到这份差事,告别了艾伦汉姆庄园。为了能让自己开心一点,现在特来向你们辞行。”

“你说得很对。威洛比当然不用怀疑,虽然我们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他在这里却不是个陌生人,有谁说过他一句坏话呢?要是他自己做得了主,能马上结婚的话,走之前不立即把所有事都向我交代清楚才怪呢。可他做不了主呀。从某些方面看,他们的订婚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因为到底何时结婚还完全说不准。现在,只要行得通,就连守口如瓶也是十分明智的。”

“失望?”

玛格丽特走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这时埃莉诺才得空思考母亲的解释。她承认,其中许多说法是有可能的,并希望一切都能如母亲所言。

“但愿没有。”他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挤出一丝微笑,接着说,“我倒是觉得自己快生病了,因为我遇上一件令人十分失望的事情,正苦恼着。”

她们一直没有看到玛丽安,到吃晚饭时,她才一言不发地走进餐厅,坐在餐桌边。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样子,她到这时才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她躲避着大家的目光,吃不下饭,也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母亲怀着关切与怜惜,默默握住她的手。她仅有的那点自制力又瞬间丧失—— 顿时泪如雨下,拔腿离开了房间。

“她出什么事了?”达什伍德太太一进客厅便嚷嚷起来,“生病了吗?”

这种强烈的精神压抑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无力控制自己,因为她根本无意控制自己。只要有人稍稍提到与威洛比有关的事情,她马上就会受不了。虽然一家人都万分焦虑地想要安慰她,但只要一开口,总免不了会触及她的伤心事,让她想起威洛比。

母女三人从巴顿庄园回来时,发现威洛比的小马车和仆人在乡舍外等候,达什伍德太太当即确定自己猜中了。到目前为止,事情都在她的料想之中。谁承想,一进屋,她便看到了大大出乎意料的场面。她们刚进走廊,玛丽安就从客厅匆匆跑出,看上去极其痛苦,不停地用手帕抹着眼泪,没有理会她们便跑上楼去了。她们又惊又怕,径直走进她刚刚离开的客厅。那里只有威洛比一个人,正背对着她们,靠在壁炉台上。听到她们进来,他转过身,脸上流露出同玛丽安一样的激动表情。

[30]根据当时英国的习俗,陌生的年轻男女不能有书信往来,除非双方已经订婚。

达什伍德太太第二天去拜访米德尔顿夫人,只有两个女儿跟着。玛丽安借口有琐事要处理,没有同行。她母亲猜,头天晚上威洛比肯定同她约好,趁她们都不在的时候来找玛丽安,于是便心满意足地准许她留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