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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4章

“布兰登上校!”

爱德华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自己都说不出来,别人就更不可能替他说出来了。他满脸震惊。听到这样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消息,当然会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他只说出五个字:

“没错。”最难堪的时刻已经过去,埃莉诺变得更加坚定,接着说道,“布兰登上校这样做,是为了表示他对最近发生的事情的关心—— 你家人的无理行径将你置于痛苦的境地—— 当然,玛丽安和我,还有你所有的朋友,都同他一样关心你。另一方面,他的这一举动也表明,他高度尊敬你的人格,尤其赞许你现在的所作所为。”

“但是,”埃莉诺恢复了镇静,决定尽快完成那项可怕的任务,于是说道,“即便我们不能当面向你表达临别祝福,你也不至于不愿接受我们的祝福就走吧。詹宁斯太太说得一点不错,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刚才我正打算给你写信呢。我受人委托,要办一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说到这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布兰登上校十分钟前还在这里,他要我转告你,他知道你打算去做牧师,所以非常乐意向你推荐刚刚空缺出来的德拉福德教区牧师的职位,只是薪资不算理想。请允许我祝贺你有一位如此可敬又明智的朋友。我和他都希望这份薪资能更优厚—— 目前只有大约一年两百英镑—— 以便使你更有能力,不仅解决自己的临时食宿问题,还可以……总之,要是能帮你实现成家立业的愿望就好了。”

“布兰登上校给了我一个牧师职位!这可能吗?”

“詹宁斯太太告诉我,”他说,“你想同我谈谈,至少我认为她是这个意思,否则我也不会这样来打扰你。不过,如果不见见你和你妹妹就离开伦敦,我一定会万分遗憾的。尤其是,我很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大概一时半会儿都见不到你们了。我明天要去牛津。”

“你家里人对你无情无义,才让你对在别处得到的友谊如此惊讶。”

埃莉诺刚才发呆迷茫时还在庆幸,不管在信中表达自己有多么困难,总胜过当面告诉对方。但她的客人偏偏在这时来访,让她不得不去做这世上最大的难事。爱德华的突然现身叫她大惊失色,不知所措。自从爱德华订婚的消息公开之后,也就是说,自从他知道埃莉诺听说过这件事之后,埃莉诺就再也没见过他。这种情况,再加上埃莉诺先前一直犹豫不决,此刻又不得不将那件事告诉爱德华—— 这些因素凑在一起,让埃莉诺好一阵子都很不舒服。爱德华同样非常苦恼。他们一起坐下来,看样子接下来的谈话氛围会异常尴尬。爱德华记不清自己进屋时有没有请埃莉诺原谅自己的贸然闯入,不过保险起见,坐定之后,他一有机会说话便正式道了歉。

“不是这样。”爱德华突然醒悟过来,答道,“我并不会惊讶于你的友谊。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你,多亏你对我的好意。我对你充满感激—— 要是做得到的话,我一定用语言充分表达出来—— 但你知道,我这个人嘴太笨。”

爱德华是来送告别卡的,在门口碰到正要上车的詹宁斯太太。她道歉说自己不便回屋,但敦促他务必上去,因为达什伍德小姐就在楼上,有非常特别的事情要同他讲。

“你完全弄错了。说实话,这事完全归功于—— 至少绝大部分归功于—— 你自己的美德,以及布兰登上校对你这种美德的赏识。我根本没有做什么。在获悉他的打算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职位空了出来。我也从未想到,他有能力为你安排这个职位。作为我和我一家人的朋友,他也许会—— 我知道他肯定会—— 十分乐意将这个职位赠送给你。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从未求他帮你,所以你不用谢我。”

现在她全心全意思考的,是这封写给爱德华的信该如何开头,自己该如何表达。他们之间曾有过特殊关系,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她办起来反而困难重重。她既害怕说多了,又担心说少了,只能握笔坐在那里,对着信纸冥思苦想,直到爱德华本人进来,才打断了她的思路。

事实迫使埃莉诺承认,自己多少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不过,她非常不愿意以爱德华的恩人自居,所以承认起来犹犹豫豫。或许这一表现加深了爱德华最近形成的一种怀疑。埃莉诺说完之后,他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他仿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张开口,说道:

“当然,太太。”埃莉诺答道。其实,詹宁斯太太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她一心想着能一个人静静,才不要被当成女主人去谈论女仆的问题呢。

“布兰登上校似乎是个品德高尚、值得尊敬的人。我总听人这样评价他。而且我还知道,你哥哥非常尊重他。他无疑是通情达理之人,绅士风度十足。”

“亲爱的,我刚想起贝蒂的妹妹,我很高兴能给她找一个这么好的女主人。不过,我也说不准她能不能当一位太太的贴身侍女。她是个出色的女仆,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不过,这种事还是等你空下来再考虑吧。”

“没错。”埃莉诺回答道,“我相信,对他有进一步了解之后,你就会发现他正是你听说的那种人。考虑到你们即将成为近邻—— 我听说牧师寓所就紧挨着他的府邸—— 他就该是这样人,这是极其重要的。”

说完她便走了,但没一会儿又折回来。

爱德华没答话。但当埃莉诺扭过头去,他趁机看了她一眼,眼神是那样严肃,那样热诚,那样忧郁,仿佛在说,他真希望以后牧师寓所离上校府邸越远越好。

“所以只好由你去说啦。哎哟,这种细腻的心思还真古怪!不过,我就不打扰你了。”看到她准备写信,詹宁斯太太又说,“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最清楚怎么办。再见了,亲爱的。自从夏洛特生孩子以来,我还没听到过如此让我开心的事呢。”

“我想,布兰登上校是住在圣詹姆斯街吧?”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一边从椅子上站起身。

“布兰登上校是心思非常细腻的人。他不愿自己去向费拉斯先生说明自己的打算,宁愿别人代他转述。”

埃莉诺告诉他门牌号码。

埃莉诺不大明白詹宁斯太太开头说的那几句话,但她觉得没必要追问,所以只是回答了最后这个问题。

“我必须走了。既然你不让我谢你,我只好去向上校表达感激。我要告诉他,他已让我成为一个非常—— 一个无比幸福的人。”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件事就得费拉斯先生来做。这对他再好不过了。是呀,他当然要准备接受神职啦。我真高兴,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程度了。但是亲爱的,你来写这封信是不是不大合适?难道不该由上校亲自来写?没错,要他写才对嘛。”

埃莉诺没再留他。他们分手时,埃莉诺真诚地表示,不管他的处境发生怎样的变化,她都会永远祝他幸福。爱德华也很想表达同样的祝福,却无力说出来。

这番话让詹宁斯太太大惑不解。为什么要急着给费拉斯先生写信,她一时没想通。但思索片刻后,她明白过来,不禁乐了,于是大声说道:

“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门在爱德华身后关上时,埃莉诺自言自语道,“他就是露西的丈夫了。”

“是的,太太,请连露西也不要告诉。推迟一天没什么关系。在我写信给费拉斯先生之前,我想还是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为好。我马上就去写信。重要的是不能耽误他的时间,因为他要接受神职,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做。”

怀着这种愉快的期待,她坐下来重新思考刚才发生的事,回忆说过的话,努力理解爱德华的所有感受。当然,她也带着不满反思了自己的言行。

“噢,好吧,”詹宁斯太太回答时非常失望,“这么说,你不让我告诉露西啦。我本来还想着今天跑一趟霍尔本区呢。”

詹宁斯太太见了些从未见过的人,回到家中本该大谈特谈一番,但由于一心惦记着她掌握的那个重大秘密,别的事都顾不上了,一见到埃莉诺,她就重提起那个话题。

“当然,太太,我是要告诉玛丽安的。但现在我还不打算给别人说。”

“对了,亲爱的,”她嚷道,“我叫那小伙子上来找你了。我没做错吧?我想你没遇到多大困难吧。你没觉得他很不乐意接受你的提议吧?”

在她们开始谈话之前,玛丽安就离开了房间。

“没有,太太。那倒不会。”

“好啦,亲爱的,我的话还没讲完一半就要走了。不过,到晚上我们可以从头再谈,那时就没人打扰我们了。我不会叫你跟我一起出去的。我敢说,你现在满脑子都想着那件事,才没心思陪我呢。何况,你一定急着要去告诉妹妹吧。”

“好吧,那他多久能准备好?事情似乎全得靠他了。”

仆人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传报说马车已停在门口。詹宁斯太太一边立刻准备出发,一边说:

“说真的,”埃莉诺说,“我不懂这种事该怎么办,说不准要用多长时间,要做哪些必要的准备。不过,我想两三个月应该就能完成神职受任的事吧。”

“噢,那能怪谁?他为什么不修?他自己不修谁修?”

“两三个月!”詹宁斯太太惊呼,“天啊!亲爱的,你说起来还真冷静呀。难道上校还能等两三个月不成!上帝保佑!反正我肯定是等不下去的!虽说我们大家都很乐意帮助可怜的费拉斯先生,但我觉得为他再等上两三个月真的不值啊。肯定可以找到别的什么人,照样能做事—— 找个已经有神职的人。”

“他说房子年久失修了。”

“我亲爱的太太,”埃莉诺说,“您都在想什么呀?要知道,布兰登上校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帮帮费拉斯先生啊。”

“嗯,亲爱的,我正是这个意思。至于说房子不好,我不明白上校是什么意思,因为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房子。”

“上帝保佑你,亲爱的!你总不至于要我相信,上校娶你就是为了给费拉斯先生十个几尼吧!”

“我想,您是要跟着去德拉福德找啦。”埃莉诺微微一笑。

此话一出,双方的误会才终于结束。两人立即解释一番,都没觉得有什么扫兴的,反而相当开心。对詹宁斯太太来说,先前是为上校和埃莉诺高兴,现在只是换作为爱德华和露西高兴。何况,上校和埃莉诺的喜事依然有戏。

“机会!”詹宁斯太太重复道,“噢,这个嘛,只要男人下定决心做这件事,就总是会很快找到机会的。噢,亲爱的,我要再三祝你快乐。如果世上真有美满的夫妻,我想我很快就知道该去哪里找啦。”

“没错,没错,牧师寓所确实很小,”一开始的惊喜过后,她说,“很可能是年久失修了。我当时还以为他在为自己那座房子道歉呢。就我所知,那房子光是底层的客厅就有五间,而且我记得他家的女管家还说过,房子里放得下十五张床!当时我就奇怪他为什么要道歉,何况还是对你道歉,你可是住惯了巴顿乡舍的人啊!真是太可笑了。但话说回来,亲爱的,我们还得提醒上校,在露西嫁过去之前把牧师寓所修缮一下,让他们住得舒服一些。”

“您知道上校心地仁慈,所以才会做此判断。但您至少预见不到,机会竟然来得这么快!”

“但布兰登上校似乎认为牧师薪资太低,不够让他们结婚的。”

“天啊!亲爱的,你也太谦虚了。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我近来常想,这事儿迟早会发生的。”

“上校是个傻瓜,亲爱的。他自己每年有两千英镑的收入,就认为没这么多收入的人无法结婚。记住我的话,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在米迦勒节之前去拜访德拉福德的牧师寓所。当然,要是露西不在那里,我是不会去的。”

“谢谢您,太太,”埃莉诺说,“这确实是一件让我十分快乐的事。我感受到了布兰登上校的盛情厚意。愿意像他这样做的人确实不多,像他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我平生从未如此吃惊过!”

埃莉诺同詹宁斯太太的想法一样:爱德华和露西很可能不会再等下去了。

“达什伍德小姐,”布兰登上校一走,詹宁斯太太便狡黠地笑着说,“我也不问你上校都跟你说了什么。不瞒你说,我尽量躲到听不见的地方,可难免还是有一两句话飘进了我的耳朵,让我猜出他在干什么。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一辈子就没这么高兴过。我衷心祝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