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到屋里去。”
“我来找你聊聊。我查看了下信箱里的信，发现你还住在这栋房子里。”
博斯替他开了车门。博斯把埃德加查看过的信收了起来，和他一起从前门进了房子。
“什么事？”
“亲爱的，我回来了。”博斯大声说。
“该死，伙计。我真是晕了。”
埃德加看了他一眼，满脸都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他一直都知道博斯是个独行侠。博斯微笑着摇了摇头。
“差不多九点。”
“开个玩笑，”他说，“要喝点什么吗？我这儿没啤酒了，还有一瓶波旁威士忌，差不多就这些。”
“该死，我竟然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波旁威士忌挺好，”埃德加说，“或许能放一两块冰块。”
“嘿，搭档。”
博斯示意他先去客厅，自己则直接去了厨房。他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玻璃杯，每个里面放了点冰块。他听到埃德加把顶着推拉门的扫帚拿到一旁，打开了门。博斯从冰箱顶上拿了那瓶波旁威士忌，朝露台走去。埃德加正站在栏杆旁看着卡汉加山口。
“哈里？”
“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啊。”埃德加说。
博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埃德加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朝他看去。因为旁边有一盏路灯照在博斯头顶，埃德加只看到了博斯的黑色轮廓。
“你是说这房子，还是峡谷？”
杰里·埃德加在方向盘前睡着了。
“我想两个都是。”
当他到达自己的住所时，有辆汽车停在门前，车里的人正瘫坐在前排座椅上。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博斯并没有约任何人。他把车停进车棚，走上街，从堵住自己家门前走道的汽车后面走了过去。当他走近时，他打开手机上的闪光灯，从驾驶员开着的窗户那儿照了进去。
“干杯。”
博斯感到一阵愧疚。女儿的世界在不断变大。她在去各种地方，这也是很自然的事。他乐见其成，又不愿为此承受煎熬。她也只是在去外地上学之前的那几年才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博斯非常后悔此前失去了那么多年的时光。
博斯将两个杯子都递给了他，自己好打开酒瓶封倒酒。
然后她便挂断了电话。
“等一下，”埃德加一看到标签就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也是。”
“什么玩笑？”博斯问。
“好的，爱你。注意安全。”
“哈里，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
“太棒了，爸爸。不过我得挂了。”
“这个？”
“只要你喜欢，哪儿都行。”
现在博斯看到了标签。埃德加转身将杯子里的冰块从栏杆上倒了出去，然后把空杯子伸向博斯。
那是她在洛杉矶最喜欢的比萨店。
“派比·范温克可不能放冰块。”
“好的，我会的。不过，说实在的，这边的纽波特有家莫扎。我们可以去那儿吗？”
“真不放？”
“好吧，留一个晚上给我，怎么样？你说哪天，我到你那儿去，我们可以在周围找地方吃点东西。我就想去看看你。”
“放的话就像是在热狗上涂了番茄酱。”
博斯感觉不妙。他之前笨嘴拙舌地提到过夏威夷这个主意，几个月前还提到过，之后却没有去做安排，结果现在她已经有自己的计划了。他知道自己能和她在一起、能在她生命中陪伴她的日子不多了。这件事又让他想到这一点。
博斯摇了摇头。他没能理解埃德加做的这个比喻。他说：“人们总是会往热狗上涂番茄酱。”
“这就是春季假期。我要去因皮里尔比奇待四天，然后回学校，因为春季假期实际上算不上是个假期。我有两个心理学项目要参加。”
埃德加拿着杯子，博斯开始给他倒酒。
“好吧，好吧。春季假期呢？我以为我们会一起去夏威夷或是什么地方。”
“悠着点，”埃德加说，“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瓶酒？”
她把这个词拖长，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
“之前我给人干了些活，这是礼物。”博斯说。
“爸——爸。”
“那这哥们肯定干得不错。到易贝上看看这东西，你肯定会后悔自己把它给开了。你能用它给你女儿换辆车。”
“千万别穿过边境，好吗？”
“是姐们。那个我帮忙干活的人。”
博斯知道，她的三个室友中有一个家住在南部边境附近的因皮里尔比奇。
博斯又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签。他将瓶口放到鼻子前，闻到一股浓厚而独特的烟熏味。
“不是啊，抱歉，爸爸。我和室友们打算考试一结束就向南去因皮里尔比奇。下一次有时间的时候我再到北边来。”
“一辆车，嗯？”
“如果是要期中考试了，是不是说你之后就会到洛杉矶来？”
“好吧，至少能付个首付。”埃德加说。
在警察这个行当里，有这么一句话：所有地方都是安全的，直到它们不再安全。只需要片刻工夫、一个坏人、一次捕猎者和猎物相遇的机会，一切就都改变了。他早就已经和女儿说过这些，并不想把通话变成争吵。
“我差点转手送人，当时打算送给圣费尔南多的局长。我猜那得让他开心得跟过年似的。”
“爸，我们都谈过这个问题了。校园里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他得一整年都跟过年似的。”
“我担心的不是图书馆，是车库。”
博斯刚把瓶子放到四英尺长、二英尺宽的栏杆上，埃德加就慌了。他一把抓住酒瓶，以免地震或是圣安娜风把它吹到下面漆黑的峡谷中去。他小心地将瓶子放到了躺椅旁的桌子上。
“求求你别再拿图书馆的事说我了，那样我压力会更大的。那里非常安全，我会和很多其他年轻人在一起。”
他走回来，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品着酒，望着山口。山口底部，101高速公路仍然像一条红白色的丝带，白色的车灯朝北开往好莱坞，红色的车灯则是朝南开去。
见他没有回应，他女儿便开了口。
博斯等着埃德加开口说明来意，但是埃德加一直没有开口。他这位老搭档品着少有的波旁威士忌，看着灯光，似乎很满足。
这是个让博斯感到不安的话题。他女儿喜欢到学校图书馆学习，在那里可以更好地集中精力。可她经常待到半夜，甚至凌晨，这样她就必须自己一个人走到地下车库去开车。他们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讨论过这个问题，博斯试图要求她晚上十点必须回去，但是她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愿意接受这一宵禁安排。
“说吧，什么事让你今天晚上一路开车过来？”博斯最后问道。
“压力重重，这周期中考试。我正要去图书馆。”
“哦，我不知道，”埃德加说，“是今天见到你的缘故吧。看到你还在这个圈子里，我很难不去想点什么。我讨厌我的工作，哈里。我们什么事都干不成。有时候，我觉得州里是想保护那些恶棍医生，而不是除掉他们。”
“怎么样啊，小麦？”
“算了吧，你还在领工资呢。我可没有——除非你把他们每个月给我的那点装备费用算作工资。”
“嘿，爸爸。”
埃德加笑了起来。“就那点，嗯？你可真的是不差钱啊。”
时间已经很晚，高速公路顺畅了许多，他轻松地混入了车流。他给女儿打了个电话。除了晚上习惯性地发句晚安短信，过去几天他一直没有和女儿通过话。女儿竟然接了，这让他有些吃惊。通常一到晚上她就忙得没有时间接电话。
他抬起酒杯，博斯和他碰了个杯。
博斯曾经可以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地处理案子，还不觉疲惫。那种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哦，是啊，”他说，“开银行的嘛。”
离开机场前，博斯让卢尔德到管制塔上去告诉奥康纳他们要正式征用记录那架跳伞飞机出入的写字夹日志，特别是周一早上在药店枪击案发生前的着陆记录。这一记录将和录像一起成为证据。警探们决定暂时结束工作，并约定第二天早上八点到作战室集合，共同制订拿下面包车司机的计划。西斯托和卢尔德从怀特曼前往玛嘉丽去补上晚饭，博斯则决定回家。他希望能够在困意来袭并把他击倒之前找点时间，再看看博德斯案的卷宗。
“该死的好莱坞怎么样了？”埃德加说，“连个命案组都没了。”“是啊，世事无常。”
“我们就将恐怖之神放到他面前。如果他不害怕我们的话，我们就让他害怕桑托斯。”
“世事无常。”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又碰了碰酒杯，安静地品了会儿酒，埃德加这才说出他今天到山上来的目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博斯说，“我们必须假定为桑托斯工作的所有人之所以为他工作是因为他们都是忠诚的下属。他们不害怕蹲监狱，这会让他们难以击破。”
“查利·霍文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想知道关于你的情况。”
“顺藤摸瓜，”西斯托说，“我喜欢这主意。”
“你怎么说？”
“那辆面包车，”博斯说，“明天我们去把司机带来，看看他会怎么说。”
埃德加转过身，盯着博斯。露台上太暗，博斯只能看到他眼里闪出的光亮。
“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哈里？”他问。
“我说你是个好人，说该信任你，好好待你。”
西斯托最终打破了沉默。
“我很感激，埃德加。”
博斯点了点头。此时三名警探下定了决心。
“哈里，不管这是什么事，我都想加入。我已经袖手旁观太久了，一直看着这情况越来越差。我是要你带上我。”
“桑托斯。”卢尔德说。
博斯喝了一口满是烟味的波旁威士忌之后才回答。
“我们会的，”博斯说，“不过我希望能够抓住那个发号施令的人。那个让这两名枪手登上飞机的人。”
“我们来者不拒。今天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把我们从你办公室里赶出去呢。”
“我们得抓住这些家伙。”西斯托说。
“是啊，因为是你让我想起来，我他妈的到底该做点什么。”
“来了又走，就像这样，然后两个人被杀掉了。”卢尔德说。
博斯点了点头。二十五年前，当他和埃德加在好莱坞还是搭档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埃德加没有全身心投入。但是他也知道，救赎可能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出现。
十点二十一分，面包车返回机场。汽车行驶没有超速，经过大门，靠近机库时也没有匆忙的感觉。一到那里，车两侧的门就立刻打开，两个人从车上下来，直接登上了跳伞飞机。此时飞机螺旋桨已经启动，随后滑行回跑道，然后起飞。
“你知道圣费尔南多在哪儿吗？”博斯问。
西斯托拿着遥控器。他将快进速度加快到了四倍速，然后他们一起等着。博斯盯着录像计时器上的分钟数不断闪过。在十点十五分处，他让西斯托放慢到正常回放速度。药店录像捕捉到谋杀发生的时间是十点十分，而药店距离怀特曼大约两英里。
“当然，”埃德加说，“因为案子，我到圣费尔南多的法院去过几次。”
“或许吧，”博斯说，“快进些。”
“那好，如果你要加入，明天早上八点到圣费尔南多警察局，我们要开个策略会。我们打算拿下一名假买客，开始钓鱼。我们还可能在必要时把埃雷拉医生给带进来。在这方面，我们也许需要你帮忙。”
“我们可以让治安官办公室的实验室处理一下试试，”卢尔德说，“让录像更清楚些。”
“我会去的，哈里。”埃德加说。
他指了指视频监视器。“我们能证明是他们吗？”他问。
他一口将剩下的波旁威士忌喝到嘴里，品味了一番才咽下。他把空杯子放在栏杆上，边后退边指着杯子。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我们知道什么和我们可以证明什么是两码事，”他说，“药店里的那两人戴了面罩。”
“真是醇和。谢谢啦，哈里。”
博斯点了点头。
“要再来一杯吗？”
“哦，得了吧，”西斯托说，“肯定是这样，时间非常准确。他们坐飞机来，干了这票，你等着看，他们会在干完后再坐飞机走。”
“我倒是想，可明天得早起啊。我得回家了。”
西斯托说话时的怒意让博斯很喜欢，只是他明白感性观点和证据是两码事。“你怎么知道？”他问。
“有人在家里等你，杰里？”
“是他们，”西斯托说，“这两个狗杂种现在是去商业区，杀害我们的被害人。”
“实话实说，没错。在拉斯维加斯工作的时候，我又结婚了。是个不错的姑娘。”
十四分钟后，跳伞飞机着陆，滑行，然后进了飞机库。只有两个人下了飞机——都是身穿深色衣服的白人，着装看起来和药店的枪手非常相似。他们直接朝面包车走去，从侧门上了车。面包车不等飞机的螺旋桨停止旋转就开走了。
“我也在拉斯维加斯结过婚。”
录像放到早上九点十分时，他们彻夜加班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录像上，他们之前看到在诊所接送整队药物傀儡的面包车开到了机库前，使用遥控器打开了两侧的门，然后等待着。司机下车后去了一趟机库，很快就返了回来。
这是很久以来，博斯第一次想起埃利诺·威什。
当天晚上，博斯、卢尔德和西斯托带着搜查令返回怀特曼机场，调阅跑道摄像头的录像时，这一猜测似乎得到了确认。他们从周一午夜时分的录像开始回看，不断快进，只在偶尔有飞机着陆或者起飞，又或者有车辆靠近机场边缘成排的飞机库时，才放慢到正常速度。他们是在管制塔下面拥挤的设备间里回看的录像，这里同时还被用作保安办公室。空间如此狭窄，博斯甚至都闻得到西斯托嚼的尼古丁口香糖的味道。
“明天见。”埃德加说。
从药店的录像来看，杀害若泽·埃斯基韦尔和他儿子的凶手非常自信，以前应该做过类似的事。他们用左轮手枪避免武器出现故障，避免留下关键证据。他们没有表现出丝毫犹豫或是怜悯。博斯知道，每个大型犯罪组织都需要这样的执行者，他们愿意做必须做的事情，从而确保整个组织的生存和成功。现实中，这种人并不多见。正是因为这个，他怀疑杀手并非来自圣费尔南多附近，而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他们专门为了对付理想却又无知的小若泽·埃斯基韦尔所造成的问题。
他拍了拍博斯的上臂，回到屋里朝前门走去。博斯仍然站在露台上，品着他昂贵的波旁威士忌，回忆着过往。他听到埃德加发动了汽车，在夜色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