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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们大都年迈而邋遢,所穿的旧衣服在他们枯瘦的身上显得过于肥大。队伍里还有几个年轻人。这个队伍看起来就像在市区第五大道旁一家汤羹店前排队的人群一样。

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一名白发男子从那栋建筑里走了出来,朝特拉贝拉的一角走去。卢尔德降低车速,同时转了个弯。博斯看到其他几名男女正沿着诊所排成一队,等着通过侧门,登上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卢尔德继续开车向前,以免引起他们任何人的警觉。

很快他们就行驶在了怀特曼机场[1]南侧外围的道路上。这是一处名字颇具讽刺意味的小型综合航空机场,要知道它旁边的社区里绝大多数都是棕色和黑色人种。快到特拉贝拉时卢尔德把车速降了下来,博斯可以看到街角处一栋仅有一层的白色建筑。它之所以显眼是因为外墙刚刚粉刷过,在阳光下很亮,同时也因为没有任何标识标明这是一家诊所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你怎么看?”她问。

他们通过了杜鲁门南段和圣费尔南多路汇在一起的地方,很快就穿过地界,进入了柏高。尽管没有“欢迎来到洛杉矶”的标牌,两边社区的差异却显而易见。这里的街道垃圾遍地,墙上满是涂鸦。中间道路发黄,野草丛生。和道路平行的地铁轨道两旁竖立的护栏上挂满了塑料袋。博斯觉得很失望。尽管柏高的族群组成和圣费尔南多一样,但是两边社区的经济水平差距很大。

“我不知道,”博斯说,“哪种诊所会不在门口设标识呢?”

因为录像上没有声音,小若泽被枪杀的地方也没有摄像头,博斯并不能确定,但他猜测应该是父亲先被射杀,而他的儿子在走廊里打算逃跑时听到了枪声。随后他也被击中,而枪杀他的人先来到他身边做出最后的羞辱,然后了结了这件事。

“不合法的那种。”

博斯想到了小若泽试图穿过走廊、逃出出口时的那份恐慌。小若泽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把父亲留在了后面。

“那些人是谁?病人?”

之后博斯便默然无语,思考着自己的错误。这让他很是苦恼,因为被害人和负责追查罪犯的警探间总是会建立一种关系。博斯质疑了他被害人的品性,让被害人失望了。这么做的时候,博斯也让自己失望了。这使得他希望自己能够加倍努力,找出昨天早上迅速通过药店的那两个凶手。

“不确定,可能是药物傀儡。”

“这太让人痛心了。”卢尔德补充说。

她继续朝前开了一个街区,然后在一家洒水装置生产公司的车道上掉头转了回来。她沿着通往诊所的街道往回开,但在中途将车停在了路边另一辆车的后面。

“该死,”他说,“他不知道如果他停止按处方抓药的话会引来什么。”

“我们先看一会儿。”她说。

博斯感到胸口隐隐作痛。这是内疚和尴尬造成的痛。他太低估小若泽·埃斯基韦尔了。他开口便问帮派关系,草率地认为小若泽的活动和交际才是谋杀案的诱因。他可能在一方面是正确的,但是对这个年轻人,他完全看错了。事实证明,这个年轻人是个理想主义者,路见不平便盲目地拔刀相助,最终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们看着那群男男女女登上了面包车。

“不仅仅是这些。小若泽在邮件中说,他将会停止给那家诊所开具的处方供药。这可以说是最危险的举动。”

“医疗委员会的调查员杰里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卢尔德说,“药物傀儡。他们去所谓的诊所开处方,然后到药店拿药。他们每片药能赚一美元。如果瞬间就能拿到六十片药的话,我猜这收益还算不错。”

“那么这也就是造成父子关系不和的原因——他们争吵的原因,”博斯说,“要么是老若泽贪恋伪造处方带来的财富,要么就是他害怕投诉可能带来的危险。”

“不过,之后在街上这些药片会卖出什么价?”博斯问。

“确实是这样,”她说,“我跟你说过,他是个正直的人。他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然后投诉到了委员会。”

“这取决于药量和药品种类。一般来说,一毫克一美元。氧可酮通常都是每片三十毫克。不过他说,现如今最受欢迎的乡村海洛因是八十毫克的剂量。另外,还有种氧吗啡酮,这是又一个大生意。据说药力可以达到氧可酮的十倍。”

卢尔德点了点头。

博斯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程序,借着中控台稳定住手机画面,开始对着诊所和面包车拍照。他使用了变焦功能,以便更清楚地拍到等待上车的人,结果他们的特征都模糊了。

“所以,我们可以说,老若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儿子刚从药学院毕业,眼睛雪亮而天真,认为自己将藏在阴影里的诊所指出来是做了件好事。”

“你觉得面包车现在会把他们带到附近的药店去吗?”他问。

“是的,确认诊所里有哪些医生在工作、他们的执照、开的处方量,所有这类东西。初期阶段,我觉得他就是在说什么都还没做。他确实有说这家诊所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之内,还说这家诊所听起来像是家不靠谱的药品作坊。今天还在这儿,明天当局一注意,就消失得毫无踪影。问题是,他说这类诊所大部分时候不会与合法药店合作。有些药店通常都是同谋,或者至少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依处方供药。”

“有可能,”卢尔德说,“杰里说老年人是最合适的傀儡。他们很受欢迎。”

“收集数据?你是说,比如诊所开了多少药?”

“为什么会这样?”

“两个月前,他把邮件发给了位于萨克拉门托的中央投诉组,过了一段时间后,这封邮件又被转到了洛杉矶的执法组。我查到了负责处理这封邮件的人。他说这件事还在处理的初期阶段,他从来没有和小若泽通过话,正在为采取执法行动收集数据。”

“因为他们想要那些看起来足够老,看起来已经被国家老年人医疗保险制度覆盖了的人。他们会给他们提供伪造的医保D类卡,然后他们去拿药就不需要付全价了。”

“明白了。小若泽什么时候发的电邮?”

博斯摇了摇头,不太相信。

“小若泽给医疗委员会发了封电子邮件,投诉柏高周边的一家诊所开具过量的氧可酮,”她说,“我就是想开车看一眼,调查一下那个地方。”

“所以医保会向药店支付药品差价,”他说,“也就是说,联邦政府在资助这种行为。”

“柏高?”他问。

“而且还不少,”卢尔德说,“杰里是这么说的。”

博斯将一次性手机放进口袋,跟着她一起来到她的公务车旁。他坐进副驾驶,然后她就开始倒车。他看到她将一张便条纸放在了中控台中间,上面写着圣费尔南多和特拉贝拉。他知道这上面写的地方在洛杉矶柏高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处。就在圣费尔南多正南边。

最后一名男子从诊所入口出来,转过墙角朝面包车走去。按照博斯数的,至少有十二名男女现在都挤进了车里。他们当中既有白人,也有黑人和棕色人种,共同特征是看起来都像奔波了很长时间。他们面容憔悴、衣衫褴褛,毫无疑问,这都是艰难生活留下的痕迹。司机戴着太阳镜,穿着黑色的高尔夫球衫。他从面包车前面绕到侧门,将车门拉上。等博斯调好手机摄像头焦距的时候,已经没机会拍到这一幕了。司机已经上了车,躲到了挡风玻璃后面。

“开车出去一趟。我刚刚和州医疗委员会的一名调查员通了话。”

面包车驶离诊所,沿着特拉贝拉朝两名警探的方向开了过来,博斯赶紧将自己的手机藏到中控台下面。

“就从车里拿点东西。什么事?”

“该死。”卢尔德说。

“哈里,我正要来接你。你要去哪儿?”

博斯和卢尔德驾驶的无标记警车并没有做什么伪装。车身通体黑色,轮毂有政府用车标记,前格栅里装有闪光灯。

还不等博斯来到车门前,警局的侧门开了,卢尔德走了出来。

不过,面包车经过时并没有减慢车速,司机正忙着接听手机。博斯注意到他留着山羊胡子,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上戴着一个金戒指。

他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他从家里带来了斯凯勒的卷宗,放在了汽车后座的地板上。很明显,索托刚刚是在引导他再看看卷宗。新调查里有什么东西是她在引导他去看的,而这一点至少在亚历克斯·肯尼迪看来足以将以前的调查作废。博斯猜测,恐怕不只是DNA那么简单。

卢尔德在后视镜中盯着面包车,直到它开出去两个街区,在埃尔多拉多那儿朝右边驶去。

她挂断了电话,博斯愣在那里,手里握着自己刚刚花了四十美元买来的、之后可能再也不会用的手机。

“要跟上它吗?”她问。

“我得挂了。我建议你把整个卷宗都看完。”

“跟上吧。”博斯说。

“把那个家伙,那个杀手,从圣昆廷无罪释放,你觉得我就不会元气大伤?”

她将车开离路边,做了个三点掉头。她猛加油门,将车朝埃尔多拉多开去,然后和面包车一样向右转弯。当面包车在皮尔斯再次右转,然后向北开的时候,他们跟了上去,穿过圣费尔南多和地铁轨道,最后进入怀特曼机场。

“听我说,”索托说,“我为你冒险是因为……因为我们曾经是搭档。你得让这事过去,不要引火烧身,否则会元气大伤的。”

“没想到会是这儿。”卢尔德说。

博斯对此无话可说,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改变了她对他的看法。在她眼里,他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轮到让她对他感到同情,而不是她曾经所表现的那种敬重。他肯定是疏漏了什么。他必须回去再看看她放到他信箱里的调查卷宗,不管她承不承认。他现在不得不考虑,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警告他之后会发生什么。

“是啊,真是古怪。”博斯附和道。

“我觉得这里唯一有大麻烦的人就是你,哈里。”

面包车穿过入口,在私人飞机库那儿停了下来,驾驶员一侧的车窗玻璃摇了下来。驾驶员从车窗伸出胳膊,在读卡器上刷了一下门禁卡。飞机库门升了起来,面包车驶了进去。卢尔德和博斯无法开进去,不过在机场外有条道路刚好和内部道路平行,这使得他们能够从禁止区域外跟上面包车。他们看着面包车进入一处门开着的飞机库,消失在视野中。

索托沉默了半天才回话。

他们将车停在外面的道路上,等待着。

“什么,露西娅?怎么,你还不明白?我在想办法让你别掉进一个大麻烦里。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方式、哪种途径,但这就是个骗局。塔普斯科特给我看的你俩打开证物箱的那个视频,你能给我发一份吗?”

“你想到了什么?”卢尔德问。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想法,”博斯说,“等等看。”

“哈里……”

之后他们便无声等待着,几分钟后,一架单引擎飞机的螺旋桨高速旋转着,从飞机库里开了出来,朝跑道开去。飞机离开飞机库后,面包车倒了出来,向大门开去。

“好吧,如果你想这么处理的话,没问题。我明白。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看了那个旧案子——我参与的那部分——都在里面,露西娅。那案子无懈可击。主要靠的是旁证,没错,但是一直到判决,整个过程无懈可击。你需要阻止整件事,别把这家伙放出来。”

“盯面包车还是飞机?”卢尔德问。

“什么文件?”

“我们还是在这儿盯着飞机吧,”博斯说,“我已经记下面包车的车牌了。”

“为了那些文件。”

博斯数了下,从驾驶舱往后,飞机的一侧一共有七扇窗户,每一扇窗户都拉下了遮光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卢尔德写有诊所地址的便条纸上记下了飞机尾部的编号。他还同时记下了时间。他又再次拿起手机,开始拍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照片。

“别傻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谢我?”

“我们来这儿到底是在找什么?”卢尔德问。

“这是部一次性手机。我以为你并不想让我和你的对话留下任何记录。”

“我不知道,”博斯说,“不过我记下了尾部编号。如果他们有提交飞行计划,我们就可以拿到手。”

“哈里?你在做什么?你的手机呢?”

博斯看了看飞机库,发现又大又宽的库门正在缓慢地下降。这个波纹金属做成的大门上喷有已经褪色的广告词:

“露西娅,是我。”

大胆去跳!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开始往回走。五分钟后他来到警局旁边的停车场,然后拨出电话。索托接了电话,但什么都没有说。

SFV跳伞俱乐部

五分钟后,找个隐秘的地方接电话。

今天预订!今天就跳!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

博斯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跑道上,安静地看着飞机沿柏油跑道滑行。白色的飞机侧面喷涂着橘黄色的条纹。飞机有顶部机翼,宽大的登机门框下面装有跳伞台。

你是谁?

博斯将相机调整为录像,拍下了飞机加速、升空的画面。飞机向东飞去,然后向南倾斜,沉入太阳之下。

不到一分钟,他就收到了回复。

博斯和卢尔德一直盯着飞机,直到它消失不见。

谢谢。

[1]英文为“Whiteman Airport”,其中,“Whiteman”为白人的意思。

作战室的会议结束后,博斯离开警局,卢尔德则要找出州医疗委员会调查队中的某个调查员。博斯走过两个街区,来到杜鲁门的一家购物中心,走进一家向新移民售卖一次性手机的小杂货店。新移民没有办法向大的服务商提供固定地址和信用记录,所以会购买这类手机。他买了一部带短信功能的一次性手机,并付了全部费用。然后他走出商店,向露西娅·索托发了条两个字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