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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少女心中恼恨,却从容言道:“那倒也不是。”

她数次隐忍,都被李嶷看在眼里,他笑道:“我是不是你生平最讨厌的人?”

李嶷点了点头:“看来我还得努力。”此时追兵已经极近,但听破空之声不断,数枝冷箭擦着两人飞过。李嶷道:“都怪你,为什么非要骑这么一匹白马,在晚上也太显眼了。”

李嶷幽幽地叹了声,黑暗中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一骑双乘,自然无法快驰。少女数次想要用毒针射杀李嶷,或将他抛下马去,但知道此人极其难缠,自己若是动手,难保不反被他所制,还是甩开追兵,再另寻脱身之策才好。

少女心下生怒,冷喝一声“小白!”那白马极为神骏,瞬间前蹄高扬,人立而起,就要将李嶷甩下马背,李嶷却不慌不忙,趁机回身,双手一抄,正好抄住射过来的几支箭羽,小白前蹄还未落下,他已经将手中箭支掷出,如赶月流星般,只听“噗噗”数声箭入皮肉的闷响,夹着数声惨叫哀号,明显他这一掷箭无虚发,追得最近的那些追兵,或死或伤,后头的追兵为之一滞。

少女不疾不徐,说道:“你要是没这么招人厌,或许吧。”

白马载着两人穿过山林,又翻了几个山头,等到天色朦朦亮的时候,追兵早就无影无踪,竟是被甩脱了。

李嶷嗤笑了一声:“若他们不追上来,你肯带着我一起走吗?”

晨雾袅袅,那何校尉见不远处的山脚有一条河,河水清澈,便催促李嶷下马,她自牵了白马,到河边饮水。

追兵喧哗着追出了大营,紧紧朝着他们追过来。少女不怒反笑:“小裴将军一身好本事,怎么还让追兵紧追上来?”

那白马辛劳一夜,仍旧神采奕奕,饮完水,又垂颈在河边大口卷着嫩草吃。何校尉似也累到了,任由马儿吃草,自己走到上游几步,掬水喝了,又掬水洗了洗脸。

却说那何校尉驰马穿过树林,奔出里许,忽觉马背一沉,竟然有人落在她身后鞍上,她反手捏住袖中短剑就是一刺,却被人按住了胳膊,李嶷清凉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是我!”

李嶷也捧水喝了几口,说道:“这匹马如此神骏,虽是白马,但你备下它是对的,若没有它,我们甩不开追兵。”

陈醒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李嶷,抱拳行礼,翻身上马离去。李嶷眉头一挑,忽听耳畔疾风而至,正是那何校尉射出的弩箭,待李嶷闪避之时,她早已经也认镫上马,朝着陈醒相反的方向策马而去。此时营中早就有人发现这边的动静,一队兵卒冲过来,不由分说,朝着那何校尉就射出一通乱箭。李嶷叹了口气,知道不能不救,只好夺了一柄刀,将那些乱箭叮叮当当全都斩落半空,又与那队兵卒缠杀了几个回合,待那何校尉早已脱身,这才返身闪入暗中。

她神色冷淡,似不欲多言。李嶷又道:“但你有一件事做得不对,你明明预备了这么一匹好马,却竟然没有预备干粮。”她听他这样说,只是扭头不理睬。李嶷笑道:“我替你说了吧,若不是我非要跟着你,你早就甩掉追兵回你们崔家定胜军的大营了,哪用得着什么干粮。”

那何校尉并不搭理身后的李嶷,对陈醒道:“你赶紧去回禀公子,就说我已脱身,且按计划行事。”

她道:“两人一骑,当然行得慢,我劝你莫要在这里多耽搁,免得郭直的人又追上来了。”

小猫终于也被噎了一噎,再不言语,转身就迎着火光,径直往西北角上去,李嶷紧紧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替她挡一挡乱箭,小猫也不言谢,只是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就走到营地边缘僻静之处。果然陈醒牵着两匹马,候在那里。

李嶷笑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斜睨了她一眼,说:“拿出来吧。”

李嶷笑道:“你定然会预备马匹的,我还预备了做甚。”

小猫圆圆的眼睛又无辜地瞪着他:“什么?”

小猫终于瞪着他:“你不会连马匹都没预备吧?”

李嶷道:“我不信你孤身逃到此处,随身不带什么发放讯号之物,好让人接应。”

李嶷道:“现在营里已经乱了,我没什么计策,你怎么走,我跟着你走。”

小猫圆圆的眼睛更无辜了:“没有什么讯号,我是公子的侍女,自会回营,如何还要劳动人接应。”

李嶷被她这么一噎,倒也无语。小猫不屈不挠,反问他:“你到底打算如何脱身?”

“得啦。”李嶷说,“狐狸尾巴都有九条呢,你不带什么讯号在身上,我才不信!你别逼我拷问你,我可不想拷问一个女郎。”

小猫一脸无辜,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我的人只是胡乱嚷嚷,叫喊几句,扰乱一下军心,既没有袭营,更没有放火,你既然部署了人放火,这不也算是袭营吗?”

小猫气鼓鼓半晌,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筒,扔在地上。

李嶷不由对身后那只乖巧的小猫冷笑:“你就是这么部署的,栽赃给我?”

李嶷却不去捡,努了努嘴:“既然是讯号,那你就放吧,让你们公子的人,快来接你。”

营中四处喊声大起,叫得都是“快救火啊!”“镇西军袭营了!”“镇西军杀过来了!”诸如此类……

小猫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弯腰捡起竹筒,拔开竹筒上的塞子,只闻“砰”一声,一股浓烟炸起,李嶷暗道不好,忙掩住口鼻,好容易浓烟散去,小猫早就踪迹全无。

若真是一只猫倒好了,可以藏在袖子里,这么个大活人要无声无息带出营去,可真令人发愁。幸好营中起火了。但过得片刻,李嶷听清楚了营中在呼喊什么,不由气得笑了。

李嶷心道狡黠至此,这哪里是猫,简直比狐狸还要狡猾。但闻一声马嘶,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小白那粉色的唇边还卷着几根嫩草,瞪着湿漉漉的眼睛,正看着他。

李嶷不由回头看了少女一眼,只见她神色警惕,双眸在星光下眼波流转,无端端倒叫他想起猫儿,只怕她若真是一只狸奴,那连尾巴尖的毛都写满了阴谋诡计。其实从他看见她第一眼,他就觉得她像猫儿,所以当时被她一脚踹落井里,他脱口撒谎对老鲍说,是被野猫挠了一把。此时看她紧紧跟在自己身后,脚步轻巧无声,愈发觉得她像一只猫。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马鬃,小白显然不愿被他碰触,抖了抖马鬃,咴咴又是一声长嘶。

郭直既下定决心取其性命,派出这些人都极为凶悍,更兼人数众多,重重叠叠,不知埋伏了几层。幸得李嶷机警过人,但仍惊险万分,差点就被发现。正当两人焦头烂额之际,忽听营中北角上喧哗起来,紧接着隐隐看到火光四起,还有人在大声呼喝。

他自嘲地笑笑:“她把你也抛下啦。”

李嶷见她一语道破,无奈之余,只得在帐上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先将那少女轻轻巧巧腾挪出去,自己又钻出帐外。其时今夜无月,倒是一天灿然的星斗,隐约可以视物。李嶷带着那少女在营中七拐八弯,时停时行,试图绕过埋伏包围。

却说何校尉既然脱身,虽失了马儿,但一路疾行,穿过数重密林,见李嶷并未追上来,不由松了口气,歇息了片刻。她一夜未眠,本来极是疲倦,但此时马儿既失,还得速速返回营中去才好。至于自己心爱的那匹白马——唤作小白,它素来机灵,定然也能想法子从那个恶人手中脱身,溜回营中。

少女的声音在黑暗中如溪水般泠泠清冽:“你必须带我走,你带我走或许考虑让你见公子;你不带我走,你就是公子的敌人,从此后绝难见他。”

想到那个难缠的小裴将军,她隐隐只觉得牙根发酸。裴献有十个儿子,听说这个名叫裴源的一直被他安排在镇西军中,跟在那位十七皇孙殿下的身边,看来最得裴献看重。也怪不得他看重,这几次交道打下来,这个小裴将军真是才智勇武俱全,实实乃是人中龙凤。虽然李嶷以少胜多,一战陷杀庾燎数万大军,轰动天下,但天家李氏素来昏懦无能,并无听闻有如何出色的子弟,裴献虽奉了李嶷作平叛元帅,但天下皆知这皇孙不过就是个名义上的幌子。尤其如今看来,陷杀庾燎数万大军,镇西军势如破竹杀入关西道,八成另有隐情,说不得并不是那位皇孙与天家诸人迥乎有异,而是他身边这位小裴将军的本事。

李嶷心知若带着她,极难毫发无损的脱身,但笑一声,说道:“若是你能带我去见你们崔公子,我就带你走。”

裴源!她恼恨的又将这个名字想了一遍,着实气恼,但又无可奈何。

话音未落,一群人早就冲进了军帐,李嶷正待脱身离去,忽然衣角一滞,黑暗中也不见身形,但听见少女冷冷的声音:“你闯进我的帐中来,现在又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

远在望州城的裴源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他觉得脊背有点发凉。老鲍昨晚带着人,在郭直大营中放火大闹了一场,虽然被崔家栽赃说他们袭营,但其实也并不算得栽赃。李嶷趁乱脱身,倒也留下讯号,证实他平安无恙。

少女已经迅速镇定下来,问李嶷道:“你预备的人呢?”李嶷反问:“那你预备的人呢?”

但这后背发凉到底是怎么回事?裴源想了一想,命人加紧巡查,断不能令望州城防有失。

李嶷抱着她就地一滚,两人避到箱笼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