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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少女虽然被他猜中,但也满不在乎,说道:“那小裴将军呢?小裴将军定然是因为皇孙殿下极擅掌兵,他在望州城中为援,所以小裴将军才肆无忌惮,敢来郭直营中。”

“你们公子如果还在相州,你绝不会行此险策。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郭直军中,又不怕他把你扣下来,那你们公子一定早早就带着大军,来到了望州左近,所以你才肆无忌惮。”

李嶷点了点头:“皇孙殿下对崔大将军素来敬仰,既然崔公子就在左近,还请何校尉带我去见一见崔公子,皇孙殿下有几句要紧话,也想面见崔公子详谈。”

“公子他……”少女只说了三个字,忽得醒悟,见李嶷嘴角上扬,微带笑意,知道已经不留神被他套了话,本还可矫作掩饰,但明知眼前人奸猾无比,哪怕自己再出言掩饰,他既已猜到,那便是无用。当下眼神微冷,如蕴薄冰,声音也冷了几分:“你如何猜到的?”

“我们家公子,可不是想见就见的。”少女不紧不慢地说,浑没将名义上的勤王之师、镇西军主帅,十七皇孙李嶷放在眼里,“再说了,若是论到大义正统,那也应该奉太孙是未来的君主,不是他十七皇孙殿下。”

李嶷忽问:“你只带了这几名随从进郭直军中,崔公子答允吗?”

先帝晚年暴戾昏聩,尤其对待有功的武将们,总暗疑他们有不臣之心,因此刻薄寡恩。崔家定胜军上下心中怨愤,对天家李氏,连同举着勤王大旗的李嶷,也并无多少尊仰之意。只不过碍于名分,不得不承认这天下还是李家的,大义上太孙还是天家的正统罢了。

匕首锋刃的寒光倒映着烛火,微微摇动,他明知道这把匕首吹毛断发,锋利无比,却毫无惧色。少女不由眯起了眸子,问道:“那你呢,你手持利刃潜入我帐中,是想做什么?”

李嶷听她这样说,浑没半点生气,就笑道:“那是自然,若是寻回太孙,他才是大义正统。”

李嶷笑道:“我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你为何还要用利刃指着我?”

若不是如此,怎么会当时只听她一句“太孙”,他就不假思索要去拉她,结果反倒上当,被她一脚踹进井里。两人瞬间想到此处,李嶷的牙根又隐隐发酸,而那少女,显然也并不觉得偶占上风,值得骄傲,只是神色警惕,盯着李嶷。

少女冷笑一声,说道:“现在你都已经沦为阶下囚,还敢与我讨价还价。”

李嶷笑道:“喂,你都把我捆成这样了,还担心什么?”

李嶷见她突然羞恼,百思不得其解,但却趁机想要越发激怒她,笑道:“你把我的珠子还给我,我当然就把簪子还给你。”

少女微笑道:“数次交手,我知道你本事可大了,就算把你捆成这样,我也觉得不怎么放心……”

那少女一怔,忽然有一层淡淡的红晕,从她洁白如玉的颈间洇晕而起,一直如潮水般洇过双颊,她仿佛立时被触怒,将匕首的刀尖,又往前递了一分,几乎要刺破他颈间的肌肤:“那我的簪子呢!你抢走我的簪子,我还没跟你算呢!”

她“心”字刚刚从舌尖吐出,李嶷忽然身形一动,不知怎么的竟已挣脱了牛筋的束缚,往后一仰避开匕首的锋芒,少女手中的匕首疾刺而出,他双手一举,绑束着手腕的细细精铁链子正迎着匕首锋芒一划而下,只闻叮叮数声,手上缠捆数圈的精铁细链悉数被匕首割断,李嶷双手既得自由,马上一探捏住了少女的手腕,夺回匕首,少女急退两步,抬手便朝他射出数支弩箭。

李嶷却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说道:“我问你一件事,那天在知露堂中你抢走了我的珠子,你能不能还给我。”

李嶷手一挥不知掷出什么撞飞弩箭,其中几支“唰”一下射灭了蜡烛,少女只觉眼前一黑,旋即耳边似响起一声轻叹,然后腰际一凉,已经被人挟住了要害。

说到此处,两人心里都不由升腾起一种怪异之感,他们二人皆只见过对方短短数面,但不知为何,皆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思所想。那少女与李嶷数次交锋,都略占上风,但也知道眼前之人乃是生平劲敌,绝不敢有丝毫半刻懈怠,虽与他说着话,但手中匕首却一直牢牢对着李嶷颈项,只要轻轻一送,便可取他性命。

李嶷从地上拾起牛筋绳,将她好生捆了个结结实实,这才晃亮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情势瞬间反转,少女也不恼怒,只用水盈盈的眸子,注视着李嶷的一举一动。

那少女闻言,笑眯眯地道:“你对旁人,或许宽宏大量,不再计较。但是你对我,是一定衔恨不已,睚眦必报。”

李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拿着匕首,在她颈侧比画了一下:“何校尉,你说我到底是把你扛出去扔在井里呢,还是你自己老老实实告诉我崔公子在哪儿,带着我去见他老人家一面。”

李嶷虽与她只见过短短数面,却知道此人实乃生平罕见之劲敌,见她明眸皓齿,晏晏谈笑,恼恨得牙根又隐隐发酸,但还是笑道:“姑娘又没见过我几次,怎么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既然姑娘是崔家定胜军中人,与我镇西军乃是友军,我自然宽宏大量,不再计较。”

“我就说过,”少女似乎幽幽叹了口气,“你对旁人,或许宽宏大量,不再计较。但是你对我,是一定衔恨不已,睚眦必报。”李嶷忽然身形一晃,似避开什么无形的东西,他一伸手就捏住了少女的脸颊,逼迫她吐出舌底细小的竹管。他用衣服隔着手指,捏着那竹管细看,里面机括精巧,扣着数枚细针,针尖幽幽发着蓝光,不知是煨了麻药,还是煨了毒药。

少女扑哧一笑,说道:“得啦,我知道你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想要把我也踹进井里,报那一井之仇。你就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人,是也不是?”

李嶷不由得摇头赞叹:“这东西做得真精巧,送我了。”

两人相距极近,李嶷从她乌黑的眼眸中,几可看清自己的倒影,他处境狼狈,却仍是洒脱:“一井之恩,没齿难忘,在下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姑娘的恩德。”

少女见偷袭不成,倒也不恼。李嶷说道:“你身上还有什么机括,一并拿出来吧,省得我动手搜。”

待捆好了,她似是不放心,又拿出一道精铁细链,将李嶷双手重新绕了好几圈捆住,这才从地上捡起李嶷的匕首,在他颈中比划了一下,方才道:“三更半夜,小裴将军这是上次在井里洗澡洗得太适意,所以特意又来寻我?”

恰在此时,忽听帐外脚步声渐近,紧接着帐外有人高声道:“何校尉,郭将军命我送点心来。”

此刻方见那何校尉笑吟吟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已经换了一身轻巧的素衣,虽仍作男儿打扮,但束了发,反倒像是稚气未脱的少女,烛火照着她的明眸眼波流转,如星如月,灿然生辉,却蕴着三分笑意。她负手走到李嶷近前,十分嫌弃地用足尖拨弄了一下他,然后才从身后拿出牛筋来,将李嶷双手双脚都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嶷一怔,少女已经一跃而起,鞋尖弹出利刃,幸得李嶷早有防备,闪避极快,饶是如此,那刃尖也贴着他的咽喉堪堪划过,惊险万分。

他用匕首划开后帐的油布,闪身进入帐中。只见帐中点着明晃晃儿臂粗的蜡烛,几案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卷,旁边是半砚刚磨的新墨,但帐中空荡荡并无一人。李嶷心中警铃大作,顿觉不妙,正待要转身,忽感腰后细微一痛,似被蚊虫叮咬了一口,但心中明知绝计不是,果然一股麻意迅速从腰际上下延开,便如数道冰线一般,迅速已至指尖和脚趾,当下腿脚一软,神志仍十分清醒,但已倒地动弹不得。

李嶷重新将她制住,用匕首抵住她要害,在她耳边低语:“打发帐外的人。”

军中入夜,金柝声声,警戒森严。但李嶷素来是镇西军中最好的斥候,当下轻轻巧巧,不露半点行藏,便已穿过大半个军营,来到何校尉帐后。

少女微蹙着眉头,似是无可奈何,扬声道:“谢过郭将军,我此刻更衣不便,还请将点心放在帐外,我即出来自取。”

李嶷脱下小裴将军那身胄甲,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用匕首无声无息地将帐篷下方割了一道口子,偷偷溜出了帐篷。

帐外的兵卒闻言,似放下了点心盘子,脚步声渐渐离去。李嶷侧耳细听,忽然用力将少女按倒于地,一甩手,掷出匕首斩断烛火,帐中顿时一片漆黑,只听破空之声嗖嗖连响,原来是帐外射入无数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