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前进一愣神,他立即联想到了那把腰刀,“坏了……”他回身大喊,“冯小麦!”
彭浩把刘前进拽到旁边:“鲁震山不见了。”
“到!”冯小麦跑来。
刘前进过来:“怎么了?新娘子这时候怎么还哭上了?”
新锦屏镇上的茶肆这一行,历来都挺兴旺,而且不论大小茶肆,铺子里大都搭一个说书台子,茶客们在品茗、闲聊和谈生意的同时,还可以听听书……这类茶肆多半热热闹闹。那些凡想求清静的,就只能去寻那种单一经营的茶馆、茶楼。小痦子骑着快马跑到镇上,履约而来的这间小茶楼在镇边上,本来客就不多,又不是墟日,所以格外显得清静雅致。小痦子要的是靠窗的是一张小茶桌。桌上摆着一壶茶,一盘瓜子,一枝梅花。
彭浩说:“柳春燕,你别急,再找找看……”
此时的小痦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在监狱里的畏怯和猥琐,俨然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我到处都找了……他不要我了……”柳春燕带着哭腔。
小痦子倒了杯茶,又端起喝着,这时,一双大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个人坐下,还喘着粗气。
凌若冰过来:“还是没有啊!他能去哪儿?”
小痦子的目光移了过去,竟然是鲁震山。
柳春燕四下找着什么人。
小痦子惊讶地叫了声:“鲁大哥!”
新锦屏农场的上空,飘荡着《歌唱祖国》的歌声。场部门前的广场上,拉起了一幅“庆祝国庆集体婚礼大会”的横标,横标下悬挂着毛泽东与朱德的画像。忙碌的人们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十几对胸前戴着大红花的新人在接受人们的祝福。
鲁震山也收起昔日司空见惯了的表情,面色冷峻地打量着小痦子,坐下。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小痦子兴奋地:“鲁大哥,我要见的人是你吗?”
柳春燕急了,推了一把鲁震山:“还说没什么,我看你都好叫这把破刀整魔症了!”
鲁震山面无表情,拿起那支梅花,吟出一句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鲁震山拿着腰刀,脸上有点不自然:“其实,也没什么……”
小痦子接了下句:“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快拿着。”刘前进从身上抽出腰刀递给鲁震山。“看来,这东西要不还给你,柳春燕也该对我意见大了!这事整的,鲁震山你早说嘛,还藏着掖着的!”
鲁震山盯着小痦子,小痦子想起什么,忙又吟出一句:“君自故乡来。”
鲁震山忙说:“那是我老爹留下的,就是一个念想……”
“应知故乡事。”鲁震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盯着小痦子。“应该是有人让你来的吧?”
刘前进一拍脑门:“哟,这事啊……鲁震山啊,你也真是的,直接跟我要嘛,你早不说……”
小痦子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里的东西……”
柳春燕说:“一把腰刀。鲁震山在江滨进监狱的时候,被管教收走了,后来,后来听说在你这儿……”
鲁震山刚要说什么,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刘前进一愣:“什么东西?”
一辆吉普车停下,冯小麦和一个战士持枪跳下车。
柳春燕拉着鲁震山:“其实……这东西……听说在你这儿……”
紧接着,另一辆卡车停下,跳下全副武装的战士……
柳春燕看了眼鲁震山,鲁震山尴尬地笑了下。
鲁震山看看窗外站起来:“不好,快跟我走!”
“应该应该……这一上午……你看我这忙的。说,想要什么,我现在就给你们弄去。”
鲁震山正要转身,一副手铐“咔”地一声铐在他的手腕上,“参谋次长大人,你走不了了……”小痦子说着,把另一只手铐扣在自己手上。
柳春燕说:“你不该给我们送点礼啊。”
新锦屏农场办公室里,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静穆。
“怎么了?”
刘前进、冯小麦、小痦子、鲁震山都盯着小痦子手上的刀鞘。
柳春燕说:“场长对我们真不好……”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刀鞘被开成了两半,小痦子将刀鞘撕开,拿出一张小羊皮纸,递给刘前进。
“哟,你俩来了,恭喜啊。我这正收拾收拾要参加你们的集体婚礼哪。”
刘前进盯住鲁震山问:“这就是那张潜伏在川、滇、黔、桂的国民党情报人员名单和联络图吧?”
刘前进正在办公室刮胡子,门推开,进来的是柳春燕和鲁震山两个人。鲁震山腼腆地站在门口。
鲁震山一头雾水,指着小痦子:“他——他到底是谁?”
凌若冰转身要走,彭浩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凌若冰紧紧拥在怀里。
小痦子冲着刘前进敬礼:“报告刘场长,侦察员涂田已完成你交办的特殊使命,前来报到,请求归队!”
彭浩穿上衣服,系着扣子:“这小子,心还挺细。”
鲁震山惊诧地:“他是……小痦子?你可真行啊!”
凌若冰捧着衣服,对彭浩说:“快换上吧,这是前进给你准备的。”
小痦子笑笑:“你的手段也不差。”
凌若冰早早就在彭浩的办公室里等着他了。这一点,刘前进也料到了。二人分开时,刘前进朝他挤挤眼说:“快走两步吧,别让人家等急了……我先回去收拾收拾……”他摸了摸下巴上刺刺歪歪的胡子,匆匆走了。
刘前进说:“我大意了,真没想到,这腰刀里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打什么报告?我早替你打好了,程部长亲自批的!”
鲁震山看着小痦子:“能告诉我,是谁让你去接头地点的吗?”
“开玩笑,我一个人就成新郎了!人家可还没答应。何况还没打结婚报告。”
小痦子看着刘前进,刘前进点点头。
刘前进进了场部大门说:“哎,提起点精神来啊,你今天还有一个任务,当新郎倌!”
小痦子说:“是郑运斤,就是你揭发出来的那位上校督战官。”
又是一阵沉默。
鲁震山懊丧地一拍脑袋。
彭浩若有所思。
刘前进说:“你减刑心切,为的是能早日出去与你们川、滇、黔、桂的特务联络站站长接头,把这份名单交给他。可是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其实一直就在你身边,而他千方百计想逃出去,为的却是能见到你。你们俩各怀鬼胎,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你说这事窝不窝囊?”刘前进说着,自己笑起来。
“她在看待你和凌若冰的事情上,还是挺那什么的。”
“唉!”鲁震山一声长叹,“老天灭我呀!”
“什么原因?”
刘前进说:“你这话算说对了!你们干的事失道寡助,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去!”
“我说她不简单,还有一个原因。”
鲁震山说:“刘场长,小痦子既然是你的人,怎么在小镇临河大院还——”
“要是简单,我们早就把她挖出来了。”
刘前进放声大笑:“我说鲁震山,你也是老行伍了,你不记得兵书上那个著名的‘苦肉计’了?我挨他那一闷棍,还有外面那个战士挨他一块大石头的狠砸,全都是‘黄盖打周瑜’——错了,错了,是周瑜打黄盖啊!是演给你们看的一出戏。这,你到现在该明白了吧?”刘前进看看表,“这样好不好,你先把你的故事给我们摆摆。现在还来得及听你摆,等忙完眼下的事,我叫涂……不,还是叫‘小痦子’吧,我叫他给你也摆摆他是怎么打的我和那个战士。这个交易不算不公平吧?”
离开审讯室,刘前进和彭浩往场部走的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审问严爱华的过程,实际上真的让他们觉得很累,心里都很沉重。快到场部了,刘前进才开口说话:“这个女人不简单,她藏得这么深,我是真没想到。”
鲁震山长叹一口气:“既然彻底输了,我也没什么可保留的了……”
她恶狠狠地说:“我早该杀了这个凌若冰!”
鲁震山的故事,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复杂。他说,特务在每个重要城镇的约定见面时间都不一样,如果在第一个约定的城市或重镇没有接上头,就要顺延到其它地方,依此类推。他到江滨最大的茶馆接头时,也坐的是靠窗的茶桌,伙计往桌上摆的也是一壶茶、一盘瓜子、一枝梅花。
彭浩、刘前进正想说什么,严爱华突然变颜变色、嘴脸扭曲——
青衣青褂的鲁震山撩开衣襟掏钱时,伙计看到了他别在腰间的手枪。
严爱华看着彭浩,突然笑了一下:“你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你这段终生难忘的、炼狱一样的人生经历,能够奇迹般地活下来,能活到今天,一半是靠你自己令人钦佩的自我救赎,而另一半……或许有一多半吧,是因为那个凌若冰……是她的心,她的情感救了你,你信不信?”
没想到,还没喝上一杯茶的工夫儿,伙计领着巡逻的战士冲进茶馆,鲁震山翻身跃出窗户,跑进了一条巷道。拐过一个弯,跑到“青凤楼”前,他看见柳春燕正被一个瘸子和两个打手往“青凤楼”里拉。
刘前进看看彭浩,又看看严爱华,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鲁震山本来没有闲心去管这件事,可柳春燕扑到他脚前死死抱着他的腿让他拔不动步,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哥,救救我呀”,更是叫他不得不伸手相救:“你们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还要不要脸了?”
严爱华摇摇头:“我的意思,我是想问……彭书记是不是……要和凌若冰结婚?”
瘸子打量着鲁震山:“你他妈算哪个庙里的小鬼?她欠你大爷我的高利贷……”
刘前进说:“当然参加了,这是新锦屏的大事啊!不过,你就免了吧。”
柳春燕喊着:“只要别把我送进窑子,我还!我一定还!”
严爱华说:“一会儿的集体婚礼,彭书记,是不是……也要参加?”
“你还得起吗?”瘸子大骂,“给我打!”
刘前进说:“认识一场……这个提法挺不错。行啊,咱们互相满足一下吧。”
一个打手向柳春燕扑来,刚一抬拳,被鲁震山一把握住胳膊,就势一扭,打手嚎叫着,另一个打手冲上来,鲁震山一脚将其踹倒。瘸子从后腰掏出匕首刺过来,把鲁震山的胳膊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被惹恼了的鲁震山空手夺刃,回手将匕首刺向瘸子的胸膛。
严爱华说:“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一问,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吗?好歹……我们也算是认识一场了……”
瘸子手捂胸前的血刃,倒地死去。两个打手吓得仓皇逃走。
彭浩摇摇头。
围观群众惊呼:“哎呀!不得了啦!出人命啦!”
刘前进看看彭浩:“还有什么需要向这位穿山甲请教的?”
巡逻的解放军战士跑来,柳春燕拉起鲁震山就跑。
冯小麦进来:“报告刘场长、彭书记,集体婚礼都准备好了!”
鲁震山又是一声长叹,说道:“我无路可逃,就用柳春燕来隐藏身份……这恐怕也是天意,是命。后来我在镇上杀人的事还是犯了,被抓进了监狱。柳春燕跟着也主动投了案,说她是‘协同’我犯了杀人罪……其实,她是为了报恩……可惜了个傻丫头……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在农场被减刑释放后之所以又留下,就是为找回这把腰刀。”
严爱华点点头:“是我。办法跟瘸拐李给裘双喜送东西的套路一样,只不过那回不是瘸拐李。”
刘前进拍了把鲁震山:“你埋伏得这么久、这么深,我打心眼里佩服你呀……”
刘前进问:“放走假货郎的人,也是你吗?”
鲁震山苦笑了下,看了一眼小痦子:“我栽在你们手上,输了我也服气!”
严爱华说:“行了,不用再问我了。你的疑问,你自己已经解释了。”
刘前进说:“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只要有本事,我就敬佩!只是你运气不好,选错了主子!我们赢了这一步,也是大势所趋!人,就是再有本事,他也拗不过大势吧?”刘前进回头:“小麦,带——不,请鲁先生去休息吧!”
刘前进说:“你们为什么不把军装和手枪事先放在暗道里,让他们进暗道以后,换上直接逃走不就得了吗?拐这么大个弯,就是要嫁祸彭浩吗?”
鲁震山看了看刘前进、小痦子,起身随冯小麦下去。
严爱华点点头。
屋里就剩下了刘前进和小痦子,两人对望着,刘前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后脑勺:“说吧,什么时候我也打你一棍子。”
刘前进说:“我还有一个疑问,让裘双喜和郑运斤通过暗道怎么逃跑,也是写在那张纸条上的吧?”
“什么时候都行!”
严爱华说:“那时候,你们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所以,从裘双喜被关进禁闭室以后,他凡事就都避着裘双喜,造成他没有机会接近裘双喜的事实。”
两人笑了,紧紧拥抱在一起。
彭浩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侯仲武直接给裘双喜送去匕首和那支烟,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一辆军吉普疾驰而来,在众人的目光中,吉普车停在大家身后。
严爱华说:“犯人们跟管教要烟,太正常不过了。这个机会不难找。”
下来的是高参谋。
刘前进问:“怎么就知道彭书记一定会给他烟。”
彭浩迎上前:“高参谋——”
严爱华说:“裘双喜进了禁闭室,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那天,侯仲武打电话告诉我裘双喜被关进禁闭室,我就让瘸拐李去了,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了裘双喜。那张纸条,就是告诉裘双喜找个机会跟彭浩要烟,然后把写有情报的那支烟当着监狱犯人的面撕开,抽出纸条,嫁祸彭浩……”
高参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拍着彭浩的肩膀:“彭浩同志,让你受委屈了……我今天来,一是欢迎你又回到我们革命队伍里来,二是向你道喜,向同志们道喜啊……”
王友明气得要打严爱华。
彭浩说:“高参谋,我可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革命队伍啊!”
严爱华说:“这太简单了,就是使了个调包计。侯仲武提前让裘双喜闹事,设法被关进禁闭室。这个,王队长应该知道吧?还是你帮我们把裘双喜送进禁闭室的,真该谢谢你啊!”
高参谋尴尬地:“是,是……彭浩,你的新娘子是谁啊?”
彭浩说:“我还有件事没明白,裘双喜的那支烟是怎么回事。”
彭浩拉过凌若冰,凌若冰淡然地朝高参谋点点头:“高参谋。”
严爱华起身。
高参谋打量着凌若冰:“哟,你脱了那身白大褂,我还真差点没认出来。”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送我走吧。”
凌若冰笑笑:“我能到锦屏镇诊所,还多亏了高参谋。”
彭浩说:“看来,这出戏你们俩是早设计好了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彻底打成内鬼。后来的事情证明,你们的阴谋确实差点得逞。”
高参谋有些不自在:“哦……在哪里都是为革命工作嘛,一样的,一样的。凌若冰同志,听说诊所里除了你,还有农场监狱的留用人员。你们今后要多学习,千万不能觉得自己出了狱就放松思想上的改造,这思想改造可是个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啊——”
严爱华讲到这里,似乎有点累了,两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众人反感地瞅着高参谋。
这时,彭浩在屋里正急着要出来……
高参谋看着彭浩:“彭浩同志,你是受了点委屈,难得的是,你身处逆境还是能够正确对待组织的严峻考验!有了这次经历,我相信你今后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都能够扛过来!”
众战士跑来,扑向裘双喜病房。
程部长沉了脸,说:“好了吧高参谋,彭浩能活下来就够不容易的啦!”
走廊里,那个杀手正待往外跑,严爱华出来,举枪瞄准那个杀手,扣动了板机,杀手应声倒下。
高参谋浑然不觉地:“对呀!其实,逆境有时候就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把一个人压垮,也能使一个人变得更加强大。自古以来,英雄都是伴随着苦难成长起来的——”
外面响起枪声,严爱华镇定了一下,提着枪出去。
程部长终于忍不住了:“高参谋,你这种高论还是少说点好!”
严爱华将白大褂藏在箱子里。
现场尴尬至极。高参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严爱华刚进值班室,侯仲武便示意彭浩出来。
刘前进看了看大家:“我说一句啊!在彭浩的问题上,大家对高参谋有些误解。怎么说呢?其实很长时间我也很反感他!”刘前进颇为友善地拍了拍高参谋的肩膀,“但是反过来想一想,当初那些日子发生的一个个怪事,连我都谁也不敢相信了!晚上睡觉都把手枪放在枕头边,吃饭喝水我都在想,会不会内鬼给我放了毒药!大家说,这能怪高参谋吗?只能怪斗争的残酷哇!因为我们是彭浩的战友,所以容易感情用事,我现在想明白了,高参谋是个客观的人,也是最坚持原则的人。我们想过没有?这彭书记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啊,万一真是个潜伏极深的内鬼,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把手枪突然顶到我们的脑门上,或者在我们的水里放了毒下了药被我们喝下了……那时候,我们可真傻了眼哪!那时,革命事业的损失会有多大?大家想一想吧!从这个角度来看,高参谋高度的警惕性有错吗?他的坚持原则有错吗?现在想想,他就是过分了点也应该!咱们的队伍里不能缺少他这样的人呀!所以我说,咱们的高参谋是个正直、无私、就是有点一根筋——一根筋的好人!”
走廊里空无一人。
刘前进说完,看着大家。
严爱华脱掉身上沾了血污的白大褂,匆匆从裘双喜屋里出来,朝走廊一头看去,侯仲武正在朝这边张望,她点了下头,急忙跑开。
这就是刘前进。很多的事,很多的节骨眼儿上,他都不照常规常理出牌。这一把他出的这张牌,无论是对高参谋还是对程部长和彭浩来说,等于是给他们每个人救了急,解了围。谁都不会想到,他刘前进对高参谋,在这种场合里,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高文宏议的话来。
严爱华掀开裘双喜的被子,举刀刺向裘双喜的胸口,立时,裘双喜的胸口洇出一片血迹……
刘前进讲话时,高参谋的表情从尴尬到古怪分层次复杂地变化着,当刘前进讲到最后,高参谋都被这么个理解自己的人感动了,他含着泪上前紧握住刘前进的手,大幅度地摇动着,把刘前进摇得很是无奈。
已经醒来的裘双喜看到眼前的一幕,惊恐地看着严爱华,拼命摇头。
程部长和彭浩带头鼓起掌来,众人半天才缓过劲来,也跟着鼓起了掌。
严爱华无奈地接过听诊器。外面突然传来枪声,小护士跑到窗前向外张望,严爱华掏出匕首,正与转过身的小护士目光相对,小护士惊讶地看着严爱华,还没反应过来,严爱华已经将匕首扎进小护士胸口。小护士倒在地上,记录病情的夹子掉在地上,病情记录散落一地。
门口,跑来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军官。是“小痦子”。
“我这儿有。”小护士从兜里掏出听诊器,递给严爱华。
刘前进一把拉过涂田,推到程部长面前。
与此同时,严爱华正在裘双喜的病房里假装了解裘双喜的病情,她看看小护士:“你去办公室把我听诊器拿来。”
程部长紧紧握住涂田的手:“你的事,前进跟我说了。从押解路上到新锦屏监狱反暴狱的胜利,还有潜伏特务名单和联络图的获取,你是我们特殊战线上的英雄啊!”
那个杀手飞起一刀将战士杀死。
“谢谢首长!”涂田敬礼。
战士大喊:“有敌人!”
欢庆的锣鼓敲起来了,北京的客人和嘉宾走上主席台。戴着大红花的新人们也站到了台上。
那个杀手疾速出来,不料与外面的战士碰了个正着。
刘前进示意鼓乐停下,程部长拿起话筒:“今天,在这个叫做新锦屏的山沟沟里,咱们的19对新人,从现在开始将迎来一个崭新的生活,我们要祝福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革命到底!”
背身的人突然回身,一刀捅在战士的左胸口上,战士倒下……
爆竹响起来,广场上空腾起一片蓝色的烟霭……
战士推门而入,只见背着身的一个人在搬尸体,战士放下枪:“陈师傅,叫你怎么不答应啊,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程部长又说:“今天,我们更要祝福伟大的祖国生日快乐!繁荣富强!”
那个杀手将尸体放到水泥台上,刚盖上白单子,一个巡逻战士在门外叫着:“陈师傅!陈师傅!”
在庄严的《国歌》声中,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院工听到什么响动,回身看到身后水泥台上的“尸体”突然不见了,正在愣神,肩膀被碰了一下,院工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刺了一刀,白布单蒙住了他的头……
程部长的话在新锦屏的上空回荡:“共和国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保卫新中国、捍卫新生活的新锦屏的英雄们!”
院工将马灯放在身旁的水泥台上,开始搬动尸体。水泥台上,盖着白布单的“尸体”动了一下,白布单往下拉去,露出一张阴森冰冷的脸来。
周圆离开新锦屏之前做了两件事。她先到农场后山的烈士陵园里,把早晨采撷的一捧鲜花送到老班长的墓碑前,然后去医院向关晓渝告别。
随着一声沉闷悠长的“吱嘎”声,医院太平间的门被推开,院工推着一辆车子进来,车前放着一盏马灯,车上的尸体蒙着白布单,在马灯的照射下,更显阴冷恐怖。
关晓渝的右臂枪伤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刘前进和彭浩坚持不准她出院,要她在医院里“再好好养养伤”。关晓渝知道,他们这样做,也是想让自己避开今天的“集体婚礼”。
以下严爱华叙述她的那个“杀手失手”的过程,是一口气说下来的。说的时候,既有几分得意又显出没能最终修成正果的遗憾。她一口气说下去,连刘前进给她倒的一杯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后来,时过境迁若干年的后来,刘前进在给监狱的监管和保卫系统新同志上传统教育课讲到这一段时,他把严爱华——“穿山甲”交代的这一事件的经过做了整理。刘前进的整理,事实清楚、条理分明,因为增加了一些必要的真实环境氛围的描述,所以听来就更加生动,能给听众以更强的教育冲力。下面,我们就通过刘前进整理过的这一段,来还原一下严爱华关于“杀手失手”前前后后的事实经过——
关晓渝让周圆坐在床边,两个人却一直默默无语。这两个曾经“道不同”的女孩子,在艰苦卓绝的大迁徙路上和后来建设新锦屏农场的许多个不眠之夜里,有过多少回形同“闺密”的倾心交谈啊,可是现在,在这间阳光充足的小病房里,从见面到现在,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在一起坐着,相对无言。
严爱华出了口粗气:“……本来,这件事不应该我出手,可是,那天瘸拐李领进来的人失手了……”
不知过了多久,关晓渝伸出左臂抱住周圆,在她耳边小声问:“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看我们?”
彭浩问:“那裘双喜的死,应该是你干的吧?”
周圆摇摇头,大眼睛里一下涌出泪水。
严爱华低下了头。
关晓渝松开她:“你不回来啦!”
“死到临头了,你还想护着你的手下,你可挺仗义!还用我把瘸拐李给你带上来看看吗?”
周圆摇摇头,胡乱抹了一把脸,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彭浩也看着刘前进。
从医院出来,周圆就回去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农场了。从送她的吉普车还没来,她走到一处高坡上,恋恋不舍地回望着这个让她经历了一段奇特而复杂的人生历程的地方。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有了与以往大不一样的感觉。想着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身上突然觉得有点冷,心里生出一些淡淡的忧伤,还有期待。
严爱华吃惊地看着刘前进。
吉普车来了,周圆从山上下来。她拉开车门,刚要上车,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周圆急切地回过身。
“可苟敬堂并不是你杀的!”
是刘前进!
严爱华笑笑,点点头。
周圆的心头一紧,后退几步看着飞奔而来的刘前进,眼泪“呼”地涌了上来。她明白了,她的冷,她的忧伤,还有期待,都是由这个男人缘起的。
刘前进说:“可是,你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幕让正巧躲在石头后面撒尿的苟敬堂看到了,可悲的是,苟敬堂居然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侯仲武。这个‘鹤顶红’为了保护你可是煞费苦心。他在监狱里无法置苟敬堂于死地,就把苟敬堂骗到医院,让你设法杀死苟敬堂灭口!”
马到人到,刘前进没有下马,他骑马围着周圆转了一圈。
严爱华说:“是这样,侯仲武跟大菊谈过话之后,大菊相当害怕,可侯仲武和我都更怕她哪一天绷不住,把这件事说出去。那天在采石场,大菊正在悬崖边弯腰拣石头,我看四下没人,就把她踹下崖去了。”
被刘前进转的有些急了的周圆拉下脸来,翻着眼皮看着刘前进,“你就喜欢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人吗?”
彭浩说:“可害死大菊的人并不是侯仲武,那就是你亲自下手了。”
刘前进翻身下马:“你今天收拾得还算……还算……不难看!”
严爱华说:“应该不知道。我是他的上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跟他联系。”
周圆恼了:“我每天收拾得都不难看!特别是每次去见你的时候!”
刘前进问:“那他知道你吗?”
刘前进一笑:“是吗?我咋没看出来!”
严爱华点点头。
周圆带着哭音大喊:“那是你有眼无珠!”
刘前进说:“这么说,你早知道侯仲……侯仲武是‘鹤顶红’了?”
刘前进眨着他一双不大的眼睛,看着周圆。周圆突然气咻咻地拉开车门。
严爱华说:“大菊的死,是她自找的。起初,我只是听说她认识侯仲文。于是,我就装作无意,找了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侯仲文了,说大菊认识他。当时侯仲文还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说自己是监区大队长,犯人不认识他才奇怪了。我就说,‘你没听明白,她说她以前就见过你’。侯仲文这才反应过来……”
刘前进跟了上来:“回北京看完你父亲,你还回来吗?”
此时的严爱华,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她先从大菊的死说起。
周圆犹豫了下,还是上了车,狠狠地关上车门,朝司机喊了句:“开车!”
刘前进站下,回头点着严爱华,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被彭浩拉回坐下。
车刚开动,刘前进又追了上来:“你要不回来,我就找别的女人结婚!”
严爱华突然慌了,朝刘前进喊道:“等等!……等等……我说……”
周圆眼泪涌了出来!
刘前进起身朝门口走去,彭浩也站起来。
“我祝你和那个女人白头偕老!”周圆冲着车窗外的刘前进声嘶力竭地喊道。
刘前进指着严爱华:“把咱们的严副院长送到你们第十六监区去吧,叫她带着她一肚子的坏下水跟唐静茵说去。”
周圆再回头,已是泪流满面。她知道,她和他都是在用一种相互伤害的特殊方式告别。
“不说算了,王友明!”刘前进朝门口大喊一声,王友明进来。
车,开走了。
严爱华不语。
刘前进气呼呼地掏出枪,瞄准远走的吉普车……一直到看不见车影。
“那你就不说!不过,你那些精心策划的鬼点子如果不说出来,你自己是不是也挺憋得慌?”彭浩盯着严爱华。
刘前进举枪向天——
严爱华笑笑:“那你就毙了吧,省得大家都白费工夫。不过,我要是死了,那些你还没解开的谜团可就跟我一起埋到地底下了。”
啪!啪!啪!
刘前进火了,大声喝道:“穿山甲,你再胡说八道我毙了你!”
清脆的枪声,久久回荡在滇东的这个他难以忘怀的山谷里……
现出真身的严爱华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面对坐在眼前的刘前进和彭浩,她出奇地平静:“怎么就你们俩啊?关晓渝,咱们的关副场长也在应该在座啊?是不是死了新郎倌,她正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