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一名州警说,“任何人不得越过人行道。”
这时身后传来媒体的质问:“您丈夫因谋杀弗兰克·彼得森被逮捕了,这是真的吗,梅特兰太太?”
“梅特兰太太!”
玛茜下车时忘了拿钱包,好在车就在她身后,她很轻松就够到了钱包侧袋里的钥匙。但她用钥匙开门时却出了状况——她的手抖得厉害,钥匙插不进锁孔!里金斯并没有接过玛茜手里的钥匙,而是抚上自己的双手来稳住她的手,最终钥匙成功回到自己的“归宿”。
随后他们进入房子。虽然身边跟着那个怀孕的侦探,但玛茜感觉这样好多了。不过她感觉屋里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玛茜心里清楚这个家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了。她突然想到那个把她心爱的女儿们从这里带走的女邻居,她想到所有人都在激动地大笑,这种痛苦的感觉就像是想到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可她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梅特兰太太!梅特兰太太,就问您几个问题!”
玛茜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瘫坐在大厅的长椅上。以前,冬天的时候两个女儿就坐在这换靴子;有时特里出门去球场前也会坐在这里最后检查一遍自己安排的比赛阵容。贝琪·里金斯如释重负地“哎哟”一声在玛茜身边坐下,她肥嘟嘟的右臀挤着玛茜干巴巴的左臀。那个袖子上带狗屁警衔的警察萨布罗和其他两名警察戴起蓝色的厚胶皮手套从她们两个女人身边闪过,连看都没看一眼,玛茜这才发现他们脚上已经穿上了配套的蓝色短靴。玛茜猜想另外那名警察正在外面控制围观群众,在这栋坐落于宁静祥和的巴纳姆球场边的房前控制喧嚣混乱的围观群众!这可真讽刺。
一辆风格独特的KYO——“Ki-Yo”电视台的雪佛兰停在路中间,车上下来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记者,她下车时太匆忙,短裙都快滑到腰了,裙底风光一览无余,那几个州警大饱眼福。
“我要尿尿。”她对里金斯说。
“好的。”里金斯挽起玛茜的胳膊,瞧她挺着个大肚子,这时本该是玛茜挽着她以防她摔倒才对。
“我也是,”里金斯说,“萨布罗中尉!跟你说句话!”
“好吧,但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你想都别想。而且我没必要把我的手机交给你,是我的律师这样告诉我的。”
那个袖子上带狗屁警衔的警察走过来,另两名警察继续去厨房进行搜查,他们在那能发现的最糟糕的东西就属冰箱里吃剩一半的蛋糕了。
玛茜屈服了,心想这才只是自己屈服的开始,接下来她的隐私和自尊、宝贝女儿的安全感,还有她的丈夫,难道这些她都将被迫放弃吗?当然不会。他们对特里的指控都是胡扯,他们还不如指控他绑架了林德伯格家的孩子呢!
里金斯问玛茜:“你家楼下有卫生间吗?”
“跟我们进去吧,”里金斯近乎连哄带骗地说,“你不希望他们赶到时自己还站在人行道上吧?”
“有,穿过食品储藏室就是,去年特里自己加盖的。”
玛茜转过身,只见街角驶来一辆卫星电视转播车,车顶的卫星电线尚未打开;后面跟着一辆SUV,引擎盖上贴着三个大大的白色字母KYO;紧跟着KYO的车屁股后面又来了另一个电视台的卫星转播车。
“嗯哼。中尉,女士们要嘘嘘,所以你先从楼下的卫生间开始搜吧,尽快。”然后她对玛茜说,“你丈夫在家有办公室吗?”
“嘿,中尉,”另一名州警对他说,“狗仔队来了。”
“不太算办公室,他就在餐厅那头儿办公。”
“让我们进去吧,梅特兰太太,”里金斯说,“我们越早开始就可以越早离开。”
“谢谢。中尉,下一步搜那里。”她又转过来对玛茜说,“趁这会儿,介意我问一个小问题吗?”
“那是最后才会采取的措施,”那名袖子上有几道杠的州警说,“但那在我们的权力范围内,我刚刚给您看的搜查令上已经明确规定了。”
“介意。”
里金斯看起来非常不舒服——玛茜想这并不是因为她刚刚的无礼言行,而是因为在七月这样燥热难耐的夜晚里金斯却在带着一堆人到处走,此时她本该舒舒服服地跷着脚坐在家里吹空调。可玛茜并不在乎,此刻她的头在嗡嗡作响,膀胱在鼓鼓跳动,双眼泪如泉涌。
里金斯没理她,继续问:“前几周你是否发现你丈夫有什么异常举动?”
“见鬼去吧,还礼貌?如果我晚点儿回来你们会怎样?破门而入?”
玛茜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他在筹划实施谋杀?在屋里焦虑不安地摩拳擦掌、转来转去,或许还胡言乱语、自言自语?你是一孕傻三年吗,警探?”
里金斯说:“我们正在调查我从警二十年以来本州最令人发指的谋杀案,我们将带走一切需要带走的东西。我们已经表示礼貌了,一直在等您回家才——”
“那我就当你说没有喽。”
“你们处置?你们处置?这算什么,纳粹德国吗?”
“是的,没有。现在别再唠叨我了!”
贝琪·里金斯当然清楚,他们会带走在从梅特兰家的脏衣篮里发现的任何一条内裤。她说:“这听凭我们处置,梅特兰太太。”
里金斯向后靠着椅背,双手叠放在大大的孕肚上,任由玛茜在一旁一边忍着膀胱鼓鼓乱跳一边回想着加文·弗里克上周训练结束后跟她说的话——特里最近在想什么?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心不在焉的,就像是感冒了还是怎样。
她把搜查令翻过来,皱起眉头说:“上面什么都没有列出来,难道意思是你们连他的内裤都可以随便拿走吗?”
“梅特兰太太?”
玛茜一把抢过那张纸,顶部标题印着哥特体的搜查令三个大字,接着正文是一大串法律文书废话,最后有一个签名,她起初错读成克莱特法官。玛茜暗想:“他不是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吗?”然后她眨眨眼挤出几滴液体——也许是汗水,也许是泪水——这时才发现那个名字是卡特,而不是克莱特。搜查令的落款日期是今天,而且显然刚签署了不到六个小时。
“怎么?”
里金斯向玛茜身后看了一眼,对她身后的一名州警示意。那个州警的衬衫袖子上有几道杠,他显然是这支搜捕小组的头儿。他拿出一张纸走上前说:“梅特兰太太,我是尤内尔·萨布罗中尉。我们持有该房屋的搜查令,有权搜查及带走您丈夫特伦斯·约翰·梅特兰的所有物品。”
“你看起来有心事。”
她伸出手来,玛茜却没有跟她握手。虽然霍伊已经交代过,但她还是开口问道:“你想干什么?”
“确实。我在想跟你挨在一起坐在这张长椅上真不舒服,就像是挨着一只会喘气的烤箱。”
“梅特兰太太?我是贝琪·里金斯侦探。”
贝琪·里金斯本就绯红的脸颊又泛起一层红晕。玛茜一方面被她刚刚的问话吓坏了——那话说得太残忍太过分了,另一方面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心里有点儿激动。
一名警察对着肩头的对讲机说话;屋角那有个人一只手拿着对讲机,这才是今晚最怀有敌意的超现实主义者:一名身穿无袖印花连衣裙、挺着超大孕肚的孕妇。她撇着孕妇式外八字脚摇摇晃晃地像个鸭子一样径直从梅特兰家的草坪穿过来,似乎所有女人到了妊娠晚期时走路都那样。她朝玛茜走来,脸上看不出一丝微笑,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张塑封的证件,连衣裙上别着一枚弗林特市警察徽章,像圣餐饼盘中的一块饼干一样突兀地垂在她硕大丰满的胸脯上。
不管怎样,里金斯没再问任何问题。
然而相反,她乖乖地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她现在急着要上厕所,也许从警察给特里戴上手铐的时候她就想了,只是她吓懵了,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她们等着上厕所那会儿仿佛度秒如年。萨布罗终于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楼下药柜里的所有药品(这些都是非处方药,仅有少数几种处方药在楼上的两个卫生间里)和一管特里的痔疮膏。他说:“一切正常。”
玛茜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她真想把身子探出车窗,直接冲他尖叫:“那是我的车道!我的车库!把你们那些破铜烂铁都给我弄出去!”
“你先吧。”里金斯说。
“停路那边。”他指着一辆巡逻车后面说。
换作其他情况玛茜肯定会礼让孕妇,自己再委屈憋一会儿,但现在她才不呢。玛茜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发现马桶盖歪了,她心想那两个警察肯定刚刚在那里找东西,天知道,最有可能是在找毒品。玛茜坐在马桶上“酣畅淋漓”,她低下头把脸埋进双手,这样就不用看满室狼藉了。玛茜暗自思忖,她今晚要不要把格蕾丝和萨拉接回来?她能护送她们穿过那些可怕的镁光灯吗?如果不回家,去哪里?酒店?可那些狗仔(警察就是这样叫的)岂不是依然会找到她们?
“是我。你们那些车挡着我的车道,我没法把车开进车库。”
玛茜排泄痛快后轮到贝琪·里金斯进去上厕所。玛茜一点儿都不想继续跟她一起坐在大厅那张长椅上了,于是她溜进餐厅。警察们正在仔细检查特里的办公桌——说真的,更像是在强暴他的办公桌,抽屉统统被拉开,东西统统被堆在地上。特里的电脑已经被大卸八块,各部件都分别贴上黄色标签,好像在准备一场标签大甩卖一样。
“女士,您是玛茜·梅特兰吗?”
玛茜的思绪又开始缥缈,一小时前,对我而言,人生最重要的事还是金龙队获胜、入围决赛呢。
一名州警走到街上对她举手示意。玛茜随即停车摇下车窗。
贝琪·里金斯回来了。“哦,感觉好多了,”她在餐桌边坐下说,“十五分钟后就会好的。”
当她驶入巴纳姆街开到巴纳姆球场时,那些噩梦曾经带来的恐惧和无助再次席卷而来。但这次她却无法靠喃喃低语一句“谢天谢地!只是一场梦”而得到甜蜜的安慰。玛茜家的车道上停着一辆警车,和载着特里到警察局的那辆警车一模一样,后面停着一辆无窗卡车,车身上印着大大的蓝色字州警机动犯罪小组。车道尽头停着两辆黑色标有OHP[6]的巡逻车,车顶闪烁的警灯在日光下显得黯淡无光。四个身材魁梧的州警站在步道上,头上那顶赫然印着州警的警帽让他们显得身长至少七英尺,他们双腿叉开稳稳地站着(玛茜心想,他们就好像下体那两个蛋长得太大合不拢腿似的)。这一切已经够糟糕了,可还有更糟的事:邻居们都围在她家草坪外观望。他们知道警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整洁的梅特兰家门前吗?她猜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都怪该死的手机——而且他们还会传话给其他人。
玛茜张开嘴巴,差点儿说出来:“但愿你肚子里的孩子死掉。”
玛茜·梅特兰上初中的时候有时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赤身裸体出现在家中,而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说:“蠢货玛茜·吉布森今天早上忘记穿衣服了!看哪,一览无余!”等到她上了高中,那个令人焦虑不安的噩梦变成了一个稍微更复杂的梦,玛茜梦到自己衣着整齐地来到教室,却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参加人生中的大考,可她却忘记了学习。
可是她却说:“有人感觉好多了真是太棒了,哪怕只有十五分钟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