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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田丹站起来上楼,身姿俏丽,笑眯眯地说:“我和方嫂学的。”

“你会织围巾?”

“什么颜色的?”

田丹向他扬了个笑,“我在给你织围巾,要是店里不忙,半个月就织好。”

“保证是你喜欢的颜色。”

“随便问的。”

田丹抿嘴一笑,徐天愣愣地看着田丹上楼。

“做啥问这个?”

“你不去捕房看看铁林?”

徐天想说的话在心里拐了好几个弯,“……田丹,住这里开心吗?”

田丹走到一半,转身看他,正好看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又笑了。“……我去也没用。”

“你帮不上忙,我先做店里的再做自己的,一件一件都会做好。”

徐天摸了摸鼻子,掩饰了自己刚才的目光。

“要不要帮忙?”

田丹笑意更浓,徐天眼看着楼上关了门,外头传来敲门声,徐天起身去拉开门,看见老铁站在门外。

“是店里的事,我自己的事。”

徐天把他让进来,带上屋门。“你去一趟捕房,现在铁林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

一种奇异的感觉似电流一样从徐天心头掠过,“其他什么事?”

老铁拉住徐天的胳膊絮絮地说。

田丹面容娇俏,目光却是不相称的坚定。

“又是抓了一个日本人不放?”

“不想,我有其他事情要做。”

“你知道了?冤家对头,是一年前叫老料放走的那个长谷,你一定要劝劝他。”

“吃这么一点点……你不要去想那两个日本人。”

“铁叔,这种事怎么劝?日本人如果真杀了人,难道你也要铁林放人吗?”

田丹把碗轻轻搁下,“吃好了。”

“上头说杀就杀,上头要放他扛着不是找死吗?我就一个儿子。”

“等我拆开来看一看,再慢只好拿到钟表铺去修。”

“明天我过去,这种事硬劝也不会听,明天等他火气小一点。”

田丹把表递到他眼前。

老铁重重地叹息着,“好吧,那我回去了。”

“爸爸的怀表又慢了。”

徐天把老铁送走,掩上门,田丹端着一盆热水上楼,“谁来了?”

徐天一愣,慨叹一声,看到桌上的怀表,“怀表怎么了?”

“铁叔,铁林又上火了,说是要吃住都在捕房看住日本人,铁叔叫我劝劝他,明天上班我绕过去看一看。”

“我下班给铁叔送药,听到捕房来人说的,说那个日本人叫长谷,会不会就是那个长谷啊。”

“那明天要不要我到仙乐斯去和金哥说一声。”

徐天一听,无奈地用手捂着脸,“完了,又要出事。你怎么晓得?”

“你去仙乐斯?”

“好像在街上杀了一个中国人。”

徐天诧异地看着田丹。

“为啥抓?”

“金哥和铁林不是结义兄弟?”

“今天铁林抓了一个日本人到捕房去。”

田丹只想着先去仙乐斯观察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向料啸林下手。

徐天回避着她的目光。

“他消息灵通得很,应该早知道了。”

“找过两次,也没说啥,不要去想他们。”

“那我还是去一趟,说不定金哥不知道。”

田丹直直地看着徐天,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

徐天点头道:“也好。”

“他们找过你?”

田丹同他道了晚安,上楼回屋,徐天拿起那块怀表……

“……是。”

老铁折回家抱着一床铺盖到巡捕房,铁林看着父亲颇感意外,老铁找一张桌子将铺盖摊开,“我陪你住在这里。”

“哎,我问你啊,早上你说杀我爸爸妈妈的两个日本人回来了。”

“这里是捕房。”

田丹的眼圈还是红的,徐天张了张嘴,想关心又无从开口,“我说就是。”

“我是你爸,要死要活是祸是福,我和儿子一起。”

“回来累,睡了一觉。”

“我在当差做事呢!”

徐天点了点头,“刚刚怎么没下来吃饭?”

老铁瞪了铁林一眼,“谁没当过差做过事,你不是要学我吗?我陪你一起做杠头,最好再拿把刀来,谁来领人先过我的刀,再过你那把枪。”

“徐姆妈打麻将去了?”

铁林吸了吸鼻子,上前去帮老铁打开铺盖,两人一人一床铺盖躺在长椅上。

天光已暮,徐家重归安静,田丹拿着怀表下来,前堂间饭菜用一个纱网罩着,堂屋里空无一人。田丹把怀表放桌上,去敲了敲徐天房门,然后回到桌前打开纱网坐下来吃,徐天从屋里出来。

屋里灯光已暗,老铁睁着双眼,“……从前捕房抓了人,送上去过堂,现在抓了人你要送到哪里去?日本人没来之前,送到租界律法院审,现在日本人就是顶头最大的了,抓了他们的就等于……”

铁林大手一挥,“看什么看,该下班都下班,留下值夜的,弄一床铺盖到捕房来。”

铁林那头已经起了鼾声,老铁起身过去给儿子盖被子,铁林突然跳起来,“别动!……别动,人呢?”

老铁怔了一会儿,转身出去,大头追出去扶着,“铁叔你走了?”

老铁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啥人?”

“我是麦兰捕房的巡长,法总刚刚给我升的,官白升了?”

铁林掏出钥匙,去打开押房的门,长谷歪在那里正在睡。

“你是华捕归料总管。”

铁林近前抽了他一个耳光,长谷跳起来,“八嘎!”

“我等法总来给一个说法,没说法,人不放。”

“看看你活没活着,你也配睡觉,下半夜再来打你。”

“那等到上海道台来我也把人交了,现在没有上海道台了,你要在捕房吃住一辈子?”

说完铁林锁好押房的门,盖上铺盖躺倒。

铁林站起来,走到老铁的面前,正色道:“爸,前几天你说年轻时候抓了个当街杀人的,顶头上司要保,你吃住在捕房,谁来保你就拿刀同谁说话。我学你,你有刀我有枪,我吃住在捕房不动了。”

老铁忧心忡忡地看着铁林,“你真准备就住在这里了。”

老铁语无伦次,说到最后索性放弃,长叹了一声。

“爸把被子盖好,捕房不像家里,这儿有穿堂风。”

老铁有些激动地顿着拐杖,“偏偏你老是……”

老铁喃喃自语:“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呢?”

“儿子,好好的日子怎么……”

铁林鼾声又起,老铁无奈躺下。

“反正我把他抓进来了,这次我是他的阎罗王。”

金爷站在大玻璃前,手里持着酒杯,下面歌舞升平流光溢彩,柳如丝正在唱歌。

老铁拍着大腿直叹,“……冤家,阎罗王专门找到你头上。”

“是扣在麦兰?”

“人都抓回来了,说啥也没用,就是上次麦琪路杀田丹一家那个长谷。”

“我都打听了,是那个叫长谷的没有错,公董局去领过人,铁公子不放。”

“我要说啥?”

金爷冷哼一声,“他又要找祸水。”

“用不着,我爸要说啥我都知道,你们也知道。”

“哥,你要不要去和铁公子说说。”

老铁到了巡捕房,铁林也不理会,大头站在空地里左右为难,扯着铁林的胳膊,“铁公子我们到门口去。”

“他天王老子的话都不听,我这个当哥的有和没有一样。”

徐天也烦躁地把饭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起身回房。

“那就由他去?”

徐妈妈关切地问,徐天索性保持沉默,徐妈妈扭过身子,“我不吃饭了!”

“看两天,不要让柳如丝晓得。”

“真吵架了!”

金刚应了一声,替金爷又把酒斟上。

“少交就补齐,不交搬出去重新再租过。”

日出东升,巡捕房渐渐热闹了起来,老铁收拾起铺盖,铁林伸着懒腰,叫过大头:“过来过来,把铺盖拿里面去放过。”

“你们这样不清不楚,少交房租我也没有办法。”

“铁公子去吃点早饭,这里我们看着。”

徐天只顾低头喝汤。

大头殷勤地帮老铁收拾着铺盖。

徐天赌着气,徐妈妈看着儿子,“……还说没有别扭?”

“我自己看。”

“我同她有啥别扭,她又没有少交房租。”

铁林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把扣押室的门打开,从里关上门。老铁冲大头道:“我总感觉啊,这两天要有什么祸事,拜托各位多替我儿子担一些,我出去给大家买吃的去。”

“不是你们两个有啥别扭了吧?”

“老铁你说的这是啥话,堂堂巡捕房还会有祸事?再说铁公子是我们的上司,他的事当然我们来担。”

徐天毫不在意地坐下,“我们自己吃好了。”

大头赶紧把话接上。

徐妈妈还仰头看着楼上觉得奇怪。

老铁说着话挪出去,“……拜托。”

“大白天的睡啥。”

铁林溜达出来,拿起杯子喝水,眼见着大头跟在老铁身后喊:“我跟你一起去,这门口啊,有家包子铺好吃得不得了。”

“可能累了睡一下。”

铁林又转回扣押室,长谷坐在角落里,看着铁林手里的水杯哑声道:“给我水喝。”

徐妈妈又唤了一嗓子,依然没反应,“怎么不应声?”

铁林把水杯搁在窗台上,活动着胳膊坏笑着,“等一等。”

“田丹好吃饭了。”

长谷有些恐惧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田丹坐在床头,呆呆看着那张家人的相片,她拿过床头那只怀表,在手里轻轻抚着,她深深地闭上眼睛,一时间血海深仇再次在她心头翻腾,搅得她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早上起来活动筋骨,趁你落在我手里多教训教训你。”

徐天知道自己早上的话刺痛了田丹,他跟姆妈说:“……还有一只汤。”

长谷往后躲,“我没有杀人,那个中国人是咬毒自杀的。”

田丹没有应声,二楼门关上了,徐妈妈小声念叨着,“聋了?”

铁林啪啪两个耳光抡完,“人家凭什么刚刚好在你面前咬毒自杀?他疯了?”

徐天围着围裙端着一碗菜从厨房里出来,田丹从外面回来径直上了二楼,徐妈妈招呼她,“田丹好吃饭了。”

长谷揉着脸,用袖子擦了擦鼻血,狠狠地看着铁林,“他真的是咬毒自杀!”

田丹往同福里走,半路去了趟父母的墓地,她抿着嘴唇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暗暗地下了决心,父母的死亡就是她复仇最大的勇气。

铁林又抡过去,长谷缩在墙角里,“等出去我不会放过你。”

山本领命而去,影佐又陷入了沉思。

“还威胁我?听到威胁我就想先把你做了,省得到你不放过我那一天。”

“敦促法方验尸,但不要打扰麦兰捕房的铁林。”

铁林啪啪又是两耳光,“四个耳光,算今天审你第一次,中午还要审,喝不喝水?”

“是。”

长谷忙不迭地点着头,铁林喝着水出去,扔下一句话,“中午我再进来活动活动,到时候我给你拿进来。”

山本低头称是,影佐忖了片刻,“你确定我们的目标是吞毒自尽?”

徐天把田丹送到电车站,将手包递给田丹,“你真的要去仙乐斯呀?”

“长谷很安全,一个分捕房敢动长谷?除非法租界希望帝国军队进入。”

“就绕一点点路,你快去捕房吧,跟金哥说一声总比不说要好的呀。”

“那长谷先生的安危呢?”

徐天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微微皱着眉头说:“其实你真的没必要跑一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料啸林和他们千丝万缕,正好利用这件事我要看一看都有什么人浮出来。”

田丹抿了抿嘴,“哎,后面。”

“公董局都不行,总华捕可以吗?”

徐天茫然地回了回头,田丹扑哧笑了,“是领子呀。”

“打电话给总华捕料啸林,叫他再去一趟。”

田丹自然地抬手帮徐天整理着后领,仿佛这样亲昵的小动作已经做了无数次了。徐天眨了眨眼睛,任由她帮自己整理着,感觉到她的手指蹭过后脖颈,心里也跟着痒痒的。

“是,怎么办影佐先生?”

“出门也不照照镜子。”

“铁林不会放人。”

田丹笑着说,徐天笑得无辜,“不照,有你呢。”

“法租界公董局领到照会,已经去麦兰捕房保长谷先生了。”

田丹低下头羞涩地笑了,他的话总是无意间就能让自己的心荡起涟漪,正巧电车来了,田丹告别了徐天,跳上电车来到仙乐斯。

影佐冷笑了一声,目光阴沉,“和这个铁林倒是很有缘分。”

白天的仙乐斯浮华褪去,空荡的大厅里回荡着田丹的脚步声,金刚闻声下来,“我去叫金哥,昨天晚上喝多了还在睡觉。”

长谷的手下山本正在垂头听训,“……目标是吞毒自尽的,把长谷先生带走的巡捕叫铁林,关在法租界麦兰捕房。”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又听到长谷这个名字,田丹站了半晌才迈开脚步。

“田小姐你随便找个地方坐。”

“就是去年在麦琪路杀人那一个,叫长谷,铁公子本来心里就有火,这次肯定不会放了。”

“哪只位置都能坐?”

老铁哀叹道:“他怎么总是和日本人碰上。”

“白天没人,随便坐。”

田丹扶着老铁出门,“铁叔你慢点走。”

田丹笑得天真无害,貌似无意地问:“我怎么听说像料总这样的大人物在这边都有专门的座位。”

老铁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角落里那只,料总派头大,座位专用连喝酒都是专门一只杯子,是什么捷克的水晶杯,田小姐要坐现在也好去坐坐。”

“走走走,去捕房……田小姐谢谢你啊!”

金刚噔噔噔往楼上跑去,田丹往那只座位踱过去,细细观察着。座位后面有一只鱼缸,鱼缸上面是二层楼的玻璃楼板,鱼缸后面有舞厅的灯光电缆线挨着地板和墙角经过,田丹在座位坐下,又感觉一下起身离开的步数。

正说着话,大头一头汗跑到门口,“老铁,出事了!铁公子抓了个日本人,公董局来人也不放,他说吃住都在捕房不走了。”

柳如丝走进大厅,看见田丹,她有些想不起来,“……你?”

田丹赶紧安慰他,“也不知道那个日本人……”

“柳小姐,我叫田丹,是徐天和铁林和朋友。”

老铁气得嘴唇直哆嗦。

柳如丝刚把妆容卸掉,素着一张脸,同田丹先前见到的样子大为不同,“噢,田小姐啊,你有什么事儿吗?”

“祸水又来了……”

“我来和金哥说一声,铁林抓了一个日本人到捕房,说是吃住都在捕房哪里都不去了。”

“在维尔蒙路,碰巧离药房不远,在街上杀了一个人。”

“……金哥知道了?”

老铁一听,神经又绷紧了,“日本人!怎么抓的?”

柳如丝蹙着秀眉。

“……噢铁叔,铁林今天抓了一个日本人到捕房去。”

“金刚上去叫他了。”

“别人都不敢坐,他去一定是坐那里,讲派头。”

“行,那我跟金哥说,您忙您的吧。”

田丹将老铁的话记在心里。

田丹点了点头,“徐先生已经去捕房了。”

“他还有专门位置?”

“我这就上去告诉金哥。”

“比好朋友还要好,是拜把子的兄弟呀!现在不一样了,我在家里没事做,他到哪里都有派头,就算到仙乐斯都有专门位置。”

田丹经过舞厅的台球案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才离开。

田丹在照片中看到了熟悉的脸,她蹙了蹙眉,“哎呀,你做巡捕的时候和现在的料总华捕是好朋友呀?”

“柳小姐,介早来做啥?”

田丹随意看着老铁摆放在家里的照片,“这是你年轻时候呀,穿上制服很风光的呀!”

金刚噔噔噔地又下了楼。

“自己身体里的毛病。”

柳如丝脑筋一转,“拿些演出衣服到外面干洗。”

田丹敛了裙子坐下,“铁叔,你的脚是从前做巡捕时候弄伤的?”

“这种事情叫萍萍做就是了,或者叫我做也行。”

“田小姐啊,上次的药都还没吃完,这半个月脚能走,你比铁林记得都清爽,快坐。”

“金哥还没睡醒?”

田丹笑意盈盈,“铁叔,给你拿药来了。”

“睡醒了,等下就过来,田小姐看到了?刚才还在这里。”

田丹若有所思地往铁家走,她的心雀跃着。田丹提着药叩门,老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来了,门开着。”

“她走了,你忙吧。”

方长青表情坚毅,方嫂却一脸怅惘。

柳如丝也折身出去。

“有,到日本人滚蛋抗战胜利。”

铁林没料到徐天会到巡捕房来找他,“哥,谁来说也不该你来说,要不要你进去看看,就是去年麦琪路杀田丹爸妈那个长谷。”

“没别的路了?”

“我晓得……影佐来过了?”

“你不明白?难道做几回她说不做了,出去结婚生孩子过日子。要么守口如瓶参与行动,要么死在行动里。”

铁林笑着,颇为不屑,抱着铺盖站起来,“他怕是不敢来。”

田丹穿上大衣从后门离开,方嫂回头悄悄问方长青:“你刚才说开头就没有回头的道理什么意思?”

“铁叔呢?”

“不要不要,我自己慢慢打。”

徐天帮着铁林挪椅子,又把桌上的台灯关上。

“我晚上帮你打几行。”

“买早饭去了。”

田丹俯下身子拿了药,“晓得,方嫂毛线针我放在前面柜台下面了。”

“你看到长谷杀人了?”

“这次上面要求也要做得巧妙,不硬打硬做。”

“差不多,前后脚,人死在他面前,他说是咬毒自杀的,谁信?”

“铁林的爸爸风湿,我送药去顺便打听一下,他和料啸林是结义兄弟,也打听打听料啸林的情况,好想办法怎么做。”

“尸体呢?”

“什么药?”

“送到公董局验去了。”

“我带一瓶药走。”

徐天深深呼吸了一下,“如果验尸报告出来是咬毒自杀,你就不要和他们作对了。”

“你和铁林熟悉,那个日本人带到捕房去了,侧面了解一下他情况。”

铁林反问他,目光灼灼,“如果不是呢?”

“认得他吗?”

“人让公董局领走,关在这里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完成料啸林这个任务之后,害死老严的日本人如果没死,我们为老严报仇。”

“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律法。”

“我不在乎那些,只想帮你们杀日本人。”

“好像是没有,你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什么。”

方长青点了点头,“他如果没出意外,你的名字本来要报到上头去的。”

铁林不敢相信徐天会是这样的态度,“哥,上次他就当我们的面杀过人。”

“我知道,严复是刚才那位先生?”

“话都同你说尽了,不要让自己往死路上走。”

“田丹,告诉你目标就是吸收你一起行动,我们已经和严复说了你的事,开了头当然就要做下去,没有回头的道理。”

“还不一定谁死,我现在是麦兰捕房的巡长,杀人偿命那是硬道理,现在日本人来了,一切都变了,所有人都必须适应,我知道,但是,混乱世的本事我根本没兴趣,我只是想给自己的存在找一点意义,一点价值,谁敢破坏我最后的这点底线,我跟谁玩命。”

“料啸林,法租界总华捕。”

徐天听了铁林的话,心中愀然,他沉默片刻,笑着把话题岔过去:“如果是我呢?”

“啥人?”

“说认真的呢,能不能不抬杠。”

“日本人要杀,但这次任务不是日本人。”

铁林恢复常色,正说着话,老铁进来,手里拎着包子,“早饭来了,徐先生来了?一起吃,一边吃一边和我这个杠头儿子说话。”

“上次说好了,我想帮忙。是杀日本人?”

大头跑进来,“铁公子,料总来了。”

“是。”

铁林摆开架势,不管不顾,“来就来,吃饭!”

田丹送走客人关了前门,脱了白大褂。走进后库,方嫂和方长青停住话头,“……长青哥方嫂,有事要做了?”

大头指了指外面,“带了好几个人……”

大头颠出去,铁林看着毛先生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

话没说完老料黑着脸进来了,一众巡捕立正敬礼,只有铁林一个人低头顾自吃。

铁林屁股都不抬一下,“大头,送送毛先生。”

“徐先生也在这里。”

毛先生不忿地戴上礼帽,一行三人悻悻而去。

老料看了徐天一眼,额角青筋隐隐。

那个日本军官骂了句日本话,铁林斜起怪眼瞟着他,“再骂一句。”

“都是来劝我儿子的。”

“我代表巡捕房,人叫你领走,总捕找我算账怎么办?”

“知道要劝劝他,看上去他不听你们的开导啊。”

“我代表公董局……”

徐天赶紧扯扯铁林,铁林抬起头,“料总,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万一不是自杀呢!人又不见了。”

老料走到铁林跟前,把桌上的吃的划拉到地上,斥道:“把捕房当家里饭堂了?!”

毛先生眼睛眯着,鄙视着铁林,“铁巡长,万一验尸结果是自杀呢?”

铁林放下筷子,老料咆哮道:“长官进来不起立,你以为你真的跟我很熟?!”

“验尸?我亲眼看见人死在他面前。”

铁林起立,亮着嗓门,夸张地敬礼,“你千万别这么说,我跟你可不是一路人,料总好!”

“日方说街上死的那个人是自杀,公董局出面先把长谷先生保出去,等调查验尸结果。”

“公董局带人不放,你给谁当差?”

铁林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给规矩律法当差。”

“不让保。”

铁林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来保人。”

“说得对,规矩是分捕房抓人,送总捕房律法处审理。”

铁林根本不理会。

“人犯还没审清楚,按规矩,等分捕房审清楚了,连证据口供一起送到总捕房去。”

“做啥?”

“现在我来告诉你,不用你审了,总捕房带人。”

大头偷摸狂踢铁林的椅子。

“不让带。”

“铁公子,公董局毛先生来了。”

铁林斩钉截铁地说。

大头开柜子拿出一支左轮枪,铁林接过来坐在椅子上玩着,外头进来一个日本人和两个公董局的人,铁林瞟了一眼,顾自玩枪。

老料迫近他,同他死死对视,压着熊熊怒火,“再说一遍。”

铁林坏笑着,“玩一玩。”

柳如丝进来,看着捕房里僵持不下的老料和铁林,停在门口。

大头看着铁林。

老料咬牙切齿地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要枪做啥?”

铁林正正颜色,“料总,我同你讲道理。我抓的人叫长谷,去年在麦琪路杀了两个人,就是这个人,你来带走,出门就放了,那时候我是一个小巡捕不懂道理,现在我是巡长了。墙上租界卫士的旗是公董局和法总挂上去的,真要把人带到律法处审我没话说,怕就怕一出这个门,你又把人放了,这种事我们做巡捕的想都想不出,偏偏你做得出,你和日本是一家人吃一家饭,我吃当差执法的饭,所以人你是带不走的。”

“把枪拿出来。”

柳如丝站在门口,听着铁林的话眼睛里闪着崇拜的神色,老料气得眼睛发红,声音沉沉,“钥匙!开门!”

诸位巡捕答应得豪气震天。

老料带来的人掏出钥匙,要去开押房的门。

“是!”

铁林抄起枪,“朋友,你要是敢碰那把锁,我就给你的早餐吃一颗子弹。”

长谷怨恨地看着铁林,铁林不怒反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押房出来,把门仔细锁好,将钥匙仔细装入兜里,中气十足,“都听好了,从现在起我吃住出恭都在捕房里,大家分三班,每班四个人二十四小时伺候。”

老料手下犹豫了一下,铁林挪了挪枪口,“兄弟不关你的事,我劝你把钥匙给料总,看看他敢不敢动那把锁,看看我会不会请他的早餐吃子弹。”

铁林又是一个耳光打回长谷后半句话,“法租界麦兰捕房就是经常打犯人,不服不要叫我抓进来。”

老料拍着桌子怒道:“反了,我是总华捕!”

长谷吐出一口血沫子。

铁林也拍着桌子,脖子上抻出了青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你敢打……”

徐天深深地闭上了眼,他知道事情会向着坏处发展,可是自己却做不到阻止铁林,老料被铁林气得直哆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铁林,你这样子说不定很快会丢命的。”

“要不要把手铐打开,那样你挨打更厉害。”

“我现在就晓得,谁开门马上就会没命的。”

长谷做了个射杀的手势,铁林冷不丁抽了长谷一个耳光,长谷条件发射地挣扎,嘴里胡乱地骂着。

“我弄他很容易的。”

“那太好了,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当面杀你。”

老料转头向老铁恨恨地道,老铁举着拐杖就要打上去,临了却放下手,哀叹一声。

“……有可能去战场换一身军服,真的。”

“你听他说的,你让他弄!”

“非常好,但我不知道不穿你还能干什么?”

铁林直眉瞪眼,横刀立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不吝模样。

铁林蹲在他面前,伸出一根指头朝他摇摇,“错了错了,做军人服从命令,当警差服从法律。你杀人了,要再像上次一样什么事也没有走掉,这身捕服我再也不穿。”

老料气得扭身离开,一众人跟出去,铁林把枪拍回到桌上,老铁默默弯腰去收拾地上的残茶剩饭,腿一软歪倒在地,铁林赶紧扑过去,“爸!”

“军人警察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很有兴趣留在这里看你怎么违抗上级。”

老铁坐在地上,神情哀伤低落,“……脚又不行了。”

铁林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管你左还是右,我这里关的都是犯人。”

“天哥,你帮忙把我爸送回家去,现在我这里事情太多,我走不开。”

“我是军人,少佐。”

“铁叔,扶牢,我先送你回家。”

“巡长,这个捕房我最大。”

老铁欲言又止,“算了……我在这里也是没用。”

长谷盘着腿坐在一堆草中间,上身还习惯性地保持笔直。

铁林看向徐天,徐天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天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什么警级?”

“你有数,天底下就没有杠头了。”

铁林把长谷关在了扣押室里,钥匙圈在手上转着,“老天有眼,真让你落到我手里,这次不管谁来你都出不去了,除非法总亲自来带你去枪毙杀头,那我也跟着到刑场看你人头落地。”

老铁颤颤巍巍地离开,铁林在他身后小声道:“那不一定。”

“你去有啥用,铁林会听你的把日本人放走?”

老料黑着脸坐进车里,车子刚刚动起来,就被老料喝住,他坐了半晌,掏出自己的枪,颇为不忿,“二十几年没有人敢这样不敬老子。”

金爷显得很积极。

“料总,在捕房里弄不得。”

“要不要我去麦兰捕房?”

老料开车门下去,徐天正扶着老铁出来,看见老料拎着枪从车里出来,都愣住了。手下从车里追出来,小跑着劝阻,“料总,同他玩命不值得。”

金爷不说话,老料的手下接着说:“日本人已经找到公董局去了。”

“不信他敢开枪打老子。”

老料睨他一眼,“你倒会帮铁林说话。”

柳如丝款款走到铁林面前,目光如水,笑意盈盈,“真爷们儿,刚才料总要开门你真敢拿枪打他?”

“料总,是日本人惹祸。”

铁林看着柳如丝,心里也有些得意,面上却还绷着,“他敢开门我就开枪。”

老料恨恨地说。

柳如丝伸手去拿枪,“我不信。”

“铁林又给我惹祸。”

“不信你去把他叫回来。”

“好像是在维尔蒙路弄死一个人。”

铁林还沉浸在刚才的豪情万丈里。

“为啥?”

柳如丝将枪在手上掂着,往他身边蹭着,“铁弟弟,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这颗心就怦怦怦乱七八糟地跳呢?”

“铁林。”

铁林没注意她的动作,讪讪地说:“你有心脏病。”

“谁扣的?”

“砰”

“麦兰捕房扣了一个日本人,是长谷先生。”

一声,枪在柳如丝手里走火了,柳如丝惊慌地想把枪抓住,经果又搂了一枪,铁林一把夺过手枪。

他看了金爷一眼,老料抬抬下巴,“说,金哥不是外人。”

拎着枪的老料被一前一后两声枪,吓住了脚步,徐天和老铁也惊住了,老料的手下赶紧上来把老料拉走,老料终于调头往自己的车回去

老料满意地笑了,手下推门进来,“料总……”

。两个人目送着老料的车离开,铁林拎着枪到门口,跟老铁和徐天解释着:“没事没事,枪走火,料总走了?天哥带我爸回去吧,大头叫辆黄包车!”

“一句闲话也没有。”

大头连声应着,徐天满心担忧地看着这一切。铁林冲回捕房,柳如丝有些无措,“不好意思,给捕房墙上打了两个洞。”

“我叫你做啥你都做?”

“你怎么来了?”

“七哥脑子不好用,我只听料总的,只帮料总办事。”

铁林急躁地看着柳如丝。

老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越来越像老七了。”

“我就是三天看不见,想来看看你。”

金爷拍着胸脯打包票,“他敢说,我就敢杀。”

柳如丝委屈地转过身。

老料打量他一眼,“你?”

“神经病,跟你说我这里现在是惹祸的地方,你少凑热闹,记着啊,刚才这两枪是我放的,快点回去。”

“杀他全家?”

铁林不耐烦地说,看柳如丝不理他,伸手碰了碰她,“哎,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已经叫金刚去找他了,敢乱说半个字,杀他全家。”

“还想吃点什么,给你去买。”

“土宝出了血落不到货,没说什么?”

柳如丝回头,发现铁林正瞪着她,柳如丝眉头蹙着,微垂眼眸,睫毛颤抖,“怎么了,我是你姐姐,你惹祸,我帮忙给你送吃的。”

“我是给料总你办事的,当然都在这里。”

铁林还故意板着脸,“送饭是吧,一天三顿。”

老料打开点心盒子盖看了看,“都在这里了?”

柳如丝大喜过望,盈盈一笑,目中似有潋滟之色,“好嘞!”

“料总想到哪里去了,黑吃黑我会碰到铁林?他那个脾气自己爸爸都不买账,我的账更不买,货都拉到总捕房仓库里去了,我要想再吃一遍,也要料总点头才有办法。”

铁林看着柳如丝轻盈的背影,一直冷着的表情也松动了些。

老料收起盒子,脸上这才带了点笑,“你不会是黑吃黑想再吃一遍那批货吧?”

老料回到办公室连摔带砸的,“不杀铁林,我料啸林上海滩不要混了!”

“新鲜的黄鱼点心。”

“料总,他也是巡长,我们怎么好动。”

金爷将一只点心盒拎给老料,老料瞄了一眼,“啥东西?”

老料阴着脸,“……自然有人动,告诉老金,晚上我去仙乐斯,还有,把麦兰那个大头叫过来。”

“我还会同料总说瞎话?刚巧碰上了,活该土宝倒霉,反正小黄鱼已经到手,他敢说啥?”

“现在?”

老料打开门,示意他进去。金爷把药被查的事情一说,老料的脸阴沉了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你的货碰巧就是你结义兄弟铁林查的?”

“就现在。”

“还有几句话要同料总说。”

桌上电话响,老料没好气地接起来,“啥事体!”

金爷拎着一个点心盒子候在老料办公室门口,老料的手下出来迎接,“金哥要没什么事,东西给我好了。”

老料一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挥手让手下出去,语气转和,“……影佐先生,长谷先生还在麦兰捕房,公董局去人了,我也亲自去了……总捕房这边没有,好好好,晚上正好我也去仙乐斯,会有办法,长谷先生怎么会让一个小巡长扣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