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丹的手被徐天握着，感觉到他温热的手心。
田丹和徐天渐入佳境，徐天甚至半眯上了眼，“……你会跳呀。”
“嗯……”
柳如丝把头抬起来，心中酸涩，连怒带怨地看着他，“神经病！”
田丹嘟了嘟嘴，嗔道：“还说从来不跳，骗我。”
“再以后叫嫂子。”
“以前在日本学校里学过。”
“……不好。”
“你在日本到底上什么学校？”
“以后我叫姐姐好了。”
徐天身子突然一紧，脚踩到了田丹，“当心点，刚刚夸奖你。”
“扔，我知道你力气大。”
徐天搂着田丹转过来，田丹就势半伏在他的肩上，舞曲温柔缠绵，田丹沉浸在这样的气氛里，软绵绵的，好像是一场美丽的梦。
“要再这样，我把你扔到台上去。”
但徐天从田丹肩头看到了影佐和长谷，他的脚下一步未错，眼睛却突然迸现出凛冽杀机。
铁林挣了一下，柳如丝紧紧抓住他。
老料哈着腰，迎长谷和影佐落座，影佐问了老料几句，老料四顾了一下看到徐天，手指过来，影佐用眼睛找到了徐天，向他挥了挥手。
柳如丝眼圈一下子红了，可是铁林看不到，柳如丝缓了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还是正常的，“……他喜欢我，我喜欢你啊！”
徐天摇晃着，下意识将田丹搂紧，田丹轻轻挣了挣，完全靠住了徐天。两个人继续在舞池中摇晃着，田丹浑然不知身周事物，徐天牢牢地把她圈起来，每一丝肌肉都紧张着，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喜欢你。”
老铁和老马坐的那张桌子突然被掀翻，两个老男人骂战升级推搡起来，徐妈妈夹在两人中间被推来推去，舞厅霎时乱了。铁林抛下柳如丝冲过去，徐天和田丹也冲过去。
“为啥？”
老铁指着老马的鼻子骂：“老虎不发威当我小花猫，老子从前也是上海滩一只老虎，手放到你肩膀上拍拍是看得起你！”
“你要和金哥多说说话。”
“跷脚乡巴佬有本事碰我一根手指头，我两个巴掌把你扇到百乐门。”
“所以我可能天天找你。”
老马西装外套一脱，露出里面的假领子。老铁扑上去，但身体不便，被老马搡出去绊倒好几张桌子，摔得不轻，铁林扑到，揪起老马。
“我看你很高兴。”
“哎铁林不要动手。”
铁林一回头，看到了金爷，金爷坐在吧台边，眼神一直跟着柳如丝转，他看到铁林的眼神，向他举了举杯。
“铁林，给我面子，都是熟人。”
“你说以后我高兴不高兴都可以找你说。”
金爷试图把两个人分开。
“不来。”
“他动手打我爸爸！”
“但你要来我家看我。”
“他先动手的。”
柳如丝的语气哀怨。“好啊。”
老马即使被推在地上，仍旧气势不减。
“以后我再也不去了。”
“晓不晓得，仙乐斯归我管，我打死你白打！”
铁林硬着身子不敢动。
老马有些胆怯，嘴巴依旧死硬，“……打一个看看。”
“知道。”
“今天不好出事的，开张不吉利！”
柳如丝刻意离铁林很近，她的脸同他的肩只有分毫之遥，“昨天我去你家了。”
金爷劝了这个拉那个，一点效果都没有。
田丹笑了，两对转开去。
“金爷开张大吉利，你敢打人？”
柳如丝耐心引导他，“放松，把自己当作一团棉花。”
老铁扑回来，“我儿子不打，我打！”
铁林还是浑身别扭，“一身力气不晓得往哪里用。”
徐妈妈被撞到，一声尖叫，场面更乱，徐天扶起母亲，徐妈妈扶着腰叨叨，“哎哟好好吃喝叫你们弄乱了，回去回去……”
徐天晕陶陶地说：“蛮有意思的。”
影佐看着闹剧，一动没动，眼神一直跟着徐天，看徐天去座位拿衣服又和徐妈妈田丹一行同福里的人离去。
“天哥，跳舞有意思吗？”
“打架那个叫铁林。”
铁林在柳如丝怀里僵硬着，徐天在田丹怀里僵硬着。两对在舞池里兜兜转转，逐渐挨近。
老料说。
田丹笑容灼如桃花，眼中明丽动人，一番美景落在徐天眼里，只觉得身心皆在温柔乡。徐天的眼眸深黑，舞池边的霓虹灯光落在徐天的眼睛里闪闪的，宛如星辰大海，田丹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他的注视里。
长谷点头，“认识。”
小翠笑了，陆宝荣的手作势又爬到小翠手上，老马在那边看得双眼通红。
“马上升麦兰捕房的巡长。”
“这还像句男人说的话。”
“徐天旁边那个女的是田丹？”
“那肯定不会死的，我还给他，跟不跟我你自己决定。”
影佐的眼神在眼镜片的反光下更显得冰冷阴森。
“老马都肯给我花钞票，你花一点也不会死掉。”
“……是，影佐先生认识他们两个？”
“你到底哪句是真的？”
田丹扶着徐妈妈往外走，徐天跟在后面，他感觉到了影佐盯过来的眼神，驻足回头望着，影佐又向徐天挥了挥手，一边嘴角扬起，“认识。”
小翠抽出手，“我就是客气一句，你到底有没有诚心？”
铁林去扶起老铁，老铁看着很痛苦，“脚又不好动了。”
“介么我们两个齐心协力一人一半。”
“没事了没事了，好朋友喝酒高兴，大家跳舞。”
“你也没有那么多。”
金爷招呼大家。
“你哪来那么多钱。”
老料向金爷招了招手，金爷跑过去，“料总不要生气，小打小闹高兴咯。”
小翠的手没有抽出来，“欠老马的钱，我自己会还。”
“给你介绍影佐先生，长谷先生。”
小翠那桌，陆宝荣的手慢慢爬过去，已经握住了小翠，陆宝荣大着胆子说：“小翠，做梦也想不到和你坐在介高级的地方。”
影佐客气地握手，长谷不屑地看着。金爷笑得眼睛挤出了皱纹，“我姓金，两位先生不嫌弃以后常来，有事尽管吩咐。”
老铁和老马公鸡一样对视，徐妈妈嗑着瓜子，隔岸观火，“勿要打起来啊，他们都跳舞去了，弹簧地板也勿晓得啥味道……”
铁林背起了老铁往外走，金爷又颠回来，“铁林，我叫小汽车送铁叔。”
老马转过身，“侬哪能？”
“不用。”
老铁收回手，怒气勃发，“今天晚上是你自己要撞上来的。”
铁林经过近前，看清是影佐和长谷，长谷向铁林笑了笑，铁林顿时滞住。
老马的注意力在小翠和陆宝荣那桌，他只是白了老铁一眼。老铁刚惹的一肚气准备找一个口子发出来，他一只手拍上老马的肩膀。老马扭过头，“整个上海滩就你一个人会把手拍到我肩膀上，拿下去。”
“铁林，要不要过来坐坐，给你介绍……”
徐妈妈在那头看着儿子站起来，做手势请起田丹，两人一起往舞池去。老铁坐到徐妈妈这桌，“赤佬！刚才我们话还没有说完。”
老料朝他招手。
“你留过学，不会连这个都不晓得。”
铁林咬牙切齿，“不用，这两个王八我认识。”
徐天又尴尬了，“怎么请？”
“怎么好这样说话，影佐和长谷先生是料总的朋友。”
田丹笑着看徐天。
金爷赶紧朝铁林使眼色。
“先生要请小姐跳的。”
“金哥你不知道，这两个王八当着我的面杀人放火，骂是客气的，你不要在那张桌子坐。”
徐天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老铁在儿子肩上笑了，“我们走，儿子。”
“……我可以试试看跳舞的。”
柳如丝目送铁林背着父亲离开，神情更加落寞。
“有时候我自己回，所以你陪我坐在一起，我没有觉得没意思，我说的是实话。”
老铁在儿子背上，心里美滋滋的，“儿子累不累？”
“他还晓得送你回家。”
“再多背一个都嫌轻。”
“以前和刘唐来，都是我一个人坐，他和他的朋友喝酒跳舞，再醉醺醺送我回家。”
铁力把老铁往上托了托。
“你说老实话，和我来这种地方是不是特别没意思。”
“刚才和柳小姐跳舞啥感觉。”
“要自己跳过才晓得。”
铁林闷头走着，“越跳觉得力气越大。”
徐天突然问：“跳舞有意思吗？”
“和我年轻时一样，第一次和你妈妈跳舞，我也越跳越觉得力气没地方用，后来浑身都是力气。”
徐天和田丹僵坐着，田丹用手指绕着桌布上的丝络，徐天坐得笔直笔直的，眼睛都不知道落在哪里好，田丹怕他不自在，说：“要么回去吧。”
“后来呢？”
说罢就去牵铁林，铁林把手一抽，却没抽出来，只能任由柳如丝握着，金爷看着柳如丝将铁林引入舞池，面色复杂起来。
“后来就把你妈妈娶回来……告诉你，柳小姐就是跳跳舞的。”
柳如丝嫣然一笑，“打拳也带着我一起打好了。”
铁林不说话，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铁林把脸一偏，同老铁要钥匙。
“叫我跳舞，还不如打一套拳。”
“你没有？”
铁林僵着不动，金爷在一边打圆场，“如丝小姐是仙乐斯大股东，开张跳支舞的面子总要给。”
“我两只手要托牢你的好吧！”
柳如丝脸上笑意温柔，走到铁林身边，刻意保持着距离，“铁公子，我们俩跳支舞。”
铁林拉长了声音说。
铁林赶紧撇干净，“我没说，那种鸟长啥样子我都不晓得。”
“托牢一点。”
“如丝，刚才铁公子说你唱得比黄莺鸟还要好听。”
老铁掏出钥匙递给儿子，开门进屋，铁林将老铁放下，“我要去一趟同福里。”
铁林闻到了柳如丝身上的香气，心口一窒，故意头也不抬，“我不会跳舞。”
“做啥？”
“叫柳小姐陪你跳支舞？”
老铁紧张地看着铁林。
铁林和金爷坐在一起，铁林独自喝着闷酒，一边还偷偷看着舞台上的柳如丝，金爷正在左右逢源。柳如丝一曲终了走过来，看见金爷身边的铁林，眼睛一亮。
“不打架，放心，刚才看到影佐和长谷，和天哥说一声。”
老料的语气很冷淡，老铁讪讪离开。
“为啥要跟他说？”
“找张桌子喝酒说话去，我有客人要来。”
“你不要管了，药还有吗？”
“我们不是兄弟吗……”
“还能吃几天。”
“最多也就是和你年轻时候一个样子，你就好把手放我肩头上了？”
“明天再带一瓶回来。”
老铁尴尬地收回手，“儿子做捕头我心里高兴。”
“哎！法总给你升捕头的时候说一声，我也要去捕房的。”
老料稍微变了变脸色，把老铁拍在肩上的手拿开，打断他，“老铁，整个上海滩就你一个人会把手拍到我肩膀上，以后不要这样做。”
铁林不以为然，“老料装好人，我升捕头算起来也是天哥帮我升的。”
老铁看着铁林的背影，感觉自己已经喝晕了，把手搭在老料肩上，“老料，我们做兄弟这么多年……”
“关徐先生啥事？”
铁林忙不迭地站起来和金爷离开。
“我案子破得多，全靠天哥教会，和老料什么关系。”
“料总放心！铁林我们到那边喝酒。”
“自古以来都要上面有人才升得起来，没听说靠自己本事就能升官咯。”
“不喝了，我还有朋友要来，你们两兄弟双喜临门，以后好好做事。”
“那你觉得还是老料的面子？”
老铁满脸堆笑，“谢谢！老料我们两兄弟喝一杯。”
“升捕头那天如果法总来，那就是法总抬举的你，以后要为法租界好好出力。”
铁林不情愿地起身，“谢谢料总。”
“法租界没日本人就太平一大半，老料天天和日本人在一起，我怕有一天他会挡在我前面。”
老铁在桌子底下踢了铁林一脚，“还不谢谢料总！”
老铁愣住了，铁林随手抓了件挂在门厅的外套关上门，过了半天，老铁悠悠地叹了口气。
老料看着铁林。
“……哎哟肩膀不好动了，老马都是你闯祸，本来我还想把瓜子带一些回来。”
“他好像是没有你高兴。”
徐天小心地扶着姆妈，田丹在一边帮衬着。
金爷高兴得直搓手，又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睡大街的混混，赶紧把手放下来。
老马这会儿还挺来劲，“要不是拦牢，我差一点就把老铁另一只脚也打跷掉。”
“……料总提拔我兄弟，第一个告诉我，我心里比铁林还要高兴。”
“马哥不要说了，明天再说。”
老料看了他一眼，“你晓得倒是多。”
“你还嘴硬是？要不是我儿子，铁林一掌早把你劈死了。”
金爷在一边显得比铁林还兴奋。
田丹把家门尽量都打开，“小心门。”
“过几天就到麦兰任命，法总亲自要来。”
徐妈妈转头问：“小翠呢？”
老铁却是大喜过望，“真的？！”
“还想小翠，出了仙乐斯就和老玻璃拐弯走不见了。”
铁林觉得很无趣，拉长了声音说：“做麦兰捕房的巡长。”
说到小翠，老马有点蔫了。
“啥事？”
“活该你！”
“铁兄弟，不要说不帮忙，铁林的事我办好了。”
徐妈妈一步步挪进家门，田丹在帮徐妈妈看肩膀上的疼处，“天儿，柜子里面有一盒万金油去拿过来。”
料总派头十足地跟铁林说。铁林没精打采地点点头，金爷扶着老铁过来，老铁向老料打了个招呼，“老料。”
徐天到柜子那里，打开就愣神了，他想起刚才影佐似笑非笑的表情，感觉全身都像浸在冷水里一样，寒意四起。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平静又要被打碎，一切来得都猝不及防。
“以后好好干，这件事我在公董局里面费了好多心思说了很多好话。”
“……天儿，你发啥呆，叫你拿万金油。”
“我不想理他。”
姆妈的声音从堂屋里传来，徐天随手拿了一盒过来，徐妈妈一看，“这是雪花膏，哪里是万金油。”
徐妈妈赶紧劝老马，“你不要理他。”
“雪花膏在哪里？”
老铁恨恨地跟老马说：“我马上回来。”
徐天愣愣地问。徐妈妈让他问蒙了，田丹扑哧笑出声。“雪花膏在厨房……哎呀我自己拿，都叫你弄糊涂了。”
金爷过来拉起老铁，“铁叔，料总有好事跟你说。”
“我去拿。”
老马悠悠地说：“你是啥人我一点也不熟，自己说的，我就晓得你是一个跷脚佬。”
田丹赶紧去拿万金油。
老铁气得面皮发紫。
徐妈妈看着徐天，仔细端详着，“你想啥？出啥事体了？”
“徐姆妈，他不要以为我没有脾气，晓不晓得我是啥人？”
“没事体。”
“你以为跷一只脚你资格就老？”
“你肚皮里面有几根肠子我都晓得。”
“你以为穿一套白西装你就是上海人？”
“真没事。”
老马瞟着另一桌坐在一起的陆宝荣和小翠，“一帮土鳖乡下人。”
“是不是刚才和田丹跳舞，我看到她把头都贴到……”
老铁正瞅着老马横竖都不顺眼，“同你讲，今天我本来也不是特别高兴，你要东一句一西跟我抬杠，我也不客气。”
徐妈妈笑得促狭又暧昧，徐天赶紧打断她，握住她的胳膊，“姆妈！你不疼了是！”
“来就是了。”
徐妈妈嚷嚷着痛，田丹跑回来，手里拿着个盒子，“是这盒？”
“做啥？”
“你看，家里的东西还是田丹晓得。”
金爷过来，拉铁林起来，“铁林来来来。”
田丹看了徐天一眼，忽然响起敲门声，徐天跑去打开，铁林站在外面。
“……不要。”
铁林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进屋来，“徐姆妈。”
“要不要教你？”
“哎哟你来了，你爸爸年纪不小力气也不小，肩膀都弄伤了。”
徐天有点窘迫。
“我爸叫我过来跟徐姆妈说对不起。”
“我从来不跳，不会跳。”
“噢，没事没事，谁叫我自己要去劝架的，不要找隔壁老马啊！你来不是要找他吧？”
田丹假装在喝咖啡，铁林跟徐天的对话她却一字不落都听见了，她本能地扯开话题，打断他们的对话，跟徐天说：“我们去跳舞吧。”
“我和天哥说几句话。”
“是没有关系，日本人该死，我只是好奇。”
“进来说，外头冷。”
“又和你没关系。”
“说几句就回去。”
“第一次枪击，后一次莫名其妙死在公布会上了。”
徐天出去带上门。
“看见了。”
“是这个地方？你擦上去了？”
“前一阵公共租界那边死了一个叫武藤的日本人，报纸上看见过？”
田丹轻轻地检查着。
金爷连连答应。
“是……冰凉冰凉的，田丹。”
金爷唯唯诺诺地点着头，料总警告他，“不要乱说，把铁林和老铁叫过来。”
“嗯？”
“那几个是日本人。”
“姆妈讲一句话，趁天儿不在。”
“料总有面子！我说喝个酒怎么带这么多人。”
“好。”
“以前熟的，本来要和公共部局一起去接，人家专门说要到法租界来。”
徐妈妈拉过田丹的手，和善地说：“你要是也喜欢徐天，就把话挑挑明，他那个人不晓得主动和姑娘家开口的，姆妈这边放心好了，心里头早把你当自己家人。”
“啥特使……噢，特使！到仙乐斯来？”
田丹没说话，徐妈妈的话来得有些突然，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徐妈妈歪过脑袋，“还是因为和你订过婚那个男人？”
“等一下新到的特使要过来。”
“……不是。”
“今天哪能不喝酒，还有啥急事？”
“你嘴上说不是……算了，刚才的话算徐姆妈没说，不要往心里面去。”
“不喝酒。”
同福里的夜晚没有了白天的烟火气，家家户户投出来的昏黄灯光落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温暖又适意。徐天匆忙出来没穿外衣，勾着脖子，铁林赶紧脱下外套递过去，“我的衣服给你。”
老料入座，随行带着六七个人分散在四周。金爷喝得脸越来越白，“料总，老规矩老位置，喝啥酒？”
“……影佐回来了，好容易过一年多太平时光。”
徐天没见过这么直冲冲的铁林，皱了皱眉头问。铁林盯着红白格纹的桌布，满脸别扭，“我很开心。”
徐天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披在西装外面，他的深灰色西装外面披着铁林的黑色大衣，看起来内敛又沉稳。
“……你怎么了？”
“看到了。”
“我没有瞎。”
“特意冲我来的，不然不会到仙乐斯，还向我招手。”
“料总过来了。”
徐天很忧愁，看着天上的毛边月亮，只感觉风雨欲来。
铁林一脸郁闷烦躁。
“老料这个汉奸，日本人的事都有他的份。”
“你们这里清静。”
“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二人世界被打搅了，徐天无奈得很，“你到这里做啥？”
“我以为你没看见。”
徐天要说什么还没说，铁林晃过来一屁股坐下。他今天穿着一身褐红色西装，同色裤子与马甲，洁白的衬衣翻出挺括的领子，袖口领结一应都整齐端正，本来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形象，偏偏一脸的不忿愠怒。
徐天神色严肃地告诉铁林，“……你不要去惹影佐，也千万不要和田丹说，长谷亲手杀了田先生田太太，影佐指使的，她如果知道……说不定明天就去找影佐长谷报仇。”
田丹的眼睛在霓虹灯下显得晶亮。
“田丹去找他们？一个姑娘家恨归恨，报仇杀人的事临到头手就软了。”
“那我们跳舞，穿这么好的西服不跳舞可惜了。”
“反正先不要说。”
“那你还要坐？”
“迟早也要晓得，除非他们不来法租界。”
田丹抿着嘴笑了，“干坐有啥意思？”
徐天打了个喷嚏，铁林也冻得直跺脚，“你和影佐从前在日本到底什么交往？”
“我不喜欢他们，和你一起坐一下就好。”
“不但有交往，还算有交情。我饿肚皮的时候，他救过三顿饭。”
“你不过去？”
“都是装的，转头到中国就来杀人。”
“法租界总华捕，铁林的上司。”
“一饭之恩不是装的，杀人也不是装的，日本人就是这个样子。”
田丹问徐天：“料总是什么人？”
“最好的办法是你天天和田丹在一起，要不你们结婚好了，省得她出门都不好问到哪里去，弄不好哪天她真跑去找长谷和影佐。”
徐天指了指，金爷立即颠过去。
“我准备给她写一封信。”
“在哪里？”
徐天淡淡地说。
“料总来了，你过去吧？”
“写信？”
“今天醉死也要喝的，谢谢天哥和田小姐赏光。”
铁林一愣，旋即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他睁圆了眼睛看着徐天，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少喝一点，等下就醉了。”
“当面我老是话说一半就跑偏了，都写到信里去，清楚。”
徐天被田丹看破了心思，有点不自然，金爷正敬酒过来，“天哥，别人敬一杯，同你要敬三杯咯！”
铁林开始大笑，笑得喘不上气，徐天眨了眨眼睛，被他笑得自己也不好意思了，略带愠意，轻捶了他一拳，“你笑啥！你别笑了！”
徐天看着她，田丹知道他想问什么，坦然道：“对，和刘唐一起，他喜欢来这种地方。”
铁林笑得愈发嚣张，索性指着徐天笑弯了腰，“天天见面还写信，也就是你想得出来，索性我帮你向田丹说好了。”
“去过百乐门共舞台大世界，仙乐斯也来过。”
徐天见他笑成这样，自己也笑了，“你说啥？”
“以前你来过舞厅吗？”
铁林嬉皮笑脸地说：“说你想娶她做老婆，下个星期找一天请大家喝喜酒。”
“来都来了，总不好走。”
徐天拿他没办法，告饶道：“……你千万不要去讲。”
徐天摸了摸鼻子，“是这种场合我不自在。”
铁林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说起来刚好下午接一个案子，是写信勒索的。”
“穿西装你好像浑身不自在。”
徐天眼睛瞅着天，“不要跟我说案子的事。”
田丹同徐天坐在一张小桌上，她看着徐天的样子一直笑，把徐天看得摸不着头脑，“笑啥？”
“就是随口说说，又不要你上心。”
灯光骤暗，只有舞台区域亮着，柳如丝被簇拥着出场，在舞台中央站定。一身黑色紧身短裙，双腿修长，穿着同色高跟鞋，鬓间别出心裁地用羽毛装点着，眼中点点风情，细看却如死水一般。金爷开始离开舞池挨个儿敬酒，金刚提着酒瓶跟在后面。
“我现在最上心的，还有那批药。”
正好一曲终了，金爷大摇大摆地走上舞台，“我就说两句，今天仙乐斯重新开张，各位先生小姐朋友兄弟赏光，我保证仙乐斯还会像从前一样热闹，只要我姓金的在，这里就是各位白相的地方，平时有啥高兴和不高兴的事体，看得起都好同我来讲……讲来讲去大家到仙乐斯是来喝酒跳舞听歌，我就不要再啰唆了，请柳如丝小姐唱一支歌！谢谢各位赏光啊！跳舞跳舞！”
“金哥会办好的。”
老马撒了火，心满意足了。
“他办是会办，万一弄到影佐知道药的来处麻烦就大了。”
“没意思。哎老酒来一杯，倒倒满。”
“他和影佐又不认识。”
老铁瞪起眼睛，“啥意思？”
“今天晚上不是认识了？”
老马火气更猛了。
铁林渐渐敛住了笑。
“以为我认识你？我到仙乐斯白相的时候，你们脚上泥都还没洗干净。”
繁华褪去，热闹散场，仙乐斯人去场空了，金爷站在办公室新换的大玻璃前面，心里豪情万丈。“哥，土宝带来了。”
老铁转过头去。
金爷往下一瞄，小白相带着黑市掮客土宝穿过舞池。金爷冷冷一笑，转身对金刚说：“金刚，以后我们要到沪西做大买卖。”
“不认识。”
金刚傻愣愣的，“沪西不是我们的地盘。”
徐妈妈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料总的朋友影佐答应以后帮忙。”
“一起打过一次麻将。”
“今天晚上那两个日本人？”
老铁反诘道：“我同你认识吗？”
“蛮客气的，比以前见过的日本人都要客气，听说是来筹备政府的。”
老铁小心翼翼地避着伤处坐下。老马气不顺，见谁都撒火，“脚有毛病还是小气。”
“前一阵筹备新政府的那个日本人死掉了。”
“我脚有毛病，一疼起来出不了家门。”
“影佐先生最好不要死，弄不好我们还要靠他发财。”
老铁一瘸一拐地过来，徐妈妈赶紧招呼，“哎铁捕头来了，上个月打了一次麻将就不见人了，输不起钞票啊？”
小白相上来敲门，“金爷，土宝来了。”
徐妈妈事不关己地叫来侍应生，“哎！再来一盘瓜子，是白送的吗？白送再来两盘。”
金爷转过身，“来了？”
老马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徐姆妈你说女人怎么会这么绝情。”
土宝不敢看金爷，“金爷叫不敢不来。”
小翠一字一句都扎在老马心上，老马的脸瞬间白了，小翠站起来走到另一张桌子坐下。
“以前你说七哥的货不敢动，死活要跑到这间办公室说一声，记得？”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人。”
土宝一咬牙，说：“记得。”
徐妈妈在一边不嫌事大，“小翠最后一句话就是，你不要再同她说话。”
“介么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再把那批药说说清楚。”
“那最后一句说啥？”
“金爷吩咐。”
小翠看着马上就要急了。
“药还是给你，价格十只手指头。”
“老马最后同你说一句话，不要再同我说话。”
土宝睁大眼睛，“大黄鱼？”
老马得意扬扬地说。
“三天拿过来，药运走。三天没来，翻一倍二十条，不要想跑，你家在哪里我晓得的。”
“徐姆妈你想想我同她一年多了，啥好白相的地方没去过。”
金爷绕到大班椅上，两脚往桌子上一搁，高高跷起来。
徐妈妈惊讶地看着小翠。
“金爷……”
“你还和老马来过仙乐斯啊？”
“不要说了，这批药当初你摆了我一道，又把七哥的命搭上，买货的人有的是，你多出的点就算给自己买条命好不好？……好不好？”
徐天田丹坐在角落里，仙乐斯的人在一边，铁林扶着老铁刚刚进来。老马坐到小翠和徐妈妈一桌，故意凑到小翠旁边，“小翠记得？这张桌子去年我们两个一起坐过咯。”
土宝骑虎难下，狠了狠心，“好。”
混乱又热闹的仙乐斯，所有吊灯一应打开，场内光影变幻，歌舞陆续登场，舞女身姿窈窕婀娜。金爷将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了，一时间场内华衣云鬓，令人应接不暇。
金爷看着他的样子呵呵笑了，竖起三根手指，“十条黄鱼，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