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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个小孩你也晓得?”

“我看到你从日杂店买拨浪鼓,和小人书一起寄到外地去……亲戚家小孩寄一次是有的,你寄了好几次。”

小翠眼睛再次泛红了。

“那我小孩也没来过上海。”

“看小人书要七八岁,玩拨浪鼓三四岁,两种东西不是一个年纪的。”

小翠眼眶又红了。徐天叹了口气,“你良心好,把公公带在身边当爸爸孝敬,稍微留点心就能看出来。你待老胡基本上客客气气,撒娇生气从来没有过。像你这个年纪要是还没嫁的姑娘跟爸爸在一起过日子,怎么会除了照顾就是客气?”

徐天小心地解释,生怕又惹她哭。

徐天一点一点给她解释,“……老胡是你公公,是吧?”

果然,小翠又哭起来,徐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开始语无伦次,“小翠真的只有我知道,我这个人平时眼里看到的东西就是比别人要多一些,有时候我也恨自己这副德行,但我没有坏心,也不会多嘴到处乱讲,你不要伤心,以后有心思想同我讲讲……”

徐天正跟小翠说话的当口,老马进来,老胡示意人在里面,老马也不进去,竖着耳朵听里面说话,一边跟老胡比画着。

“没啥好同你讲的,你管好自己就是了。”

小翠转过来看着他,不敢置信,“……你怎么看得出来?”

“……我把话说完,你一个人不容易,以后有什么要相帮的,只管来找我和姆妈。”

徐天举起一只手,真诚地说:“我发誓。”

“谢谢。”

小翠仍旧不看他,“骗人。”

小翠生硬而赌气地撵客。

徐天知道小翠还是误会了,头大如斗。

徐天叹了一声,“我走了,你关铺子吧!”

“我来就是要说这个,你家里的事没有别人知道,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徐天出来,老马已经不在了。

“不是这件事。不喜欢你我不会不做人,还多得是人喜欢,陆宝荣就天天像苍蝇跟在身后头。我家里从前的事大家都晓得了,我还蒙在鼓里,明天搬走,这几间房子租掉不住了。”

老胡冲徐天比画着什么,徐天也不明白,不明就里地走出同福里,正好铁林骑车过来,一只手还带着一辆自行车,鸭子挂在车把上。

“我和你从来也没有过什么,何必……”

铁林招呼他,“天哥,走啊?”

“没啥好误会的,以后大家不认识了。”

徐天去将鸭子从车把卸下来,“等等。”

徐天苍白无力地解释,“小翠不要误会。”

徐天欲往回走,老马假装从弄堂外进来正好遇见徐天的样子,“马先生,麻烦你把鸭子给我姆妈。”

小翠木然地坐着,眼睛红肿,似乎哭过,屋里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床,除此之外就是满柜的书。小翠看见是徐天,身子一扭不去看他,还带着哭腔,“你还来干什么!”

老马接过鸭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出去白相啊?”

弄堂里,老马在自家门口正干着什么,看见徐天进了小翠的铺子,老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弄堂口踱过去。

“和朋友去坐坐。”

老胡指了指里面,里间的门开着。

老马说着话走进同福里,老胡冲小翠比画着,小翠神情越来越紧张。老马拎着鸭子往徐家走,老胡指着老马比画,小翠脸色煞白。

徐妈妈将小翠那块料子塞回柜子,和田丹进入厨房,临走前还给徐天使了个眼色,徐天会意又无奈地点了点头,穿上外套出门。看见小翠家的铺板还未关,他走进去,问:“胡伯,小翠在不在?”

鸭子送到家里时,徐妈妈刚刚收起算盘。田丹上了楼,在门口看到一双新鞋,她的脸腾一下红了,瞅瞅四下,拎着鞋就溜进屋,靠在门板上感觉像做了贼似的,心里怦怦直跳,她抚着胸口,过了几秒才觉得自己很可笑,忍不住乐出声来。田丹将脚穿入新鞋,小心地系上带子,她来回走着,侧身看自己脚下的样子,脸上全是满足。

“告诉我就是了,下次好知道。”

徐天和铁林沿着无人的街道骑着自行车,上海的冬夜很寒,路上行人寥寥,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二人到了一幢有安南巡捕把守的建筑,徐天跟着铁林在阴森的建筑里行走,至一处门前停下。

徐天忙不迭地起身帮忙。

“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是,我来放。”

“三井的尸体在这。”

田丹端着碗进来,“是不是都放到厨房里?”

徐天不作声地看着他。

徐天更无奈了,“妈,要还也是你自己还,这种事情我怎么好……”

“天哥你不会怕看死人吧?”

徐妈妈打开柜子取出之前小翠拿过来的那块布料,“这块料子之前小翠送过来的,顺便还回去,事情不成不要拿人家的东西。”

徐天有点后悔答应他,“真的就这一次。”

“要说,天天见面是要说说清楚,你等等。”

铁林坏笑着说:“如果一次我学会跟你一样厉害,以后就不找你。”

徐天无奈地看着姆妈,意思是让她别再多问了。

门响了,过来一个法籍法医,“我是铁林,麦兰捕房的。”

“和小翠说啥?”

法医点点头,开门引两人进去。房里一块白布盖着三井,法医递过一份表格,操着大舌头中国话:“尸检报告在这里,要是不相信我,就再看一遍尸体。”

“和小翠说几句话,再和铁林出去办点事。”

铁林看着那份报告,徐天用口罩捂着口鼻站着不动细细观察。

“到哪里去?”

铁林一字一字地读报告:“胸口一处致命伤,伤口处衣服撕裂与刀入口一致,头部和左肘多处擦伤,右手大拇指骨折,右手有瘀青……”

徐天把围裙摘下来,扔在桌上。

“把布撩开来,不要全部掀开。”

“我要出去一下。”

也许是屋里温度太低,徐天的声音也失却了平时的温度。

徐天再进屋的时候,看见徐妈妈已经把算盘拿出来了,徐妈妈嘱咐徐天,“等下你回房间,我和田丹算搭伙的账。”

铁林掀开白布,徐天近前看了看。

田丹怔了片刻,把手放入水里,抬头向他微笑,“……刚好。”

“……好了,他的衣服在哪里。”

的鞋子放在楼梯上面,你试试大小是不是正好。水烫不烫?”

法医指了指角落,那里放着三井的衣物和一双木屐,徐天过去拈起衣服看了两眼,扔回去叫上铁林离开。

徐天温声细语的,生怕吓到她,“现在每天上班要走路坐车,我给你买了一双后跟低一些

铁林还在苦苦思索,“这就走了?”

田丹愣了愣,“……是。”

徐天不理他往外走。

“你的鞋码是36号?”

“谢谢!”

田丹袖手站到一侧,看徐天将热水加到大盆的碗碟里,用手背把散落在眼前的碎发拂开。

铁林对法医很客气,法医拉住铁林,“喂,那个人是谁?”

“再过一遍热水,随便也暖暖手。”

铁林看看已经走远的徐天,随口敷衍,“我们巡捕房的。”

徐天怔了一会儿站起来,提着水壶进天井,田丹经过一开始的忙乱之后很快就井井有条起来,手底下没停着,扭过头来看着徐天,“马上好了。”

言罢赶紧追了上去,“你看清楚没有天哥?”

了一声,瞪他,“你自己不会去?”

徐天走到街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着,“到麦阳饭店看看,现场还保护着吗?”

徐妈妈“啧”

铁林手揣在兜里,看着徐天弓着腰难受的模样,感觉有点愧疚,“肯定看得比啥都要牢,日本人准备明天下午要派宪兵队来。”

“姆妈你给她端点热水,天冷洗碗手冷。”

“走,你领头。”

徐妈妈说得很认真,她很心疼田丹。

“我们说好了,你不要光顾自己看,跟我讲看出什么,怎么找凶手。”

“不管为啥来上海租房子,总之看得出在家里从来没做过家务,说实话我们给她房子住又不是不要钱,搭伙吃饭也要算钱,介小小心心的姑娘真是少见,说不定心里藏着啥苦事体,要不然不会介懂事要强。”

“我也不保证能抓到凶手。”

徐天敛了眼睫,“……在上海怎么会出来租房子住。”

“刚才那么一下,你看出什么了?”

“在上海?”

“那个三井不是一般商人,手指虎口和食指有老茧。”

“做药品生意。”

“拿手枪拿的?难怪那么狂。”

徐天抱着胳膊伏在桌上不说话,徐妈妈戳了戳儿子,“天儿你跟姆妈说实话,她家里到底是做啥的?”

“你见过他?”

徐妈妈白了他一眼,“话说一半管你答不答应,她碗都收走了。”

“出事头一天在仙乐斯看到过,好像和七哥老料谈生意。”

徐天责怪母亲,“你也会答应。”

“……铁林,我只帮你的忙,后面的事与我无关。”

“以后碗都是她洗。”

徐天转头盯着铁林,很认真地说。

徐家母子两人坐在桌前,趁着田丹在洗碗的工夫母子二人唠着小话。

“我也只管把凶手找出来,后面的事也跟我没关系。”

铁林起身下床,“我要吃饭。”

铁林也很认真。

“看我做啥?”

“凶手是左撇子。”

铁林扭头看着老铁。

徐天感觉自己的胸口还是有点不畅,说起话来还很虚弱。

老铁嘟囔说:“左一声天哥右一声天哥,干脆拜把子好了。”

“啥?”

铁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不要动,天哥的,等下我带走。”

“你看刀口了?”

“带回来那只鸭子哪里来的?”

“我再去看看。”

铁林摸了摸肚子。

铁林说着话就要往回走。

“真不吃饭?”

徐天拉住铁林,“我就半晚上时间,不好太晚回家,去了麦阳饭店你自己再回来看。”

“好好做事破案,不相信非要靠他。你看不上日本人,我更看不上老料,他就是日本人一条狗。”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看出杀人的是左撇子。”

老铁侧头看他,“啥路?”

徐天骑上自行车,“边走边说。”

铁林赌了一口气似的。

铁林忙不迭跟上,两辆车并行。

“捕头我想当,不靠老料也有其他的路。”

“……刀口进入的方向从左向右,衣服撕裂的方向也是从左向右,如果凶手用右手杀人,不可能反过手从右向左捅进去,那样很不省力。只有左撇子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另外,三井的大拇指骨折,骨折附近还有瘀青……”

“说不过你。”

铁林言之凿凿,“肯定反抗过,跟杀人的打起来,挫断了手指。”

铁林嘿嘿一笑。

徐天看了铁林一眼,轻声笑道:“你跟别人打架先把大拇指送上去?”

“你比我还要爱出头。”

铁林不说话了。

老铁又叹一口气。

“除了一处致命刀伤,其他后脑和右手肘的擦伤都不深,是倒下后碰到地上擦伤的。凶手是熟手一刀致命,三井没有抵抗的时间,只有一个反应,他用右手抓住了凶手拿刀的手。”

“我今年二十四岁。”

铁林拧头愣愣看着徐天,下意识蹬车。

“多年轻的时候?”

“麦阳饭店门口来来往往有行人,三井抓住凶手拿刀的手,凶手想马上挣脱走掉,只有下死劲掰断三井的大拇指,所以大拇指周围有那么重的瘀青,这种瘀青打架和摔在地上都碰不出来。反过头想想,两个人用那么大的力气,凶手左手腕附近也会有瘀青,起码三天之内消不下去。”

“爸你年轻的时候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铁林完全愣神了,要拐弯也没拐,自行车直直撞上路边一棵树,徐天吓了一跳,停下来等他,诧异地看着他。

老铁叹了一口气,“……赶到这样一个乱世道,有的时候要睁一眼闭一只眼。”

铁林缓过神扶正自行车,脸上一热,“……麦阳饭店,下个路口。”

“我喜欢做巡捕,你又要我当捕头,每天不是抓人就是查杀人凶手,哪里来的太太平平一辈子。”

靠近麦阳饭店的路边有两个安南巡捕值守,案发区用绳子拦着,铁林下车过去跟安南巡捕说了几句话,徐天看着四周。

老铁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和丢面子两回事情,你不争气才给我丢面子,日本人我也看不上,但是以后少出头为好,忍一口气少好多祸水上身,太太平平一辈子。”

铁林走回来,到徐天身侧的角度,也学着他的样子四顾,徐天看着铁林,笑了,“你做啥?”

铁林突然又翻了个身,拍了拍老铁的背,“爸,昨天我在仙乐斯给你丢面子,到现在你也没有骂我。”

“你又看出啥了?”

老铁坐在铁林的床边,感觉这个儿子自己突然不认识了。

徐天摇摇头。

“你自己清楚,我哪里晓得。”

铁林特别大声,“不可能!”

“我服他?”

“三井住在哪一间?”

“从小到大没见你这么服过一个人。”

“三楼。”

“以前不认识。”

徐天不再管铁林,自己往里走。房门口也有一个安南巡捕值守,见铁林过来,侧身推开房门。

“最近你和他走得这么近,以前都没听你提过他。”

徐天看了一眼门边的鞋子,进入房间。房间里,西装和大衣被随意扔在床上,旁边有衣架,还没来得及挂;房间地板有一些黑色脚印,脚印到浴室边消失。徐天走到窗边,往外张望,看到楼下拐弯过去有一处电话亭,他又推开浴室的门,拿起一个小瓶子闻了闻放下。

铁林翻了个身,背对老铁,“等下出去和天哥吃大三元。”

铁林看着他一言不发特别心急,“你倒是说话啊!”

老铁过来,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可能不饿。”

徐天沉吟一会儿,说道:“凶手和三井不熟,但也不是完全不认识……”

老铁在外面顿着拐杖招呼铁林。铁林躺着望着天花板,头疼不已,“不饿。”

“等等,从头说,从你看到的东西,说到你推断出结果。”

“铁林,你到底吃不吃?铁林!”

徐天只好从头给他讲解,“……门口那双鞋子,头天上海下雨,鞋底有黑泥,鞋子在门口,但是穿到房间里来过。”

徐天愣了片刻,他忆起了广慈医院门缝中的糖末,他定了定神,掏出自己的手绢,将田丹的大衣兜完全翻转过来,仔细完全地将口袋里所有白色糖末都清理干净,用手绢包好,带上门下楼。

“我看见了,脚印到浴室门口就没了。”

他进来放下布料,眼扫了一圈屋子,打开田丹的挎包,翻看了一下,又蹲下去,拿起田丹的鞋子,查看鞋底和鞋帮。他再起身去门后细察那件田丹的大衣,手在大衣外面抚过,回复到口袋的位置,手伸进去,摸出小半块方糖,他的手指沾了白色的粉末,放到嘴里尝了尝。

“为什么?”

徐妈妈小声说着,徐天已经拿着布料上楼去了。

徐天反问铁林。

“这种事情你也要管,就是借口到楼上转一圈。”

“他换了木屐,把鞋子放到门口,好叫饭店服务生擦干净。”

徐天点了点头,“要算的。我把布料给她拿到楼上去,放在这里等下汤汤水水弄上去。”

“没了?”

“话说前头,等下晚上要跟她算伙食费。”

铁林有点急了,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那你说,还有啥!”

徐天哀求地说:“姆妈帮帮忙好不好。”

“他没有出门的打算,是凶手临时叫他出去的,所以穿木屐下楼,而且他刚洗过澡。浴室那个瓶子里是护发剂,刚才在停尸间三井穿的和服系扣是福冈特产的博多织品,三井头发里的味道,是福冈人常用的护发剂,我留学时有同学是从福冈来的,每次从浴池出来,他们身上都是这个味道。”

徐妈妈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要不要等她来落桌?今天这顿饭我晓得她是主角。”

徐天的思路很清晰,向铁林细细道来。

徐天自顾自地拉开凳子。

铁林很丧气,“在停尸间我只闻到很难闻的味道。”

“……吃饭。”

“那个味道是很难闻。”

田丹低头一笑,拿着脸盆毛巾往后面去,心脏没来由地乱了节奏。

“还没说到凶手和三井不熟,但又认识。”

“你比谁都懂!”

“如果凶手和他很熟,他不打算出门会把凶手请到屋间里面来,但又匆匆出门说明和凶手起码有要说的事情。”

徐天的脸也红了,推却道:“我不懂。”

“说不定是他洗完澡自己要下楼走走,正好碰到凶手。”

徐妈妈撺掇徐天,问他:“天儿你看漂不漂亮?”

“这个房间有电话,楼下有一个电话亭。”

田丹的脸都红了,看着从厨房端汤出来的徐天。

“……这我不服,上海饭店门口好多都有电话亭。”

田丹又有些不好意思,徐妈妈将料子比画到田丹身上,将她推到镜子跟前。“你自己看看漂不漂亮。”

“只是推断,凶手是打电话叫他下楼的,这样到楼下好知道从哪里查,光看三井倒地死的地方不会有太多线索。”

“要么我们两个一人做一件,裁缝师傅的钱不要同我抢,这样姆妈新衣服穿到身上心里也高兴。”

铁林作势就要往楼下跑。徐天拉住他,“铁林,下去看完我就回家。”

田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我,我行李丢了。”

铁林崩溃了,哭丧着脸说:“天哥你是来帮我的,怎么老是想回家。”

“哎,我看你也没有行李,好几天就一身衣服。”

徐天一脸认真坚定,“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抓到凶手尽量不给日本人进入租界的借口。”

田丹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该买多少,多买一点怕不够。”

铁林两手一摊,“就是嘛!”

“买多了,足足够两个人做一身旗袍。”

“但你是巡捕,我是老百姓,下面有当值的安南捕快在,我会仔细看,回家路上再跟你说看到的线索。”

“是呀。”

铁林无奈地答应了。徐天和铁林从饭店出来,徐天走到三井倒地的地方,铁林高度集中地注意徐天的观察。徐天在血迹跟前站住,脚尖指着血迹边一深一浅两个脚印,铁林点点头。

田丹拿着脸盆毛巾下来,徐妈妈迎上去问,“田丹,料子买给我一个人的?”

徐天顺着脚印反方向,往电话亭去,一路脚印很稀薄,到了电话亭边,是泥地,脚印清晰起来。

徐妈妈恨铁不成钢,“逃啥,有本事你不要上桌。”

徐天绕过脚印进入电话亭,亭子里有三两个烟头,铁林捡起来看,是大联珠牌的。徐天走出电话亭,看见脚印有一个地方十分深,他蹲下去仔细看,脚印边泥地里有一个斜斜的窄插痕。

他给桌子摆上三双碗筷,田丹笃笃笃地下楼,徐天逃跑似的奔进厨房,“姆妈你们坐下来吃饭,还有一只汤。”

徐天抬头看向铁林,“有钱角子吗?”

徐天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

铁林掏兜,掏出一枚钱币,徐天接过来放入那个斜插痕,插痕比钱币大。

“介懂事姑娘没见过,家里做啥事体的?花起钞票好像流水一样。”

“有没有大一些的?”

“不是。”

“这是一块的,再大就是钞票了。”

徐天端着菜出来,徐妈妈拿着布料跟他说:“你叫她买的?”

徐天直起身子回到三井倒地附近,绕了半圈,停在一枚烟头附近,铁林捡起来,是抽了几口的大联珠香烟。

田丹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我上楼去。”

徐天语气淡淡,“回家。”

徐妈妈接过来,眼角笑出了皱纹,对这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更是喜欢了,“哎呀,上次买的罐头洋货都还没来得及吃,田丹这个样子姆妈心里真过意不去了,房租都不好朝你收了。”

铁林忙不迭地说:“那我同你一起回。”

田丹有些腼腆。

徐天和铁林并排骑行,没人说话。过了一分钟,铁林终于憋不住了,猛蹬几步超到徐天前面,捏闸停住,铁林拉长了声音,“天哥……”

“买给你的,早上问过徐先生,他说你喜欢小花料子。”

“我再想想。”

“做啥?”

“不要想好跟我说,一边想一边说,急死人了!”

田丹抿嘴一笑,把袋子里的布拿出来,“徐姆妈看看这块布料喜不喜欢。”

铁林急得直抓头发。

“去洗把脸,徐天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吃了。”

“脚印从电话亭到三井死的地方是一样的。”

田丹手里拎着包和一个袋子,笑着打招呼,“徐姆妈。”

铁林被他惊得目瞪口呆,“你太神了,真是打电话叫三井下来送死!大联珠香烟电话亭里有三支,现场附近有一支,同一个人抽的。因为三井在洗澡,所以凶手在电话亭里等了三支烟的工夫,最后一支刚点上三井出来了,凶手走过去扔掉香烟立即杀人。”

徐妈妈笑嘻嘻地端着菜出去。

“人是这样杀的,但凶手什么样子?”

外头传来开门声,“回来了,放心,我不说。”

铁林一副崇拜的表情看着徐天,“什么样子!”

徐天放下盘子,无比认真地看着徐妈妈,乞求道:“姆妈求求你千万不要当她面说一家人的话,以后也不要到弄堂里去说,心里有数就好了。”

徐天闭上眼睛,在脑中迅速勾勒杀手的模样,“有小胡子,走路脚有点瘸,但不是早瘸的……”

徐妈妈又溜达到了徐天身边。

铁林又想不通了,“等下,小胡子怎么回事?”

“八宝鸭子就是为她做的?做姆妈平时都没这个口福,现在是房客,以后成一家人,我看姆妈就要天天吃泡饭了。”

“电话亭里三支烟都只吸了三分之二,长短几乎一样,等人的时候三支连起来抽,一般都会抽到不能抽了才扔,不像最后马路上那一支。”

徐天将炒好的菜盛出来,“再炒一个,差不多田丹也回来了。”

“……电话亭里三支为什么只抽了三分之二?”

徐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对他来说是抽完了,长短一样是长年养成的习惯,因为他有胡子,烟屁股太短会烫到胡子。”

“是吗,铁林也没跟我说。”

铁林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怎么没想到!脚瘸呢?脚印一深一浅!那怎么看出来是新瘸的?”

徐妈妈说着话走开。

“如果本来是瘸子,瘸的那个脚印不完整也是实的,新瘸的脚着力虚,而且每一步虚实都不一样,从电话亭附近那几对印子看得清楚。”

“看上去人倒是干干净净,不像街面上那些巡捕,田丹的炉子煤球那天就是他帮忙送回来的。”

铁林只剩下佩服了,如果铁林没看错的话,徐天突然笑得有点狡黠,“十年前考痕迹学我总得第一名。”

“是。”

“还看出有啥?”

徐妈妈手里捏着菜,溜达到他身边,仰着脸问。

“最后这点我还没想透。”

“麦兰捕房那个捕快?他说是你的兄弟。”

徐天又进入了沉思。铁林心情松快了许多,跨上自行车,“我陪你慢慢骑,到同福里之前能想得出来吗?”

徐天脸上没什么表情,炒菜的动作熟稔利索。

俩人骑回同福里,又是一路沉默,铁林几次想说话,觑了觑徐天的神色又闭上了嘴。快进弄堂了,徐天刹住车子,并将车子交到铁林手里,铁林跨在车上,一手捏着自己的车把,一手扶着那辆空车,期待地看着徐天。

“晚上铁林带过来。”

“……明天找一趟金哥,问问他赌档的筹码。”

“鸭子在哪里?”

徐天淡淡地交代道。

徐天将一把青菜倒进锅里,油溅得噼啪作响,嘴里说着话:“焖一只八宝鸭子。”

铁林不明白,“啥筹码!”

徐妈妈在切菜,徐天炒菜,一副行家里手的架势。徐妈妈絮絮地说:“叫我买花椒糯米莲子,买回来啥用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贵得要死。”

“从打通电话到三井下楼出来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是要准备杀人了,一般人都情绪紧张高度集中注意力,但凶手出电话亭蹲下来捡了一样小东西,其中最深最清楚的一对脚印是蹲下来造成的,他好像掉了一枚角子钱币。杀人之前不会在意几角小钱,特意捡起来说明不是钱,而且我们试了试,大小也不是角子。”

铁林蹬上自行车,摇摇晃晃骑走,把老料甩在身后。

“那是什么?”

“回家了,告诉他们愿意跟就跟在后面。”

“一路上我就在想这个,凶手身份很可能是三教九流混码头的,泥地上那个切口大小差不多像赌场用的筹码。”

老料恨恨地警告他,“明天这个时候抓不到凶手,巡捕你不要当了。”

“筹码出赌场都换成钱了,不会带在身上。”

了一声,“料总,你到底是怕在公董局面前丢脸,还是怕在日本人面前丢脸?”

“……我只能想到这些,如果再看看三井身上其他东西,或者知道三井到法租界来干什么,见过什么人,找凶手的范围会更小。”

老料阴沉地看着铁林,铁林“啧”

“明天我把三井的东西带来。”

“菜场的朋友,讲好给我留一只鸭子,晚上回去我爸爸要做八宝鸭。”

徐天闭了闭眼,祈求地对铁林说:“到此为止,不要再把我牵进去。”

“刚才那个人是谁?”

说罢就要往里弄里面走。

“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明天再说。”

铁林本来想抓住他,无奈两手都扶着车子,只好嚷嚷:“天哥,人还没抓到呢!”

老料压低了声音咆哮。

徐天停住脚步,没有转身,“你已经知道很多了。”

“一共二十四小时,这么大的事情,你叫我在公董局和日本人前头丢面子,我对你不会客气的。”

“……凶手留胡子,脚最近刚瘸,左撇子,左手臂附近有瘀伤,和三井不太熟但认识,经常出入赌场,要么就是赌场里面的人。”

铁林没把老料放在眼里。

徐天又恢复了一副惫懒的样子,“我回家了。”

“噢,昨天晚上看上去就一副死样。”

铁林开口低低唤道:“……天哥。”

“……昨天晚上你见过,日本商人三井。”

徐天转身看他,“嗯?”

“死掉的日本人啥身份?”

“你不做巡捕太可惜了。”

“想?连死人的身份都不知道,现场也不去,你想什么!”

铁林遗憾地说。徐天笑了笑,看着他的样子,眼里也带着暖色,“是你,你不做巡捕才可惜。”

“我要回家想想。”

徐天走入同福里,走进家门口那盏晕黄的灯光里,他掏出钥匙开门,发现门是开着的,他轻手轻脚地进来,“姆妈?”

“去麦阳饭店现场查案,你自己出头要查的。”

没人应声,再看楼上的门也半掩着,他走到楼梯口,向上轻声唤,“田丹?”

铁林单腿撑住车子,“谁要他们等?你们跟住我做啥。”

他进入自己的卧室,和衣而卧,竖耳朵听着,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然后是敲门。徐天起身到前门打开锁,是冷飕飕的田丹,身上还裹挟着一阵寒气。

老料把他拦住,“铁林你搞什么名堂,公董局王先生、总法捕和日本人都在后面等你。”

“你怎么在外面?”

徐天更加崩溃地往菜场里走,铁林将鸭子挂在自行车上,蹁腿上车。

徐天诧异地问。

铁林立马严肃起来,“我这就回家不出门。”

田丹不太好意思,徐天明白了,“去公厕?我说怎么门开着,快进来。”

徐天看着他漫不经心地随意晃着鸭子,嘱咐了一句,“鸭子找张报纸包起来,不要到处乱放。”

田丹进屋反手合门,小声说:“没有吵醒姆妈吧?”

铁林松开手,“那说好吃完晚饭来找你。”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都不一样了。

老料从打头的车上下来,往这边走过来,徐天看了料总一眼,“晚上我帮你去看也不保证能查出啥名堂,但现在要叫我跟你走,脚长在我身上,强拖我去,我两眼闭起来什么也看不到,以后我们俩就算不认识了。”

徐天也没注意到,学着她小声的样子安慰她,“她一睡着推都推不醒。”

铁林显得很为难,“晚上?一共二十四个小时。”

田丹抿嘴笑了,“那我上楼了。”

“晚上把鸭子给我拿回同福里来,我要做八宝鸭,吃完饭跟你到麦阳饭店看一看。”

徐天看着她的脚上穿着那双新鞋,“合脚吗?”

铁林急了,抓住徐天,“天哥!”

田丹脸上又是一红,“谢谢,你怎么会买得刚刚好。”

徐天急匆匆地就要离开。

“看你脚印我就知道多大多小。”

“跟他们说你是来找我拿鸭子的,跟查案一点关系也没有。”

徐天看着她脸上绯红,笑意进了眼睛里。

铁林听话地接过鸭子,一脸费解。

“你吹牛,我上去了。”

“做啥?”

田丹看他笑,自己也笑。

徐天将鸭子递过去,“……拿着。”

徐天回到卧室,想起什么,起身去翻出一个手电筒,那条红围巾又露出来。徐天出卧室,轻轻上楼梯,在第三级滑了一下。

“二十四小时以后日本人派兵到租界里面来乱抓人,我不管没人管。”

田丹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有些惊诧和防备。徐天假装没看到她的表情,把手电筒递给她,“给你个手电筒,万一晚上再出去好用。”

徐天一听又崩溃了,“你不应该管这件事。”

“……谢谢。”

铁林放开扯住他袖子的手,“一个日本人死在麦阳饭店门口,日本宪兵司令部要二十四小时破案。”

田丹低头接过,为自己刚才的小心眼感到有些愧疚。

“不要拉住我,说,啥事情。”

“还有,刚好翻出这条围巾。”

徐天一听是这样的来头,扭头要走,铁林拉住他,十分诚恳地说:“天哥,有办法想我也不会来找你。”

田丹接过围巾看,更惊诧。

“总华捕老料,总法捕,公董局的,日本宪兵司令部的,还有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人。”

“头一次碰到的时候你掉的,顺手捡回来差点都忘了,正好还给你。”

徐天心里头有点烦躁,“后面那些车里是谁?”

徐天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内心已经又翻腾了起来。田丹又红了脸,连声道谢。

徐天拎着鸭子出来,先看见铁林,再看见后面一长串小汽车,行人都绕着这串车走,徐天站住脚步。铁林支好自行车过来,“天哥,你答应过要教我破一回案。”

“还有一件事,今天白天我想说的……要么明天再说好了。”

说罢匆匆起身拿起鸭子,逃也似的出去。

“你说。”

徐天转头看着小翠,“小翠回同福里再说,捕房找来了!”

“阁楼这张床实在太窄,就是两块板子拼起来,平时我看书看累躺躺,你要是准备长租下去,我跟姆妈说要再买一张正儿八经的床。”

冯会计看着徐天仓皇的样子愣了一下,“啊,说是麦兰捕房的,叫铁林。”

田丹回头看了看,“明天我跟徐姆妈说,我自己买。”

徐天赶紧起身把门打开,“捕房的?”

“这样不大好。”

徐天和小翠僵在那里,突然有人敲门,是冯会计的声音,“徐先生,巡捕房的人在菜场门口,叫你出去……哦哟,锁门做什么啦。”

“我自己房间添东西自己买有啥不好?”

小翠的眼泪哗地流下来了,“再找不找不要你管!我老公死了,是谁同你讲我从前事情的!”

徐天想了想,“……也好。”

徐天很虚弱很无力,“……小翠我一点也没有其他意思,结过婚再找个人嫁也蛮好的。”

田丹慢慢慢慢地合上门,看着徐天的脸一点一点地不见,“那你早点睡。”

小翠愣住了,瞬间变得脸色铁青,眼泪一下子顿在眼圈里,“我跑到上海来,就是为了没人晓得我从前的事,整个上海都没人晓得,同福里更没人晓得,我从来都没同别人说过。”

徐天点了点头,回房躺下,听着楼上轻轻的脚步声。那个可恶的影佐阴魂不散,帮铁林忙了一个晚上,徐天心里一直隐隐担心着田丹,担心好不容易才让心爱的人来到自己身边,却又让她牵连上了危险。徐天不敢确定,在田丹衣服里的白糖与广慈医院是否有着联系。那天在医院,徐天看见被药瓶砸碎的窗户,还有散落在角落里的蒸馏水、那个爆炸的蒸锅、从蒸锅里飞溅出来的针头以及屋子里依稀弥散的气味,是乙醚的味道。这一切在徐天心里被编织成了一次有蓄谋的行为。徐天不敢相信眼前这样一个简单的姑娘与这次意外有着怎样的联系。

徐天豁出去了,一股脑说出来:“你有两个小孩在乡下,结过婚,再找也要找一个有些年纪的,好踏踏实实同你过日子。”

这个夜晚徐天心乱如麻,他发誓要保护田丹,面对影佐的一再相逼,徐天要好好想想了。

小翠的眼泪摇摇欲坠,脸上却还是一副倔强神情。

铁林一大早上被外头的关门声惊醒,从床上蹦起来跑出去,老铁正在布置早餐,铁林过去抓起大饼猛啃几口,含混不清地问:“爸,几点钟了?”

“还是说说清爽。”

“八点。”

徐天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尽量不伤害她,“明摆着的事情不要说了好不好?”

铁林火速嚼着,嘴里嘟囔:“……还有七八个小时。”

“为啥?”

“啥事体还有七八个小时?”

徐天耐着性子一点点说服她,“你和我不是一种人。”

“七八个小时里面抓不到凶手,日本人就进租界了。”

“为啥和我没缘分,总要有个理由。”

铁林的头发还竖着,看起来很焦虑愤怒。

“今天本来想找你去说的,田小姐就是我家的房客,你们也不要乱想。”

“胡说八道!”

小翠本来满满的信心一下子被打击得烟消云散,眼泪霎时间蓄满眼眶,“……那你和田小姐呢?”

老铁一瞪眼。

徐天只好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我同你半点缘分也没有,你千万不要再往那个方向想。”

铁林也一瞪眼,父子俩瞪眼的表情一模一样,“骗你做啥?一个叫三井的日本人被人一刀捅死了,公董局和日本人昨天要二十四小时破案。”

小翠今天是打定主意要个说法。

“你接这个案子了!”

“没关系的,我来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以后在同福里大家还是邻居。”

铁林匆匆咽下最后一口,披上衣服抄起警棍就往外奔,“我走了!”

徐天崩溃了。

老铁追到门口,“就你一个人查?你脑子进水了!”

“你是说同田小姐还是同我不好意思说清。”

徐家母子和田丹正在堂屋里吃早饭,桌上的油条垛得整整齐齐,小铁锅里的豆浆氤氲着热气。

“有时候不好意思把话说清,给别人造成误会。”

“姆妈鸭子切开炖炖吃吧,昨天拿回来到晚上我怕不新鲜了。”

小翠吓了一跳,“啥毛病!”

“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本来晚上也好做八宝鸭的。”

徐天被她的话噎住了,想了又想才艰涩开口:“小翠,我有个毛病。”

“下次再做。”

小翠鼓足勇气,直视徐天,“徐先生我喜欢你,你是晓得的,这样来同你说我晓得也不太好,刚才半路我就想回去了,你和田小姐到底怎么一回事,说清楚我这个人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徐妈妈埋怨他,“下次到过年了,天天吃哪里吃得起。”

徐天眼见着冯会计消失在走廊远处,起身到门外探头看了看,又把门牢牢关好锁上,“……小翠,出什么事情了?”

“还有一件事,楼上要买一张床,昨天我和田丹商量过了,她租我们家房子,房间里面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说不过去。”

小翠瞟了一眼冯会计,冯会计不太高兴地起身出去,“好吧好吧,反正也要下班了,你们慢慢讲话。”

田丹本来是含着笑听着他们母子一来一去,却没想到突然说到自己身上,不由得一愣。徐妈妈看了看田丹,“你们啥时候商量的?”

徐天客套地给她们俩介绍,“这是我的同事冯大姐,这是同福里的邻居小翠。”

田丹忙说:“我下班自己去买。”

冯会计放下刚拿起来的水杯,“要我出去是?”

“我一起去,她不知道哪里有卖的。”

徐天踌躇了一下,“冯大姐,我跟小翠说几句话。”

徐天跟田丹一唱一和。

“一共三斤四两,不放心自己拿过去再称称。”

徐妈妈看看儿子又看看田丹,“既然你们都商量过,还问我做啥,是要添一张床,那上头就是两块木板拼拼的。”

“噢,谢谢冯大姐。”

三个人俱都无声地吃完了早饭,气氛有些微妙。

“我怎么会付钱,肉禽处从你薪水里扣,这个月薪水我帮你算算快要扣光了。”

徐天跟田丹一同出门,两个人并排走在马路上。徐天刻意放慢了脚步,希望能多跟田丹独处些时间。田丹看着自己的鞋尖,闷闷地说:“徐姆妈刚才好像生气了?”

“钱付过了?”

徐天赶紧安慰她,“她就是心疼钱。”

冯会计坐回她的椅子上,“喏,鸭子给你放在这里。”

“说好我来买的呀。”

小翠走进来,完全不似她往常的风风火火,显得格外局促。徐天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小翠,坐……那个,冯大姐?”

“……那我早点下班到药店等你?”

冯会计挪开身子,露出门外的小翠,徐天一下子刹住了往外奔的步子,“小翠?”

田丹“啊”

“哟哟哟,看你急的样子,来都来了。”

了一声,“那不绕路吗?”

徐天轰地站起来,他脑海中顿时先是出现了田丹,接着设想了无数个场景,“在哪里!菜场外面?”

“不绕路的。”

徐天抬头看着冯会计,冯会计指了指外面,“喏,又一个来找你的女人。”

电车由远至近,当当地响着,田丹抿嘴笑着向徐天告别,“那我去乘电车了,下午等你。”

冯会计拎着一只杀好的褪毛鸭子走进来,看起来不大高兴,“我好像是专门帮你报信的。”

徐天看田丹追赶上电车,等到那辆车消失在街头再也看不到了方才转身离去。徐天的步伐轻快了很多,他在心里默默地期待晚上两个人的约会。虽然这并称不上约会,但是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每天早上如果能看到她的笑,整个一天心里都泛着甜。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很痒,却让他欲罢不能。徐天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爱情,如果是,那他希望能跟田丹分享这种甜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