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林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这样说。
“犯罪伏法，定罪伏刑。金刚的事我到余庆里找一趟苦主，说说情，只要她们不告，不立案，关几天放出来。”
金爷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真的，谢谢铁兄弟。”
“铁林，铁兄弟。”
“告诉金刚再抓回来我就六亲不认。”
“以后不要再叫铁公子，和天哥也说了，你们俩就叫我铁林。”
“绝对不会了，那还要关几天？”
金爷小心观察铁林神色，以退为进。
“明天先去余庆里，再关几天要看我高兴。”
“……那只好怪他自己了。铁公子不要往心里去，就算我们是亲兄弟，你铁面无私也没有话好说，何况我们认识时间不长……”
金爷拍了拍铁林的手臂，笑道：“铁公……铁兄弟，这世道再没有比你更讲义气的人了！”
铁林一字一顿，头却还低着，“犯罪伏法。”
“你不讲义气，我同你讲什么义气？”
“他脑子从小有些不灵光，一个人在牢里面，万一再关到别的地方，看都看不到，怎么向我姑姑讲。”
金爷又把头埋进了碗里，稀里哗啦一阵狂吃。
铁林低头不说话。
徐家妈妈又招来邻居搓麻将，徐妈妈老马陆宝荣小翠一桌四人，四人各有神情。
“铁公子，我还是想给金刚说个情，他干闯空门那种事是不对，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他放出来。”
徐妈妈面前的钱堆得最高，老马快输光了神情很严肃，小翠哀婉幽怨老往楼上瞟，陆宝荣神情轻松，笑意掩都掩不住。麻将声此起彼落，很有音乐节奏。
铁林笑了，“你做上海滩大亨，我就能当上总华捕，呸，老料那总给我都不当。”
徐天仰躺在床，看着头顶的楼板，不需要外面的节奏，他面露微笑如沐无声乐中。
金爷豪气万丈，“当哥哥还会说假话，放心好了！你看着以后我会越混越好，混成上海滩大亨都不一定。”
田丹怀抱刚买的东西，经过长长的里弄，推门进来，四个人都停了摸麻将的手，一致往门口看去，神态各异。徐妈妈招呼她：“回来了？”
“真的？”
田丹礼貌地欠了欠身子，“徐姆妈。”
新的阳春面端上来，金爷上筷子猛吃了两口。“说实话……烟土是没卖过，但不缺钱，日子混得一点也不用操心。”
“吃过没有？”
铁林很认真。
“在南京路吃过了。买了一床枕头被套，顺便给徐姆妈也带了点东西。”
“我叫你金哥。”
徐妈妈对她实在是无可挑剔，“介客气做啥。”
“……你真看我是兄弟？”
田丹把东西搁在桌上，笑了笑，“头一次应该的，我上楼去了。”
“要把我当兄弟，你就说实话。”
田丹路过麻将桌时向其余三人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上楼梯，关上门。
“跟你说过，之前我卖土挣钱，不愁吃喝。”
几个人打麻将，节奏继续，眼睛都不时瞟一眼网兜里的东西。
“金哥，跟我说实话，你混得到底怎么样？”
半晌。陆宝荣率先开口，“好像老阔咯，有钞票。”
金爷嘴鼓鼓地，含混不清地说：“……按说这顿应该我请客，下次大三元。”
徐妈妈快和了，手底下紧忙乎着，“都是洋东西，有礼数总是好。”
“再来一碗阳春面！”
老马也快和了，看着自己的牌，“哦哟，有人欢喜有人不高兴。”
金爷嘴里都是东西说不出话，只剩下点头。
小翠怒瞪老马，“老马你说啥？”
徐天回家去了，铁林只能跟金爷去吃饭喝酒。又在昨天的那家路边小摊，金爷狂吃面条。铁林一点胃口也没有，胳膊搭在桌沿看着金爷，“再吃一碗？”
老马“嘿嘿”
徐天刚才的确是傻了，他点了点头，“住下了，房租讲好了，田丹自己会给你，我去搬书。”
一笑，“我说麻将。”
“……住楼上了？说清楚多少钱一个月？之前你们俩说好的？她来的时候没说你知道，好像是自己找来的……儿子你傻了？”
徐妈妈打出一张牌，“六筒。”
徐天搬书下来，徐妈妈跟儿子转到他就在阁楼正下方的房间，徐天将书放下，看着母亲。
“徐妈妈出六筒，欢喜不欢喜？”
徐妈妈看着田丹，应道：“哎，哎……”
小翠牌一推，“六筒清一色一条龙，每个人一块六，你说我高兴还是不高兴！”
田丹看见徐妈妈探究的表情，站在上面弯了弯腰，“徐姆妈。”
徐妈妈脸色变了，三个人无奈交钱。
田丹忙不迭地说着就要下楼。“不要动不要动，你不要下来，第三步楼梯有点坏了，往下斜，以后你上下也要当心，穿高跟鞋更要当心。”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有老话咯。”
“我来帮忙！”
“那么不要打了，怕你们输不起。”
徐妈妈一直在楼梯边听动静，听到门响，徐妈妈跑回前堂饭桌边。徐妈妈竖起耳朵，只听得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一会儿噼里啪啦巨响，滚下一堆书来，她急奔过去。只见徐天抱着一堆书歪在楼梯半道，楼梯下面撒了一堆书，楼梯上面田丹从屋里奔出来也吓了一跳。
小翠抓了钱出门，把三个人晾在桌边。
徐天忙不迭地将一块布包住红围巾，连书一块儿抱起来，“不用不用。”
“啥意思？我输得最多。”
“我帮你。”
陆宝荣说：“我也输了。”
“好，现在就拿。”
老马拈酸吃醋，“你开心输。”
“书还是拿到你房间好，平时有空要看多不方便。”
“不是开玩笑的，下个月真的要涨房租，一家两块钱。”
“就楼下这间。”
徐妈妈宣布了她酝酿许久的决定。
“你住哪里？”
“徐姆妈，不要拿我们俩出气，我们同你一样也是输掉了。”
“贵……这些书如果你要看就放在这里。”
“收桌子！”
“到南京路买。”
陆宝荣和老马愤愤离去。
“附近没有。”
徐妈妈起身轻手轻脚到徐天房门前听，里面无声。她再到楼梯下边听，上面有高跟鞋来回笃笃的声音。徐天保持原来的姿势，听着上面笃笃的声音，徐妈妈幽灵一样轻轻推开门，徐天吓了一跳，“姆妈你又不敲门。”
“我出去买一套新床单被套。”
徐妈妈指了指他的鼻尖，“下回你反锁上好了。”
“床上的东西我收拾一下。”
“做啥？我要睡觉了。”
田丹接过那张图，“你真细心……”
徐天打开被子盖上。
“平时进出都是那个弄口。配钥匙的叫老胡，里面开书铺的是小翠。每天小菜如果放心不用自己买，反正我要带回来，给你也带一些，保证都是新鲜的。”
“家里还从来没有外人住过，说话都不敢大声音。”
田丹把脚缩了缩，移开徐天的视线，“……对。”
“是你先要出租楼上的，又不是我。”
徐天没有注意田丹的眼神，反而注意到她穿高跟鞋的脚后跟破了，“弄堂口有个钥匙摊那头进来的？”
“还说这个话，人是你定的。穿高跟鞋，高跟鞋欸！”
徐天一边说一边画的时候，田丹先是看纸上的图，后来看他的侧脸，她有些出神恍惚。阳光正好，徐天整个人都在光里，身上带着茸茸的光圈。她的眼神移到他画着图的手上，手指清瘦细长，连指尖都修得圆润妥帖。
徐妈妈听着声音有点闹心。
徐天找了纸笔开始一边画一边标注，他画得很专业也简明易懂。“……这是同福里我们的位置，往外走，弄堂口左拐……米店、煤球店，回来，从里进去，纸烟店。对面宝荣裁缝店，十几年隔壁邻居了，好商量的。自来水后门出去有一只笼头，要用热水，弄堂出去晚上就能看到老虎灶，热气腾腾一直到天亮最容易找，一脸盆两脸盆的热水自己煤球炉炖炖尽够用，炉子灭了没办法，出门隔壁老马的剃头店肯定有热水，老马小气归小气，不经常要会帮忙。大饼店刚才你来的时候路过肯定看到，你从哪边进来？”
徐天此刻满心都是甜蜜，哪怕田丹在楼上打枪也觉得好听，跟姆妈梗了梗脖子，“怎样了？”
徐天把本子合上，递回给田丹，“放好。不要写这上面，我有大一点的纸。”
“笃笃笃，笃笃笃，叫她换一双鞋子穿穿。”
“……是啊，红册子。”
“人家穿习惯了，我们怎么好去说这种事情，再说我喜欢听，知道楼上走到什么位置大概做什么事情。”
“我看不清，红颜色的？”
“哎哟儿子恋爱要么不谈，谈起来介肉麻。”
徐天翻着册子，看了看前面七个人的名字，心中一震。
徐妈妈捂住胸口有点受不了。
“帮忙把路线画一画，我怕自己找不到。”
“外头晚上不也是笃笃笃，你就当是卖馄饨的多来了几趟。”
“有。”
徐天眨了眨眼睛安慰姆妈。
“有笔吗？”
“哎，房租到底一个月多少？”
田丹翻自己的包，翻来翻去把那本红册子翻出来，越过前头有字的，翻到空白页，递到徐天手边。
徐天把自己完全缩回被子里，“我要锁门了。”
“你等等。”
徐妈妈退出去，完全拿他没办法，“好好好……”
“弄堂出去往左拐一个街口向右，有一家米店，最近的。向左有一个煤球店，炉子锅子旁边一只小门面里有的卖，比外头便宜许多。纸烟店同福里往里头进去第二个口子，相隔十来步有两家，针头线脑草纸茶杯小东西样样有……”
徐天从被窝里爬起来，把门在里面锁上。田丹还在铺床，来回走动简单收拾屋子。
“那怎么办？行李也丢了，还要买一些日用品。”
徐天躺回床上，听着楼上的脚步声，还在辗转。田丹将徐天画的方位图钉到书桌前墙上，将父母的相片摆出来，外头里弄传来笃笃笃的梆声。田丹从窗户探出头去，是卖馄饨的经过。她撤回身子，关上窗户。又把门关上，从里面插上门。
“你要自己开伙做饭？”
插好了门，田丹还有点不放心，又拖了把椅子过来顶上门。
“住这里用水到哪里取，自己开伙做饭到哪里买东西？”
徐妈妈侧耳听楼上的动静，欢喜地看田丹给她买回来的那堆洋东西。
屋里的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徐天几次想找话题聊天都又吞了回去，田丹看着徐天的样子，唇角笑意越扩越大，徐天有点窘迫，“要没什么事我就下去了。”
夜已经深了，一幢屋子里的三个人，各怀心思。
“哎哟马上就变，我就这样去同她讲。”
金爷告别铁林，穿过后巷，巷子角落堆了些箱子，金爷找了根棍子，试图撬其中一个箱子，忽然离他不远的一扇门开了，出来一个女人，一个男人跟着出来试图拉那女的。
徐妈妈烦了。
“放手，你是什么东西！”
“哦哟，啥都问，她要晓得介许多做啥？”
柳如丝的声音好听而充满怒意。金爷停下手里动作，躲到箱子后面。
“小翠让我问问，那个女的是不是叫田丹。”
“柳小姐，马上就到你上场。”
徐妈妈还抻着头往楼上看。
小九虽然喊她柳小姐，却充满了不屑的意味。
陆宝荣不见外地从堂屋上的盒子里抓了一把瓜子。“不晓得。”
“滚！”
“小翠叫来问问，房子是不是租出去了。”
“我这样进去怎么跟七哥说？”
徐妈妈扶着楼梯竖耳朵听上面的动静。陆宝荣推门进来，徐妈妈示意他小声。
柳如丝从边上的箱子里抓出一个空酒瓶，猛碎砸在小九脑袋上，柳如丝漫不经心地说：“这样进去好说了吧？”
徐天暗暗地舒了口气，几分钟前的懊丧此刻都被愿望得现的欣喜若狂替代。他在前一刻还觉得自己事事不顺，如今又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心心念念的人没有去武汉，而是又回到了上海，已经选好的房子被阴差阳错地退掉，居然马上就要住在自己的楼上……徐天此刻嘴角挂着笑，他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傻里傻气。
小九身子一晃，恨恨地啐了一口，回身进去。
田丹接回钱，“好，每个月会按时交的。”
巷子里剩柳如丝一个人，她踱开几步，掏出一支烟，夹在手指间点燃。她穿着演出用的旗袍，外面草草裹了一件毛领大衣，身上还有香水和烟酒混杂的味道。
“钱还是交给姆妈。”
金爷扔下棍子走过去，到近前灯下，看清这是一个美艳如花的女人。金爷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想走又不想走，一时显得无措。柳如丝也看到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要不要来一支？”
徐天劈手抢过田丹的钱，生怕她反悔似的，马上又为自己的心急举动而有些尴尬。田丹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又正色道：“以后我是房客，你是房东。”
金爷抛却忐忑，努力装作轻松地说：“来一支。”
“那就按我上午去那家的价格，这是预付一个月的钱。”
金爷抽出递过来的烟，叼上等待柳如丝点火。柳如丝看着金爷这副猥琐样子显然有些后
“听你的。”
悔，这个男人马上就让她毫无兴趣，她克制着掏出打火机替金爷点燃香烟。
“你说吧！”
“我姓金，小姐叫什么名字？”
“姆妈怎么说？”
“哪里来死回到哪里去。”
“房租怎么算？”
金爷愣了愣，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小姐是北方口音……心情不好？”
徐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切与刻意。
柳如丝吐着烟圈，不作理会。
“你要放心，就住这里。”
“有什么麻烦跟我说好了，帮你出头。”
两人沉默了片刻，徐天又有点懊悔，他不应该这么说的。田丹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明天上班，今天我没别的地方好住了。”
金爷直了直腰板装大尾巴狼。
“头一次碰见那天，看到你手上有一只订婚戒指。”
“什么意思？”
田丹完全没想到。
柳如丝一直没有正眼瞧他。
“你知道？”
“啥意思也没有，介漂亮的小姐，做男人的都想帮你出头。”
徐天点了点头。
后面那扇门重新打开，老八、小九和两个马仔出来。
“……我知道。”
“人到哪里去了？”
徐天的眼神柔和又充满暖意，田丹一愣，她从来没有看刘唐有过这种眼神。
小九四处踅摸，“刚才还在这里。”
田丹抬起头来，对上徐天的眼神。“我订婚了。”
柳如丝灭了烟，瞥了金爷一眼，“哪里来死回到哪里去，听到没有？快走。”
徐天似是怕她不信，又补充了一句。
柳如丝往那扇门走回去，金爷僵在暗影里。
“真的说过。”
“告诉七哥我想在外头站一会儿。”
田丹低头笑了，一边摩挲着帽子的卷边。
柳如丝傲气地跟几个混混叫板。
“哦……好像是说了。”
“小九的头是你砸的？”
徐天眨了眨眼睛，有点委屈，“我说了，那天在红宝石。”
老八浑身酒气地替小九出头。
田丹站起身，盈盈水目看着徐天。
“是，你们俩是七哥的两条狗，他打我，我总要在跟他有关系的人身上出出气，这样外头平平心才好进去，要不然我还不如死掉算了。”
“第二个问题，想我租你家房子，为什么不跟我说？”
柳如丝面对他们丝毫不惧，凛凛然像一位女王。
徐天面对田丹的问话，毫无招架之力，老老实实的一问一答。
“柳小姐你不要这么嚣张。”
“……日本，七年前的事了。”
柳如丝眼风一扫，妩媚又凌厉，“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田丹手指纤纤，划过一排排书脊，上面有中文书、日文书，还有些英文书，田丹饶有兴致地弯下身子看书名。
老八上前一步，逼近柳如丝，“我早就想弄你了！”
“到外面哪里读书？”
“你敢！”
“大多数从前在外面读书带回来的，后来也买了些闲书。”
柳如丝抬了抬下巴，睥睨道。
徐天坐在椅子上习惯地跷起腿，又猛地放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好。田丹看着他的小动作，抿嘴笑了，“你看的书倒是多。”
“弄掉你七哥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同福里邻居同他们熟是熟，有时心里想的事说不到一起去。”
柳如丝虽然看着嘴硬，实际上还是得依靠着七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惧怕，面上仍旧淡淡的，“……试试看。”
“不是的。”
老八推了柳如丝一把，“……进去。”
徐天眼瞟着露出一角的那块红围巾，心里暗道不好，“……这是第二个问题？”
柳如丝不动，在黑暗里，仍能看见她微微抬着的下巴，双方僵持。金爷从黑暗里踱出来，“老八，又碰到了。”
田丹有点纳闷。
老八看清是金爷，冷哼一声，“……你不是抓到捕房去了？”
“你在家没人说话吗？”
“巡捕房自己家，早上进去下午出来，捕头还请我吃顿饭。”
徐天有些语无伦次，“……你在上海没熟人，我们算是熟一些的了，正好有空房，租到这里有人照应，主要我也有人说话。”
“哪个捕头？”
田丹还是笑吟吟的。
“铁林铁公子。”
“你为什么想我租你家的房子呀？”
老八明显有些忌惮，没有接话，金爷看出端倪，便更来劲了，“我们俩早上的账要不要再算一算。”
徐天一颗心骤然变得紧张，“好。”
“什么账？”
“问两件事，你要说实话。”
“打架的账，有本事你和我单独打一打。”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到了。”
“姓金的……是姓金吧？想找死我们换个时间，我不管铁公子铜公子，不弄掉你我不叫老八。”
“他没说为了我的行李包跟别人打架？”
金爷硬着头皮气势不减，“好，另外找个时间，你要是不敢就叫王八。”
徐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开口讲第一句话。田丹回过身子，脸上笑着，这一次连眼睛都是弯弯的。徐天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忐忑起来。
老八怒吼一声扑上过去，金爷迅速往后跳开，老八一脚踩到巷子的黑泥坑里，严重崴了脚，倒地呼痛不起。金爷反应过来，远远退开，但更显得不可一世了，小九和两个马仔欲冲上去，柳如丝没想到金爷还没走，见到这个情景，后退了一步，“我进去，把他抬起来……”
田丹正对着徐天的书架，听到后面上楼的脚步声。她暂时没有回身，徐天一时便也站在她身边不知说什么好。“我看到金哥了，他还理直气壮，好像真是帮我的忙。”
几人都愣在原地，柳如丝急了，“我说我和你们进去！”
徐天还是没动，徐妈妈着急地推了他一把，徐天如梦初醒，递过鱼肉，三步并作两步，奔上阁楼。
柳如丝率先进屋，小九过去扶起老八，两个马仔逼向金爷，金爷看柳如丝消失在门里，便拔腿飞奔消失在巷口。
徐妈妈催促他，“上去啊！莫非还要姆妈去？都不知道说啥话，底细一点都不晓得。”
金爷从黑巷里跑出来，汇入大上海的滚滚人流，确定没人追上，他舒了口气，抬头看见仙乐斯硕大的霓虹招牌。他站在门口，仔细端详着来来回回的衣香鬓影华服美人，他看着夜上海的繁华奢靡觉得眼红耳热。金爷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将这一切都纳为己有。
徐天傻了，愣在原地。
这一晚上，田丹睡得很踏实，这么多日来第一次没有做梦，忽然怀表自鸣，田丹睁眼，恍惚了一会儿，适应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停了怀表起床。她去打开窗，下面已是一幅清晨的里弄市井景象。田丹发了一会儿愣，收拾停当下了楼，徐妈妈和徐天正在吃早饭。
“在上面看房呢，田丹哪！”
“徐姆妈早。”
“谁？”
田丹小心地从楼上下来，有礼貌地问好。
徐妈妈满脸八卦与兴奋，“来了来了。”
徐妈妈扭过头看着她，“上班去？”
徐天的脑子里此刻都是田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思考其他事情。
田丹浅浅点头，笑着回答：“嗯。”
“啊？”
“早饭你怎么吃？”
徐天机械地走回同福里，小翠在弄口幽怨地看着他，陆宝荣过分客气地招呼他，老马在铺前搓白毛巾，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些徐天都没有看到，他一进门，徐妈妈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她也不说话，手指着楼梯上面开着门的亭子间。
徐天关切地看她。“昨天买回来的点心吃过了。”
徐天一跺脚，拎着鱼肉丧气地往回走，一路上心乱如麻。如果说田丹租到房子那时候，徐天心里还是喜悦和失落参半，现在他的心里只有混乱和懊丧。金爷这么干徐天并不恨他，如果他早来商量一下再去促成，或许会有一个完满的效果。这些鲁莽的人总是将需要仔细做的事情，弄成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更让徐天担心的是，铁林还要找田丹，万一再说出个好歹怎么办？很多缘由，徐天准备在今后适当的环境合适的机会自己慢慢向田丹解释。如果毫无铺垫得知，田丹会越来越远，循序渐进的解释，也许能让田丹与他不再分开。比如田家惨祸那天，徐天在场却未尽力，比如徐天为上海静安支部帮的那个忙，给田丹父母带去了杀身之祸，比如徐天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把田丹印进心里，这么多机缘本来有好有坏，现在坏成了一锅粥。
田丹回答着，“徐姆妈徐先生，我先走了。”
徐天捂着脸半弯下腰，心里面着急生气又无处可发泄。铁林看着他的样子，大包大揽地拍拍胸口，“放心！”
轻手轻脚地把大门合上离开。
铁林没明白，半张着嘴，“还有别的什么事？”
徐妈妈嘟囔说：“总觉得怪兮兮，你跟她到底怎么认识的？”
“……那你就说这一件事，好不好？”
徐天“哎呀”
“肯定要去说清楚的，对你对金哥都好，要不然田丹心里也不舒服。”
了一声，“你不要管。”
“你不要去。”
“以后天天见面，总要有个分寸的呀。”
铁林在纸上敲了敲。
“昨天不是说了，她租客，你房东。”
“以后叫铁林，啥公子……签这里。”
“那你呢？”
徐天直起身子，对上铁林的眼神，“铁公子。”
徐天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铁林看徐天签了字，“明天我去长青药店和田丹说说。”
田丹沿着里弄走，停在老胡面前，“胡师傅，胡师傅？”
徐天和铁林出去，金爷坐在那里没动，脸上露出笑。
老胡咿咿呀呀地答应，田丹才明白他听不见。小翠从里面转出来，见是田丹，整了整自己刚刚烫过的头发，努力维持风度，“做啥？”
铁林指了指，“喏，外头。”
“你是小翠吧？昨天在家里打麻将见过。”
徐天叹了一声，“……我替金哥作保，到哪里签字？”
小翠上下打量她的衣着，发现了她的大衣看起来价格不菲，小翠直了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落了下风，“徐先生告诉你我叫小翠？”
“替朋友做事路见不平，还回啥押房！找个保人签字，算了。”
田丹感觉到了小翠的眼神不太友善，点了点头。
金爷在一边不走心地赔礼道歉，“那我回押房了，徐先生对不起，叫你介为难。”
“他还同你说我什么？”
说起田丹，徐天心上又袭来一股躁郁，“我怎么知道，以后也不好再找她了。”
小翠倚在门上，来了兴致。田丹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你家开书铺的，胡师傅这里配钥匙……还说你人特别好，十几年隔壁邻居了。”
“那田丹在哪里？”
小翠笑出了声，“我介年轻，谁同我做十几年邻居，真是见鬼了，这间铺子楼上楼下盘过来也就两三年。”
“闻闻酒气也会醉，真的。”
“我想配锁。”
“昨天你又没有喝。”
“配钥匙还是配锁？”
徐天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严肃认真地对铁林说：“千万，千万不要。昨天我要不是也醉了，就不会和金哥说那几句话，弄到现在这个样子。”
“我住的那间房门要装一把锁。”
徐天拎起鱼就匆匆往外走，铁林在后面喊：“晚上找你喝酒。”
“介么就是装锁了，铁锁头铜锁头司必灵价格不一样。”
“……谢谢金哥，铁公子我先走了。”
“司必灵最好。”
铁林一缩脖子，“关我什么事？要我说金哥是讲义气！”
“最好是里面好反锁起来那种。”
徐天跟他们说不清了，懊恼万分，“求你和铁公子，以后我和田丹的事情你们一点点也不要插手多话。”
“要多少钱？”
“她没地方住，说不定真去同福里住了。喜欢田小姐直说就好了，不好说铁公子和我帮你说。”
“啥辰光装？”
徐天耐着性子，哭笑不得。
田丹犹豫地问：“我现在去上班，等下班回来方不方便？”
“……以后我说话真要小心一点，金哥，算你好心但是给我办了坏事。”
“你去上班，我熟门熟路的，马上过去装，下班回来路过到这里拿钥匙就好了。”
金爷看着自己好心没好报，也很气闷。
小翠故意让田丹知道她跟徐家很熟。田丹还是有些犹豫。
“去问田小姐好了，她也一道追到渔阳弄，亲眼看到我朝老八要包，亲眼看到我一个打他们七八个。”
“放心，锁装好门锁好，一共两把钥匙崭崭新谁也拿不走，付了钞票交到你手上。”
徐天掀了掀眼皮看看铁林，又看看金爷，“前半段是，后一段我不知道。”
“那好，谢谢你。”
铁林看着徐天，“天哥，金哥说的是真的？”
小翠话里有话，“做你生意用不着客气。”
“田小姐从新租的地方出来，包就被两个小瘪三抢了，我一路追到渔阳弄才知道是七哥手底下的人，我要包他们不给，就动手。结果行李包没拿回来，反而被他们带到巡捕房。”
徐天吃了早饭推门进来环视，房间基本变了样，有了一个姑娘住的样子。徐妈妈在下面喊：“天儿，你上不上班了？”
徐天泄了气，微微含着胸，特别无奈。
“我拿些东西下来，下班以后不好拿了。”
金爷越说越顺溜。
“小翠，老胡来做啥？”
“我跟房东说，不要把房子租给田小姐，叫她去同福里住。”
小翠跟老胡进屋，“装锁，你们家房客要装的。”
铁林也急了，催促道：“说啊！”
徐天赶紧抱了些书到怀里，他小心地抱着书下来，老胡拎着工具上楼。小翠看见徐天赶紧迎上去，“徐先生，要帮忙？”
“……铁公子，昨天你回家，徐先生看得起我，跟我说了说他的心思，他想田小姐租到同福里去住，可是田小姐租到别的房子了。今天一早我跟田小姐到租房的地方……”
徐天抱着书，躲闪道：“不用不用。”
徐天有点着急，“谁跟你说过她是我的女朋友？”
小翠强行把书接过来，“给我，要搬到哪里去？”
“田丹，徐先生的女朋友。”
“我卧室。”
铁林听糊涂了，“谁？徐天听见田丹的名字，抬起眼睛，正好对上金爷挪过来的眼神。
“楼上还有？你上班去，我天天搬书，书要怎么放我心里最有数了。”
“老八的人在抢田丹的行李包。”
小翠笑眯眯地看着徐天。
“因为什么打架？”
徐天看着姆妈，“……那姆妈我走了。”
徐天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棉袍下摆，“你问就好了。”
徐妈妈白了他一眼，“你还想怎样？”
“天哥，你问不问？”
徐天出门，老胡开始干活，小翠楼上楼下忙起来，徐妈妈无奈地瞧着这乱劲儿。
“太欺负人了。”
教堂墓地里，新墓碑已经立起来。
“真是打架？看不出来。”
田丹的身影在寒风里显得单薄而坚强，她低声说：“爸爸妈妈，我已经有住的地方了，等下到长青药店开始上班，刘唐我就当他已经没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自己，我们家的仇人叫长谷和木内影佐，有机会我要报仇的，如果看不到这两个人，也要杀几个日本人……”
“和七哥手下老八打架。”
门口医院的工作人员排了个队伍，先前跑掉的中年医生和秦大夫在其中，一个日本便衣在门边维持秩序。门里，长谷坐着，一个日本便衣在侧。一个大夫点头哈腰地说：“我姓马，手术室的。”
“什么事情？”
长谷抬眼看了看他，“医院出事那天你在哪里？”
“渔阳弄，七哥的赌档。”
“手术室。”
“在哪儿被带回来的？”
“谁和你在一起？”
“嗯。”
“刘护士。”
铁林看了看金爷，又看了看徐天。
长谷指着一张纸，“写下来。”
瞧着金爷挂花的脸，徐天也没吱声，他将手里的鱼肉挂在椅背上。“那我问，金哥？”
换了个女的，看样子是护士，“我在手术室和马大夫一起。”
“天哥，你不是有话问他？”
紧接着换作秦大夫上前，“我姓秦，急诊大夫。”
金爷不吱声。
“出事那天你在哪里？”
金爷又拍了拍金刚，起身出去。问讯室的门打开，铁林领着金爷进来。徐天抬眼看着他们俩，铁林很无奈，“咱们三个又在这间屋子了，说话吧！”
秦大夫很紧张，“候诊室，值班室，就在医院哪儿也没去。”
又指了指金爷。
“谁和你在一起？”
金刚忙不迭站起来。铁林挥手示意他坐下，“不是你。”
秦大夫努力想。
铁林打开门，“你，出来。”
“看见过谁？谁和你说过话？”
金爷挥了挥手，“嗯，走了。”
秦大夫放弃了努力，“……很多人。”
金刚从地上坐起来，惊讶地说：“你走了？”
“写下来，下一个。”
金爷听见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他拍拍金刚，“我走了，最多两天，哥接你出去。”
中年医生进来，秦大夫和他擦身而过。
铁林忍了一下，转身往关押室去。
“叫什么？”
大头又低下头写写画画，漫不经心地说：“铁公子出马才能带动老八，我不行。”
“王宝根，药剂室。”
“……老八你怎么不带回来？”
“出事那天你在哪里？”
大头终于把头抬起来了，“嗨，他啊，在渔阳弄和老八那帮人打架。”
“药剂室。”
铁林问大头：“大头，金哥怎么抓回来的？”
“一直都在？”
徐天拎着半条鱼走进去。
“后来回家了。”
铁林看着徐天的神情，也不再多语，去打开问讯室。“在这等一下。”
“谁和你在一起？”
徐天顿了又顿，忍了又忍，“我有话问他。”
“老婆儿子……我是说回家以后……医院里和同事在一起。”
“你找他什么事？”
长谷问得很细致，“谁？”
“关着！犯什么事？”
“同事。”
铁林指了指关押室，示意他人在里面关着。
“叫什么名字？”
铁林还没说话，就见徐天急匆匆地进来，“金哥在？”
“就是马大夫秦大夫他们。”
金爷已经有了主意。
他的脑门上已经冒了汗。
“不要慌。”
“还有呢？”
“哥，问你也不说话，急死人了。”
“……没有了。”
铁林看了金爷一眼，退出去。
“再想想。”
金爷白了他一眼，外头传来大头的声音，“铁公子，徐先生来找你。”
“就我一个人上班，出事我就跑出去了。”
“问你话，金哥！脸上伤怎么回事？”
“写下来。”
铁林掀掉帽子，挠了挠头。金爷不作声，金刚怎么捅他也不说话。
中年医生写了几笔，出门，暗舒一口气。长谷拿起桌上的纸看了看，“……这个，姓秦的。”
铁林拿了钥匙扑向关押室开门进去，见是金爷在，松了口气。“你啊！又怎么了？”
便衣应道：“是！”
“前几天闯空门带回来录口供那个。”
长谷在翻看一堆笔录，便衣拉开车门，将秦大夫带过来，秦大夫忐忑地坐入车内，长谷将一张纸送到秦大夫面前，“你少写一个人。”
铁林有些没听清，“噢……啊！我的朋友？谁！”
“谁？”
铁林生了一肚子无名火，进了捕房觉得哪都不顺眼，一路上叮叮咣咣地进了办公室，大头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关押室，“铁公子，你的一个朋友关在里面。”
“别人都写到他了，你没有。”
徐天拎着鱼肉快速走着，停下来，懊恼地蹲在地上捂着脸，浑然不顾鱼尾巴已经拖到了地上，他想了想，又返身往回跑。等他跑回原来的地方，田丹已经不在了。
“谁？”
徐天匆匆离去，有些逃跑的意味。
秦大夫很紧张。
“他们在喝酒我没喝，以为就是说几句……总之我拉他来说清楚。”
“那天你还见过谁，和谁说过话？”
笑了，“你有心思跟才见两面的人说？”
“……田大夫。”
徐天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田丹看着他的样子，信了他的话，抿嘴
长谷眯了眯眼，逼视着秦大夫，“田什么？”
“那你什么心思。”
“田丹，本来是我们医院的，已经辞职不做了。”
徐天语无伦次地解释，没想到越解释越乱。
“住在哪里？”
“认识……他这几天心情不好。”
秦大夫已经快哭了，“这个我真不晓得。”
田丹也被他说得有点糊涂，歪着头看他。
“……下去。”
“你认识麦兰捕房的铁林？”
秦大夫抖抖索索地下车，便衣上车，车子发动开走，秦大夫腿一软，坐倒在路边。
徐天急得跺脚。
铁林吃了早餐，穿上制服拿着警棍准备出门，老铁在身后嘱咐他，“记好了，晚上同我一道去仙乐斯。”
“……多管闲事！田丹我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是混码头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和我也不熟悉。昨天陪一个小兄弟铁林喝酒，我说心情不好有心思，他以为他是谁？我拉他来向你赔罪！”
“我真不去。”
“他现在就在捕房呢。”
提起这个事儿铁林就烦躁。
徐天只觉得越来越解释不清楚，“在捕房见的，后来一起……”
“都跟老料说好了。”
“在捕房？”
“先问问你的脚走不走得动。”
徐天急得手上都开始乱比画，“一共见了两次，昨天在捕房又见了一次。”
“老毛病快来了，给我带点药回来，总还能走的。”
田丹看他的反应不像有假，将信将疑地看他，“你不知道？他说是你兄弟。”
“我的事你能不能少操点心。”
徐天在原地转了几圈，急得只想抓头发，“姓金，胡闹！我去找他……到哪里找他？”
“等你当上麦兰房捕头我一句话也不说了，当上之前料总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有个姓金的威胁房东，昨天定好的房子不租了，房东叫我去同福里。”
老铁恨铁不成钢。
徐天看着田丹的表情，心里特别慌张，张口结舌语无伦次，“我，没有其他意思，昨天想再跟你说的，但是既然你已经租到……我做什么了？做什么了？”
铁林随口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关上门出来，看见等着的徐天。铁林见了徐天挺高兴，“天哥！等我？”
田丹直视他，不太高兴的样子。
“来告诉你一声，田丹昨天租好我家的房子了。”
“你不该那么做。”
徐天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徐天愣了半天，“……是。”
铁林看起来比徐天还高兴，“真的，那你高兴了。”
田丹开门见山，“你想要我租同福里你家的房子。”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金哥，好事变坏事，坏事又变好事。”
徐天拎着鱼出来四顾，赫然看见是田丹站在那里。徐天忐忑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金哥真的很仗义。”
冯会计努努嘴，“菜场外头。”
俩人并肩往外走，徐天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你心里除了仗义和不仗义两种人，还有没有第三种人？”
徐天将剁下的一块鱼肉用纸包好穿上绳子，“在办公室？”
“好人和坏人。”
冯会计的神色很怪，“我怎么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铁林一个磕巴都不打。
“谁？”
“这两种人你分不清。”
徐天在库里剁那只大鱼，冯会计过来喊：“徐天，有人找。”
“我做巡捕就是要分清这两种人。”
话虽然是这么说，金爷心里却是挺没底的。金刚听金爷这么说，放下心，仰天在草铺上躺倒，“不慌，不慌……”
徐天笑了笑，“不如说是犯法和没犯法两种人，这样你分起来还容易些。”
“这几天我脑子里头在想以后要怎么混，还没想清楚，不要慌。”
铁林侧过身子看着徐天，严肃认真地说：“天哥，你真的要教我破案。”
金刚急道：“我呢？”
“我做不来。”
金爷笼着手蹲在地上，“我马上就出去。”
徐天的头更低了些，摆手拒绝他。
“哥，你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在外面好保我出去。”
“上回喝酒你明明答应过。”
“不要慌。”
徐天讶异地抬起头，“我答应过？”
地关上，关押室只有金爷和金刚俩人，金刚看见金爷也进来了，惊得说不出话。
铁林走在徐天前面，一边倒退着一边走路，看着徐天，“我对天发誓，这种事情我不会记错，有一次就够，一次。”
大头也不跟金爷废话，把他搡进关押室。大铁门“咣”
徐天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答应，“……就一次，另外我来是要说，既然田丹已经住到同福里，你就不用去药店找她了。”
金爷直着嗓子喊：“他是我兄弟！”
“还是要去的，刚刚说过要给我爸爸配药，以后药都从长青药店拿，也算照顾田丹生意。”
“找铁林你死得更惨，他六亲不认好坏不分。”
“何必绕那么远路，附近也有药店的，这样好了，我叫田丹定时把铁叔要用的药带回来，我再给你。”
“当面你们叫公子，背后这个样子。”
铁林贼贼地笑了，“你为啥这么怕我和田丹说话。”
大头搡了他一把，“你以为是前朝衙门，狗屁公子。”
徐天看着他的表情，敛了睫毛，“……她不知道那天爸妈出事，我也在她家。”
大头把金爷带回来，金爷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金爷被大头扭着胳膊还直嚷嚷：“铁公子呢！叫铁公子来。”
铁林完全想不通其中关节，大剌剌的，“跟她说就好了。”
铁林又泄了气，朝墙上踹了一脚，疼的反而是自己。
“要说的，我慢慢说。”
老铁盯着儿子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铁林笃定地说：“金哥说得对，你喜欢上她了。”
老料还未走远，铁林就跟老铁说：“我不去仙乐斯。”
徐天的眼神坚定而温和，丝毫没有回避铁林的问题，“是。”
说罢老料顾自送三井出去了，留下铁家父子二人。
方嫂拿着喷壶出来，准备给那盆植物喷水。田丹来了，笑着跟方嫂打招呼，方嫂冲里面喊：“长青，田丹来了！”
老料拍了拍铁林的肩膀，假模假样地客套，“少叫你爸爸操心，好好干，可造之材！”
“来了？”
老铁有些意外，怔愣了一下赶紧答应，“好好好！”
方长青从后库探出头来。
“正好后天我请三井到仙乐斯喝酒，带铁公子一起过来。”
“长青哥。”
“本来想我们兄弟两个说说话，儿子以后……”
田丹点了点头。方长青递给她一件白大褂，“这件褂子以后你穿，你嫂子有两件。药品价表在这里，一个月补一次货，其他你都熟悉的，前前后后还是帮忙整理分类过。”
三井很客气又握手又发名片，老铁与之握手接名片，铁林袖手不理。老料瞥看了一眼铁林，“找我有事情？”
“我会好好做的，长青哥。”
“给你介绍，这是三井先生，日本生意人。这是我的把兄弟老铁，他儿子铁林，麦兰捕房的华捕。”
“我到后面去。”
老铁看了看秘书又看了看三井，不高兴的样子，“我早就来了。”
方长青来到后库，看见妻子面色凝重坐在那里，他小声地问，“怎么了？”
老料看着门外等着的两个人，有些意外，“老铁，你怎么在这里？”
方嫂看了看前面，放下喷壶，摊开手掌，她掌中有个蜜蜡丸，方长青捏开，抽出一张纸条。方嫂忐忑地看着丈夫，“什么？”
正说着，门开了，老料和日本商人三井寒暄着出来。
方长青递给妻子看，纸条上就两个字：留 待。
铁林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你等就好了……”
“叫我们留下来，等待命令。”
老铁急了，“不许走！”
“上面到底是没把我们忘掉。”
铁林转身欲走，不想在这个地方傻等，没来由地生了火气，“我回家，给你拿药去。”
方嫂有些沮丧。
老铁安抚铁林，“马上出来。”
方长青跟妻子的情绪截然不同，他看起来非常激动，“太好了。”
铁林不情不愿地嘟囔。
“好……”
“等了两个钟头有啥好心急的事情。”
方嫂还没说完话，田丹就从前柜探出半个身子，“长青哥，碘酒在哪里？”
“有，出门心急忘带了。”
“马上来。”
铁林看着父亲腿脚不便还为自己奔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家里没药了？”
说罢方长青起身朝前柜去，方嫂把那张小得不能再小的纸条，去扔到炉火里。
秘书白了一眼不吭声，老铁瘸回来，长叹一声：“脚又不灵光。”
方嫂已经适应了这样平淡自然的生活，她发自内心地不愿意让两个人的安宁被打破。可是国难当头，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回不了头，如果有机会，方嫂只希望自己同方长青是一对普通夫妻……
铁林已经很不耐烦了，老铁一瘸一拐到秘书桌子跟前，说：“烦劳再通报一声，就说老铁在外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