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这样说。”
金爷开始掏心窝子，心里的想法开始活络。
“徐先生冒昧问一句，长青药店是不是维尔蒙路上那一家？”
“明人不讲暗话，之前我也是不得已，但今天起要好好想想，日子不能再这样混，交上你和铁公子这样的朋友，再混街面等于给你们丢脸了。”
“是，问这个做啥？”
徐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往前走着。
“我高攀把你当朋友，铁公子喝多了，你有心思看得起也好跟我说说。”
金爷坚决地表态，“不做了，说不做就不做，你不相信吧？你是一眼看透的人，我跟你面前说做不到的事没意思。”
“就是……我想让她租我家同福里的房，但是她租别的地方了。”
“如果可能，以后最好不要做那些事情。”
“已经租到了？”
“你说。”
“明天就搬去住。”
徐天态度很温和。
“徐先生肯定很喜欢田丹小姐。”
“大家都不容易……但说句不该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徐天被人说中了心事，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药店、田丹你倒是句句都听到心里去了。”
“我是明白人，知恩图报。”
“我是有心人讲义气，我肯定会出息的，以后你不要不认我这个兄弟。”
徐天站住，回头看着他。
徐天侧着头看他，“你出息，反而我不要不认你？”
走出弄堂，到了街上，金爷抢几步追上徐天，“徐先生。”
“是这个意思。”
金爷被徐天拉走，冲着关上的门喊：“铁公子下回我请客啊！”
金爷观察着徐天。徐天低头一笑，看着脚下的青石路面，“我就是个过小日子的小市民。”
徐天笑了笑，扯了扯金爷的袖子，“走了走了。”
金爷笃定地说：“你是一条龙，我不会看错，起码在我心里就是一条龙，你过小日子在菜场卖菜也是一条龙。”
“神人？谢谢你们俩，把铁林送回来。”
徐天停下脚步，看着金爷，“金哥你喝多了。还有，我在菜场做事体但不卖菜。”
徐天一路扶着铁林，这会儿显得有些狼狈。
金爷目送徐天离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突然徐天又站住，“我看见那把钥匙上的胶泥，是灰色的吗？”
“这都是酒后的话，伯父我们走了。”
金爷下意识地回答：“红色。”
铁林扶着墙向父亲介绍二人。
徐天点了点头，“噢，这就对了，灰胶泥不太容易找。”
“他姓金，兄弟，他叫徐天，徐先生是神人。”
说罢转身离开，独留下金爷一个人在寒风里摸不着头脑。
“这个也没忘。”
影佐被搀扶着来到库房，看着库房台子上放着烧黑的煤油灯和炸变形的消毒锅，又看了看煤油灯的手提栓，问跟在身后的军官，“……油灯怎么会碰到酒精？”
铁林打了个酒嗝，“你是我爸爸。”
“走廊上的酒精箱子倒了，油灯正好掉在酒精上。”
铁林想要挣开两个人。老铁拄着拐杖看着铁林，“真不错，喝成这样还记得我脚有毛病。”
影佐拈起螺丝栓，仔细看着，“正好？”
“我自己走，老铁脚不方便，不要踩到他。”
军官靴跟一并，低头回答：“是的！”
金爷和徐天一人一边架住，歪歪斜斜地离开酒馆。喝醉的人特别沉，徐天和金爷好不容易把铁林送到家门口，俩人架着歪歪斜斜的铁林往门里送，老铁在门里迎着。
“这个油灯原来在什么地方？”
铁林一站就东倒西歪，身体直往下滑，“你答应了。”
“配电房，停电的时候医院护工拎出来的。”
“好好好。”
影佐一行人又到了配电房，有一盏新的油灯挂在配电箱旁边。影佐打开配电箱，里面有三个保险盒。影佐将三个保险盒一一拔下来，四周暗下来，长谷打着火机，将那个油灯点燃。影佐逐一观察，“这是新换的……插上吧！”
铁林还在坚持着。
长谷将三个保险盒插上，四周恢复明亮。有护工从外面跑进来，看见一屋日本人又低头退出去。
“说好了，以后要教我断案。”
影佐手里拧着那盏油灯的螺丝已经有了结论，“小川少佐，昨天的事是人为制造的，不是意外。”
徐天也笑了，“她就是我这几天的心思……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我也要回家。”
“……真的？”
铁林嘿嘿笑了。
影佐将燃着的油灯交到军官手里，往外走，军官提着灯犹豫了一会儿，欲跟着往外，刚走了几步，油灯松脱砸在地上，燃起一片小火。军官吓了一跳，手里只剩了个灯把儿，怔怔愣着。
“我看她做嫂子就好。”
影佐被扶着进入小汽车，长谷坐在副驾驶，回过头来问：“会不会就是徐天先生干的，医院出事的时候他正好在。”
“去过了。”
“是事情发生之后，他还在。”
“那，那天你到捕房来问的那个田丹，去长青药店找过她了？”
“……是。”
“没有。”
“这是事先安排，延时发生的意外，当事人没有必要再回现场。”
“没嫂子？”
“是……”
“我没结婚。”
“徐天不屑于做这种小事，而且知道我本来就怀疑他，来找我，顺手又给自己制造麻烦？”
“要找时候认识认识嫂子！”
“也可能他根本不知道先生在这里，做了那些事，正好碰到我。”
徐天没想到他还没有忘记这事儿，赶紧推辞，“万万不能，我安安分分过日子就好。”
“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更大的事，何必挑一个医院，这个医院有什么特殊之处？”
铁林把下巴托在手上，胳膊肘支在桌上，眼神迷蒙，“以后教我断案。”
“先生在这里，也许是要刺杀你。”
“我是说，我佩服你！”
影佐笑起来，“徐天刺杀一个人，有比这高明一百倍的办法，我了解他。一方面他很强，另一面他比普通人还弱，别说杀人他连鱼都不敢杀，见到血他自己会软得像摊泥一样。”
铁林直着嗓门嚷嚷。
“先生到底把徐天当朋友还是敌人？”
“我服你！”
“找到在医院制造意外的这个人，这个人一定和我们要找的人有关系。”
看着铁林直来直去的样子，徐天突然有点羡慕，他举起面前的茶杯，说：“……算我刚才的都没有说，我服你，铁公子。”
“先生是说和运走那两船药的人有关系？”
金爷伸出大拇指，“铁公子是仗义人！”
“上海有这种能力的人应该不会太多，从广慈医院内部的人开始查。”
铁林梗着脖子瞪着眼。
“是。”
“我是巡捕，我认维护治安惩办罪恶，这个理不认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长青药店里的人正在打算吃晚饭，饺子已经端上了桌，还有几碟小菜。方长青在开罐头，方嫂在往外端着饺子，气氛其乐融融，田丹一时间有点恍惚。
“现在我是小市民。”
“方哥等等！”
铁林支起脑袋，突然问。
方长青抬头看她，“什么？”
“你说十年前和我一样。”
田丹过去，将长青打开翘起的罐头铁皮往外翻卷。田丹递回过去，笑了笑，“你再开。”
“现在这个世界道理乱，各国有各国的理，各族有各族的理。就说上海，有党国有中共有日军有绥靖有英国人俄国人美国人法国人，一人说一人的理，黑的白的混在一起道理还变来变去，单认一个理到底……会吃亏。”
方长青开一点，田丹翻一点，直到把罐头全部打开。
铁林趴在桌子上，嘟囔：“认死理有什么不好。”
方长青笑了，“用得了这么麻烦。”
“天哥说你认死理。”
“一不小心后面起开的利口会把手划破。”
“哎哎哎，你的心思说出来也解不开。十年前我跟你一样，认死理儿。”
方长青叹了一句，“想得真细。”
铁林作势要喝，“那我就三杯了！”
方嫂召唤俩人，“快来吃饭了。”
徐天从来不喝酒，“我闻都闻醉了。”
三人上桌，方嫂热情地说：“丹丹先尝，小心烫。”
“我服天哥，不能灌他酒，他不肯说我的心思，我灌自己！”
田丹吃着饺子，心里头很感动，“……谢谢方哥方嫂。”
金爷在一边开劝。
“你嫂子刚才跟我说，租到房子了？”
“哪有自己喝的，都是要家喝三杯。”
“嗯，明天就可以住。”
铁林又拍拍胸脯，“你不说，我再喝三杯。”
方长青松了口气，“那就好，住楼梯间不是长久之计，这里哪能住人。”
“是乱，乱得一塌糊涂。”
田丹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还是不要说了，你的心思越说越乱。”
方嫂在一边插嘴，示意方长青不要再多话，“人家租到房子了！”
铁林转头盯着徐天。
“明天搬过去，后天来上班。”
“那我呢？”
田丹抿嘴笑了，“谢谢方哥。”
金爷被他这么一看，感觉一凛，低下头，“对对对。”
“还有，有两个人到药店找过你。”
徐天看了金爷一眼，“兄弟犯事刚刚叫你关起来，想想怎么保出来明摆的心思。”
“谁？”
“天哥你看得出来他什么心思？”
方长青观察着田丹的神情，“一个是捕房的铁林。”
“有。”
“噢……还有谁？”
铁林转向金爷，“你也有心思？”
田丹神色如常。
“……大家都有心事。”
“没说叫什么，今天早上来配药。”
铁林扔下杯子，同徐天推心置腹，“你有心事。”
田丹愣了愣，“早上什么时候？”
徐天一再推辞，“真的不会。”
“你刚出去找房子，一前一后。”
铁林把杯子举到徐天面前，“喝酒！”
“……没有别的人知道我在药店。”
金爷又赞叹：“铁公子最仗义了。”
方嫂看着田丹，想起来田丹刚才说起的那个人，“在红宝石碰到的那个熟人呢？”
铁林拍完桌子拍胸脯。
“早上出门以后才碰到，他之前怎么会来。”
“天哥，长到这么大我没有服过别人，以后有什么事到麦兰捕房找我。”
“你跟他说住在我们药店了？”
徐天说得非常认真，“千万不要这样说，高人出头挨刀子，相貌平平常常好过日子。再说金哥年纪一定比我大，以后喊名字就好。”
田丹看着二人神色愈发严肃，不知道是说了哪句不该说的话，声音越来越低，“……说了。”
金爷在一边赞叹：“天哥，你高人不露相。”
方长青不悦地说：“以后不要乱说。”
徐天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
田丹不知道怎么方长青突然变了态度，忐忑地说：“对不起……明天就搬了，以后我不说。”
“也没学啥，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影佐，后来改行了，十多年前的事情，我自己都不想。”
铁林一整晚都没有做梦，已经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他还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老铁穿着正式地拍儿子，“起来了，儿子。”
铁林嘴一撇，“日本有什么好学的。”
老铁回身去找来警哨，吹响，铁林弹簧一样蹦起来。
徐天还是细声细语地说话：“怎么会看不起你……跟你说了，我在日本留过学。”
“今天不当值，叫你起来跟我一道去总捕房。”
铁林拍着桌子嚷嚷。
铁林又躺回床上，抱着头哼哼，“头疼要裂开来了。”
“我也不信，说实话，要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昨天晚上那两个是啥人，三教九流一起就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金爷也说：“我不相信。”
“哪个三教九流？”
“真是在三角地。”
“那个大一些的是走黑路混码头的，另外一个你说是神人，算命看相批八字的？”
铁林的头不住地点着，“菜场里做会计哪里会这样厉害，我不信。”
铁林躺在床上来回翻着，“嘿嘿，老铁，什么也瞒不过你眼睛。”
徐天向来滴酒不沾，三人之中只有他还清醒着。
老铁骄傲地挺了挺胸脯说：“我做什么的？我做了三十四年捕快。”
“是。”
“徐先生本事大得很……不跟你说，我再睡一会儿。”
“天哥，你真在三角地做会计？”
铁林翻了个身又要睡去。
金爷开始豪言壮语。
老铁拍了拍他，“起来跟我去找料总。”
“下回我请客到仙乐斯。”
铁林不理他，“找他做啥，老乌龟一只。”
在铁林的一再坚持下，徐天勉为其难地跟着铁林、金爷到街边的露天小酒馆。不多时候，铁林和金爷已微醉。铁林舌头都有点大了，“按说这顿酒要在大三元吃。”
老铁“啪”
方嫂看着她的样子又笑了，“放在那里等会叫长青开。”
地一记拍到铁林头上。
田丹放弃了开罐头，泄了劲儿，“我打不开。”
铁林腾地坐起来，“打我做啥？”
方嫂瞟了眼田丹，“也不知道你是什么脾性的人，有时候感觉老到得很，有时候又单纯得要命。”
老铁又狠狠一记拍过去。
田丹很笃定，一边研究罐头起子一边说：“我觉得他很好。”
“哎哟！”
“‘坏人’两个字谁也不会写在脑门上。”
铁林在床上躲闪着。
田丹摇头，“他不像坏人。”
“不打你连爸爸都不认了。老乌龟也是你叫的，我和料总是把兄弟，你该叫他大伯伯。”
了一声，“刚认识！一共见两次让他陪你租房，也算熟人？你就不怕碰到坏人。”
“……你认把兄弟，人家不认是我大伯伯。”
方嫂“呀”
“少废话，前几天因为日本人你得罪料总了知道不？去套套近乎，这个面子一定要给老料的。”
田丹嘴角无意地漾着笑，“我走那天在马路上碰到的，说了几句话，今天碰巧又在红宝石，他陪我一起去租的房子。”
铁林坐在床上，觉得很无趣，“我不去。”
“这话说的，熟人就是熟人，怎么又认识。”
老铁盯着儿子不说话。铁林被看得有点发毛，“爸，你又这样。”
田丹笑笑，想了想，说：“今天在红宝石倒是认识了一个熟人。”
“麦兰捕房到现在也没有派捕头，知道为啥？说不定料总是给你留的，不管怎么说，把兄弟总还是有交情。”
方嫂放下饺子。
“任命捕头，也不是总华捕能说了算的。”
“我给你拿罐头起子，你这样看来看去能把它看开？”
“我们铁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
“方嫂，我们好不好不说他了。”
“……到总捕房去求他，还不如要我死掉好。”
方嫂快言快语的，“他把你当老婆就不会顾自己，你信我，刘唐我见过几回，他走掉是好事情。”
铁林很坚持。
田丹又低下头，“……本来定好过春节就结婚。”
“就一回，等做了捕头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管。”
方嫂有点感慨，“日本人要不来，你和他说不定就一辈子了。”
铁林很泄气，躺回床上，过了一会儿又很不情愿地起了身。
田丹想了想，摇头，“平时上班回家，要么就陪刘唐去舞厅看看电影。”
徐妈妈从弄堂口买了早点，筷子夹着油条，手里提着豆浆，路过裁缝铺的时候喊：“宝荣。”
“自己没有个熟络的？”
陆宝荣探出头来，“做啥？”
“就是原来医院的同事，还有刘唐的那些朋友。”
“我家徐天那两件衣服烫好没有。”
方嫂似是无意地问道。
陆宝荣的神色很疲倦，看起来没有休息好，“好是好了。”
“丹丹，上海你没其他熟人了？”
“啥叫好是好了。”
田丹脸上一红，站起来，“那我去开一听罐头。”
“叫他自己来拿。”
方嫂伸头看了看田丹手里的饺子，“算了算了，你不要包，到锅里都破掉。”
徐妈妈嘟囔道：“神气。”
“难怪做了药剂师，家境不错的小姐很少出去上班的，足见你懂事会料理自己。”
“我有两句话要跟他说说。”
田丹点了点头。
徐妈妈进了堂屋，打开早点，招呼徐天，“快吃了，陆宝荣叫你过去拿衣服。”
田丹听到刘唐的名字，没说话。方嫂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不提刘唐那个倒霉鬼，他真把你扔下自己走？你就当他死了。对了，你家好像也是做药品生意对不对？”
徐天一声不吭坐下吃，也是一副倦懒神色。
方嫂动作熟稔，“我和长青是北方人，刘唐没和你说？”
“这几天老是晚回家，到底有其他事情还是交女朋友了？”
田丹正在跟饺子皮较劲，“上海人很少会包饺子的。”
徐天吃着东西摇摇头，“没有。”
“都包好差不多药店打烊，下锅就好吃。”
“没有哪个？告诉你交女朋友要带回来叫我看一看的。”
堂屋里，方嫂利索地包饺子，田丹在一边笨手笨脚地学。
徐妈妈对这件事情颇有担忧。
方嫂笑着收拾了东西转进后堂准备包饺子。
徐天咽下嘴里的东西，正色道：“没有女朋友。”
“算了算了，晚上包饺子，高级货留起来以后慢慢吃。”
“那个田丹呢？你自己说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名字。”
田丹眼圈瞬间红了，赶紧掩饰过去，“那我开罐头。”
“姆妈你不要问了。”
方长青看了一眼妻子，方嫂想了想，说：“丹丹，天晓得这种时候你还想得到这些礼数，就在这里上班了，把药店当家一样，以后方哥方嫂就是你家里人。”
徐天想起这事情，心里袭来一阵遗憾，也许早一步遇见田丹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是世间的事情哪里有如果呢。
田丹低头笑了，“方哥，早上说的事你们商量过没有，我想在药店做事，我会好好做的，不住店里，刚才已经找好地方了。”
“不要急慢慢来，年轻人谈恋爱要紧的，关键弄清楚女方家里做什么，小家小户人品好就好，大户人家脾气要好。”
方嫂瞪了他一眼，“瞎讲，钱能要的？早晚要还回丹丹。”
徐妈妈看着徐天的反应，以为他受了挫，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安慰道。
方长青说：“不是给房租钱了吗？”
徐天打断姆妈，“昨天菜场有鱼，我和同事分一只，鱼头给他们，晚上切一块回来，剩下冻在冰库里慢慢吃。”
田丹笑得很不好意思，“方哥和嫂子带我回来住，心里过意不去。”
“多大的鱼？”
方长青从前面过来，“买东西干什么！很贵的，冤枉花这个钞票。”
徐天想了想，用手比画了比画。
田丹从网兜里往外拿东西，“这是水果、牛肉的还有豆子罐头，我不会做菜，晚上打开来吃，还买了一听香烟给方哥。”
“新鲜的吧？多少钱一斤？”
方嫂从楼上下来，“回来了，哎哟这么多东西。”
“嗯……”
田丹拎着一堆东西，站在那株植物边，她深吸了一口气，换上笑颜推门进去。
徐妈妈轻而易举地识破了他，“你不要打岔子，跟你说女朋友的事体。”
金爷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直咧嘴笑，连忙点头，“铁公子看得起！”
徐天无奈地低头喝豆浆，“晓得了姆妈。”
“金哥也去，不要挂心，兄弟犯事心里难过更要喝几杯酒。”
“还有啊，租房报纸看到了？昨天就有三拨人来问价钱，租给陆宝荣老马他们价格吃亏了。”
徐天十分为难，“我不会喝酒。”
“姆妈，我上班去了。”
“现在一起去喝酒，要不然我心里头……你晓得不？”
徐天没什么胃口，搁下碗筷起身。
“只要不出格，力所能及。”
徐妈妈跟在他身后喊：“晚上回不回来吃！”
铁林特别诚恳，“一定要答应。”
“鱼肉要带回来的，你买点酱油红烧。”
“叫我徐天就好，你说什么事。”
徐天已经拉开门走出去。
铁林非常懊恼，摸了摸剃成青茬的鬓角，“摆在我面前都看不出名堂，我想求你一件事。”
“到对面铺子里拿衣服啊！”
金爷张嘴结舌，“服的……”
徐妈妈紧跟着又补了一句。
铁林转身对金爷，“服不服？”
徐天到裁缝铺跟前，叩了叩门，“宝荣叔。”
徐天赶紧摆手解释，“没有没有真没有这个意思。”
陆宝荣从屋里面出来，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叫我叔，你年纪也不小了。”
铁林接过钥匙，摸着齿尖的毛刺，“……徐先生，刚才你把我当成一个傻瓜是对的。”
徐天接过熨好的衣服，“谢谢啊！”
大头推门进来，“铁公子，钥匙有一把。”
“一年到头费多少熨斗炭。”
“……闯空门的人第一要钥匙，第二要时间。抢到包跑的时候用胶泥印下钥匙模子，找地方配一把新的去办事。包塞我身上，大婶查钱和钥匙没有少，不会想到回家，跟巡捕说来由，回捕房录口供一大堆事情，等回去家里已经搬空了。那个大婶自己要配钥匙，有现成的不用按胶泥模子……我要是不报警，包在我身上真的怕说不清。”
徐天就在里弄中间穿上外衣，“不好意思哦。”
铁林眼神炯炯盯着徐天，话却是对金爷说的。
陆宝荣忍了又忍，想了又想，终于开口：“你跟小翠不好意思去说一声。”
“你不要打岔。”
徐天很茫然，“啊？”
这回该金爷听不懂了，“灰的？”
“装忘记？就从你们听评弹回来，小翠好像小油菜被抽干了水，头都抬不起。”
“把包塞给我的人，之前一只手在包里面。后来大婶查包，我看到钥匙上面有灰胶泥。”
“噢……”
铁林走回来，这回端端正正在徐天面前坐好，“钥匙，怎么回事？”
徐天的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个事。
铁林轰一声站起来到门口，“大头，搜那个闯空门的，看身上有没有把钥匙。”
陆宝荣诡异地看着徐天走出去，看他停在小翠门前，喊：“小翠。”
徐天指了指报纸上的租房广告，“几个广告用水笔圈起来又都画了叉，只有一个圈起来没画叉，这是最后选定的，余庆里97号。找房的报纸现在拿来包咸鱼，说明已经租到了，报纸日期是前天，刚刚租到。以前租界弄堂里大家都熟，白天没机会偷拿东西，最近外头乱，来租房的人多，所以邻居看到生人搬进搬出也不会起疑。”
老胡比画着，那意思是在里面。
“和笔什么关系？”
徐天又往里走，“……小翠！”
徐天面对困惑的铁林只能从头说起。
老胡无奈的样子，屋里面没有声音，徐天只好离开。徐天一走，小翠就从里面出来了，不理会老胡向她比画的手势。小翠出门，往弄堂里面走。陆宝荣拦住她，“小翠，徐先生说啥了？我叫他去找你的。”
“那个大婶的打扮读过书，口音是外地来的，查有没有少东西的时候，包里面有一支自来水笔。”
“当心聪明倒被聪明误。”
铁林就差拍桌子了，“哎呀你快说！”
老马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也难怪，刚才抓我的时候你不在，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我比你聪明一百倍。”
铁林有些虚，“……你说。”
“介么就多吃一百倍苦头。”
铁林又认真地看了看。徐天问：“明白了？”
“他俩傻瓜看看也不是一对，火头架大一点让小翠死了那条心。”
“一点也没这个意思……你是捕头，报纸在这里总看得明白。”
“那小翠跟你就是一对了？”
铁林很不高兴，“徐先生，你把我当傻瓜。”
陆宝荣从眼镜上方斜着眼睛看老马，“你说呢！”
“说清楚了，我能走了？”
老马看了看陆宝荣，“说不定还是先跟我呢！”
金爷又开始紧张，铁林还是不明白。
陆宝荣的神情里充满不屑，拧身进了铺子。
徐天将那张脏报纸推过去，“幸亏把报纸捡回来，闻闻，被抢包的那个大婶刚刚包过咸鱼，你再到关起来那个兄弟身上搜搜，有没有一把新钥匙，没有说不定在余庆里97号司必灵锁上插着。”
小翠进了徐家，跟徐妈妈坐在堂屋里，开门见山地表达来意，“我想租你家楼上的亭子间。”
铁林咂了下嘴，“脑子清爽！”
“你租来干什么？”
“你要问的重点是我怎么知道余庆里闯空门，我要说的重点是我跟闯空门没关系。”
小翠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笑得越发甜美，“我想把我里头那间屋子也改成书铺，这样我就没有地方住了，我住这上头来。”
“说你自己。”
“上头是我儿子书房。”
徐天这会儿说起话来还是慢吞吞的。
“报纸都看到了，租别人还不如租给一个弄堂里的。”
“当真好，这样大家住老北门才不担心。”
小翠想得很周到。
“我就是当真的脾气，捕房是当真的地方。”
“……小翠，你出多少钱？”
金爷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下去，讪讪的，“……这么当真。”
“一月十块。”
铁林喝道。
“你有那么多钱！”
“真当跟你们说闲话，问案！问清楚前你也有嫌疑。”
徐妈妈吓了一跳。
金爷突然插了一嘴。
“有的。”
“什么事？铁公子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方便再看一眼我兄弟吗？”
徐妈妈想了想，“算了算了，徐天说租给谁要他同意，我也是登登报纸好晓得眼下房子租金什么价钱……现在晓得了。”
“不要提那件事，心里火大。”
“租不租？”
“前几天在麦琪路……”
“不要赌气了，隔壁邻居住楼上来，以后闲话要乱传的。”
“我跟你不熟悉。”
“为啥？”
徐天听到他的推理，哭笑不得。
“这样好不好，徐天下班回家我同他商量商量，他同意我一百分同意。”
“原来我是这么没义气的人。”
“那就这样说定了哦。”
铁林信心满满地推断。
小翠拧身出去。
“出鬼了！要不要听我的想法？你当场被抓住，没办法了丢卒保车，把同伙供出来，自己好撇干净。”
陆宝荣在徐家门口徘徊，看到小翠出来赶紧迎上去，“小翠啊，到铺子里来坐坐。”
徐天不吱声。金爷在一边小声帮腔，“……可能是碰巧了。”
“老玻璃要听听你跟徐姆妈讲什么话。”
铁林伸手示意他坐下，“后面的事就说不通了，不是同伙怎么知道有人在余庆里闯空门？”
老马跟在小翠后面说。
徐天站起身，“那，那我就回去了。”
小翠往外走，顾盼神飞，“同你们没关系。”
铁林点点头，“说得通。”
徐妈妈紧跟着出来，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有关系，你们俩房租好几年没有涨，要重新商量商量。”
“你抓的那个人塞给我的。”
“啥？租的时候不是都签好价钱了。”
“包怎么在你身上？”
老马一直在他的铺子里留意陆宝荣的动静，听了徐妈妈的话，忍不住跳出来。
徐天好脾气地再次解释。
“小翠租我上头亭子间十块，这还是邻居价格，你们知道外头人来租什么价格？下个月多少要涨一点的，不要叫我太吃亏。”
“真的不是。”
徐妈妈说完了回身进屋，留下老马和陆宝荣面面相觑。
铁林坐在徐天对面。
“……老玻璃，你要架火头帮帮忙不要烧到自家屁股上好！”
“……徐先生你不像是合伙闯空门的人啊？”
“晚上关掉铺子陪徐姆妈打麻将好了啦。”
铁林开门进来，金爷一颗心放下，在椅子里放松多了。
田丹正准备搬到租的房子里去，将楼梯间里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一大一小两个包里。那本红册子和钱包，她放入了手提包，大包里都是女孩子的日用品和衣服。最后她拿上那张与父母的相片，从楼梯间退出来。方长青拿着一副相框，“这个给你，就算搬新家的心意，我和你嫂子结婚照片的框框，正好摆你和爸爸妈妈这张。”
“我不想惹麻烦，大家都不愿意。”
方嫂嘱咐她：“搬过去自己小心，明天过来上班。”
“徐先生是明白人。”
田丹点点头，说：“噢。”
徐天点了点头，“就是个意思。”
方嫂说着客套话：“按说住店里也不是不可以……”
“……我也不知道我兄弟在余庆里。”
田丹心里很明白，笑了笑，“方嫂我知道住这里你们不方便的，我心里已经很感激了。”
徐天自然有十足把握，“我说不清楚，怎么清楚你兄弟在余庆里？”
方长青帮着方嫂解释，“主要是你一个姑娘不方便。”
“你说得清楚？”
方长青夫妇把田丹送出去，看着田丹离开。方长青回身拿起喷壶给那盆植物喷水，查看着，方嫂看着巷子的动静，金爷背身在巷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田丹吃力地提着大包，走出巷子，金爷在后面跟上去。
“街面有街面的规矩，包正好塞我怀里，我把自己说清楚就好了。”
一会儿，方长青直起身子，“进去吧。”
金爷假装不懂，“我放什么心？”
“没有？”
徐天的态度礼貌而疏离，“三角地菜场，住同福里，都告诉你了，放心。”
方长青摇摇头，方嫂明显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金爷把椅子挪到徐天旁边，跟他套近乎，“徐先生在哪里高就？”
“总有一天要来的。”
大头缩了缩脖子，不满地小声嘟囔：“……当我是贼啊？”
方长青说。
铁林瞪圆眼睛，“说不说！”
铁林和老铁到了总捕房，俩人站在外面等着料总，铁林极不自在。铁林想了想，跟老铁说：“走吧。”
大头一时间止不住话头。
“都说过了人在里面，等下料总出来我们不在，多不好？”
“小盗小抢小案子铁公子也这么上心，杀人放火大案子……”
“他怎么不想想，让我们在外头等多不好？你腿不好，还站着等。”
铁林不爱搭茬，“说情况，我要进去问话。”
老铁拄着拐杖勉力支撑，“他是总华捕，你是小巡官。”
大头解释给铁林听，“他也心情不好，上街抢抢包。”
铁林很不满，“他还是你把兄弟呢！”
“腔调？”
“不跟你斗嘴。”
大头油嘴滑舌的。
铁林垂着头站在走廊里，他的心很乱，乱得像这个世界。他坚定，也疑惑着。从小听到的惩恶扬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成了一句空话，他的坚持变得越来越可笑。他也曾动摇过，也尝试妥协，但是这都令他心里不舒服，他突然明白坚持自己的坚持，才能让他觉得日子过得心里痛快。
“哎呀，跟里面那个抢包的徐先生一个腔调。”
徐天到了办公室，熟练地算账登记。冯会计进了屋，“喏，昨天那只鱼的钱，一共七斤四两重，鱼头斩下来称过了，一斤六两。”
“知道我心情不好，少来这套。”
“胖头鱼头这么轻？”
“铁公子出马神威大振手到擒来。”
冯会计推了推眼镜，“哎哟，还怀疑大姐姐占你小便宜啊！”
铁林从问讯间出来到了外间，“怎么回事？”
“不是这个意思。”
金爷吓了一跳，“哎，关我什么事……”
“大姐姐要占也不会占这种便宜，你说是不是？”
铁林突然喝道：“坐着，谁都不许动！”
徐天躲开冯会计的眼睛，“一斤六两是不是，我算算。”
“是。”
徐天噼里啪啦拨了一阵算盘，又数了数钱，“多了两角，拿回去。”
铁林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苦主的包在你身上拦下来的？”
冯会计兴味索然地坐在他对面，“算这么清，说过不会占你便宜，要占也是你来占我的。”
徐天无奈地说：“是我报的案，一年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来捕房次数多。”
徐天低下头假装干活。
金爷一眼见到徐天，双腿就灌铅了。铁林很客气，“徐先生！”
田丹找到头天租房的地址，问了一个邻居，提包上去。
一行人到了捕房以后，徐天已经在问讯间坐着了，他看见外头铁林铐着金刚进来，后面跟着金爷。
金爷过来，截住那个邻居，“刚刚那个人是租房子的？”
金爷心里想了无数个逃跑的办法，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
邻居打量了一下金爷的样子，想要躲开。
铁林回头招呼金爷，“金哥走啊，认认报案的，说不定跟你兄弟是一伙。”
“头寸不灵是？问你话听不到！”
“去点点东西少没少，报案的在捕房，苦主的包在他身上拦下来的，说不定是一伙。”
金爷又露出了混混的神色。
母亲也跑得气喘，“天啦，一伙的……”
邻居被吓到了，点头称是。
麻杆从两条街外赶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讶异道：“真抓住了！”
“哪间？”
金爷搡了一把金刚，“这有啥好送的，真是气死我了，你活该你！”
“楼上第二间，门口有……”
“少啰唆！金哥，你兄弟去捕房，不送一路啊？”
金爷不等那人说完，就撇开那人，走进屋去。
金刚很茫然，“啥也没干啊？”
田丹看着一间小而整洁的房子，特别欣慰，多日来沉重的心情总算稍稍放松了些。房东推门进来，“用水在楼下走道里，床上的东西不喜欢你自己换，衣柜旧是旧一点，挂挂衣服足够了，小姑娘衣服多不多？”
金爷回过头怒斥道：“你干什么了！”
田丹示意了脚边的大包，又从包里掏出钞票，“衣服不多，给您钱。”
“知道他干什么？”
房东接过钱，“这么爽快，以后每个月都要提前交啊！”
金爷回过身，变了副神色，哀求道：“铁公子，能不能我替他，我去巡捕房。”
“您放心好了。”
金刚算弄明白，闭上嘴不吭声了。铁林走过来，拍拍金爷，“这就是你兄弟？”
房东数着钱走出来，迎头碰到金爷。金爷一把揪着房东的衣服，“不要出声音，喊一声就弄死你。”
金爷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说：“干脆回盐城老家好了！一眼看不见就干没良心的事，是做坏事了吧？心都要操碎了，交给姑姑管不了。”
房东捂住自己的嘴，金爷将他往楼梯下面拖，把他一顿暴揍。
金爷背对着铁林数落金刚，一边还给金刚使眼色。金刚哪里看得懂金爷的眼神，更错愕地看着金爷，“金哥，我是金刚啊！”
田丹已把大包内的衣服、日用品都拿出来，一会儿，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头发蓬乱的房东出现在门口，一脸惊恐。
“又什么事？又做什么事情？你让我说什么好，从早上找到现在……”
房东将租金递过来，“你点点，一分不少，房子不租给你了。”
金刚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冲，被铁林三下五除二擒扭住。金爷慌张地跑过来，一副错愕的表情慢慢地走近。
田丹特别惊诧，“为什么？”
“巡捕来总要逃的，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反正是不租给你了，赶快走，快点走！”
铁林摇了摇头，“你不是笨，你是傻，你在拒捕知道吗？”
房东看着田丹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大麻烦。
金刚不乐意了，“说我笨？”
“叔叔……”
“我看你脑袋有点不灵清。”
田丹开始无措。
金刚趴在地上，很狼狈，“他们都叫我金刚。”
“叫叔叔伯伯都没用，天晓得租给啥人不好，偏偏招霉气，快点收好东西，不要落一件回来拿。”
铁林叉着腰站着，冷哼一声，“力气大是吧？”
田丹傻站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金爷远远看着那个房东把田丹的大包提出来，放到马路牙子上。田丹很无助，手足无措地看着房东，“叔叔到底怎么一回事，这样叫我到哪里去住。”
铁林和同伴将金刚堵住了，金刚力大无穷地将那名巡警挥开，冲到铁林跟前准备如法炮制，却被铁林化解，弹出去。
“同福里37号。”
车夫立即就老实了。
房东赶紧把门关上。
金爷想了想，开始耍横，“七哥听说过？我是七哥的人。”
田丹恍惚片刻，站在马路牙子上，刚刚觉得安定的心又开始无依无靠。两个混混经过金爷，往田丹那边晃过去。金爷注意到跟上去已经晚了。一个混混提起田丹扔在马路牙子上的包飞跑，一个混混反方向故意撞向田丹。
“那你是啥人？”
金爷追上去，田丹拨开混混也追上去。田丹失去了方向，她判断路径，择路另行……金爷也失去了方向，左顾右看。两个小混混几次认为已摆脱，总被田丹堵住，两个混混再次狂奔，跑着跑着俩人聚到一起。
金爷脖子一梗，“你看我是讲道理的人吗？”
“这姑娘跟鬼一样，包里什么东西，不要命地追。”
“做人总有道理讲，钱也不给……”
“是个男的在追我。”
金爷警告车夫，“你没见过我，我也不认识你，多说一句，你就跟搬东西那个一伙儿的，说也说不清。”
其中一个混混喘着粗气，就快跑不动了。
车夫这才明白过来，“你不是搬家，是闯空门偷人家东西啊！”
“还有男的？往赌档八哥那边跑！”
金爷看看外头，缩回身子对车夫，“明天自己到巡捕房领车。”
两个小混混跑回来，金爷紧追而至。金爷堵住他们，“站住，不要跑了，命都要跑掉了。”
铁林逼视着金刚。金刚愣了一会儿，拨开铁林便往弄堂外面跑，铁林拔腿追上去。
混混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追……”
“闯空门搬家？”
“皮包……我帮朋友办事，都是吃一口饭的，小兄弟高抬贵手，山不转水转，以后有来有往。”
金刚扭过头看见铁林塔似的立在面前，下意识也挺直粗壮的身板。
老八从赌档里出来，“什么事？”
金刚看着金爷消失，嘴里嘟囔，“啥名堂，一人做事一人当……”
混混甲指着金爷，“八爷，大街上捡到一只皮包，这个家伙想要！”
金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原地很茫然，“啥？”
有一枚银制筹码在老八手背指尖灵活翻飞，漫不经心，“要就给他。”
金爷一边说话一边往胡同里跑，还拉上了车夫，“金刚你要吃亏一点，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事才好保你出来。”
金爷喘着粗气按着肋间，“谢谢八爷。”
金爷抬头看见铁林和一个巡捕往弄里来，“……完了。”
说着话金爷就上去拿皮包，被老八一脚踩住。金爷弯着身子，抬起头，“……八爷？”
金刚手里怀里都是东西。
“让你拿就拿啊，都这样上门来要东西，我的兄弟以后没饭吃了。”
“差不多搬空了。”
“八爷，兄弟没有难处也不为了一只皮包到渔阳弄来，给个面子。”
“里面还有没有？”
“你也配说面子。”
“炉子水壶也卖好几块。”
“我姓金，东西南北也叫一声金哥，麦兰捕房铁公子是我好朋友。”
“这也拿出来？”
老八一抬脚假装不小心带到金爷下巴，金爷怒了，袖子一撸，“动手啊！”
金刚一手水壶，一手煤球炉子提出来，煤球炉燃着火，壶里水还是热的。
老八收了银筹码，“动手就动手！”
金爷不讲理的劲儿又上来了，“远近都是六个洋钿。”
金爷比画了一下，虚晃一枪，拧身去抢包，被混混们摁倒，金爷从人缝里看见田丹追了过来。
“大哥这么多东西，你们要搬到哪里去，路远不远？”
“田丹，田丹！包在这里，不要过来，到外头报警去！”
金爷靠在一辆三轮车边跟车夫砍价，伸出手指头比画，“最多六个洋钿。”
金爷被摁在地上，大声喊道。田丹不知谁在叫她，见一批混混在打人，有几个混混冲她而来，只能折身往回跑，正巧遇上几个巡警，田丹迎上去，气喘吁吁地说明了情况。
铁林接到电话恍了片刻，抓起警棍招呼同伴就往余庆里出发。金刚正大包小包地从一间门里往外搬。
金爷被混混们痛打一顿，过了一会儿，老八走过来，挥散手下，“不要打了。”
大头还是不太相信徐天，徐天弯腰捡起那张包咸鱼的报纸。
老八翻开那只皮包，只是几件女人衣装和日用品，随手扔给手下混混。巡警这时候吹着警笛过来。“走，拿皮包走！”
“打完电话，你们可以一个人领大婶到余庆里认贼，我跟你回捕房。”
老八把皮包扔给两个手下，两个混混拿着皮包跑掉。
母亲又扯住大头的袖子，“……打，打打电话！”
“你不是跟巡捕熟吗？看看有多熟。”
徐天也有点着急了，“打给铁林铁巡捕，我报案，抓闯空门的。”
金爷鼻青脸肿地站起来，目光阴狠。大头带着两个安南巡捕过来，田丹跟在后面。
“那边有电话亭，要不然晚了赖在我身上说不清楚。”
“是你啊老八。”
大头将信将疑，“少耍花样，回捕房再说。”
老八又自如地翻飞那枚银筹码，态度傲慢，“大头。”
母亲一拍大腿，“哎呀！”
“大头也是你叫的。”
“往外搬，等你回去家里就空了。”
老八无所谓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大头，“赶路啊，这么急？”
母亲不太相信他的话。
“他们抢我的包。”
“搬到哪里去？”
田丹头发散乱，满面仓皇。
徐天急急道。
大头看了看田丹的样子，慢悠悠地说：“谁看见了？”
“有人现在给这位大婶在余庆里搬家。”
“我看见了。”
“啥事体来不及？”
金爷勉强爬起来。
“巡官大哥，打个电话回巡捕房，要不然来不及了。”
“喜欢出头是？”
母亲吓了一跳。
老八看着金爷，可以看到腰间别着的刀具。
“你怎么知道！”
金爷根本不吝，“已经出头了。”
“余庆里97号。”
“包呢？在哪里，自己找。”
“……是。”
田丹四处看了看，只有一盒自己的擦脸油在地上，她没有再说话。
徐天全都明白了，笃定了些，“你刚找到房子搬好家。”
“不要冤枉人。我看是这个姓金的抢了包，做局做破了撞到这里栽赃，看他样子也是干这种事的。大头，你说呢？”
“是……”
大头大手一挥，“带回去！”
徐天似乎发现了一些迹象，拈起一把钥匙，“大婶这把是家里司必灵锁的钥匙？”
两个安南巡警不知该带谁。大头指着金爷，“把他带回去。”
大头紧了紧腰带，派头十足，“不用说了，走吧！”
金爷傻在原地。
母亲手里拈着一把钥匙还在左翻右翻，抬起头来恨恨地看着徐天，“现在倒是没少，没追到你就要全部不见了。”
“姓金是？我记住你了。”
徐天不愿理大头，好脾气地问：“大婶有没有少东西？”
老八指了指金爷的鼻子，带人离开。
“照你这么说心情不好大家都出来做强盗？走走去巡捕房。”
“老子也记住你了！”
徐天压着心里的不耐烦，“巡官大哥，我这几天心情不好……”
金爷啐了一口。
大头抱着胳膊在一边说风凉话：“看不出来，挺斯文的也干这种事。”
大头在一边催促，“走！”
母亲把咸鱼放一边，也不管了，接过包打开倒出东西一样一样点。她一边翻检东西一边哭天抢地，“我好命苦哇，孤儿寡母的东西也要抢，没有天理了……”
“姑娘家丢东西不问问也不去找，反而抓好人，巡捕怎么当的！”
徐天将包递还妇女，“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金爷很不服气。
“包在你手上！”
“要你来教！”
徐天极其无奈，虚弱又无力地辩解：“我像强盗？”
大头比金爷的声音更高。
大头看了徐天一眼，“是你啊！”
金爷被大头扯了个趔趄，对站在一边的田丹喊：“田丹，我姓金，徐先生的朋友！徐先生想你租到同福里他家去，抢皮包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你不要怪到我，也不要怪徐先生！”
大头、麻杆吹着哨子过来，母亲抓住徐天的胳膊不放，“抓强盗！强盗在这里！”
田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待人都散去，到地上捡那一盒面油，徐天她是记得的，看起来是一个好人，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显然都同他有关系，田丹想着索性去找他问清楚，同路人打听了三角地菜市场的方向，加紧步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