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爷怔怔的完全蒙了，他跌坐在路边，眼神空洞呆滞。
金刚点头，豹哥抢上去一脚把金刚踹翻，金刚反身而上与其厮打，“你踢我！我哥还没有踢我……”
徐天疾驶过来，猛踩刹车将车停在了宪兵司令部的门口，徐天关上车门，往随后跟上来的那辆小车过去。小车挨着徐天停住，徐天去拉开车门，“给我让个位置。”
“……徐天？”
下来一个便衣，徐天坐进去关上车门，山本示意手下去检查那辆车，日本便衣们往卡车过去。
“徐先生。”
徐天坐在后座上，气定神闲地说：“如果是我，现在不会过去。”
金爷登时心口一梗，“谁做的！”
山本愣了愣，缩回小车内，徐天抬手注视着手表的走动，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着。突然卡车起爆，黑烟滚滚，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呛鼻的气味，接近的便衣被炸飞出去。爆炸的同时，徐天将随身带的八音盒装置，塞入小车车座底下，山本惊魂未定，扭头看向徐天。
金爷的声音立马提高了两个调，金刚欲哭无泪，“劫走了。”
徐天仿若没看到眼前烧起来的汽车一样，从口袋里拈出一枚扣子递给山本，“……你的扣子掉了。”
“烟土呢？”
山本低头看了看衣襟，木然地接过自己的扣子，徐天笑了笑，“进去吧，叫影佐来见我，他在吗？”
金刚气喘吁吁地说。
有很多宪兵从司令部里出来，在火光周边狂走，山本的小车绕过燃烧着的卡车，缓缓驶进司令部。
“绑走了。”
豹哥在奋力殴打金刚，金爷依旧是失魂落魄地瘫着，没有阻拦，几个混混也站着看。
“……小白相呢？”
金刚拣了个空，奋起跑到一个混混身上拔出一把刀，嚎着冲过去刺豹哥，豹哥掏出枪指着金刚，金刚骤然停住，回头看了看金爷。
“哥……”
金爷起身就要走，白老板拄着文明棍带着一群人拦住他们的去路，“还要走哪儿去！我那车烟土刚刚在宪兵司令部门口炸了，烧成灰了，你手下人吃屎的，你他妈还想走？！”
金刚脱缚，跃出疾奔，一路奔到沪西的小巷子里，金爷没看见车，却看见了金刚。金刚扶墙喘息不止，金爷预感出事了，他迎过去。
“……是我的烟土烧成灰了，跟你没关系。”
便衣发现这里是虹口，已经快到司令部了，山本赶紧追上去，将徐天的车子拦下来。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徐天再度看表，又过了五分钟，车厢里的定时炸弹节奏均匀，炸弹就快炸了，徐天果断右拐全速前进。后面的便衣已经无法隐藏行踪，小车也全速疾驶。
金爷丧着一张脸，“我给钱了。”
老向降下车窗把通路证递下去，日本人看了看，将通路证收了，挥挥手，药车通过检查站，车内三人俱松了一口气。
白老板怒不可遏，“狗屁！给了点儿又跟我借了点儿，再押一个夜总会，现子儿到我手里就是个零头。”
“哪个白老板？”
“仙乐斯不是钱？”
下面的日本翻译问车上是什么，小白相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白老板的货。”
“我他妈要夜总会干啥？顶台柱唱歌的也跑了，那他妈就是个壳儿，还不够我喝酒呢！我要现钱，烟土烧了你怎么还！”
小白相抖抖索索的，脸上挤出笑，“活命最要紧。”
金爷摆出了混码头的无赖样子，“……烧就烧了，你想怎么样。”
老向的药车被日本宪兵检查站拦下，驾驶室里三个人，小白相夹在中间。老向枪顶着小白相，“想活命？”
“耍混了？”
山本的小车出现在路面上，一路紧跟。
“我现在火气很大。”
徐天开着车看表，已经是十点零三分了，车厢里的定时炸弹指针嚓嚓在走，徐天踩油门将车开得更快。
“那看看咱们谁比谁撮火！收拾他们！”
金爷索性站起来不断溜达着。
金爷掏出枪，混混们亮出刀子，白老板带来的人清一色亮出冲锋枪，混混们都傻了，垂下刀子。
“我急，你们拿到钱了，我二百包烟土还没见到呢！”
“数三下不扔枪，保证把你扫成马蜂窝，上海滩再没姓金这个人。”
金爷只觉得火烧火燎的已经快要坐不住了，豹哥闲闲地说：“急啥？”
金爷垂下枪，金刚大吼一声突然发力，一刀刺向豹哥，又被豹哥拧住。
金爷听了这话，更觉得心里不安，“……怎么还不到！”
白老板走到跟前，夺下金刚手里的刀，“……依我的脾气全弄死得了，但谁他妈让我还是个生意人呢？让你走，三天之内把值二百包烟土的现钱拿到八仙楼，听到吗？到三天不见你人影儿，连姑表舅姥爷都算上，从你苏北老家开始杀，杀光九族，最后再扒你的皮。”
“不小，白哥也是跟你赌一把。”
金刚在豹哥手里还竭力喊道：“吹牛皮！”
“白哥胆子更大，二百包到他那里是小生意。”
白老板一刀刺入金刚小腹，眼睛都不眨，“他的命，是让你再活三天的利息。”
豹哥掸了掸长袍下摆，“一口气吃二百包，没日本人撑着一般人也没这么大胆子。”
金刚吃痛弯着腰，他的眼睛里突然落下来一行泪，抬头看着金爷，语气渐弱，“哥，弄死他，哥……”
“都是日本人帮忙。”
金爷不动，白老板淡淡地说：“事儿是他办砸的，弄死没意见吧？”
金爷带着几个混混和豹哥坐在沪西的小巷子里等着接货，豹哥面无表情地说：“金老板把烟馆开到这里来有本事啊！”
“……没意见。”
枕木堆后面，金刚在挣扎，他用脚踹那三个同样绑着的混混，示意相互松绑。
金爷不敢看金刚的眼神，金刚哀哀地喊：“哥……”
后面那条巷子里，便衣们无声疾奔至拐角，探头看着徐天的车正开到下一个街口，朝与老向相反的方向拐弯，众便衣疾奔，山本那辆小车加速，当先跟上。
白老板拔出刀又捅了几下，“别叫哥了，三天没钱，他现在的样子就是你的样子。”
徐天同时慢悠悠将烟土车开起来，他看了看表。
金爷脸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着，眼见着金刚两眼大睁，似有泪光，跪倒在地，再无声息。金爷怔愣在原地，白老板一行扔下金刚的尸体，大摇大摆地离开巷子消失。
徐天将车前的通路证摘下递过去，老向接过，车擦过徐天，开到下一个拐弯消失。
山本的小车停在司令部的空场上，徐天坐在车里，便衣围车而立，另一辆车急驶进院，影佐和徐天同时下车。
徐天挥手示意老向赶快过去，老向低声说：“车底放了个炸弹，十分钟炸，找个地方跳车，曹家渡会合。”
“爆炸的卡车上是什么？”
徐天慢悠悠将车右拐，老向和老章拖着小白相上车，徐天跳下药车，上烟土车驾驶室。
山本胆怯地回答道：“烟土。”
徐天摇手柄，老章点火，两辆车同时启动发动机，在安静的街上发出轰鸣声。远处街角便衣探了一下头，看到车停着，徐天绕过车头进驾驶室一切正常。
影佐转向徐天，玩味地说：“烟土？”
老章利索地跳上烟土车驾驶室。
徐天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是。”
“明白。”
“药品呢？”
老向退回拐角，示意他还有四个绑在木头堆后面，徐天颔首道，“一起发动车子，我拐过弯就换车。”
徐天淡淡地说：“这时候应该已经下船，像一年前那样，你又败了。”
徐天下了车，指了指被塞着嘴的小白相，“就他一个人？别往前走了，后面有尾巴。”
“……那就是说你不想活了？”
徐天的药车开到与老向的烟土车呈九十度的拐角处又熄火了，徐天跳下驾驶室，拿着摇柄。便衣在后面的街口探头，窄巷子上空无一人，只有徐天的车，从徐天车头的角度，能看到老向的车就在旁边的通道。
徐天靠在车上，啧啧道：“我想的。”
徐天的药车在行进，时有停顿熄火的迹象，后面小车里的山本皱着眉头吩咐后面的车不许太过接近，附着车门的便衣跳下去通知，徐天的车慢慢转入三番街。
“你要看着田丹成为刘唐的人，然后她在你面前死去，然后你的母亲在你面前死去。”
小白相和车上三个混混跳下去搬枕木，老向从后绕过来，进入驾驶室，枪顶住金刚的腰，金刚愣了愣，刚要反抗，老章从另一侧敲了他的后脖颈，金刚晕了过去。搬木头的听到响动，迎着车灯眯眼睛看，小白相看到枪口，脸更白了，赶紧双手举过头顶，双眼紧闭，屈膝继而脸朝下完全趴在地上，手抱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徐天笑得笃定，“你要让田丹回家，我母亲和她要离开上海，然后我也离开。”
金刚的烟土车先开到了三番街，在枕木前停住，金刚伸头出来看，暴躁地指挥小白相下车把木头搬开。
“这么有自信？”
车子重新启动，徐天透过后视镜看到街面上玻璃橱窗反射出来的光，嘴角笑意不易察觉。
“因为我有你想要的，也有让你害怕的东西。”
徐天的车竟然停了下来，像是熄火了，徐天下来到车头摇了一阵手柄，车重新打着。所有的便衣都屏息在拐角，徐天绕过车头，看路面仿佛安静无人。
“我想要什么？”
徐天的药车在行进，车开得越来越慢，后面的便衣跟得太紧，山本示意便衣们减慢速度。
“田丹和我母亲不过是平民百姓，她们的作用是威胁我，你想要屡屡让你品尝失败的中共上海静安支部。”
老章掏出两支匣子枪，老向也持枪在手，“逼停就好，尽量不要开枪。”
影佐沉默了半晌笑了，“为了田丹，你要把他们交出来？”
白渡桥头，混混盖好帆布，系好最后一个绳扣，小白相接过通路证，来来回回地查看，随后金刚和小白相进到驾驶室，三个混混上了车顶。
“我是第一个，已经在这里了，田丹和我母亲离开上海，再谈下面的。”
徐天在菜场后门发动车子，一时还不太熟练，熄了一次火，重新发动开出去。街拐角，便衣分奔跑和小车两路，训练有素地跟上。
影佐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很好奇，你有什么让我害怕的？”
徐天和山本都在看表，已经是九点二十五分了。老向也看了看表，示意开始搬枕木，老章和老向将木头横到路中间。
“明天中午之前，我母亲如果见不到田丹，你晓得她会怎样？差不多会疯了，这些天我说一半瞒一半，老人家不敢问清全部，相信儿子会把所有事情办好，当然会办好，但今晚出门我又没敢说不回去，所以田丹明天中午要回家。”
众人轻手轻脚地开始搬运。
“还是不明白，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上货！”
“王擎汉。日本维新政府大汉奸，你主要的合作人，日本军部利益的中方代言，他如果死了，好像比让你死更难受。”
“是。”
“你要杀他？”
远处的河面上有灯光扫来，一直注视着动静的小白相赶紧推了推已经快要睡着的金刚，两人赶紧跳下车，河面上过来一条机船，搭跳板上来一个人，打量着他们，“金爷的人？”
徐天颔首不语，影佐笑起来，根本不相信徐天的话，“从现在开始你寸步难行，怎么杀？”
“那最好了。”
徐天的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那个菜场会计的唯诺，整个人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剑闪着隐隐的光，连眸子里都时不时地划过锐利，“影佐，别人说这个话都可以，你低估我就不对了。”
“要不要豹哥陪你一起，他沪西地头熟。”
影佐有点恍然，那个十年前的徐天终究是再度出现了，影佐心里有了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好，那我们看看明天中午会发生什么。”
洗牌声又起，金爷想了想，“我我我我还是到烟馆接货。”
“把我关起来之前，我能见一见田丹吗？”
“不要慌，说着玩儿的。”
“等我看你杀死王擎汉再说。”
金爷脸上的笑容一滞，“……白哥你这话说得我心慌。”
“王擎汉一死，军部要让你剖腹了，别人我不认识的，只同你熟悉，到时候你都死了，谁还会跟我商量事情？”
“各人有各人运道，我不出纰漏不等于你不出纰漏。”
影佐被他的话激怒了，他抑制着怒火看着徐天，徐天笑得轻轻松松，“这样好了，明天中午王擎汉受点伤，田丹见见我，然后我们再说下面的事情。”
“刚刚白哥还说跟你发财从来不会出纰漏。”
影佐气急败坏地盯着徐天，下令将徐天锁入重门黑牢，门外重重设岗。
“这世道没有稳赢的事。”
老向和老章已经到了曹家渡渡口，远处有手电晃动，老向焦急地眺望着远处，却始终没有等来徐天的身影，他长叹一声，“……不等了。”
“稳赢的生意，怎么可能赔。”
“会不会没有脱身？”
白老板话里有话地说：“要赌赔了没钱还，我可是要翻脸的。”
老章担心地问。
“这回把家底都押上，还不敢赌？”
“我相信他……”
白老板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敢赌啊。”
“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白哥已经借我大钱了。”
“不行，这船药出岔子，徐先生的努力全白费了。”
“我借你一点。”
老章看着远处的手电，压低了声音，“那边是日本人吗？”
金爷一晚上都挂心那批烟土，根本无心打牌，“真的没带钱，都输了，光脚板了。”
“徐先生家属接应安排好了？”
“金老板钱输光了？”
“英国船都说好了，有人接。”
白老板又和了，他身边的筹码摞得高高的。金爷长长叹息了一声，“你这个手气太旺了。”
“我是说到西北之后？”
欢哥一行人离开，徐天重新坐进驾驶室看表，已经是九点十五分。徐天再次通过后视镜往后看，同他判断的一样，影佐为了查出接收药品的组织，会派人远远跟着，不会让自己发现。
“一路都要安排人？”
“我在这儿等人，你们走吧！”
“送到后方安顿妥当为止。”
“徐先生自己开汽车？”
“……不是说只要我们送上船？”
搬运工盖好帆布，系好最后一个绳扣，徐天检查了一遍，“好了，谢谢啊欢哥。”
老向心中愀然，想起了田鲁宁，又是一叹，“君子之托，应承当付全力，徐先生也是应了我们一句话，全力至今。”
铁林跨上自行车摇摇晃晃骑出去，沿弄堂看鼻青脸肿的日本便衣，他咧嘴直乐。
“知道了！”
徐妈妈看着铁林出了家门，家里顿时又剩下她一个人，整栋房子里都悄无声息，只有水管偶尔发出滴答的响声，徐妈妈的担心忧虑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被更加放大，她幽幽地叹着气。
手电光晃过来，老章解开缆绳，弯下身子，“好像是日本人。”
“我明天过来，徐姆妈要把门锁好啊！”
“……走。”
铁林走到桌子边，把腰带系上，徐妈妈赶紧过去帮他拽住衣角，“那你路上要小心啊！”
船无声地潜入黑夜，将曹家渡渡口渐渐地抛在身后。
“走了徐姆妈。”
徐妈妈整夜都辗转反侧，因为担心徐天，几乎是一夜未眠，耳朵一直留神着堂屋里的动静，一大清早就从自己房里出来。
，铁林又把纸条叠好合上，夹着纸盒出去。
她绕过地上乱七八糟的包和箱子，她看到徐天的房间半开着，走过去试图轻轻关上，想想又轻轻推开。房里没人，灯还亮着，被子叠着，没有展开的迹象，一切都与她昨晚看到的一样。徐妈妈失神地走回堂前，一屁股坐落椅子里。
铁林蹿进徐天的房间，从床脚下面摸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做好的炸弹，还有一张写好的纸条，他把纸条展开来看，上面写着“极司菲尔路76号”
她慢慢地冷静下来，半晌她起身出家门。
“啥东西啊？”
日本人依旧在弄堂里转悠着，老马在店门口心不在焉地晾着毛巾，见到徐妈妈走出家门赶紧迎上去，“徐姆妈。”
铁林嘴里胡乱答应着：“……对了，天哥还叫我带东西，到他房里拿。”
陆宝荣肿了半边脸，走到她跟前，看见她的神情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徐姆妈……”
徐妈妈把徐天放在花盆边上的钥匙拿出来放在铁林手心里，“你拿一只看到交给他，一定哦。”
徐妈妈像没听见一样，疾步往外，一个便衣堵上来，徐妈妈左绕右绕，大声斥道：“让开！”
“也不晓得钥匙带没带，”
便衣按住徐妈妈往回推，徐妈妈突然咬了便衣一口就往弄口奔，弄里的人都出来看，徐妈妈在弄口被两个便衣挡住。
铁林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抱着头，胳膊撑在膝盖上，不敢看徐妈妈的脸色，“啊……晓得晓得我晓得。”
徐妈妈平静地说：“让开！我儿子呢？”
“我担心啊，你晓不晓得他做啥去了？”
便衣不为所动，墙似的堵在弄堂中央，徐妈妈突然朝他们扑过去，“让开，畜生……我儿子呢！”
铁林回了回神，坐回椅子里去，“那，你先睡好了。”
便衣搡着徐妈妈不让她往外走，徐妈妈便抓住便衣的衣领和便衣撕扯起来。
徐妈妈面上又浮上了担忧之色。
徐妈妈的大衣被便衣扯掉，冲出了第一层重围，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便衣冲过来按住徐妈妈，徐妈妈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小翠书店外面的柜子上，小翠从自己铺子跑出来，尖声喊着：“打人了，快点来帮忙！”
“没有，他介么晚了还没回来，也不晓得做啥去了。”
陆宝荣见状急了，喊着冲上去，又被弹开，老马看不过了，也冲上去，同福里的人都上去了，小翠抓住徐妈妈的手臂往回拉，同福里的人将徐妈妈和几个日本便衣隔开，整个弄堂里厮打成了一团，小翠头脑发热，扑了上去，片刻被便衣弹到墙上。徐妈妈从后面被一个便衣拧住胳膊，陆宝荣赶紧去扯开他，被便衣挥倒，小翠又咬住便衣的胳膊，让便衣推了个趔趄，老胡见状也冲上去了，胡乱打着，徐妈妈摆脱了便衣的钳制，一步步往里弄外走着。
铁林一脸茫然地四下找着徐天的身影，“天哥回来了？”
徐妈妈听着同福里嘈杂朝天，嘴唇翕动着，红了眼圈，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徐妈妈快走两步，抄起来一个铜脸盆猛地往地上一掼。
“半小时。”
顿时，同福里厮打着的邻居和便衣都停下了手，俱都无声。小翠心惊肉跳地看着徐妈妈，徐妈妈整了整衣服头发，妆容狼狈，声音哽咽，“……都不要动手了，谢谢，叫大家回去，我家里的事不要连累一条弄堂隔壁邻居，我不要这样。”
铁林也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哎呀我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徐妈妈微微抬着下巴往家里走，进了家门，她像是虚脱一般靠在桌上，连喝了三杯凉水。
这一下把徐妈妈也吓得不轻，她捂着胸口，结结巴巴的，“铁，铁林哪，你还说陪我说话，到房里转一圈你呼噜都打起来了。”
小翠和陆宝荣跟着进来，关切地问：“徐姆妈要不要紧？”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令铁林应接不暇，身心皆疲，不一会儿就仰在椅子上睡着了。徐妈妈从徐天的屋子里出来，看见铁林打起了呼噜，无奈地轻轻推他，铁林轰地跳起来，见自己还在徐家，泄了口气，“……徐姆妈！”
徐妈妈眼中带泪，没有说话，陆宝荣絮絮地说：“这几天看不到你，大家心里都担心。”
搬运工们鱼贯进入冷库，徐天上车坐到驾驶室里，看着后视镜，街面上看不到人。徐天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了九点零三分。
小翠问：“徐先生还没有回来呀？”
“好嘞，谢谢徐先生。”
“是不是找田小姐去了？报纸上她和刘唐今天……”
“账都做过了，下个月结在一起。”
小翠瞪了陆宝荣一眼。
几个搬运工拍着冷库的门，徐天开门出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一边跟大家打招呼，欢哥招呼手下的小兄弟，“出货，徐先生要多给我们算加班费。”
“……报纸上说啥？”
金刚不耐烦地抓着头发。
“没啥。”
“大家面子上要过得去才好。”
陆宝荣赶紧说道，小翠白了陆宝荣一眼，“报纸登田丹和刘唐今天订婚。”
“那日本人还发通路证？”
陆宝荣嘟囔着：“拿眼睛瞪我，自己又讲。”
“金哥，你不晓得，烟馆的烟土是走过税的，从白老板这边过来的是私烟。”
“我叫你不要讲，都讲一半了徐姆妈介聪明的人猜也猜得到。”
“我们是有烟馆牌照的，货上来还有通路证，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你这张嘴巴迟早要坏事体。”
“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一点好。”
“好了好了，好人都是你做。”
金刚不以为然地说。
陆宝荣小声说着：“徐姆妈本来就心里不舒服，让你这样一说更加……”
“我哥瞎紧张。”
徐妈妈置若罔闻，“老玻璃。”
小白相看着金刚，手指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金哥，这种事说几点就是几点，咱们又不是来拉大米。”
陆宝荣答得干干脆脆，“哎！”
“早点送来早点拉到沪西好吃夜宵。”
“我连弄堂都出不去，帮我买两根油条。”
小白相脸上永远带着笑，“还没到时间。”
“噢！”
金刚和小白相的车子停在白渡桥边，两个人坐驾驶室里已经等了大半个晚上，码头上还没有动静。金刚烦躁不安地问：“怎么还没人？”
“钞票带去。”
金爷自觉言语有失，沉默不语。
小翠按住徐妈妈的手，陆宝荣转身就走，“我请客好了！”
白老板面色一沉，“不爱听，我都叫妹妹了，怎么到你这儿还是贱货呢？”
“徐姆妈，你们家到底出啥事体了，日本人天天在门口……”
“……贱货。”
徐妈妈跌坐在椅子里，“我也想问我儿子。”
“嗯，听说她男人是个小巡捕。”
牢房有一眼小窗，太阳射进来，歪在角落里的徐天睁开眼，他看着铁栏窗外的太阳，忍不住抬手挡住阳光。日光照在他的皮肤上，更显得他皮肤苍白，甚至能看到血管，徐天的一双眸子却是熠熠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实现着，田丹一会儿就能回到同福里，如果幸运的话，自己也能走出这个地方。他现在很担心姆妈，姆妈现在一定知道自己一夜未归了，徐天不忍想象姆妈着急的样子，他蜷起瘦长的双腿，环住双膝，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深深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你是说柳小姐？”
同样的太阳，从封着的后窗缝隙射进来。田丹在房间里翻找东西，她翻到了一支螺丝起子，她把起子藏入衣服，看着穿衣镜，整理自己。田丹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扬了个笑，先是生疏地笑着，继而是甜美地笑着。她看着自己的笑恍若隔世，笑着笑着，眼角便渗出了眼泪，她靠着墙一点一点地滑坐下去，环住双膝，也像徐天惯常的样子，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无声地抽噎。
“我那妹妹怎么样了？”
徐妈妈面无表情地大口吃着东西，小翠看着徐妈妈吃完最后一口松了口气，“……胃口倒还好，身体第一要紧。徐姆妈你是没看见，昨天徐先生出弄堂的时候老威风了，他一个人打五个，吓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平时真的看不出来，文文静静打起架那么凶。”
金爷手里无意识地用牌磕着麻将桌，泄露出了内心的紧张，“白哥路子广啊，以后靠你发财。”
小翠挥舞着拳头模仿着，“哎，就这么一个拳头，打出去日本人就晕倒了。”
“头一次做都这样，多做几次就不看表了，我出货给通路证，日本人发的通路证，在上海到哪儿都没出过纰漏。”
徐妈妈打断她的话，“你看见了？”
金爷的眼皮正在狂跳。
“我看到了呀，宝荣哥也看见了。”
“到时间好接货了啊。”
“他没说啥？”
八仙楼的包间里，金爷正在跟白老板搓麻将，金爷一直在心神不宁地看表，白老板一直优哉游哉的，“留点神啊，我又上听了。”
“他说再会啊，然后就叫我把陆宝荣扶回去。”
山本眼见着徐天进了冷库，他指挥人手分散，自己往稍远一点停着的小车过去，进入车内。
“小翠你忙去吧。”
徐天看着表走到菜场冷库后门。街面静悄悄的，连月亮也不见踪影，隐隐有犬吠声，街角有人影晃动，徐天没理会，他心知那些都是影佐派来监视自己的人，自顾自掏钥匙开后门进入。
“我没事，陪陪你，要不要喊宝荣哥？他脸上昨天叫日本人打了一拳，头昏沉沉的反正也做不成衣服。”
老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时候。”
“……要都没啥事，陪我打打麻将。”
老章问道。
“好呀，他昏沉沉的正好赢他的钱。”
“是不是该把木头搬到路中间？”
小翠把桌上的油条稀饭收走，转身去招呼人进屋打麻将。
老向和接应的同志老章到达了三番街，两人前后察看了一圈，路边有一些枕木堆，老向往街头看着，等待着徐天的出现。
金刚的尸体被抬到了仙乐斯的大厅，放在了柳如丝平常唱歌的舞台上，金爷先是缄默地站着，满脸疲惫地示意站在一排的手下先出去，可是没一个人动弹。
合了一半，徐天反而把井盖打开，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往里看，又松手让火柴掉下去。然后他把井盖推回去，用脚踩了踩，依旧让它保持着翻开来的角度。
金爷暴怒着把他们都撵出去，独自坐在金刚的尸体旁边，“金刚啊，我也没什么话好说，虽然我们是兄弟啊，但是你死了活该，谁要你那么没有脑子，那么冲动，什么都靠蛮力！”
徐天走出同福里，他行走着，踢到一个翘起的井盖。他绕开，又退回去，试图把井盖合上。
金爷越说越激动，他站起来看着金刚双目紧闭，躁郁得犹如困兽，“到上海混码头，我就是你这么一个兄弟，可是害我的也是你。现在躺着舒服了吧，你不是喜欢躺在这个地方吗，那你就一直躺在这里好了！死了比活了好，你晓得我比你辛苦吧！好端端的本来就要发财了，你看，同你说你也听不懂，你也不会听。我告诉你啊，白老板这个仇我是不会给你报的，他不弄死你我还要弄死你呢。怪谁啊！怪你自己没有福气嘛！我是想带着你一起享福的……”
陆宝荣已经缓过了一点神，小翠眼睛盯着徐天还是呆呆的样子。
金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了，他叹息了一声，情绪低落下来，“要不要回苏北去啊。”
小翠看呆了，徐天过去帮忙扶起陆宝荣，“回铺子去吧。”
金刚已经无法回答他了，金爷的眼里似乎有浑浊的泪水闪动，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算了，反正你更喜欢上海，这里什么吃的都有的。”
铁林在家里听见动静，开门探出脑袋，只看见地上倒着五个人，徐天向铁林挥了挥手，示意他关门回去。
金爷沉默地看着金刚，在仙乐斯的阳光里孑孑离开。
徐天听着后面的声音，走出弄口，弄口两个便衣跟上他。徐天走了几步停住，返身往弄里走，两个便衣也跟着。徐天走到弄堂里那个便衣前，迅速出手。先击倒耍流氓的便衣，再击倒跟着的两个便衣，然后等到弄尾两个便衣赶到眼前，再度出拳，每一拳都直中要害，干净利落，三十秒内一一击倒。
麻将哗啦啦响着，却都没什么话，徐妈妈无声地叹息着，老马瞟着地上的行包，“徐姆妈当真要搬家啊？”
陆宝荣奋起撕扯，被日本便衣一拳揍倒，陆宝荣和小翠都没声儿了，小翠扶着昏迷的陆宝荣小声抽泣，抱又抱不动，那个便衣无事一样，又在弄里踱起了步。
徐妈妈应了一声，老马问，“那以后我们房租交给啥人？”
日本便衣乐着又摸了小翠一屁股，小翠尖叫道：“还摸啊！陆宝荣你是不是男人！”
陆宝荣忙不迭地说：“交给我。”
一声跳起来。陆宝荣也急了，“耍流氓啊侬，介不要脸的人都有啊？”
“凭啥交给你？”
那个日本便衣让过徐天，小翠经过的时候，他伸手捏了一下她屁股，小翠“吱哇”
“徐先生把这里楼上楼下都交给我收房租了，所以你的也交给我。”
徐天往外走，陆宝荣和小翠都觉得徐天今天的神情奇怪得很，语气也比平常郑重，两个人不自觉地跟在他后面。
“徐姆妈是不是真的？”
“是，小翠，再会啊。”
“……大家都想晓得怎么回事对？”
“要，要走啊？”
徐妈妈终于开口说话了。
对面裁缝铺子打开，陆宝荣送小翠出来，徐天停下脚步，认真地点头打着招呼：“宝荣叔再会啊。”
“对啊，到底怎么回事？”
徐天拉上门，眼泪就出来了，他一只手死死攥着门环，另一只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呜咽之声被屋里的人听见。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就保持着起初的姿势，握着门环的手指已经有些发疼，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开始微微凸起，他浑身颤抖着，努力克制住哭声，温热的眼泪掉落在门口的水泥地上，瞬间不见，徐天定了一会儿神，转身朝里弄里走。
徐妈妈疲惫地说：“我儿子和日本人做对，同福里住不下去了。”
徐妈妈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就这么红了眼眶。
“老马你没看见，昨天晚上徐先生一个人打五个日本人。”
徐天动作夸张地伸出头看了看，回头朝姆妈笑着，“……不在了，走了。”
“田小姐也同日本人做对？”
铁林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看徐天强颜欢笑，徐妈妈关切地问：“在不在？”
“……好像也是，要不然日本人不会不放她。”
徐天拉开门，“我看。”
“介么报纸上登要结婚是假的？”
“外面日本人还在不在？”
“田小姐那天回来当徐先生面亲口说要和别人结婚，我们都听到了。”
铁林的担忧全写在脸上，徐天朝他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说，“姆妈，走了。”
小翠气不过，“天晓得，没看出来她是那种人！”
徐天用眼神警告了铁林一记，“坐着，你到哪里去，难得陪姆妈讲两句话，过两天我们就要走了。”
徐妈妈的牌一顿，微微提了声调，“我没听见！”
徐妈妈说着话就要起身往外去，铁林赶紧起身拦着，“天哥，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大家不说话了，徐妈妈缓下语气，“田丹是我儿子未婚妻，我儿媳妇，戒指已经戴到手指上了，她出门向我讲最后一句，要同刘唐把话说说清楚。没回来，就是还没说完，说完肯定回家。”
“我去看看日本人还在不在，说不定不在了。”
“……那也不一定，她要不回来，就算了，世事难预料啊，你真的要放宽心啊。”
“我又不跟他们搭界，你放心吧。”
徐妈妈十分认真地说：“我算我儿子不算，天儿跟我说好了，今天她回来，我们三个一起走。”
徐妈妈撇了撇嘴，不放心地说：“铁林你陪他一起去好了，还有日本人在外面弄堂里呢！我真的不放心！”
“徐先生话要相信的，十几年了啥辰光听他说过造话？”
徐天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提心吊胆的母亲，尾音带着一点软糯，散在徐家的堂屋里。
“徐姆妈，三索打四张你还不和，再打没三索了。”
“……如果要是晚的话，你一个人先睡，啊。”
老马捏着一张牌，故意给徐妈妈放水，徐妈妈把牌一推，“……和。”
徐妈妈的情绪一下就低落了，“回来迟不迟？”
小翠抚掌笑着说：“一条龙清一色啊！付钞票付钞票。”
铁林在一边扭过头去，他笨拙地遮掩着将红的眼眶。
八只手放在麻将桌上洗着牌，徐妈妈缓缓地说：“我晓你们为我好，我一把年纪啥没见过？十一年前徐天他爸爸血淋淋从跑马场都是我背回来的，当时就以为这同福里待不住了，不是又住了十一年？”
徐天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他只是要去里弄里转一圈，“给朋友送点东西。”
“我们空担心，人家徐先生啥都安排好了，等田小姐回来晓得大家乱说话要不高兴了。”
“噢……啊？有啥事体！”
“她当牢大家说那种话……”
徐天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快迟了，他即使再不舍也终将要别离。
老马在桌下踩小翠的脚，小翠“哎呀”
“姆妈你们两个人先聊着，我出去一下。”
一声，“老马你又擦我油？！”
“小事，到你身上就没大事……”
“擦你的油太贵，我是再也擦不起了。”
铁林说起来还有点羞涩，“昨天下午的事情，哎呀，这种小事有啥好说的。”
陆宝荣猜了猜徐妈妈的牌，扔出了一张东风，徐妈妈又推了牌。小翠赶紧张罗着，“又和了！付钱付钱。”
徐妈妈睁大了眼睛，“啥辰光的事！都没听天儿说。”
徐妈妈面前已经一堆钱，“……从前我老是赢，你们是故意的吧？”
铁林复坐下来，嘻嘻地笑着，“她是我老婆。”
三个人互相对视着，老马赶紧打圆场，安慰徐妈妈：“你一输说不定就要涨房租。”
了一声，在旁边瞎起哄，徐妈妈疑惑地说：“问柳如丝做啥？她是你什么人哪还问她……”
“说实话，徐姆妈你房租收得不贵，输给你一点也划算的，就算有时候超过房租，想想也算了。”
徐天“哦哟”
“为啥？”
徐天也看着铁林，顺手捶了他一拳，铁林还有点扭捏，“那……我回去问问爸爸和柳如丝。”
“到哪里找这么好的邻居，不舍得搬。”
徐妈妈接过围巾抱在怀里，“我说呀，要么一起走，你们两个这么好。”
老马有些意外，“……老玻璃，你头一次说我好。”
徐天假意瞪了铁林一眼，把田丹织的围巾交给姆妈，“姆妈，这个记得帮我带上啊。”
陆宝荣睨了他一眼，“我说邻居又不是说你。”
徐天走过去试了一下，龇牙咧嘴的果然提不动，铁林过去一提就起来了，“你就看他装吧，这也没多沉，我拎包，一直送你们到船上。”
“我不住在同福里啊？”
徐天从屋里出来，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居家的笑意，“拎得动，我试试。”
小翠觑着徐妈妈的神色，赶紧说：“不要吵了。”
“你力气大，要我们天儿，拎都拎不动。”
徐妈妈眼眶湿红地说：“我真是，我真是也舍不得你们，不过还要回同福里来住的。”
铁林将徐妈妈收拾的东西都装入大皮箱扣好，“这样多少方便些，大包小包不方便。”
“那是一定的，日本人总是要跑的。”
小翠恨铁不成钢地甩下陆宝荣的胳膊，“那让他们擦我油好了……”
“我不在，你们的房租不收了。”
陆宝荣顿时了，压低了声音，“那个小翠啊，我们现在不要惹事啊，现在这个，这个不太平的啊。”
陆宝荣故意做出夸张的笑容，逗徐妈妈开心，“……不要光说说哦徐姆妈。”
小翠赶紧挽住陆宝荣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那等下你要送我过去的呀。”
老马和小翠也跟着笑，“打牌打牌，今朝输多少都开心……”
陆宝荣一瞪眼睛，“他敢！”
“千万不要手软，今天把老马的理发店赢过来。”
小翠一路小跑跑到陆宝荣的铺子里，扁了扁嘴委屈道，“宝荣哥！刚刚过来那个日本人又想擦我油。”
“徐姆妈，你马上就要转运啦！”
弄头弄尾分别有两个便衣，弄堂里有一个便衣踱来踱去。小翠从自己家出来，往陆宝荣的铺子走，擦过那个便衣，便衣对她不怀好意地笑。小翠只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嫌恶地嘟囔了一句：“……恶心。”
“你没看到徐姆妈今天全都是大牌啊！”
徐天穿好外套，将那枚八音盒装置带上。他站在屋子里，环视着这个他住了许多年的卧室，一切都值得眷恋。他将抽屉里那串用麻绳串着的钥匙拿出来搁在花盆边上，慢慢地拿着水杯再次给屋里的兰花浇了些水，又细心地把床铺上每一个皱褶都整理好，最后拿起小镜子，梳了梳自己的头发，拿上田丹织的围巾。没有想象中的忐忑，反而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徐天就像是要去参加一次志在必得的赌局，他的筹码比任何人都大，因为他是用生命去赴约。徐天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他的父亲，他曾经发誓，不会做一个像他父亲那样不负责任的人，可是他现在明白了，父亲身上背负的是更大的责任。以身犯险，捐躯赴难，这些词语一直埋藏在徐天的心里面，如今这念头重新破土而出，自己同父亲终究是殊途同归。
徐妈妈听着他们哄自己高兴，紧紧地抿着嘴以防自己落下泪来。徐妈妈笑着笑着便哭了，又赶紧抹抹眼泪，扬着笑继续搓着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