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徐妈妈忧虑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真的？那个日本影子肯放她回来？”
“那我们三个马上走还是再留几天？说不定慢慢日本人想想也算了，我们自家过自家的日子。”
徐天将其中过往略作不提，只轻描淡写地说：“蛮好，同她讲了几句话，要没啥意外，后天就回家。”
徐天握着剪刀，闭眼吸气，徐妈妈讶异地看他，“……你要杀鱼啊？”
“看到了！她好？”
徐天稳了稳心神，“我试试。”
“我看到田丹了。”
“要见血咯！”
徐妈妈帮着他摁着鱼，“介是要去看看铁林咯，都为田丹拼性命去……”
徐天运了半天气，最终还是放弃了，“算了……你杀好我来做。”
“帮忙把鱼摁牢。”
徐天逃离后天井，徐妈妈叹着气，抄起剪刀。
那条鱼在徐天手底下乱蹦，徐妈妈担忧地看着徐天，“……这种要死要活的事，现在说起来家常便饭一样。”
长青药店已经关门下班，方嫂看着那份结婚启事长吁短叹，方长青敛了袍子坐在她身边，猜测着，“也可能是刘唐自己登的。”
徐妈妈递过剪刀，徐天按住鱼，嘴里还说着话，“后来公董局派法警把他保回去，我还没见到他先回来烧菜，听柳小姐说在家里那还好一点……”
“徐天说田丹被刘唐弄走了？”
徐妈妈跟着儿子过来，徐天叹了一声，“……他跟日本人在院子里拼命，幸亏我赶到，不然说不定死在那里。姆妈，剪刀。”
“是。”
徐天抓住鱼放到盆里往后天井去，“我也去了。”
“我们帮帮她。”
徐妈妈大惊失色，“你怎么晓得？”
“怎么帮？先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刘唐晚上要来找我，如果能通过他见到王擎汉就好了。”
徐天收拾着带回来的菜，“铁林今天为田丹闯到日本宪兵司令部去了。”
“刘唐会不会对你我起疑心？他现在给日汪做事，是汉奸。”
徐妈妈看着柳如丝出门去，转到徐天身边，“晚上真要帮她找铁林？”
“他是白相人，只要过好日子有奶便是娘，对我们起疑心还没长那种脑袋。再说他在上海见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有长青药店了。要说大家的底子，我们比他还要干净。”
小翠打了陆宝荣一下，撇了撇嘴，“你们晓得啥？同田小姐比差多了。”
“他的老师王擎汉可不一般，老牌中统，现在又叛变跑到76号。”
弄堂里的人看柳如丝急促而不失袅娜地走出去，老马的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陆宝荣也扶着眼镜探头探脑地看，“平时走路也像唱歌一样。”
“……所以要除掉！”
徐妈妈替她拉开门，语中亦是忧虑，“不客气。”
“想好了怎么做？”
又向徐妈妈躬了躬身，“打扰了徐伯母。”
“不想了，最直接的方法，只要能接近。”
柳如丝心中稍定，脸色微霁，“谢谢，”
方嫂担忧地看着方长青，突然店门拍响，方长青开门一看是刘唐站在门口，方长青有点错愕，“真来了？”
徐天知道铁林一定是因为下午虹口的事情别扭着，闹不好已经被总捕房撤了职，他忖了片刻，“……柳小姐先回去，我还要给姆妈做饭，等你也吃过饭再出来到弄堂口等我，我同你一起找铁林好？”
“这种事情还有假话，出去一年上海老朋友没几个了，请你们出去吃吃饭谈谈天。”
“在家，不见人。”
“进来坐。”
徐天看了姆妈一眼，“铁林人在哪里？”
刘唐往里迈了一步，又捂着鼻子出来，“哎哟味道太重，我到外面等，快点啊，有小车。”
柳如丝的脆弱不加掩饰，她看着徐天，眼中哀伤，“你一定要帮我见铁林。”
“哎，那我们换身衣服。”
“没关系……”
方长青脸上堆着笑，刘唐退出去，“田丹在这里做了一年多？”
徐天进了家门看见柳如丝坐在堂屋里，柳如丝站起来，有些无措，“徐先生，我问到同福里你家来的，对不起。”
“是。”
老马还在嘟囔着：“这也太快了……”
“还能干？”
陆宝荣眨了眨眼睛，指指徐家，“不是，仙乐斯头牌在你家，老马说太快了是这个意思？”
刘唐好像田丹家人一样的语气询问着她的情况，方嫂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本来就是药剂师，好多事幸亏她。”
“帮帮忙收起来，谢谢。”
“我同她要结婚了晓得？等下慢慢说，快点啊！”
“不过也太快了。”
徐家母子俩在吃饭，徐天仔细地吃着鱼肉，徐妈妈挑出鱼刺，将鱼肉放到儿子碗里。徐妈妈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能忧心地看着徐天，徐天倒是神色如常，他不时看看手表。
“徐姆妈看不懂报纸，我们不敢同她讲。”
两辆黄包车已经停在同福里弄口，柳如丝坐在其中一辆上，也在看表。徐天将新买来的红册子扔到床上，再从枕头下取出原来那本红册子，披大衣走出里弄，柳如丝指了指旁边那辆空车，“那辆是你的。”
徐天拧着眉头看着陆宝荣，“姆妈看到报纸了？”
徐天犹豫着，“我走就好了。”
老马兀自小声说：“也太快了。”
“包车。”
小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来想去只能说：“不要难过哦。”
徐天依言上车，两辆车跑起来，黑暗里那两个便衣也跟上。
徐天眼眸一垂，面如沉水，“……是。”
刘唐同方氏夫妇坐在餐厅包厢里，侍者将菜端上来，刘唐用筷子点着，“糖醋小排骨尝尝，从前这家店小排骨最地道，每天晚上百乐门白相好了专门坐黄包车来吃。”
陆宝荣把一张报纸递给徐天，是田丹和刘唐的结婚启事，“报纸上的田丹是田小姐？”
“很贵吧？”
徐天看了看里弄两端，“……宝荣叔，啥事体？”
“不贵，吃得起。”
徐天颔首招呼着，小翠的样子让他觉得奇怪，再往前走碰到老马，老马也怪，再往前走陆宝荣也目光闪烁的。
“你吃得起，我们做小生意这种地方根本不会来。”
徐天往家门口去，小翠站在家门口欲言又止，“徐先生……”
“反正我请客。”
徐天提着菜和鱼，到了圣约翰小学，老向不在，徐天只能托吴妈转告明天晚上暂时不出货，徐天回到同福里，那两个便衣又在里弄口了。
方嫂貌似无意地问：“田丹知道以前你每天去百乐门。”
麻杆摇了摇头忙别的去了。
“她知道不知道都一样。”
“现在铁公子还是巡长，谁晓得你问的准不准。”
“怎么一回来就结婚呢？”
大头故作神秘地凑到麻杆身边，“……你猜猜麦兰捕房以后是从上面再派一个巡长，还是提拔一个？”
刘唐顿了顿，避重就轻，“……老师和日本人做主，我也无所谓。”
“不是说铁公子都要开除了？”
“田丹和同福里的房东徐先生本来订婚了。”
大头在一边嘬着牙花子，“我为铁公子好，上午这两个抓进来叫关一天，差不多一天到了，不要麻烦上面再加麻烦。”
“你们也晓得？”
“大头，字也不签人放出去，铁公子回来要骂人咯！”
“自从她父母没了之后，一直在店里工作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俩还算是她半个娘家人，前一阵刚刚请假也说要结婚，没想到是要和你结了。”
大头把两个日本便衣放出来，麻杆拿着簿子让俩人签字，两个便衣理也不理奔出去了。
“田丹愿意吗？”
老板嘀咕着把钱收下，“分不清还喜欢……”
“人都在我那里，还会不愿意！”
徐天付钱，轻声笑着，“我喜欢红色。”
“那到时候我们要出面的。”
“那多麻烦，换一本其他颜色的好了。”
方嫂跟方长青对视了一眼。
“我色盲，分不清红颜色。”
“出面？”
“你自己不会看？”
“你老师给你做主，我们给她做主，两边坐下来吃个饭才正式。”
徐天让老板把所有的红色册子都拿出来，老板取出了三四本，徐天挑了一本硬壳、很厚，并且封面绷了一根松紧带的。徐天掰开松紧带，打开册子反复看着，同时在心里估算着厚度，“对不起，这本是红色的吗？”
方长青接着方嫂的话说。
那粒扣子与徐天手里这枚一样。徐天眉头一跳，心知自己放在冷库的药大概已经被影佐知晓，他又握住了自己的把柄，徐天暗暗叹了一声，旋即朝菜场边的一家走去，浏览架子上的记事本册子。
“也对啊！省得好像我不讲道理。”
徐天郑重又仿若无事地同冯大姐告了别，用网兜提着一些小菜和一条黄鱼，在路上他再次拿出那枚扣子看，突然回忆起那天清晨他奔跑回同福里，山本在同福里车前拦住他，将他推入车里时，徐天身子一半在车内，山本的衣襟在他眼前，有一粒扣子松了。
“我们也好久没见到田丹了，挺想她的。”
冯大姐舒了口气，下意识地回答道：“有……”
刘唐嘴中应着。待到醉醺醺地出来时，已经是夜半人稀。方嫂同方长青沿着长街慢慢走着，天空已呈深蓝色，不远处的百乐门灯光闪烁，将头顶的深夜映得锃亮，一派繁华平和底下却不知道这片天空下潜伏着什么样的危机，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片天空会被血色染红。
冯大姐被徐天语气中的寥落惊住了，徐天抿了抿嘴，往常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刚刚看到今天菜场有新鲜小黄鱼。”
柳如丝站在铁家的里弄口，她隐在黑暗里，忐忑地看着里弄内徐天在铁家门口说话，过了一会儿铁家关了门，徐天出来朝他摇了摇头，“不在家。”
“……以后有机会回来看你。”
柳如丝笃定地说：“他在。”
徐天一时间突然有些失落，冯大姐还不依不饶地问：“那是多长？”
“铁叔不会骗我，一个人骑车出去了。”
“要多长有多长……”
“我真就纳闷了，平时那么爽快的人，不过看到我上金刚的车去陪姓金的谈生意，还至于连面都不见了？”
冯大姐眉尖一蹙，“又要请假，请多长？”
“铁叔说他出去喝酒，我大概知道什么地方。”
“明天往后我请长假。”
“还一个人喝酒？”
“不是同你讲了，看过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回回都是准的。”
“他做不成巡捕了。”
听了这话，徐天心里一突，“……冯大姐你看相真的准不准？”
柳如丝惊呆了，徐天看了柳如丝一眼，慢吞吞地朝街上走，“下午他跑到虹口日本宪兵司令部，一个人打十几个日本兵，能活着回来就不错。”
“天纹线小指开始走，小指头从根子上就断了，走出来的线都是虚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如丝顿时泪盈满眶，“为啥？……为我？”
“原来你说好的。”
徐天坐上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为我。”
冯大姐笃定地说。
柳如丝又惊呆了，一时瞠目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赶紧上车。徐天一路将她带到了之前同铁林来过的路边档口，铁林果然一个人在喝酒。两辆黄包车停过来，徐天和柳如丝下车，铁林瞟了一眼，顾自吃喝，徐天坐到铁林边上，柳如丝也跟着坐下。
“婚姻不好。”
铁林掀了掀眼皮，“你们俩怎么跑到一起。”
徐天顺着冯大姐的话，一直在检查自己的左手掌，他抬起头，有些困惑，“……看手相我样样都还好。”
“找你。”
冯大姐小心地将他的手扳过来，“手相男左女右。地纹主生命，从食指下面走金星丘绕大拇指，你命旺长寿。人纹主聪明智慧，从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往月丘走，你人聪明，往后碰到事也有办法过得去。天纹主感情婚姻，从小指头下边往食指方向走，走到食指缝婚姻美满白头到老。”
“吃过饭了？”
“不太疼。”
“在家刚吃过。”
了一声，“……手指头疼不疼？”
“那喝一杯。”
徐天朝她伸出手，冯大姐看到他小指的包扎，“哎呀”
徐天摇头，铁林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从我认识你起一杯都劝不动，今天日子特别喝一杯，就一杯。”
“麻烦最后给我看一次，有啥讲啥，不要光讲好听的。”
“我有很多事要做，以后喝。”
“看过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其实回回都准。”
“我们两个还有以后？”
“会。”
铁林目光灼灼，在黑夜里看上去就像两枚星星，徐天哑然失笑，“当然有。”
“你说呢？”
铁林唤来小二，“再拿一个空杯子。”
徐天的话在舌头上滚了一下又囫囵吞下，“你到底会不会看相？”
“说了我不喝。”
冯大姐在他对面坐下，扶了扶眼镜，嗔怪地说。“冯……姐，”
徐天皱了皱眉头。
“整个菜场都叫我冯小姐，就你叫我冯大姐。”
“我女人喝。”
“谢谢冯大姐。”
铁林把杯子顿在柳如丝面前，柳如丝抿了抿嘴，在嘴边转悠一天的话都吞了回去。铁林给柳如丝斟了满杯，语气闲闲的，好像刚才那个给柳如丝脸色看的并不是他一样，“喊半天听到了，我心里烦，怕看到你没好脸色，你没啥要紧事吧？”
“我跟老板说你发烧感冒休息几天，我是小组长，同我请过假了。”
柳如丝利索地一杯喝下，满腹愁绪化作一腔柔情，“现在没事了。”
徐天把纽扣放好，笑得温和，“不过是两三天没来。”
铁林咧了咧嘴，看着徐天，带着一点扬扬得意地说：“看到没有，我女人爽快。”
徐天回到办公室坐下，看着手里那枚扣子若有所思。冯大姐进来，看见徐天，夸张地说：“哟，看到你好像隔世见过一样。”
“真把我当你女人了？”
几个搬运工离去，徐天关冷库门，准备离开，在门边地上看见山本的那粒扣子。扣子……一颗来历不明的扣子，徐天极力回忆这颗扣子从哪里而来，对策已经展开，半点差错都会危及到姆妈和田丹的性命，即使是一粒灰尘不在本来该在的位置，徐天也要调整规划。
柳如丝美目含嗔，铁林低头倒酒，小声嘀咕着：“反正我是这么样想的，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晓得了。”
“那白天看见我，拉着个脸跑什么？”
“大家辛苦一点，九点出库后门上车算加班，搬到车上就不要管了。”
铁林的脸又拉下来了，“都把你当我女人了，打扮成那个样子出门做啥？”
“几点钟？”
柳如丝委屈嗔道：“姓金的在八仙楼买烟土，非要我陪酒。”
徐天心里纵是对田丹牵挂，却不能放任自己在这样的情绪里太久。他将这份焦灼不安牢牢锁在心底，去菜场冷库察看那批药。几个搬运工过来同徐天打招呼，徐天安排他们明天晚上将这批货出库，“单子我签好字了。”
铁林瞥她一眼，“……和金哥喝得爽快？”
柳如丝眼泪叭叭落下来，慢慢离开。
徐天抿着嘴笑着看这两个人一来二去，一天的焦灼不安稍稍平复，他偏坐了身体，跷着二郎腿，拿过铁林面前的筷子倒着使，一颗一颗地夹着花生米往嘴里送。
柳如丝没话了，老铁轻轻关上门，“回去啊！”
“他爽快了，明天晚上二百包烟土到手，我心里惦记着你一点也不爽快。”
柳如丝高声唤着铁林，老铁挡着门，神色颓败，“铁伯好话跟你说，先回去，我儿子活到二十多岁，今天他心里最难过。”
铁林瞪了她一眼，见自己的筷子被徐天拿走，自然而然地用柳如丝的筷子吃着凉菜，“以后不许再同别人喝酒。”
老铁更是闹心，两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柳如丝笑得灿然明丽，让人感觉眼前光亮骤盛，“在八仙楼，我就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的。”
“怎么不讲道理？”
“……现在告诉你为什么看见你上金哥的车我不高兴，天哥说他为了钱想杀我，我想不通。”
柳如丝心里又气又急，说话也冲了不少。
柳如丝闻言渐渐肃了面色，惊愕地看着徐天，徐天却面色不改，自顾自地吃花生米出神，铁林不停地叹息着，“……刚才我一个人在这里想，我爸爸一辈子一个插香的兄弟，我也结义一个哥哥，他们两个人都要杀我，没这么巧的事情。不是不相信你天哥，这世上我最相信的就是你，料啸林杀我有道理，他跟日本人一路，我专门跟日本人过不去。金哥杀我为啥？为钱，总不会钱比我还要紧，他肯定有别的原因，我准备在这里吃完找他问问。”
“不愿听也要听。”
徐天蓦然出声：“要是我就不问了。”
“他现在啥话都不愿听。”
“问清楚心里舒服，不然以后都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我哥哥。”
“我有话跟他说。”
“……让他去问问也好，正好我也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老铁看着柳如丝的样子，骇了一跳，“……他不见你，你先回去吧。”
柳如丝心疼地看着铁林，铁林看着她，“你拿啥东西？”
柳如丝就怔愣地坐在台阶上，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开门，柳如丝抹了下眼睛站起来。
“仙乐斯化妆间还有首饰，值点钱，天哥说你做不成巡捕了，以后过穷日子没准派上用场。”
的一声甩上门。柳如丝索性在铁家门口坐下，一边卸耳环、戒指，掏镜子擦去口红，浓妆不再，一张素净又略显憔悴的脸露出来，整张面孔白净如瓷，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犹如易碎的瓷雕。柳如丝的心里现在有一千个懊悔一万个抱歉，却都哽在喉咙里无处诉说，她想找铁林解释清楚这一切，她相信铁林听了她的缘由一定会理解自己，可是无论怎么拍门都无人应答，柳如丝复又坐下。她眼眶红红的，却极力忍住，这样一个贵妇打扮的漂亮女人坐在铁家石阶上，往来人无不侧目。
“……歌也不唱了？”
铁林一言不发进自己房，“咣”
“铁伯不喜欢，不唱了。”
老铁看着铁林，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柳如丝还在外面拍着门板，“你自行车在外面，开门！”
铁林嘿嘿一笑，“今天真是大日子，我巡捕做到头，你歌女做到头。”
“……刚刚把我说情愿，好像要讨老婆过太平日子，这下巡捕没了，女人也不要？”
柳如丝也笑了，举起杯子同铁林碰了一下，“咱们喝一个。”
铁林变得愈发烦躁，“不要开门，她进来，我就走。”
徐天皱着眉头，“……总捕房公文出来了？”
老铁气得脸孔发白，柳如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铁林！”
铁林慨然仰头喝下满杯水酒，“没那么快，明天到捕房我照样还是巡长。”
“你要铁家绝后是！”
“铁林，我连累你了。”
老铁差点又被他气死，嘴唇颤动着说不出话来，铁林自顾自地说：“跟日本人做对头的兵，啥兵都行。”
徐天十分歉然，铁林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日本人又不是你招来的。这世道做巡捕要告诉自己最凶最坏的一种人叫作日本人，这种人不能动，只好动动小偷小摸，还有啥意思？倒不如脱掉这身皮，以后看不顺眼想打就打，没人管得到……”
“……当兵。”
铁林眼风一扫，看到一直跟着徐天的两个便衣，“喂！那里有两个，早上刚刚抓进去，怎么出来了？”
“巡捕不做以后做啥……”
铁林不忘喝尽杯中酒，然后朝暗处的两个便衣过去。
铁林心中仍是愤愤不平，“你们那时候上海有上海道台府，外面是中国人自己的，现在租界外面都是膏药旗。”
徐天也起身，看着柳如丝追随过去的眼神满是忧心，温言笑着安慰她：“放心，没事的。”
“是，是儿子，可你爸爸爷爷都是巡捕。”
“我从来没有这么放心过，今天以后全踏实了，他残了我伺候，他坐牢我送饭，他活蹦乱跳我享福。”
老铁半晌没吭声，铁林缓了语气，“巡捕不当我也是你儿子。”
“我替铁林谢谢你。”
老铁目光发直，铁林大声道：“怎么听不清楚，开除！日本人照会公董局总捕房，当不成巡捕了。”
“照顾你兄弟去吧，他插香拜把子的应该是你。”
“……又撤职了？”
“刚才说明天晚上金哥接二百包烟土？在哪里接？”
铁林把杯子往桌上一扔，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之后停在桌上。老铁不敢置信地看着铁林，铁林叹了一声坐在老铁身边，“爸，我对不起你，你想我升官光宗耀祖，我也喜欢做巡捕，但天哥说得对，这世道靠法律正义没戏唱，我给租界当巡捕，租界公董局也看日本人脸色，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薪水拿，街上抓两个小偷还要问问和日本人有没有关系，日本人到租界抓个人开开枪放放火，我们碰到就是祸水，躲开还有日子过，这种巡捕当不当都一样。”
“……白渡桥。”
“这次祸水到底，脱那身皮回家。”
徐天颔首，默默记下，朝铁林走去，铁林已经扭住其中一个便衣的手腕，另一个便衣赶过来掏出枪对着铁林，铁林压根不放在眼里，不屑一顾地笑笑，“……晓得我是啥人，拿枪对牢我？”
老铁坐倒在椅子上，“祸水又来了……”
铁林手里的便衣挣扎着喊着日本话，另一个便衣依言就要扣动扳机，徐天从后过来，迅速捏握枪身，一秒之内那支枪拆卸成三个部分，便衣手里只剩个枪把，然后被徐天反掌击晕。铁林目瞪口呆，徐天到跟前再利索地打晕铁林手里的便衣，铁林眨了眨眼睛，瞠目结舌，“天哥……手脚也这么厉害！”
“是日本人跟我过不去。”
“找绳子绑上。”
老铁傻了，“……儿子，你是一定要跟日本人过不去？”
徐天淡淡地道。铁林从路边抽了根绳子，徐天利索地捆上两人，捡起地上的手枪零件，一一塞回到便衣怀内。
“宪兵司令部。”
“明天是最后一天，后天一早我到虹口，你后天下午一点钟到宪兵司令部门口接田丹，接到同福里马上和我姆妈一起送走。”
“虹口啥地方？”
“后天下午一点，到宪兵司令部门口接嫂子？”
铁林照着镜子擦了，轻描淡写地说：“到虹口打了一场憋气架，没打完，再找机会。”
“……差不多。”
老铁指了指他的脸，“血，嘴角也青了。”
“差不多是差多少，真的能接到？”
铁林脸上还有血，不耐烦地转头看着老铁，“啥？”
“反正我只有靠你了。”
老铁看着铁林的伤，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弄的！”
“包在我身上，送到哪里？”
铁林回到家，一言不发，闷声喝了一肚子凉水，老铁拄着拐杖出来，“铁林啊，柳小姐来过，”
“我走动不方便，明天到同福里来告诉你。带个大一点的皮箱过来，见到姆妈开心一点，我没把事情都同她讲。”
铁林却置若罔闻地骑车离开。
两个人往路边档口走，铁林听着徐天交代后事一般，颇不是滋味，“你真要把自己交给影佐？”
铁林将一切收拾停当，看也不看柳如丝一眼，抬腿就往外走。柳如丝眼眶发酸，软声唤着铁林的名字一路追出来，铁林已经跨上自行车，柳如丝站在楼梯上大声喊着“铁林——！”
徐天淡淡地说：“不然田丹回不来。”
铁林骑车回来，连看也没有看柳如丝一眼，径直走进捕房。柳如丝跟着进来，看铁林脱了衣服，摘下帽子，解了腰间的钥匙。柳如丝看铁林浑身带伤，心中骤然酸涩，小心翼翼地问：“……打架了？跟谁？”
“那你呢？”
柳如丝从八仙楼出来，满心欢喜，先去了铁家却没找到铁林，只能往巡捕房去，铁林也不在捕房，柳如丝只能等在门口。
徐天望着夜色，叹息了一声，“……开战了。”
大头看看铁林晃晃悠悠骑车远去的身影，想了想往总捕房走，“……我到里面问问。”
“我也开战！送走嫂子和姆妈，我要做啥？”
大头递过车子，铁林骑上去就走。麻杆用手捅了捅大头，“走，回捕房。”
铁林急急地问。
“我像有事的吗！车。”
徐天轻轻笑了，睨他一眼，“要和柳如丝好好过日子。”
麻杆摸了摸后脑勺，跟在铁林后面，“没，没啥事体吧？”
“当不成巡捕，以后也没太平日子，影佐不会放过我。”
大头看着铁林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嘿嘿笑着，“铁公子横扫虹口日本宪兵司令部，毫发不伤又回来了！”
“影佐活不长。”
大头、麻杆两人等在总捕房前，大头扶着两辆自行车，铁林晃出来，两人迎上去。
“……杀影佐？”
岗楼里那名宪兵放下电话挥了挥手，徐天再回望了一眼那扇窗走出去。
铁林肃然起敬地看着徐天，徐天扬了扬嘴角，在铁林看来却是酸涩难当，“只要田丹和姆妈走掉，我还怕啥？”
山本来报，告诉影佐那批药确实在三角地菜场冷库，影佐接起电话将徐天放走，放下电话他的笑意愈发志得意满，自言自语道：“……还有一天，药在冷库，女人在这里，我看他怎么做。”
“天哥，你如果活不成，嫂子和姆妈我怎么送得走？”
两名宪兵对视了一眼，一名宪兵进岗楼去拿起电话，徐天微展袖口，襟内的装置滑入迫击炮筒。
“送的时候告诉她们我在船上，到船上告诉我马上到，开船告诉我一定去找她们。”
“影佐没有话要对我说了？”
“哪句是实话！”
“是。”
“……柳如丝在那里等你。”
徐天亦在门口怔愣了片刻，田丹反应完全在他预料之中。不管她愿意或者不愿意，他都必须要将田丹送走，只不过，刚才看到田丹，她又瘦了……徐天回了回神，被两名宪兵一前一后夹着送出来，徐天环视四周，院子里有军火堆在各处。徐天的手插入大衣襟，他的手在衣襟里拧紧一个装置的发条，他停在一排迫击炮边，扬脸问道：“二位送我出去？”
徐天指了指路边档口，柳如丝一个人坐在四方桌前，不住地往这边看着，铁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见柳如丝依依神色，眼里也带着些暖意，铁林转向徐天，喉中一哽，“天哥？”
徐天怔住了，田丹轻轻将徐天推出去，房门旋即关闭上锁。房间里面的田丹颓然坐倒，她坐在地上双臂环膝，脑中空白一片，却有无数情绪纷乱而过，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徐天替她赴死，她是他的命，他也是她的命。田丹心意已决，缓缓擦去泪痕，半晌，摘了手上的订婚戒指。她将戒指举在光下看，宝石折射出幻丽色彩，好像梦中光景。梦中光景，真的好像是一场梦境，梦醒了，人总是要散的。
徐天推了他一把，“有话明天再说，快去。”
田丹放纵自己最后一次沉溺在徐天的眼睛里，随后慢慢挣脱了徐天的拥抱，她的双眸决绝坚定，“……当一场好梦，忘掉我，各走各的路。”
徐天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如果一定要找金哥，话说一半就好了，你和他本来是两条道上的人，他走黑道你做巡捕，难为自己难为他都没意思。”
田丹猛然将自己投入徐天怀里，依偎了一会儿，徐天紧紧地揽住她，用脸颊摩挲她的发顶，靠近她的耳边，声音细碎，“我答应过娶你，让你平安。”
“……晓得了。”
门再度被打开，探视时间已经到了，徐天将田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轻声而飞快地对田丹说：“我有安排，相信我。”
铁林一步三回头地走回来，倒光瓶中残酒，喊过小二结账，柳如丝自然地掏出精致的坤包付钱，铁林看着她付钱的动作自嘲地笑笑，“……你挺背时，正好赶上我最倒霉的时候，往后说不定还要出事。”
“去年冬天我早点出发，或者快走几步就好了，如果我们碰不到你会更好。”
柳如丝数着钱，笑着睨他，“不嫌我妨你背运就行。”
徐天拥住田丹，却被田丹推开。
“讨你做老婆像做梦一样。”
“为你做什么都值得。”
“明天找个神像拜拜，梦就成真了。”
徐天的怔忪表情都落在田丹眼里，田丹的笑容愈发凄绝，“你疯了，我有这么好？不过是一年前偶然碰到，我什么也没为你做过，值得吗？”
“……再过几天。”
徐天犹豫了，生死悬于一线，他并不确保自己能安全脱身，却会拼死保证田丹和姆妈安然离开，可是眼下这些话都不能告诉田丹，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做……
铁林有些感慨。
“你能保证脱身跟我一起走吗？”
“为啥？”
“是。”
“不知道有没有命娶。”
徐天担忧地看着田丹，眼中全是痛色，田丹不敢置信地盯着徐天，“然后你的朋友送我离开上海？”
柳如丝看着他半晌，神色从担忧变成坚定，“……我不劝你缩头，我喜欢你就是不缩头的脾气，但要答应，啥时候都记得我在等你。”
“是。”
“记牢了。”
田丹的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她泣不成声地仰脸看着徐天，“事是我做的，后天你来认，我走？”
“还去仙乐斯吗？”
“听我的话就是。”
“……明天到你家，我陪你去拿东西。”
“怎么做？”
“不找姓金的了？”
徐天扶住田丹的肩膀，用眼神安抚着她。
“碰到就说说，碰不到再说……”
“没有多少时间，他们随时会来喊我出去，你要听好，我是老实人，但曾经不是普通人，这个世界天外有天，你做得很好……真的已经很好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做了。”
徐天告别铁林和柳如丝，再度来到圣约翰小学，吴妈在门口看到徐天，她转身开门领徐天进去。老向正负手站在窗口，他转身看徐天，徐天开门见山地说：“我放在菜场的药可能被发现了。”
田丹的心犹如被猛锤击下，一时间脑中轰鸣，只听得见自己喃喃自语：“……你到底是怎么知道……”
“……你确定？”
田丹凄然惨笑，徐天向田丹伸出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就像当初她在西服店门口那样，“……我清楚，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武藤盘尼西林过敏，第一次中枪伤了脖子，我用盘尼西林浸透他在元宝街西服店的第二件礼服，时间是他公布会前一天，那天我在西服店量我的新西装尺寸，西装是你送的。料啸林杀得也简单，我没有向同福里邻居要鞋胶和剃刀，也没有把剃刀和金刚钻装到鞋底。事先划了电线和玻璃楼板，我的同伴替我用两粒台球弹子从消防梯落下来砸破玻璃，混在客人里走了，当然他也事先用药物冰块麻醉了料啸林……还要我再讲吗？长谷在查武藤死因，西装店有我做西服时登记的名字，我撕掉了有我名字的那页，拧开广告灯箱的螺丝。”
“不确定，有点疑心。”
“把自己送上门也救不了我，你根本不清楚怎么回事！”
“那晚一点再看看情况。”
“是我。”
“我没时间了。”
“影佐要你找的人是我。”
“怎么没时间？”
“胡说。”
徐天并不接老向的话茬儿，顾自说道：“如果疑心正确，发现药的人是影佐，药品对他来说不重要，他想看药出库，查到运药和接药的人。”
这一天一夜里，田丹的心都在焦灼煎熬中度过，“没想到那些事会连累到你，你对我这么好，这么老实……和姆妈走就好了，再不要管我。”
“那算了，反正我这次来已经筹到不少药品。”
“我知道……”
“不行！这批药田鲁宁先生死前交代的，运不出去我没法做人，再说我也不想输给影佐，他要出一年前那口气，这一年多我也憋了一肚火。”
徐天的笑容一如往日般温暖和煦，落在田丹眼里却全是残酷，“我真傻，你都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怎么运？”
“我随后。”
“明天晚上仙乐斯的金老板在白渡桥接一批烟土，烟土车从白渡桥无论去沪西还是法租界，都要经过三番街那条泥路……”
“你呢？”
“等等，你怎么知道黑道运烟土？”
田丹泪如泉涌，徐天柔声安慰着她：“对，已经安排好了，铁林送你和姆妈下船，有朋友接。”
“买烟土的姓金，这批药还是他从总捕房仓库弄出来的，我想他把药弄出来就是为了告诉影佐，药在总捕房我没办法动，弄出来给我，影佐才好张网以待。”
“我不回去，我要怎么回家？你来换我对吗？影佐叫你找人，三天，找不到就你来我走，对吗？”
老向看着徐天，有些不忍，“……徐天，你一个人何必冒这么大险。”
田丹从他怀里挣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徐天迈前一步，田丹却不断后缩，脸上全是仓皇惊恐。徐天看着田丹苍白的脸色心中揪痛，面上却笑得更加温和，“……我看到报纸，没关系，晓得是假的，后天你就回家。”
徐天将红册子递给老向，“完璧归还，这上面七个人哪个冒的险不比我大，而且不问行动来龙去脉，我一句话一个接一个赴汤蹈火，还有田先生，他根本就是代替我送的命，这批药一定要送走，还要从影佐眼皮底下。你和接应药品的同志，等烟土过三番街，想办法弄停车子，我估计跟车的人不会太多，他们敢走烟土肯定有日本人的通路证。我开药车到三番街和你们碰头，你那边事先把运烟土的人弄住，我和你换车，把通路证放到药车上，我开烟土车走。”
徐天脸上笑意轻松，如同往常一样，“我自己来的。”
“既然影佐张网以待，药一动日本人随后就盯着。”
田丹慢慢坐起来，脸上有了表情，飞奔到徐天怀里，泪如雨下，“他们也把你抓来了？”
“对，但药在我的冷库他们没有动，我自己开药车他们也不会动，不然之前的网白张了，影佐要看到我把车开到正确的地方，看到接运药品的组织，所以日本人会远远跟，尽量不让我发现。”
后窗已经钉死，田丹满脸平静坐在床边怔愣地看从木条缝中被挤出的阳光，心中却奔涌似海，摩挲指间那枚戒指显露出她的不安。门口传来脚步声，门锁转动，然后她看到了笑嘻嘻的徐天。
“……换车之后你怎么办？”
“……可以，但是时间不能太长。”
“药品安全运走，我怎么都好办。”
“那是你的角度，田丹觉得嫁给我很好。”
“徐天，要保证自己平安。”
影佐笑着看着徐天，“女人嫁给刘唐更好一些，你每一天都不太平，不适合成家结婚。”
“我保证。”
“我们的协议不包括强迫她和刘唐结婚。”
“明天晚十点，车准时到三角地菜场后门。”
徐天看向影佐刚才指给他看的那扇窗户，影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呵呵一笑，“就想来看田丹？我们之间的协议不是这样的。”
“车子最好上午停过来，钥匙留在车上就不要管了，晚上来车太显眼，搬运工我用菜场的。”
“无所谓，你说欠就欠。我不是为铁林来的，我很忙，没工夫知道他的动向。”
老向愈发佩服眼前这个心细如发的年轻人，徐天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拜托接我姆妈和田丹的人说好了吗？”
“……让铁林走，你又欠我一个情。”
“安排好了，到曹家码头找一条前头漆成红色的货轮，船是英国公司的，编号78，管码头泊位的姓王，只要说向老师家里人带点东西，就带你们上船了。”
徐天眼眸半合，喜怒莫辨，“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船现在就在？”
影佐缄默了片刻，“……难道我真的看错你了？”
“停三天，上船就安全。”
“还有长谷。”
“船去哪里？”
“先查杀武藤、料啸林的人？”
“上游，过武汉往西南，组织会安排再走陆路到西北。”
“三天我只能干一件事。”
“多谢！明天三番街见。”
“那个人也查到了？”
徐天同老向握了握手，两个人眉宇间已经有了相同的默契，徐天转身走进茫茫夜色之中。
“应该不是。”
刘唐醉醺醺摸到田丹的房间反锁上门，田丹从床上坐起来警觉地看着他，刘唐去试了试被封上的后窗，嘴里嘟囔着：“还挺结实……前头守门的日本朋友招呼都打好了，叫再响也没有用，反正迟早的事，看看，结婚启事登报纸上，全上海都晓得我们俩是夫妻……”
“和去年从我眼皮底下运走两船货的是同一个人？”
田丹低头看了看刘唐扔过来的报纸，刘唐坐到田丹身边，田丹身子僵硬。刘唐笑得淫邪可恶，他一点点凑到田丹耳边腻声说：“不要动，对了，这样好慢慢来……跟我一点也不吃亏，刚刚我同方长青吃过饭，你要听话大家有面子，爸爸妈妈死就死了，方长青他们夫妻两个帮你出面，王擎汉老师帮我出面重新正式订婚……哟？戒指摘下去了！”
“当然不是。”
田丹冷着脸注视着前方的空气，尽量克制着将他推开的冲动，“结婚启事都登了，还有什么脸再戴。”
“不是你？”
“还是影佐先生办法好，女人逼一逼就老实了。”
“……很快了。”
“订婚时把影佐也叫来。”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有没有找到干这些事的人。”
田丹已经酝酿好了计划，一切就等着影佐入瓮。
“武藤脖子上有枪伤，公布会解开纱布，死于领口药物过敏，杀手在元宝街西装店事先安排了药剂，料啸林也是死于事先布置……”
“我老师肯定出面，影佐先生请不动的。”
“先让我听听你查到了什么？”
“报纸是他做主登的。”
“让我看看她。”
田丹看出了刘唐的犹豫，再度出言相激，“他出面给你证婚，明天我跟你去同福里。”
影佐指了指远处的窗。
“做啥？”
徐天目送铁林离开司令部，转头对一直盯着自己的影佐问：“……田丹在哪里？”
“告诉徐天我和你结婚，同他再没关系，让他死心。”
大头心有戚戚，“……这次铁公子真的要倒霉。”
“这倒不错……”
铁林仍旧是惯常那副浑不吝的表情，示意大头把自行车带回去。大头在马路这边挥了挥手，告诉他自己知道了。麻杆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嘴里念叨着：“嘿，他这下倒坐上汽车了。”
田丹朝刘唐扬了个笑，温声和顺，“现在可以出去了，吃过订婚饭我就是你的人。”
大头和麻杆站在马路对面看到一身狼狈的铁林从宪兵司令部出来，门口停着一辆车和两个法国警官，铁林大摇大摆要上自己的自行车，却被法警带上了小车。
刘唐往前凑的身体顿时停住，忖了忖，心满意足地拉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