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报案时说:东波被砍了上百刀,已经死了。
东波倒在胡同的角落里,身中37刀,浑身是血,没一处好地方。
恶人长命。刑警队的人来了以后才发现,不用拉尸体,东波还没死彻底呢。
1994年清明前后的一个夜里,东波在自己家门口的胡同里被伏击,三个人抡着大片刀砍的。
头骨都被砍塌了的东波活了下来,顽强地活了下来。半年后,东波又开始在街上到处得瑟了,只是脸极其恐怖,见了的人没一个不怕的。日后,东波靠着自己这张脸,讹钱更容易了。只是,治疗时过度的疼痛,使他不得不扎杜冷丁,扎得多了,成瘾了。东波又成了个瘾君子。
“没事儿,他俩肯定不敢说出去。”王宇挺自信。
都说扎杜冷丁其实是吸毒的最低级阶段,但就是这最低级的阶段,人也很难戒掉。
“你说这些干吗?”李四觉得不妥。
如果是斗殴时把东波砍成这样,这样的事儿在当地经常发生,公安局可能并不会过多地关注。但是有预谋地砍人,性质和斗殴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这次伏击手段过于凶残,严打期间顶风作案,刑警队的人都憋着一口气要抓到凶手。
王宇想不到,就是他这句无心的话,给日后强判赵红兵提供了证据。
如果不是张家兄弟酒后胡言,恐怕刑警队还真破不了案。因为,东波在社会上得罪的人太多了,刑警队很难把目标定在近期没与东波发生任何冲突的李四身上,更别提赵红兵了。
“这哥俩都不爱说话,嘴挺严。而且我跟他们说了:‘你们这是给红兵大哥和四哥办事,说出去是什么后果,你们自己考虑。’”王宇说。
张家兄弟等三人把事情办妥以后,如愿拿到了3000块钱。这是他们人生中见到的最大的一笔钱,大到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花。
“他们嘴够严吗?”
拿到钱的第二天的中午,几乎从没下过馆子的张家兄弟终于下了馆子,还真是李四说的抻面大骨头馆,应该是当地最便宜的饭店。
“我的邻居,哥俩儿,张大和张二,还有这哥俩儿的一个朋友。这哥俩人都挺老实,但是下手肯定也够黑,我从小就认识。他俩家都挺困难,我简单和他们聊了聊,他们俩就都愿意帮我办这件事儿了。”
只吃大骨头,不吃抻面,这哥俩要了四份大骨头,猪骨头。当地的大骨头馆卖的大骨头12块钱一大份,8块钱半份。二狗自认为食量相当不错,但也只能啃半份大骨头,一份肯定吃不完。结果,这哥俩吃了四份。
“你找的是谁?”
可能,这哥俩从来就没这么痛快地啃过大骨头。这个赵红兵从小就不屑于去吃的馆子,是张家兄弟每天路过都要咽几口唾沫的地方。而且,他俩还每人喝了一斤多散装白酒。在那个被烟熏火燎得肮脏至极的抻面骨头馆里,在那个满是油腻的长方形四角桌旁,这哥俩儿全喝多了。
李四这样说了几次,王宇终于愿意雇人去归拢东波了。
喝点儿酒就瞎得瑟,爱显摆,这几乎是所有刚学会喝酒的人的通病,尤其对于穷人乍富的张家兄弟来说,更是希望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哥俩有钱了。“师傅,再来一份大骨头!”醉了酒的张二意气风发。人和人炫富的方式不同,这哥俩,在用可劲啃大骨头的形式炫富。可笑?可悲?“于二子,过来,喝点儿!”张大看见了以前的同学于二子。张大和于二子关系一般,但是既然在这骨头馆遇上了,就打个招呼。“你们俩喝多了吧?”于二子刚进抻面骨头馆。“扯淡,你看我俩像喝多了吗?老板,再上一斤散白酒!”张大惺忪着醉眼,满脸通红,唾沫横飞,拉过了于二子。“别鸡巴拽我,我自己坐下。”于二子被醉鬼张大拽得挺烦。“挺牛逼呗?请你喝酒你还不乐意?”“你俩肯定喝多了,儿白。”于二子挺不乐意地坐在了这哥俩儿的身边。“让你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事儿?”张二不认识于二子,看于二子挺不情愿,睖了于二子一眼。三人坐在一起又喝了起来。那70度的散白酒,就算是二狗的酒量,半斤下去也该失去记忆了。张大和张二酒已经喝得太多了,舌头都伸不直了。“我知道,上学时你一直瞧不起我。”张大说。“我没瞧不起你过,都是同学,你说这些干啥?”于二子可能的确有点儿瞧不起张大。嫌贫爱富是全世界人的通病,谁也别说谁。
“你今天抄了他家,明天你就进了笆篱子(监狱)。这样就有劲了?最近可又严打呢,严打一百天。犯了事儿,罪就不轻。”李四说。
“你肯定瞧不起我。”张大开始胡言乱语了。
“四哥,咱们就应该直接带人去抄了东波的家。找人收拾他,不解恨。”王宇认为,这样的方式才是江湖中人的解决方式,不太同意也不习惯李四的方式。
“儿白,没有。”于二子虽然烦得不行,但是还没喝太多,面子上总归能过得去。
王宇性情刚烈,不似李四般阴柔。上次被东波欺负了一把,王宇早就想报仇,只是李四一直压着,要不王宇早就提着把大卡簧捅了东波。
“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瞧得起我,但以后,我行了。”张大一脸骄傲。他应该骄傲,因为家里穷,他自卑太久了,活了多少年就已经自卑了多少年。
四十六、人民币三千元整
“呵呵,为啥?”于二子饶有兴味。
后来二狗知道,这三个被雇佣的打手中有哥俩姓张,二狗暂且将其称为张大、张二,另一个人姓季。
“现在我有钱了。再说,我也算是半个社会人了。”社会人就是江湖中人的意思。
李四给这3000块钱,到了1998年已经够要东波的命了。李四毕竟是社会大哥,手里有的是钱,出手阔绰,张口就给了3000块。
“你是社会人?”于二子乐了。
李四给了三个人3000块钱,那是1994年的价格。到了1998年,虽然经历了通胀,但是价格又低了。没办法,下岗工人太多,打起了价格战,恶性竞争。1998年的价格是800块钱废一条胳膊,1200块钱废一条腿,要一条命3000块。
“东波知道不?”张大小声对于二子说。
“真就吃不起。”
“知道,他不是混得挺牛逼的吗?”
“……”
“昨天晚上他被砍了知道不……”张大继续说。
“吃不起。”
“哥!”张二挺紧张,赶紧叫停他哥哥。
“四儿,你这是扯淡。他们不至于连抻面都吃不起吧?”赵红兵从小生活在高干家庭,从没为温饱发过愁,而且他常年接触的李四、费四等人,也都是从小就衣食无忧。他不知道真正的底层群众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没鸡巴事,这是我同学!”张大对张二的谨慎态度不以为然,“东波就是我们哥俩办的。”
骨头抻面馆吗?那里的抻面,大碗的一块五一碗,小碗的一块。三千块钱,就是两千碗大碗抻面,够他们吃一年的了。”
“真的呀?”
来我饭店吃顿饭都未必够。”“你这饭店都是什么人来的?是他们来的地方吗?”据二狗所知,当地的混子间冲突,最早并且最爱雇佣打手(甚至杀手)的就是李四。“红兵,我告诉你三千块钱可以干什么。你知道我游戏厅旁边的那个大
“真的。”
“你说说,三千块钱能干啥?分到每个人手里才一千块钱。一千块钱,
“吹牛逼呢吧?”于二子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听过东波的名头,打死他都不信,从小就挺老实的张家兄弟能把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东波给砍了。
“红兵你没穷过,你不知道三千块钱意味着什么。”
“我啥时候吹过牛逼?”张大有点儿急,刚刚办了件大事,说出去还没人信。
“办这么大的事儿,就给这点儿钱啊?”
“你他妈的从小就爱吹牛逼。”于二子认为张大喝多了。
“怎么了?”
“谁吹牛逼谁是儿子!”
“……啥?”
“你当儿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学时挨了欺负,你就找你那邻居王宇帮你报仇。你不是认了王宇当干爹吗?咱们同学谁不知道?你说说你,挨了欺负不敢还手就不敢还手呗,到处乱认爹干啥?操,你真他妈的……”
“一共给了三千块,三个人一共……”
张大小时候挨了欺负确实找邻居王宇和王亮帮过忙,但是绝对没认只比他大几岁的王宇当干爹。于二子说的这话纯属谣言。
“每个人才给三千块?”赵红兵从没雇过打手,根本不了解行情。
张家哥俩听了这话,全恼了。
“三千块。”
“我操你妈!”张二一拳就把于二子连人带椅子打倒了。随后,张家哥俩把于二子一通毒打。于二子满脸是血地走出了抻面骨头馆:“你们等着!”于二子被从小就
“准备给他们三个多少钱?”
瞧不起的张大打了,很是不服。“等着就等着!”张家兄弟挺不服,真就等在了抻面骨头馆里,而且还给王宇打了电话:“宇哥,带几个人过来。”据说,于二子憋着一口恶气去找人帮他打架,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于是,于二子恶从胆边生,想起张大刚才说的砍东波的事,他到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东波被人砍了,是吗?”“是。”“我知道是谁砍的,他们在抻面骨头馆里……”“我们马上就到。”
“找好了,王宇找的人,三个小伙儿,二十来岁,生面孔。这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哥俩,家里都挺困难,缺钱。”
警察到的时候,这哥俩还在抻面大骨头馆里继续喝,被当场摁住。喝得太多了,摁住的时候这哥俩儿都没什么反应。正好带人赶来抻面骨头馆的王宇,亲眼看见警察把张家兄弟带上了车,老远看见的。
“人找好了?”
“四哥,我得走了。张家那哥俩儿折了,我肯定得被咬出去。”王宇给李四打了个电话。张家那哥俩儿不是江湖中人,平时都挺老实,被警察一吓唬,肯定得招,王宇清楚得很。
“收拾东波,就这几天了。”李四说。
“我也得走。”李四说。
1994年4月初,李四来找了赵红兵。
“为什么?”
沈公子没想到,等他回来以后,赵红兵又进了班房。
“谁不知道你是跟我玩儿的?你走了警察不找我找谁?”
沈公子带着兰兰回了北京,在北京一待就是两个月。
打完电话以后,王宇就跑了。
“没事儿,饭店这里有我,你就去吧。”
李四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又给赵红兵打了个电话。“红兵,东波那事儿犯了,我得走了。现在东波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嗯,避避风头吧。你准备去哪里?”“广州吧。”“好!”
“最近一两个月。过几天我回北京待段时间,带兰兰见见我的爸妈,还有我姐和我弟弟。娶老婆是大事儿,我得回北京结婚去,结完了再回来。”
赵红兵做梦也没想到,这事到最后还能再牵扯上他!赵红兵从来都没有
“年底,你呢?”
想过因为这件事跑路。的确,对于这件事,赵红兵其实只是个知情者,并非策划者。
“那你和高欢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赵红兵够沉稳,但不够细心。事实和历史都无数次证明,这是英雄主义的通病。关羽不是死在比他武力强的吕布的手里,却是败走麦城,死在了无名之辈手下。张飞也没死在长坂坡,却死在了自己手下的手里。
赵红兵和沈公子两人之所以是最好的朋友,不但是由于互相欣赏,而且在对待感情问题上,也颇多共同之处,都比较专一。
阴沟里翻船应该是常态,起码对于赵红兵这样有些过于自负的男人来说。
“滚远点儿。”
据说,张大和张二被警察带到局子以后,先被带到了醒酒室。在醒酒室那冰冷的铁桌子铁椅子旁,这哥俩儿全吐了,把吃的那五份大骨头吐得干干净净。
“话说回来,我也挺佩服你的。虽然你又私奔又通奸的,但对象始终是一个人。”沈公子说。
20年来,这哥俩儿吃得最痛快的一顿大骨头,全吐了,胃里一点儿都没剩。
“那你这不是通奸是什么?”
警察从张二身上,翻出了1900元的存折;在张大的兜里,翻出了100块钱。2000块钱,一分钱都没动。
“别说得那么难听!”赵红兵对被定义为通奸,有点儿不满。
20年来,这哥俩儿赚的最大的一笔钱,全被收缴了。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这人就喜欢搞点儿私奔、通奸什么的。你20出头的时候跟人家高欢私奔,等私奔回来她成你女朋友了,你又放弃了。等你出狱以后,她成了人家老婆了,你又开始和她通奸。你说说你这人像话吗?我真怕等通奸结束以后,你和她真结婚了,你又觉得没劲了。”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沈公子话格外的多,损起赵红兵来一套一套的。
“东波是被你们砍的?”
“你说这些啥意思?”
“是。”
“我昨天看电视,新片子,《过把瘾》,有句台词的印象挺深。里面的方言和杜梅领了结婚证以后,方言对杜梅说:‘咱们俩从今天以后就不算是通奸了吧?’杜梅回答说:‘是不是觉得不是通奸就没劲了?’”
“还有谁?”
“说。”
“季×。”
“那就行,只不过……”
“谁让你们去砍的?”
“我不是头脑发热,我早就想好了。”
“王宇。”
“你可考虑好了,高欢人家的家庭被你拆散了,现在她还有个孩子。这些你都想过吗?”沈公子问。
“跟开游戏厅的李四在一起的那个王宇?”王宇和李四早就在公安局挂号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早晚得走到这一步。”虽然赵红兵从来没和沈公子说过,但是沈公子早已心知肚明。
“是。”
“高欢离婚了,我要和她结婚。”考虑了好久,赵红兵还是跟沈公子说了。
“他们怎么和东波结的仇?”
赵红兵苦笑,无可奈何。
“不知道。我只听王宇说,这是帮李四和赵红兵在办事。”
“赵红兵抢人家老婆,人家肯定敢怒不敢言,谁敢惹他啊?”社会上的人都这么评价。
“赵红兵?”
的确,在1993年和1994年,归拢了赵山河又欺负了李老棍子的赵红兵、张岳等人,在普通市民心中已经是超级大坏蛋的代名词。不了解他们的人,每当听到这几个名字时,脑中浮现的通常是武侠小说中的大反派,魔教教主、金轮法王之类的形象。
“嗯,赵红兵。”
在赵红兵和高欢医院重逢的几个月后,也就是1994年2月底,高欢决定离婚了。据说高欢的老公也挺通情达理,没给什么阻力。“离就离吧,反正你也没真爱过我。我只有一个要求,等孩子过了哺乳期,孩子归我。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和赵红兵那样的人一起长大。”
张家兄弟抖了个干干净净。
东波早晚要被收拾,赵红兵和李四简单地谈了一次以后,就没再怎么当回事儿。他十分头疼他现在和高欢的关系。
事隔多年,张家兄弟即将刑满出狱时,李四和王宇曾有如下对话。
四十五、过把瘾
“那张家哥俩是不是快出来了?真该收拾他俩一顿。”
李四这样的人,最适合混黑社会,甚至比张岳还适合。
“别了,这哥俩儿也不容易,挺老实的。”虽然王宇也被出卖了,但他还是劝李四。
李四说完站了起来,夹着夹包,用手摸了摸自己只留了几毫米青茬的头发,踱着小方步,悠悠哉哉地走了。
“老实能把咱们都咬出去?还把红兵也咬出去了?”李四说。
“嗯。”
“他俩从小家穷,胆子小,特别苦,我从小就觉得他俩可怜。从1986年那年的端午节一次事情过后,我就决定,只要我活着,再也不让这哥俩儿挨欺负。”
“东波他快完了。放心吧,一个月内。”
“什么事情?”
“小心点儿吧,弄出了人命,不好办。”赵红兵说。
“他俩从小就没爹。1986年的端午节,他妈妈给他们哥俩煮了一个鸡蛋。哥俩儿,就这一个鸡蛋,早上就煮好了。但是他俩谁也舍不得吃。他俩约定好,每人拿着这个鸡蛋一个小时,轮流握着,到晚上太阳落山以后再吃。”
“死就死了呗。我不早就跟你说,我给东波的那15万是给他买棺材板儿的钱吗?呵呵。”李四又笑了,笑得还挺开心。
“嗯,然后呢?”
“呵呵,那要是把东波打死了呢?”
“他俩真的把这只鸡蛋从早上握到了晚上,都忍住了。虽然很馋,但谁都没吃。”
李四这奖惩制度是如此的特别。
“嗯……”
“他讹了我15万块钱,我就让王宇照着大概15万左右的医药费打。如果东波不死,在医院里的住院费用就要超过15万。超过多少,我奖励王宇多少,如果东波住院的费用到时候少于15万,那王宇就再找人去打一次,打足为止,呵呵。”李四这一笑,也就是赵红兵能顶得住,换了谁听到他这笑声,都会觉得凉飕飕的。
“到了黄昏,这哥俩儿站在胡同口,正想吃的时候,张大班里总是欺负他的几个同学从这里路过,不知道怎么又发生了口角,和张家这哥俩打了起来。我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我看见这哥俩儿全哭了,张大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个已经捏碎了的鸡蛋。鸡蛋清和鸡蛋黄都分不清了,这个鸡蛋,这哥俩谁也没吃成。太阳落山了,鸡蛋没了。”
“好,你准备把他弄到什么地步?”
“……”
“我早跟王宇说了,让王宇找两三个身手好、下手黑的小兄弟,生面孔,趁他不注意,黑了他。”李四说这些轻轻松松,喜欢背后阴人的李四干这些事驾轻就熟。
“我和我弟弟老亮第二天去了他们学校,把欺负张大的那几个学生全给打了。我告诉他们,只要我王宇活着,就不会让这哥俩受欺负。四哥,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没求过你事儿,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你准备怎么收拾他?”
“……算了,他俩这事就算了吧。”
“范进和咱俩一个妈,他骂范进和骂咱俩没区别。人都死了,东波还说这些干啥?操!”看得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四,这次也火了。
“谢谢四哥,喝一杯!”
“今天碰见他了,他说范进该死,磨磨叽叽地说了半天。”
“要是他们现在太困难,做个小本生意缺钱什么的,你多帮帮他们。”李四对王宇说。
晚上,赵红兵找来了李四。“四儿,你准备啥时候收拾东波?”赵红兵问。收拾东波早在李四的计划内了,就是个时间问题。“一两个月内。怎么了?”
四十七、跑路
范进人都已经死了,东波还一遍一遍地说范进该死,他这不是找被归拢呢吗?就算赵红兵和东波见面会打招呼,平时东波对赵红兵也客客气气,赵红兵确实不好意思自己动手收拾他,但赵红兵还不会找别人收拾他?
当天晚上,王宇跑路。王宇再回到当地已是7年以后。
“嗯,快了。”沈公子说。
王宇跑路的时候,具体做的是什么,到现在还是个谜,反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连李四都找不到他。
“他快被归拢了。”赵红兵看着东波踉踉跄跄的背影,说。
王宇自己说,开始时自己在深圳的夜总会做驻唱歌手,后来又去了成都做歌手,风靡万千少女,现在带回的成都老婆就是他的粉丝。
东波被一同来吃饭的几个朋友扶走了,边走边说:“大哥,你别不高兴,你说范进是不是该死?”
但是根据有些也在广东跑路的混子说,王宇在深圳根本就不是做歌手,而是做鸭子,是卖的。风靡万千少女估计是假的,风靡万千富婆倒还差不多。
“把他弄回去。”沈公子对和东波一起来吃饭的人说。
更有些人说,王宇根本就没在深圳,而是和李四一样一直在广州,只是李四一直没有见到他而已。有人称,曾亲眼见到王宇在广州的“鱼吧”里做男公关,出台只要300块。行话来说,就是干男活儿的,根本就不是干女活儿的。鱼吧据说是20世纪90年代广州著名的同性恋酒吧。二狗工作以后曾多次出差去广州,但是一直不知道传说中的鱼吧在哪里。当然了,二狗对这样的酒吧也不感兴趣。
“大哥……你别不高兴,范进就是该死。”东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赵红兵虽然涵养不错,但是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了东波:“你喝多了,早点儿回去吧。”
王宇每当听见别人这样说时,总是一笑了之。二狗曾向他求证,已年过而立的王宇说:“男活儿我肯定没干过,或许我跟几个香港有钱的女人睡过吧,但我没收过钱。呵呵。”
“我说,范进就是该死!他不该死吗?”
“那别人乱说的时候你怎么不削他?”二狗问。
“你说什么呢?”沈公子忍不住了,说了一句。
“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话说回来,我是没被逼到那份儿上,如果真到了穷得吃不上饭的地步,我或许真有可能做鸭子去。”王宇说完,笑了笑。
东波边说边伸出食指,恶狠狠地边说边在空气中乱点。
二狗无语。
“呵呵,是吧!”赵红兵快被烦死了。“是啊。不过大哥,范进也是有点儿太得瑟了。你说志刚跟他借一万块钱,大家都认识,他不借就不借吧,还扇了人家俩嘴巴子。他也太得瑟了。”赵红兵没说话。“范进这就是该死,他不死谁死?都是在社会上玩儿的,范进装啥呀?”
和众说纷纭的王宇相比,几乎和王宇同时跑路的李四则透明多了,那是因为,李四在广州混得忒好了,忒牛逼了,忒尿兴了。无数在当地犯了事儿的混子,纷纷南下投奔他。
“范进死得真惨。我知道他是你的兄弟,我也难过啊!”东波彻底醉了,搂着赵红兵的脖子,眼眶红红的,仿佛是要为根本就不怎么认识的范进哭上一场似的。
据说李四的成名之作,是在广州的一个小型工厂的仓库里以一敌四十。当然,这是江湖中人的传说。
“改天,改天吧,这几天处理范进的事儿。范进刚烧完头七,他爸爸又该烧了,我总得帮着张罗张罗。”赵红兵边说边推东波。
李四去广州时最早找的是他的一个战友,他战友在一个小工厂里当保安。李四当时走的时候带了点儿钱,并不是太缺钱,所以在广州也没找赚钱的路子,经常在他的那个战友那里下下象棋什么的。凑巧,他的那个战友工厂的老板,得罪了广州当地的黑社会。
“大哥,咱们俩还没喝过呢!啥时候咱们俩喝点儿?”东波的嘴都快贴到赵红兵脸上了,赵红兵差点儿没烦死。
晚上8点多,40多人手持钢管、砍刀等,来到了李四战友的工厂。李四的战友不在,但李四睡在这个工厂仓库里。据说人来的时候,刚点着一根烟躺着看书的李四连烟都没掐,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枪刺就拉开了仓库的门。
据说,东波惹恼了赵红兵,是一次他在赵红兵饭店里,喝多了。那天,范进刚刚烧完头七,赵红兵和沈公子刚刚回来。“红兵大哥,忙不?”醉醺醺的滚刀肉东波迎面见到赵红兵,打了个招呼。“有点儿,东波,喝多了吧?少喝点儿酒。”赵红兵拍了拍东波的肩膀。“我就这点儿爱好了,人活着就那么回事儿,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哥,你说对不?”东波搂住了赵红兵的脖子,一嘴的酒气。当地的江湖中人喝点儿酒,都爱搂脖子表示亲切。“呵呵,那你就喝呗。”
“你们来干啥?有事儿好好说。”李四嚣张习惯了,一向就这么说话,一副老大的派头,改不掉,没办法。
什么叫催化剂?初中化学就学过,催化剂是不影响化学平衡,只影响化学反应速度的东西。也就是说,虽然赵红兵、李四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东波,但是如果没有他那烂嘴催化剂,东波肯定还能再蹦跶几天。
“砸你们工厂。闪开,否则连你一起剁了!”来砸场子的人看着面前这个睡眼惺忪微驼着背的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烂嘴。
“谁砸我捅了谁!”李四把烟嘴咬在了嘴上,有点儿含糊不清地说。
必须走下去。上贼船了。上什么船都行,千万别上贼船,上去再想下来,忒难了。他还必须归拢东波,这个得罪完李四又得罪了张岳的滚刀肉不得不收拾。赵红兵要收拾东波,是有催化剂的,这催化剂就是东波那滚刀肉式的
四十人对一人,绝对优势,领头的人冷哼一声就带人冲到了仓库里。
赵红兵还得混下去,还得随时准备横尸街头。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因为,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兄弟也好,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好,都
李四咬着烟卷根本没费话,提起枪刺迎面冲了上去。
四十四、滚刀肉
两分钟后,厂子院里只剩下了李四一个人,手提着一把滴着血的枪刺。
范进死后,赵红兵心情特别不好,特沉闷。沈公子恋爱了,不能每天和他混在一起了。和赵红兵喝酒有得一拼的费四也进去了,还没定罪。虽然偶尔和高欢幽会,但毕竟是地下情,不能每天在一起。
“真他妈的。”传说中,李四从嘴上拿下还没熄灭的香烟,抽了一口,摸了摸短得只剩下青茬的头发,优哉游哉地说。
费四进去后的第二天,和范进与费四走得比较近的赵红兵也被传讯。据说,市区刑警队以严春秋为首的那些刑警对赵红兵还算客气。但是临走的时候,警察也给赵红兵扔下了一句:“我们知道你事儿也不少,悠着点儿吧。要是你犯事儿进来,我们可不就这么客气了。都知道你现在活得不错,自己掂量掂量吧。”赵红兵笑笑,笑得挺诚恳,没说话。赵红兵也不愿意总给公安局添乱。人民警察,有时候也挺苦口婆心的,也挺不容易的。
二狗也曾求证过:“四叔,打成那样你还叼着烟卷跟人家干?”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我当时叼着烟卷了吗?我忘了。要是叼了,那也是没时间拿下来,呵呵。”
“老太太的儿子就是黑社会,死了。黑社会就是这下场,知道不?”邻居总是拿范进当反面教材,教育那些七八岁的、并不认识范进的孩子。
“听说你一个人两分钟捅了四十个?”
“看了没,那三个人就是老太太的干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人,黑社会。”邻居总是这样品头论足。
“扯淡,就算是给我四十只小鸡崽子,我两分钟也杀不完啊!”
每当逢年过节,总有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到这个老太太家去看望。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少了好几根手指头,有一个是瘸子,还有一个总像是没睡醒的大烟鬼。这三个人总是隔段时间就莫名其妙地少一两个人。到了最近两年,只剩下了少手指头的和瘸子两个人,那个看着像大烟鬼的人,也死了。
“大家都这么说。”
范进给他父母买的楼房,至今空着,没人去住。
“我一共捅了四个。我第一下就捅了领头的那个,随手又扎了他身后那个。这时候,他们的人开始逃跑,我追上了两个,各来了一下。我再追的时候,工厂的院里已经没人了,连被扎的都跑了。”
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些不落泪。
所以,二狗说:江湖传言,信三成即可。
“我儿子孝顺啊,临死之前还给我打了电话……”
李四这个“东北仔”一战成名,很快被一位有香港黑社会组织背景的老大纳入麾下。极短的时间内,李四又成了这个团伙里的金牌打手,到回来时,已经是该团伙的二号头目。
“我儿子虽然没上大学,但是钱赚得比谁都多,还给我们买了房子。”
广州毕竟是个大都市,有着海纳百川的气魄,能让李四这样的外地人有一席之地。但二狗的家乡,就算是到了今天,依然没有任何一位来自外地的社会大哥。
“我儿子如果不是考试时抽了风,现在大学已经快毕业了,马上就要上班了。”
话说回来,无论王宇和李四在广东混得是好还是差,和本文都无关了,他们都消失在了故事之外。再次听到他俩的名字时,已经是六年之后。
“我儿子,学习成绩一直挺好,第一年高考只差了一分。”
李四和王宇分头跑路的当天晚上,赵红兵在饭店内被捕。被捕时,赵红兵、高欢、小纪、孙大伟等人正在一起吃饭。
半年后,范进家的大门外多了个白发苍苍、整日絮絮叨叨的眼睛已经快哭瞎了的老太太,她每天坐在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对路边的行人和邻居讲他的儿子。
赵红兵被捕时就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刑警队是把他铐走的。
10个月后,志刚被枪决。
“照顾好你们嫂子,陪她吃好喝好。”赵红兵只说了这一句,对小纪和孙大伟说的。说完,被警察戴上手铐,走了。这个世界,最值得赵红兵牵挂的,就是高欢了。和上次不同,这次,赵红兵是在高欢面前被铐走的。
3天后,范进的爸爸去世,脑血栓。
这天,距离赵红兵和高欢重逢,正好半年。
走到范进家的大门口,赵红兵这个坚强无比的男人也落泪了。他可能想起了他自己的爸爸。还好,赵红兵挺幸运,还活着。
以严春秋为首的刑警队的一批人,都从心里恨赵红兵,早就下了决心:只要找到机会,一定判了赵红兵。
说完,起身拉起了李四,两人默默地走了出去。
有赵红兵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存在,对于他们警察的权威,是极大的挑战。
“爸,妈,我们走了。放心吧,范进的仇一定要报。无论我们花多少钱,一定要崩了志刚。”
1994年,我国法律还没有黑社会犯罪一说,赵红兵最终被定了指使他人故意伤害罪,而且定的是故意伤害致残,理由是东波被砍以后左手活动不怎么利索了。东波没死,是赵红兵的万幸。
跪了十几分钟,赵红兵放下了钱。
有期徒刑四年,尽管判得有些勉强,但最终只判四年,还是沈公子等人拼命活动的结果。
一向以心狠手辣闻名的李四落下了泪,抽泣起来。
赵红兵说过不要毁在鼠辈手里,这次,虽然他没彻底“毁”在鼠辈手里,他还是“栽”在了鼠辈东波手里。即使他没自己去和东波这个“瓷器”碰,但最后还是把他给牵扯了进来。
范进的妈妈只在嘶哑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句比一句凄厉。
赵红兵当时心里肯定在苦笑:跟赵山河打翻了天都没人去管,这次仅仅过问了一下黑东波的事儿,就被判了四年,上哪说理去?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赵红兵是有前科的人呢?谁让他赵红兵是全市男女老少都知道的江湖大哥呢?谁让刑警队的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呢?据说,当时刑警队已经不是严春秋一个人恨他,而是全刑警队都恨他。这是因为,社会上的混子打架把事儿弄大了,都不愿意去找警察,都去找赵红兵等人解决。赵红兵、张岳等人在社会上比警察说话管用得多,哪个警察接受得了?这下,可算有机会判赵红兵了。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当然,这次入狱对于赵红兵来说,可能并不算是坏事。他起码从这次入狱明白了俩道理: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1.在中国,社会上混得再好,早晚也有一天得把自己扔进去。
赵红兵和李四跪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2.不涉及自己和自己兄弟利益的江湖恩怨,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说不定再有个芝麻大的小事儿,就又把自己毁了。
挪向前去,双手举起报纸包着的重重的一个大包。范进的爸爸还是像木雕一样坐在那里没有表情。范进的妈妈也没有接钱,任凭赵红兵双手举着。半晌,范进的妈妈“……”地哭出了声。这是发自喉管的声音,嘶哑着:“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中国人讲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二狗认为,成大事者通常都毁在了小节上。通过这次,赵红兵应该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李四肯定不是第一次找人背地里黑别人,但是这次就犯事儿了。可能有人会说:“李四找的人也太不专业了,这算什么社会大哥啊!就找这哥俩儿,都是废物。”
“爸,妈,兄弟几个给你们凑了40万块钱,你们先拿着。”赵红兵跪着
可能是各位香港电影看得太多了,一想到打手杀手,就想起一身黑衣黑裤、戴个墨镜,手里掐着一把AK47一通乱突突,干完以后从上百层的高楼哧溜一下就没影了。张家兄弟的形象和这相差也太远了,穿着五块钱的脏兮兮的T桖衫,坐着两块钱的三轮车流着大鼻涕去埋伏,去砍人,砍完还喝九毛钱一斤的原浆散白酒。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衰了?
范进的妈妈白发苍苍,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红兵和李四,干哭着,只流泪,却没哭出声。泪水沿着苍老的脸颊向下流着,流到了脖子上,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看来,嗓子早已在昨天的一夜里哭破。
二狗想说,其实,这才是打手或者杀手的真实形象。最起码,是当时二狗家乡打手或者杀手的真实形象。张家哥俩满足作为打手或者杀手的最基本的四个条件:1.缺钱;2.手黑;3.生面孔;4.不是当地的江湖中人。
赵红兵进去时,范进的父母正端坐在两个扶手已经磨破的破旧沙发上。“爸,妈,以后我就是你们儿子。”赵红兵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李四跟着跪下,也磕了个头。范进的爸爸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红兵和李四,目光呆滞,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像是个木雕。眼泪,在昨天的一夜里应该已经流尽。
赵红兵再次进去,倒没受什么罪。而且,这次再进去,对其他犯人根本连归拢都不用归拢了。
钱,一共40万。早上10点,赵红兵和李四去了范进的家。赵红兵之所以带李四去,是因为李四是费四的亲妹夫。范进家的大门开着,赵红兵和李四径直走了进去。范进的家很破败。在1994年,当地多少有点儿钱的人都住了楼房,范进他家却还是两间尖脊大瓦房。据说,刚刚赚了钱的范进已经为他父母订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楼房,但是还没交房。范进的父母在春节这些天,每天都在欢天喜地地联系装修公司。
这时赵红兵的江湖地位,和1988年那次入狱已是大大的不同了。
第二天一早,李老棍子的儿子把钱送到,加上沈公子从银行取出来的
赵红兵再次入狱,倒是真把高欢给坑了。高欢这边离了婚,那边赵红兵
赵红兵这次讹钱,可以说不得不讹,必须讹。目的有二:其一,必须给死去的范进一个交代,给范进的父母弄点养老钱,杀人的志刚进去了找不到,那该李老棍子倒霉,就得去找他了;其二,如果他不从李老棍子这里把钱拿到,或许社会上的人就会说:“红兵其实没李老棍子厉害,李老棍子手下的志刚砍死了范进,红兵也不敢说什么。”这舆论,就足以让一向爱面子的赵红兵受不了。
却又进了笆篱子,孩子没过哺乳期,高欢不是一般的苦。“要不,你再复婚吧。你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怎么过啊?”别人都这么劝高欢。高欢的老公很爱高欢,如果高欢回去,她的老公一定不会拒绝。“不可能,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我宁可一个人过,也不会和一个我自己不爱的人过。对我前夫,我只能说句对不起了。”高欢的主意特正,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你别再上班了,每个月工资连一千块都没有,又当班主任,又带着孩子,太苦了。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来饭店当会计吧。这饭店是我和红兵的,当然也是你的。”沈公子劝高欢别再上班了。的确,饭店每天的营业额就要上万,高欢那点儿工资和饭店的利润比起来,九牛一毛。“当老师,总归是有点儿正事,日子一忙碌,时间过得就快了。不就是四年吗?没多久。等他出狱了,我就不上班了。”高欢微笑着说。高欢希望用日子的忙碌来打发时间,等赵红兵出狱。“你一个女人自己住不安全,干脆住在我家吧。我家有空的房间,人多点儿,热闹。”李洋让高欢住她家。“好吧。”高欢也没客气。赵红兵和张岳是过命的交情,李洋和高欢是最好的朋友,高欢真就住在了张岳家。日后,曾有江湖中人偶尔开玩笑说:“张岳,你真行啊,家里养着俩老婆,长得都那么漂亮,而且俩老婆关系还特好。”“别你妈的扯淡,高欢是我嫂子!”张岳每次听到这样的玩笑就上火骂人。张岳就是这样,严格恪守着中国江湖的传统。高欢是赵红兵的老婆,张岳绝不多看一眼。
李老棍子知道,赵红兵这次是红眼了。赵红兵红眼的后果,李老棍子很清楚,他尝过。
一年多以后,张岳家里就剩下高欢和李洋了。张岳又进去了,两年劳教。如果说赵红兵进去还有点儿原因的话,那张岳被判劳教可能连原因都没有。张岳这次被劳教,二狗到现在也不知道张岳被定的是什么罪。或许根本就没什么罪,就因为他是社会大哥,组织流氓团伙,曾指使或参与过流氓斗殴。
这可能是赵红兵唯一的一次欺负人,也可能是李老棍子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挨欺负。赵红兵这次去李老棍子家要钱,完全属于硬讹,李老棍子是老江湖,看到赵红兵带着张岳和李四来就明白了。李老棍子叱咤风云二十几年,如果说他真的怕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怕赵红兵;如果没有赵红兵的话,全市的混子都会被李老棍子全部归拢。赵红兵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张岳、李四、暂时入狱的费四。这些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有实力和李老棍子火拼一把。李老棍子再牛,总不能把这些人全杀光了。李老棍子出来混是求财的,不是和张岳这样的全市闻名的亡命徒拼命的。
当然,也有可能,张岳的确是在那时候干了点儿坏事才被抓起来的。但可以肯定,他肯定没干什么太大的坏事,否则也不可能是“两年劳教”。
“……九点吧。”李老棍子躺在沙发上,一声叹息。
1995年、1996年,张岳、赵红兵、表哥、费四四个人都在服刑,但服刑的地点颇有不同。张岳和费四是在劳教所,赵红兵是在当地的监狱,表哥是在本省的重刑犯监狱。
“老李,我们走了,明天早上几点侄子送钱过来?”
赵红兵在看守所还没被宣判,李武出狱了。
李老棍子没说话。
四十八、赵山河之死
“不行,这事和钱没关系,你出15万就行了。”赵红兵说完,站了起来。
正所谓:五百年自有王者兴。
“如果志刚不死,我再出10万,凑齐50万给范进的父母,行吗?”
没了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的江湖,群龙无首,一样的热闹,一样会有新的江湖大哥出现。
“我明白。但志刚,必须崩。我得给范进一个交代,也是给所有兄弟一个交代。”
但是没了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这样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的江湖,只剩下了东波、赵山河等人的江湖,总是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听说,志刚是一刀把范进砍死的,但他并不一定是奔着要范进的命去的。我学过法律,我知道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判死刑,也有可能会判死缓……红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山河生得并不是十分的伟大,死得是十分的憋屈。
“说吧。现在这时候了,你就别说求了。”
让我们把时间暂时推进四年,到1997年。在1995年,陈卫东由于吸毒过量已死亡。不久,赵山河回归,继承了北郊流氓大哥的地位。
“红兵,求你件事儿。”
1997年的赵山河是最嚣张的一年,这是赵山河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最横行无忌的时候,最得瑟的时候。那时的赵红兵、张岳等人都在里面关着,李四在跑路,根本没人能制得住他。
“老李,那谢谢你了。”
赵红兵、张岳等人有了名气后,或者开饭店或者开夜总会,总归是有点儿实业,有点儿营生。但赵山河却是依然故我,还是以讹钱活着。而且,他凭着自己的名气还真讹到了不少钱。
“不行。老李,来之前我想好了,你拿15万,我们哥儿几个拿25万,凑40万给范进的父母养老。”李老棍子抽了几口烟,没说话。“明天一早,我叫我儿子把钱给你送去。”沉默了半晌的李老棍子说。
他讹钱的方式二狗略知一二。
“红兵,5万行吗?”李老棍子问赵红兵。
例一:第十中学的两伙高中生起了冲突,其中被打的一方通过关系找到了赵山河。然后赵山河就会派小弟去找打人的一方索要“医药费”,通常情况下医药费在5000~20000元之间。如果给了赵山河钱,赵山河就拿出1000~3000元给被打的一方,其他的钱自己留下。如果不给钱,那么赵山河就把打人的一方打到给钱为止,堪称恶贯满盈。赵山河当时没30岁也差不多了,但还总是欺负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很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但赵山河武力超强,被他讹钱的通常是敢怒不敢言。
“我也是这意思。这钱是给范进父母的。老李,你想拿多少?”
例二:那时候正是当地国企改制的时候,政府下辖的一些矿的工程开始需要外包,一些拥有几辆铲车、挖掘机的车主开始出现。这时候赵山河就去找挖掘机的车主“租挖掘机用几天”,然后在不付租金的前提下一“租”就是2~3年,等快把挖掘机用坏的时候再还人家车主。
“……要不这样,我拿点儿钱出来吧。”这事本来和李老棍子无关,李老棍子之所以拿钱出来,是因为他忒怕赵红兵。当年赵红兵拿着五六枪刺把他吓得跳了楼,他记忆犹新。
例三:……
“嗯,我知道这事和你无关。但是,范进是我的兄弟,他被你的兄弟砍死了,将来他父母跟我来要儿子,我怎么办?”赵红兵说。
总之,赵山河从来都不事劳作,一直就是以武力为基础的连讹带骗为生。
“我没拦住他,我更没想到事儿惹了这么大。”李老棍子为自己开脱。
所以二狗认为,一个人究竟能有什么成就,当然与机遇有关。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他就注定是个小打小闹的混子,机遇再好,也绝不可能达到很高的成就,比如赵山河。
“老李,志刚砍死了范进。”沉默了一会儿,赵红兵说。
赵红兵与沈公子、刘海柱、李老棍子,天生就是赚大钱的料,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更让他们迅速积累财富。
深夜,赵红兵、张岳、李四三人去了李老棍子的别墅。李老棍子安排三人坐下,沏茶倒水,挺客气。
而东波和赵山河等人,则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山中无老虎的大好形势下,不去认认真真地做自己的事业,依然只是靠着自己在社会上的知名度以坑蒙拐骗为生。所以,他们注定就是个小混混。
赵红兵就有这魅力,遇上大事,他说出的话,虽然并不是以命令的语气,但是却没有兄弟反驳,大家都习惯性地听他的话。
但就是这个小混混赵山河,在1996年、1997年,却是当地怀春少女心中的偶像。和平年代,世无英雄,竖子赵山河居然成为大众的梦中情人。当然,这也得益于十几年前,《古惑仔》系列港片的热映,彻底摧毁了那个年代青少年的价值观。一部《古惑仔》对社会的危害,可能远甚于一百部三级片,或许,它本来就是三级片,暴力三级。
“不用了,四儿和张岳我们三个去。又不是要去打架,去那么多人干吗?”说完,赵红兵起身走了。张岳和李四跟了出去。
人需要有偶像,需要有正确的偶像。当身边没有正确且有血有肉的偶像时,年轻人就会自然地彷徨,从身边寻找偶像。
“大家一起去!”孙大伟说。
当时,就有这样一个怀春少女喜欢赵山河,而且很是痴狂。
“走吧!”李四说。他的很多想法和赵红兵完全一样。
这个女孩,二狗暂且把她称之为阿娇。在20世纪90年代,她是当地有名的美女,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下巴微翘,身高约170cm,身材很是火爆,而且着装很前卫,当地最早穿超短裙的就是她,双腿修长,走到哪里都是男孩子的目光的焦点。当年,追求她的狂蜂浪蝶公子哥儿无数,但阿娇视所有人为无物,只钟情于赵山河。
“现在要找的人是,李老棍子和范进的父母。”一直沉默的赵红兵说。
阿娇,一心想当压寨夫人。
“费四的事儿以后再说,他没啥大罪,无非就是组织赌博,最多也就是判几年。捞费四的事儿过几天再说,现在找人也没用。”张岳不愧是大哥,遇事不慌,分得清主次。
她是在1995年认识的赵山河,两人很快就同居了。他们是1996年结的婚。据说她和赵山河结婚证都没有开,因为赵山河是通缉犯。尽管没有警察真去抓他,但他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去起结婚证。
“事儿弄得忒大了,费四弄不好得定罪,组织经营赌局弄出了人命。四儿你快想办法找人把费四捞出来啊。”孙大伟说。
但即使是这样,阿娇也愿意。
“费四这回是扔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李四说。
赵山河出事是在1997年,出事时,阿娇临产。
当天晚上,费四被拘留。
事情的起因又是赵山河向某中专学校的三名农村穷学生讹钱,讹得不多,6000块。但就是6000块,也是这些穷学生一年的生活费了。据说当时这三个穷学生曾苦苦哀求他,少给一点儿。但赵山河根本理都不理,而且放出话来:“三天之内不给钱,动人。”
范进自己为自己报了仇。如果他不是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打了两个电话,志刚也不会被吓得居然沿着马路狂奔,或许早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到了第三天上午,这三个学生凑了3000块,给赵山河送了去。赵山河把钱收下后,给了他们每个人一记耳光,说:“今天晚上不把钱给齐,我砍了你们。”
吓傻了眼的志刚沿着马路夺路狂奔,没跑多远,就被迎面过来的巡逻警车当场按住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年年的灯会之类的节日,当地流氓的斗殴都会死几个人。所以每当这时候,几乎所有的警车都会出动,满大街巡逻,随时待命。志刚选了个好日子,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被逮到。
这三个穷学生一合计,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凑不齐3000块了。与其被赵山河砍死,不如直接弄死赵山河。
赵红兵是帮了范进还是害了范进?没人能说清楚。
做人千万不能把事做绝,差不多就行了。放人家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赵山河把三个老实的农村穷学生逼上了绝路,更把自己也逼上了绝路。
范进得瑟是得瑟了点儿,但他无愧江湖中人的称号,为母尽孝,为大哥尽忠,到了临死的时候,还记得和扶持他、保护他、让他赚了钱的大哥赵红兵道个别。只可惜,话没说完。
赵山河中午拿着这3000块钱开始喝酒,喝到下午四五点钟,又开始到黄老破鞋经营的一家当时本地最大的洗浴中心去嫖娼。
后脑被猛砍一刀,按理已经死了,居然还能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而且还连打了两个电话。这死法,忒悲惨了点儿。如果没有父母,没有赵红兵,或许范进直接就倒地不起,死了。但是他心中还有父母,还有红兵大哥,临走之前,他要打个招呼。
这三个穷学生找到赵山河时,据说赵山河刚嫖完,正自己趴在包房里睡觉,光着膀子,穿个大裤衩子。
抡完一刀的志刚看着范进打电话的背影,傻眼了。
有两个学生进了包房以后二话没说,手持锤子等钝器连续击打赵山河的脑和背部多下。赵山河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睡梦中突被砸了多下后,还翻身下床,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门外。
第二个电话是拨给赵红兵的:“红兵……”说到一半,扑倒在地,死了。
二狗姑姑曾经说过,赵山河可能的确是会武术,会运气。据说会运气的人,即使是在睡觉时被人砸到后脑也砸不死。在洗浴中心门外,已经身负重伤的醉鬼赵山河力敌三个农村穷学生。“单挑还是群殴?”赵山河又问了一句。据在场的黄老破鞋后来回忆说,虽然赵山河当时已经被打得十分狼狈,但他光个膀子,穿个洗浴中心的短裤,依然十分威风。三个农村穷学生舍命一齐扑上,醉鬼赵山河最终不敌,被打瘫在地,后又被无数次狠击。穿着洗浴中心的肥大白色短裤,浑身是血,身上全是被钝器击伤的痕迹。这些,成为赵山河在当地混子斗殴中的谢幕演出。
第一个电话是拨给他妈妈的:“妈,我死了,我对不起你。”说完,挂了电话。
赵山河在嫖娼时,没有穿防弹背心。
范进鲤鱼打挺起身后,没去转身看究竟是谁袭击他,却拨了俩电话。
一代大混子,没毁在张岳这样的江湖大哥手中,却毁在了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手里。
据说,倒地后,范进居然没死。他翻了下身,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手里还攥着大哥大。
这次,赵山河又没死,但,高位截瘫。
范进当场倒地。
赵山河毕竟在社会上名气不小,在他瘫痪的第一年,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来看望他,每次看望,都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这一伤,倒是一下收入了二三十万。虽然,这和赵红兵在2004年再次入狱时饭卡上收到的钱有数量级的差距,但在当时还是相当可观的。
刀太快,志刚的力气也太足,就一下。
同年,阿娇生了孩子。是儿子,长得特像妈妈,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虎头虎脑,人见人爱。
这一刀,正中范进的后脑。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二年,只要逢年过节有一些朋友来看望他,还是会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就凭这点儿钱活着。阿娇虽然还是不事劳作,但是对赵山河始终不离不弃。
当范进刚走出小区门口时,志刚从他身后拼尽全力抡了一刀。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三年,只有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兄弟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虽然已经入不敷出,但是靠着老本,还能勉力支撑。
手里掐着大哥大走路风尘吸张的范进走到小区门口时,根本就没注意到小区的门楼阴影处,有个独眼龙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四年,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兄弟还是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但是赵山河的积蓄已经花光,开始四处借钱。
该范进倒霉,据说志刚刚到了不到五分钟,范进就出来了,自己一个人。他是下楼买烟来了,不但没带枪,连把刀都没带。
开始,那些兄弟还愿意借给他,但是后来,都知道这就是个无底洞,每当阿娇开口借钱时,都避之唯恐不及。
志刚回家拿了把开山刀,又到了红旗小区。他没贸然进赌场找范进算账,而是守在了红旗小区的门口,躲在门楼后的阴影里。这是范进出来的必经之路,他就在这里等着范进出来。志刚这阴损忍耐的劲儿颇有几分李四的意思。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五年,他家的经济已经彻底崩溃,吃了上顿没下顿。
“你回来!”李老棍子喊了一嗓子,但志刚没听,走了。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六年,阿娇工作了,职业是蹬三轮车,也就是“板的”,和当年的老五是同一个职业。但是人家老五这时候凭着自己的汗水已经开了三家小超市,俨然一个小老板。
“那我自己解决。”志刚说着就走了出去。
在当地几百个三轮车夫中,女人蹬三轮加起来不超过十个。而在2003年,这不到十个女性人力车夫中,有阿娇一个。在八年前,她还是全市出名的美女。阿娇以前绝对是个懒人,让她干活简直比登天还难。据说在1996年的时候,她阅读的刊物就是《瑞丽》,那在当年,绝对是前卫的杂志,绝对的“败家老娘们儿培训手册”,当时全市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有这么本杂志。
“不借。”李老棍子也是为志刚好。
但当家里揭不开锅,她跪借无门的时候,看着自己那虎头虎脑聪明伶俐的孩子,和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当年她心中的偶像赵山河,她上街了,蹬三轮车了。据说,她不去做售货员而去蹬三轮车的原因是:蹬三轮车每个月大概能够收入900~1000块钱,而当售货员每个月大概只能收入600块钱。二者之间,差距是300块钱,没了这300块钱,她儿子连学都上不起。1000元,或许还买不了她当年的半条裙子。
“大哥你不管可以,借我把枪。”
二狗认为她还是可敬的。如果她选择去当妓女,那肯定要比这收入高,她肯定会是头牌。但她没去。究竟是因为对赵山河忠贞还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被人说三道四,二狗不得而知。总之,她选择了靠自己的体力和汗水吃饭,最原始的。
“算了吧,都是朋友,这些都是误会。我和红兵现在关系不错,明天我给红兵打个电话,让那个看场子的给你道个歉,摆几桌酒,这点儿面子红兵还是会给我的。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李老棍子才不愿意再因为这些手下的小摩擦再跟赵红兵发生冲突呢。
阿娇在蹬三轮车时,头上总是蒙着个红纱巾,蒙着脸,怕别人认出是她。即使是夏天当地中午达35度的高温,阿娇也从不摘下脸上的红纱巾,但还是有人能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和长长的睫毛认出是她。后来,她又剪掉了长发,戴了顶帽子。
“大哥,这事你管不管?”
“你是阿娇吗?”认出她的乘客有时会问一句。大家都不敢相信,当年的那个绝色美女,就是今天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女人力车夫。
志刚回去找了李老棍子。
“你认错了,我不是。”每当这样回答时,阿娇总是下意识地向上拉拉红纱巾。
刚刚输了钱的志刚又被范进挖苦了眼睛的残疾,火气上来了,带着一股火朝范进走了过去。两人越离越近。“削他!”范进掏出了把抢,朝身后的两个兄弟说了一声。那几年总有些流窜犯爱持枪去抢赌局,所以当地地下赌场看场子的都带着枪。范进身后的兄弟冲上去就是两耳光。“别在我们这装逼,爱他妈的玩不玩。再装崩了你!”范进挺得意。自从加入赵红兵这一帮之后,范进算是鸡犬升天了。志刚没说话,转头就出了门。志刚是个什么人?十几岁就敢在街头杀人!李四或者张岳这样的人或许能对付他,但他范进肯定不是志刚的对手。
这就是阿娇,无论严寒酷暑,用她那双当年被几乎全市男孩子垂涎的修长的双腿,勉力地支撑这个已经败落的家,勉力地。每当看到儿子那双充满渴望与希望的眼睛,阿娇就会充满动力,从铁南蹬到北郊,从东郊蹬到城西。任凭雨水冲刷,任凭尘土扑面,任凭风霜刺骨……
“不就是费四开的场子吗?你吓唬谁呢?你动我下试试?”
可以说,一年后,即使阿娇不带丝巾,也没人能认出她了。她那时30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至少40岁。
“你别在这得瑟,你知道这是啥地方吗?”范进牛着呢。
这个家,在阿娇的努力下,还勉强能算是个家。
“不借就不借,磨叽那么多干啥?操!”志刚不高兴了。
2003年春的一天,阿娇因为违章,三轮车被罚没,罚款500元。据说,阿娇当时口袋里只剩下40多块钱,根本不够交罚款。
最近过于嚣张的范进说的话又不上道了。其实他是不想借给志刚钱,但他却拿志刚被勾疯子打瞎了的眼睛说事。范进这不是得瑟吗?志刚是好惹的吗?
那天晚上,阿娇步行回家。
“志刚啊,你看看你,就剩下一个眼睛了,眼神还不好使。别鸡巴赌了,快回家吧。”
走到家门口,她看见了浑身血淋淋、脸上挂满了土的儿子。
“范进,那我跟你个人借一万块钱行不行?今天你这水抽了起码有三四万吧,一万块现金总该有吧?”
“你和谁打架了?”阿娇很生气。虽然当年她是因为赵山河能打架才喜欢赵山河,但她现在太怕儿子再走上这条路。
“那就没准了。”
“我没打架。”赵山河的儿子看起来挺委屈。
“四哥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阿娇很了解儿子。儿子是个好孩子,很少和别人打架。
“那我可做不了主。四哥去和红兵大哥他们喝酒了,等他回来吧。”范进说得还算客气。
“是别人打我!”赵山河的儿子哭了。
“没要跟你抬钱,就是跟四哥借点儿。明天我就还,这点儿小钱算什么。”
“谁打你?”阿娇问。
“志刚,我们这不抬钱,你也不是不知道。”抬钱的意思就是借高利贷。
“隔壁的饺子馆的那个大孩子。”
“范进,给我拿一万块钱。”志刚对范进说。志刚经常来这里赌钱,所以和范进认识,他的大哥李老棍子和范进的大哥赵红兵也算是认识,都是江湖中人。输红了眼的志刚想跟范进借一万块钱翻本。
“为什么打你?”
由于正月十五费四和老婆去赵红兵的饭店喝酒,所以地下赌场里只留下了范进和两个小兄弟看场子。来费四这里赌钱的,有不少江湖中人。那天,李老棍子手下的战将志刚也在这里赌钱。那天志刚挺背,玩的诈金花,一下午,输了八万五。
“……”
当天晚上,赵红兵就知道了范进死的全过程。
“说啊,为什么打你?”
赵红兵一回头,费四落泪了。费四知道,范进死的这地方,就是他地下赌场所在小区的门口,范进一定是为了他的赌场出的事儿。
“妈……我看见他家饭店有人在吃饺子,我在盘子里抓了一个吃。”
赵红兵无语了。范进居然被一刀砍死了!当地混子斗殴,每天砍刀菜刀都朝对方招呼,但还真没听说谁只被砍了一刀,就被砍死了。范进,不是一般的背。
“你怎么能拿人家东西吃?咱们家不是有东西吃吗?”阿娇打了一下儿子。
“嗯,被砍死的,就一刀。”
“妈,我饿……”
“被砍死的?”
“饿也不许拿人家东西吃。”
“志刚,已经抓住了。”
“……妈,我想吃饺子,我没吃过饺子……”赵山河的儿子哭着说。
“谁?”
阿娇哭了。是啊,儿子自从记事以后,还没吃过饺子呢。连春节的时候,她都要上街蹬三轮,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包饺子啊!以她家的经济情况,更不可能去饭店吃了。
“被人砍死的。”
“……儿子,先回家,妈妈现在上街。咱们今天晚上吃饺子。”阿娇流着泪,抚摸着儿子的头说。
“认识,他叫范进。他是怎么死的?”
“妈,你真好!”儿子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地走了。
“认识他吗?”
“今天晚上要吃饺子喽!”走了老远,阿娇还能听见儿子的欢呼声。
“嗯,他是怎么死的?”赵红兵语气还算平静。
阿娇去了农贸市场,花光了口袋中的40多块钱。买了两斤白面,两斤猪肉,一斤芹菜,还有,一包耗子药。
“赵红兵,过来下。”官阶极低但恰好管这片的市区刑警队支队长严春秋看见了赵红兵。
阿娇唯一的生存本钱被没收,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山河和受人欺负的儿子,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女人所能忍耐的极限。
这是宿命,谁也没办法。
晚上赵山河家吃了饺子,究竟吃得有多幸福多饱,无人知晓。大家都知道的是,当夜,赵山河一家三口暴毙,个个七窍流血。阿娇和赵山河躺在床上,儿子躺在地上。
范进就这样趴着,毫无生气,脸紧紧地贴在小区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碎掉的眼镜就掉在离他不到一米处。就在昨天,他还是活生生的,生龙活虎的,还在和赵红兵、费四等人喝酒,喝得大醉,骑着踏板摩托到处得瑟。今天,他死了。
赵山河折腾了半辈子,没被张岳杀死也没被赵红兵打死,却死在了最爱他的人的手下。在他临死时,是否想到了当年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逢人就欺的时光?
人死有很多种方式,死的地方更是有很多可能,死在病床上、死在自己家里……但二狗认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横尸街头。死人没有一个好看的,但是横尸街头后还要被展览起码半小时,任路人围观、参观、评论。
阿娇,青春年少时风光无限,选择了赵山河。虽然她得瑟过,但她后来的行为无疑是值得尊敬的。在她临死时,是否想到了自己当年娉娉婷婷笑颜如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心满意足地嫁给了赵山河的时光?
范进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就伤在后脑。
儿子吃了记忆中的第一顿饺子,也是最后一顿饺子。这朵花,还未盛开即已凋谢了。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手里拿着粉红色灯谜纸的赵红兵和费四,拦了辆车赶到事发点红旗小区门口时,发现已有几部警车赶到,并且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赵红兵第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范进时,不由得一激灵。能把见过无数死人的赵红兵看得一哆嗦,可见范进死得有多惨。赵红兵后来曾不止一次在酒后说:“见过死得惨的,没见过像范进死得这么惨的。范进这人那段时间是得瑟了点儿,但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对我忠心耿耿。他死之后,我好几天没吃下饭,心里特别不舒服。”二狗认为,赵红兵不但心里不舒服,胃肯定也不舒服。
九泉之下的赵山河肯定不知道,和他当年名气差不多但是不怎么得瑟的社会大哥们,都已住上了别墅,开上了奔驰。
四十三、鲤鱼打挺
九泉之下的阿娇肯定不知道,当年的“败家老娘们培训手册”《瑞丽》,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一本书,服饰家居应有尽有。
赵红兵当时心里肯定在苦笑:跟赵山河打翻了天都没人去管,这次仅仅过问了一下黑东波的事儿,就被判了四年,去哪说理去?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赵红兵说过不要毁在鼠辈手里,这次,虽然他没彻底“毁”在鼠辈手里,他还是“栽”在了鼠辈东波手里。即使他没自己去和东波这个“瓷器”碰,但最后却把他给牵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