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岳,你干脆和富贵一起去广东算了!”
“我比你早出来没几天,现在没事儿干,待着呢。”
赵红兵看见张岳纵容富贵去广东当鸡头,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无论到了什么年代,组织卖淫嫖娼的人都会被人鄙视。赵红兵虽然也承认自己是个混子,但是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听富贵说了以后,他把火全撒到张岳身上了。
“张岳,那你出来以后做什么生意呢?”
“红兵,这活儿我干不了。富贵也不容易,在咱们这儿,现在根本就赚不到钱,他如果不带着这些小姐去广东,这些小姐早晚自己也得去广东。有富贵带着她们,她们还能少受点罪,起码不受欺负。到了广东,让四儿帮忙找个场子。”张岳说。
赵红兵没说话,看了看张岳。张岳朝赵红兵笑了笑。
赵红兵看了看张岳,没话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我老婆一起,带着夜总会的五十多个小姐,去广东,投奔四哥(李四)去,干两年,然后再回来。那边赚钱可比咱们这里容易多了。”
“费四,你出来以后干吗呢?”
“那你准备干吗去?”
“和以前一样,开个小盘子,几张牌桌,抽点水。一天抽个三千五千的,还凑合。”费四说。
“不太好,太乱,不怎么赚钱。我都不太想经营了,准备兑出去。”
“嗯……”赵红兵虽然鄙夷富贵带小姐去广东卖淫,但是对费四开赌场还勉强能接受。
“富贵,现在你夜总会的生意还好吧?”
“沈公子说了,就等你出来呢,你出来以后跟你商量商量干什么去。他最近这大半年都快闲死了,每个月都回五六次北京,就等你呢。”
“我是瞎折腾。”孙大伟难得谦虚了一句,在赵红兵和张岳面前,他不敢太装。
“行,明天我就去北京,找他玩儿去,也看看他爸去。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了,他爸身体没啥大事儿。”
“大伟现在除了军火和毒品不倒卖以外,基本上有啥就倒卖啥。”张岳接过话说。
“那你今天快回去休息吧!收拾一下。”小纪拍了拍赵红兵。大家都知道,赵红兵这几年在里面肯定憋坏了,想出去转转。
“大伟,你最近这两年在干吗?”
“干了,走了!等我回来再喝。”赵红兵一口把酒喝了,牵着高欢的手,转头就走了。
“光头省事,醒目。”张岳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赵红兵除了和几位兄弟喝了几杯、聊了几句以外,其他来监狱门口接他的百十来号江湖中人,赵红兵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张岳,你这光头造型也太招摇了吧!”
可见,虽然在里面待了三四年,但赵红兵的江湖地位依然很高。而且赵红兵在和江湖中人交往的时候,火候拿捏得很好,总是和和气气,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但除了张岳、费四这样多年的无话不谈的兄弟外,赵红兵和别的江湖中人交往,总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席间,赵红兵一直在和张岳、孙大伟、费四、富贵等人聊着天。
什么叫恰到好处?
或许,他俩之间已经不用说过多的话。
就是说喝喝酒、聊聊天可以,一两个礼拜见一次可以,如果有小事儿帮忙也可以,如果需要赵红兵出面说句话就能解决问题那也可以。但是,绝对不会像和沈公子、李四一样每天都混在一起,更不会在一起办大事儿。
席间,高欢静静地坐在赵红兵的旁边,一直紧紧地拉着赵红兵那只已经残疾的手。俩人基本没有说话,都是赵红兵在和别人说话。
社会上的很多人都以和赵红兵“很熟”为荣,赵红兵在和他们交往时也表现得有理有节有度。认识赵红兵的人,对他的评价都相当不错。
还没等赵红兵打电话,新剃了个光头的张岳一把搂过赵红兵的脖子:“上车再说!”
“红兵,再喝点再走!”张岳说。
“那我给沈公子打个电话。”
“想喝到北京找我喝去吧!”赵红兵回头笑笑。
“就是大哥大,现在改名了。”
高欢牵着赵红兵的手走了,紧紧地牵着。十年了,千辛万苦,到了今天,他俩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把手牵在一起了。高欢可不愿意轻易地撒开。
“手机?”
当晚,高欢订了两张去北京的火车软卧票。赵红兵后脑受过伤,乘飞机头疼,只能坐火车。
“手机。”
第二天一早,赵红兵去小纪的店里待着,和小纪一直喝到火车快开的时候,才想起来还要出门。
“这是什么东西?”赵红兵在里面待了几年,没想到手机已经进化成手掌大小了。
当小纪开车带着赵红兵风驰电掣般赶到火车站时,火车已经开了。高欢早就在火车上等着,差点没气死。没办法,高欢先去了北京,赵红兵第二天才去。
“他昨天刚回北京。他爸爸身体不太好,他带着老婆回去了。这个是他给你的,让你出来马上打电话给他。”高欢拿出了一部当时价值18000元的摩托罗拉328C模拟手机,掌中宝。
在北京,沈公子偕其夫人兰兰热情迎接了高欢。
“高欢,沈公子呢?”赵红兵四处张望着。
“你爸爸没事儿吧?”高欢问沈公子。
赵红兵这次出狱的排场显然比上次大很多,不但兄弟们都到了,而且,社会上的一些朋友也都开车来迎接。只是人群中少了沈公子。
“没事儿,明天就出院了,昨天我还带兰兰去了趟动物园。兰兰来了这么多次北京,昨天才第一次去了动物园。”
赵红兵23岁时,无论和谁有了冲突都马上开战,不打到有人终身残疾或者死亡不罢休,比如跟李老棍子;赵红兵28岁时,不再主动和人发生冲突,但是真的有人惹恼了他,他一样要把对方打服,比如赵山河;现在,赵红兵33岁了,下定决心就在瀑布的激流下戏水了,他该如何面对江湖?
“我老公认识很多动物,介绍得可好了,昨天真长见识。高欢,要不今天让我老公带你也去转转吧,反正明天红兵才过来。”兰兰说。
赵红兵入狱时胡子还是绒毛,出来时,已经是青楂了。虚岁34岁,的确,青春已经不再了。
“哈哈,好呀。动物园离我以前学校近,几站路,但我毕业以后就没再去过。沈公子开车带我去转转吧,再去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看看。”
曾经有人对二狗说过:判断一个男人的年龄,要看他脸两侧的胡子。如果胡子还是绒毛,那说明这个男人年纪不是很大,应该不会超过30岁;如果他脸两侧的胡子露出了青楂,那么可以说明这个男人不再年轻了。
“好啊,我带你去。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看见动物我就开心。”沈公子万万没想到这句话后来成了名言、警句,“还有啊,高欢,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衣服档次太低,不适合你。我就带你逛一天动物园吧!”
说点开心的事儿:赵红兵出狱了。
“好!”
写了以上三件事,大家应该都明白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了。
当天,沈公子真的带着高欢去游了动物园,一游就是一天。据说,沈公子的确学识渊博,从动物园的历史到动物的纲目种类,说得头头是道,比动物园的介绍还全,让名校毕业的高欢折服不已。
四、我就喜欢动物
“沈公子,认识你十多年,还真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这就是能赚100万的人和能赚几个亿的人的最大区别。
“我说了,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见到动物我就开心。”被表扬了的沈公子更加得意了。
目光长远的人会去选择购买未来。
“的确是!”高欢点点头。高欢这人极少真正夸人,显然,这次她是发自肺腑的。
鼠目寸光、小肚鸡肠的人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
第二天,赵红兵也到了,和张岳、李洋三个人一起到的。张岳也是刚出狱没事儿干,看见赵红兵来北京转,带着老婆也跟来了。据说,赵红兵和张岳在卧铺车厢喝了一夜酒,俩人都喝多了,张岳下了车酒还没醒呢。
毕竟,沈公子还有百万的积蓄,并不是没那些欠款就活不下去了。钱他可以不要,但是人脉,他绝不能丢。
“红兵,今天咱们玩儿什么去?”沈公子问。
欠沈公子钱的人虽然暂时都处于困境,但是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当地的风云人物。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哪个人将来帮沈公子一把,沈公子就飞黄腾达了。
“问高欢吧!”赵红兵说。
几年以后,二狗在学习金融知识时看了一本英文书,书中有一个词组“buyfutures”,二狗豁然开朗。尽管这个词组的实际意思是“购买期货”,但是二狗的第一反应却是“购买未来”。原来,沈公子是在用欠款和最后的晚宴,购买未来。
“我和兰兰、李洋我们三个刚才商量了,去趟燕莎。”
二狗年少时始终不解,为什么沈公子已经决定了出兑饭店,却不但不催账,还请欠他钱的人吃了一顿最后的晚宴。
“那我留在酒店睡觉了。”赵红兵一听说要逛街购物就发憷。
看起来潇洒至极的人,心中的苦楚又有几个人能知道?
“那我也留在这儿了。”沈公子一听要逛街,比赵红兵还憷。
据说,几乎从不生病的沈公子回去就发烧了,将近40度,又说了一晚上胡话。
“呵呵,那我们三个去了,你们三个留在这里吧。对了,红兵,昨天沈公子带我去动物园了。沈公子解说得可好了,比任何导游都好!”高欢说。
那天,二狗看着沈公子一向潇洒、笔直且瘦削的背影,觉得多了些孤寂与落寞,有点心酸。
“那是,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见到动物我就开心。”
在家门口,沈公子朝二狗笑笑,下车了。
“要不这样,张岳你们三个今天去动物园吧!”
二狗想起“本店出兑”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有点想哭。或许,沈公子也哭过,只是没被别人看见而已。
“好呀,沈公子,今天咱们三个去动物园吧。我起码有十年没去过动物园了。”赵红兵刚从里面放出来,就想瞎逛。
二狗知道:这个饭店简直就是沈公子的命根子。每天起早贪黑地经营,在过去的五六年中,倾注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血,他对饭店里的每张桌椅都有感情。今天,这个饭店要被沈公子出兑了。
“这个……”沈公子两天内去了两次动物园,再喜欢动物也实在是腻了。
回家的路上,二狗与沈公子都没说话。
“怎么了?”赵红兵看沈公子好像不大愿意去。
这时二狗才看清,他刚才贴的是“本店出兑”四个同样龙飞凤舞的大字。
“红兵啊,现在我们北京动物园里那些动物都已经老了,还是我小时候看的那些动物,实在没啥看头。”沈公子一时没想出什么好借口,拿动物老了来敷衍赵红兵。
按完以后,他拍拍自己的手,舒了一口气,认真地看了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车的方向走过来。
“扯淡,我非看年轻的动物干啥?我管动物老还是年轻呢!北京动物园的动物再老能有几个比你老?你都三十多了,我不还成天看你呢吗?”赵红兵看见沈公子搪塞他,开始说不好听的了。
刷完以后,用手认认真真地把那幅竖条的字按在了门上。
“得,我陪你和张岳去还不成吗?”
沈公子又有板有眼地用糨糊刷门了,刷每一下都很用力,起码刷了有一分钟。
“我不去。我喝酒喝得难受,今天在酒店里睡。”张岳说。
“你先进车里吧。”
“沈公子,咱们俩去吧!”赵红兵说。
“还要贴什么?”二狗很纳闷,问沈公子。
“去就去,谁怕谁!”
沈公子又从车中拿出了一幅字,竖条的,二狗没看清楚。
当天,沈公子又陪赵红兵逛了一天动物园,把赵红兵也给折服了。
“等下。”
“这些动物你都怎么认识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
“走吧!忒冷了,冻死我了。”二狗有点忍受不了。
“红兵,你知道,我这人从小就喜欢动物,一见动物我就开心。”沈公子说这句话时稍显苦涩,没了跟高欢说的时候的底气。毕竟,三天内去了三次动物园,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沈公子从车中又拿出了“招财进宝”的字,贴在了饭店门上。
回去以后,赵红兵很是兴奋。
很快,上下联和横批都贴完了。
“张岳,今天真遗憾,你咋没去呢?沈公子带我去了动物园,解说实在太精彩了,我长了不少知识。明天让沈公子带你和李洋去动物园,必须去。”赵红兵说。
沈公子那时已经三十出头,但风采和身手实在不减当年,让二狗又见识了他的梯云纵。
“你他妈的说啥?”沈公子一听这话,眼睛都绿了。
沈公子言毕,拿过刷子。他“嗖”“嗖”两下就蹿了上去,把左手搭在了饭店一楼的沿上,右手拿着刷子开始刷。他整个身躯挂在空中,消瘦的身材被寒风吹得摇摇摆摆。
“红兵不就是让你带我和我老婆去趟动物园嘛,你急啥?”张岳似笑非笑。
“不用!”
“我……”伶牙俐齿的沈公子说不出理由拒绝。毕竟,不管怎么着,他是北京人,张岳提出要他陪着去动物园,也没法拒绝。
“我进去拿个凳子,等下。”二狗说。
“沈公子从小就喜欢动物,一看见动物他就开心,他喜欢去动物园,是吧沈公子!既然你喜欢,就多去几次吧。”赵红兵坏笑。
贴横批的时候,二狗犯了难,沈公子的饭店门框太高,二狗根本就刷不到。
“对!是!我喜欢动物!我喜欢去动物园!”沈公子恶狠狠地看着赵红兵。
沈公子干什么都是有板有眼,大红的对联,贴得一丝不苟。对联是他自己刚写的,写得龙飞凤舞。二狗依然还记得,对联的内容是“座上觞飞三爵酒,楼前客驻五云车”。
第二天,沈公子又带着张岳和李洋去了动物园。
二狗负责刷糨糊,沈公子负责贴。
“哎,沈公子,那个狗熊是不是认识你啊?怎么你一来它就朝这边扑过来?”张岳问沈公子。
东北春节在室外贴对联是件很麻烦的事,需要把面做的糨糊在零下多度的情况下刷在墙上,没有两个人根本无法完成。
“不认识我才怪呢!算今天,我四天喂它四次了!”
“好嘞。”
“沈公子就是人缘好,连动物一看见你都特亲近。”李洋说。
“二狗,帮我去饭店贴对联,服务员今天都放假回家了。”住在赵红兵家的沈公子在墙那边喊,嗓门不小,字正腔圆,正宗京腔。
“嗯,我马上也要成动物园的动物了。张岳,实在不行了,咱们走吧,我现在一闻动物园这味儿就想吐。”沈公子一脸痛苦,汗水淋漓。
25度。
“不行,我还没看蛇馆呢。”张岳说。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二狗依然记得那天是冰天雪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至少零下
“那看完蛇咱们走吗?”沈公子用祈求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张岳。
二狗唯一一次见到沈公子喝得连走路都不会走的就是那次,他是真的喝多了。以往的沈公子,喝得越多越得瑟,越好动,但是那次,他却连路都不会走了。据她老婆说,他回家以后还说了一晚上胡话。
“看完蛇咱们再去看看斑马吧。对了,沈公子,今天咱们又看了动物,
当天喝了两斤多五粮液的沈公子,在饭局散后不到五分钟便意识模糊浑身发软,被两个女服务员搀扶着走了。
你开心吗?”
“各位,我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是,绝对没喝多。欠我们饭店的钱,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实在困难的跟我说一声,这账就算了!”
“我……开心,我开心死了。”
沈公子这次请客,基本消弭了蒋门神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让大家更加了解了他沈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公子算是看出来了,赵红兵和张岳在监狱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太憋屈,出来以后就想找乐子,他们这是故意逗他玩儿呢。表面上是要看动物,实际上是想恶心他、折腾他。
大家都知道沈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公子坦诚、率真、开朗、幽默、大方的性格,早已为大家所熟知。
没办法,谁让沈公子是赵红兵最好的朋友呢。赵红兵出狱以后,不找他玩儿找谁玩儿?不折腾他折腾谁?
“申老弟,这杯我必须跟你干了……”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张岳和沈公子去了动物园的那天晚上,孙大伟乘飞机飞来了,是赵红兵打电话把他叫来的,据说什么都不为,就为了让沈公子带他去趟动物园。
“其实这事儿也是我不好,但是我现在真没钱……”
“沈公子,听说你很喜欢动物?一见动物就开心?解说得还特别得好?这不,红兵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见识见识。”
“申老板,等有钱我马上把钱还你……”
“是啊!我就喜欢动物!我一见动物就开心!”沈公子彻底明白了,不琢磨出点坏招来,说不定明天一大清早,小纪又飞过来了。
“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
“那你今天带我去动物园吧!”孙大伟说。
欠债的人也被沈公子弄得不好意思了。
“好呀,我开车带你去!”已经在过去四天逛了四次动物园的沈公子看起来貌似依然饶有兴致的样子。
“我兄弟帮我要钱,有点过分了。今天,我带他跟大家赔个礼。”沈公子说得很诚恳。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公子和孙大伟就去了动物园。
沈公子挨桌敬酒,跟每个人都喝了一杯,他身后跟着蒋门神。
“北京动物园的历史可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当时叫万牲园……”解说得轻车熟路的沈公子开始了。
这些人里有局长,有厂长,还有些私营业主,一共七桌,其中有不少是在过去的几天被蒋门神催过债的。菜上的是最好的菜,酒上的是最好的酒。
孙大伟听得饶有兴致。
“马上就过年了,各位都是老顾客,今天晚上,我小申请客,大家务必到!”
“印度象,又名亚洲象,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象有两个种,即非洲象与亚洲象。中国的大象仅见于云南的西双版纳等地,在云南呢,咱们这儿没有……大伟你看,它那牙……”
第二天一早,沈公子把欠账比较多的人都叫来了饭店,请吃饭。沈公子亲自挨个打电话。
沈公子越说越起劲,每个动物他至少要介绍15分钟。
据说,当晚,一向洒脱的沈公子一夜没睡。
“沈公子,咱们快点吧!照这样下去,到天黑也逛不完啊!”
“嗯,知道了。”
“逛不完那就明天接着逛!”
“听话!不许再去要了!”沈公子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偶尔横一次眼睛,也挺吓人。
“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饿死了。”
“沈公子,我一定帮你全要回来!”
“吃什么呀?吃就更逛不完了。”
“兄弟,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解决吧!”
“非洲狮子是猫科动物,号称林中之王。非洲狮颜色多样,但以浅黄棕色为多……”沈公子滔滔不绝。
“沈公子,别介啊。现在外面欠你一百来万呢,你去要根本要不回来!他们就是想赖账,你咋就不明白呢?”
“饿死我了,你说快点吧,行吗?我走不动了!”
“蒋门神,算了,你别帮我要账了。你要帮我忙我知道,我心领了。账的事,我自己解决吧。”沈公子虽然挺上火,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哎呀,咱们连五分之一还没逛完呢,你就不行了?走,咱们看孔雀去。”沈公子斗志昂扬,他横下了一条心:你孙大伟敢乘飞机来专程折腾我,那我肯定要先折腾死你再说。
平时沈公子对欠账的连张口催账都不好意思,这下可好,蒋门神居然直接用上了这手段!沈公子无地自容,挠头不已。
“真不行了。”
沈公子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下三烂的事儿绝对不干。
“必须继续逛!好不容易来一次。”
沈公子这下才明白,彻底无语了。
“袋鼠产于澳大利亚,是食草动物,吃多种植物,有的还吃真菌类。这东西,只会跳,不会跑……”沈公子果然知识渊博。
“我每天找个跟要饭的似的人跟着他们,他们能不给?烦也烦死他们。哈哈。”蒋门神挺得意。
“沈公子,你爱逛你逛吧。我走不动了,我得吃东西去。”
“蒋门神,这钱你是怎么要回来的?我怎么就要不回来?”沈公子特费解。
“别呀!”沈公子抓住了孙大伟的胳膊。
沈公子开始并不知道蒋门神如何操作,蒋门神把要回的第一笔钱给他的时候,沈公子终于忍不住问了。
“真不行了,真不行了。”孙大伟央求沈公子,用力掰开沈公子抓住他胳膊的手。
蒋门神就是这么恶心人。而且,还真有效果,四五天的时间,就帮沈公子要回了十几万。
“走,咱们看蛇去!张岳就爱看蛇。”沈公子窃喜,孙大伟是真不行了。
不理吧?更加不行!后面总是跟着个像乞丐似的人,连吃饭回家都跟着,根本啥都没法干。
“求你了,沈公子,咱们回去吧!”
打人吧?更不行!人家要债的都没动手自己先动手算什么事儿?谁不知道蒋门神他们是黑社会啊,打完人后患无穷。
“别呀,好看的在后面呢,连熊猫馆咱们都没去呢!”沈公子假装挺诚恳的样子。
报案吧?不行!毕竟欠人家钱,警察来了还说不定帮谁呢。
“沈公子,求你,等咱们回去,我请你吃饭,你说吃啥咱就吃啥。”
被讨债的人也是有苦难言:
“咱们兄弟说那个干吗?谁请谁不一样,今天咱们接着逛。”
在1996年的时候,蒋门神讨债的手段早已经升级,早就不打架了。他采用的方式比较特别:从乡下找一群40~50岁农民,而且挑最脏最邋遢的,干净利落长相好看的农民他绝对不要。他每次派出两三个这样脏兮兮的人去各单位,每个人负责盯着一个人,分别是局长、办公室主任、会计,因为这三个人是要债的重点环节。无论这三个人走到哪里,后面肯定有个脏兮兮的人跟着,不但开会时跟着,连上厕所都跟着。
“求求你了。”孙大伟虽然高大,但身体虚,逛了大半天,浑身虚汗淋漓。他这身体和沈公子当然是没法比。
1996年年底,临近春节时,蒋门神开始大规模地帮沈公子讨债了。
“别求我啊,咱们再逛三个小时就走!”沈公子看了看表。
“唉,去吧!”沈公子无奈。
“沈公子,申哥,申爷,我真的走不动了,咱们回去吧!”
“沈公子,我帮你去要钱吧!”蒋门神对沈公子极是敬佩,隔2~3个月就和沈公子说一次。
“唉,那就回去吧。那咱们明天再来逛剩下的,好不?”沈公子问。
开始的时候,沈公子总是拒绝蒋门神、马三帮他要账。到了1996年年底的时候,沈公子的饭店已经入不敷出了,手中的欠条按斤算,起码有好几斤。
“不逛了,说啥也不逛了,再逛我非死在这里不可。”
“沈公子,你是大哥(张岳)的把兄弟,需要的时候,只要你说句话,我肯定尽力帮你办事。”
“大伟,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就喜欢动物,一看见动物我就开心。”沈公子扬扬得意。
“算了吧!”
“我看出来了,咱们走吧!”
“不会,不会。”
五、无奈
“哈哈,算了吧,你去要钱肯定把人全得罪了。你全得罪了我怎么开饭店啊?”
赵红兵、张岳等人玩归玩,闹归闹,其实聚在北京,更多的还是想谈谈将来的生意。
“我帮你去要钱吧!”
当时赵红兵和沈公子大概有一百多万现金外加一百来万的欠条,张岳具体有多少钱二狗不清楚,总之应该不会比赵红兵和沈公子少。但这个时候,他们手头都没有合适的生意。
“没事儿。”
虽然他们是在谈生意,但是在别人眼中,他们几个在北京是纸醉金迷。
“沈公子,是不是最近‘钱’出了点问题?”蒋门神问。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具体他们在北京每天吃什么玩什么,赵红兵可能早就忘了。但多年以后,赵红兵仍然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去亚运村那边的饭店吃海鲜时,和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对话。
虽然当时张岳被劳教,但是蒋门神、富贵、马三还在外面。沈公子并不太愿意和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来往,但这几个人倒是都很敬佩胆色和身手均过人的性情中人沈公子。虽然沈公子从来没去找他们帮忙讨债,但是他们都乐于主动帮沈公子要债。
由于沈公子只有一台车,而人却有七个;沈公子的车是好车,好车就要给女人乘。所以,每次出去吃饭时赵红兵和张岳都叫出租车。习惯了私车的赵红兵和张岳虽然不适应乘破旧的夏利,但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男人呢。
沈公子虽然从小就经常打架,但打架只是他的爱好,他绝对不是一个想靠黑社会手段来赚钱的人。对于张岳开讨债公司、费四开赌场等行为,沈公子虽然不反对,但也绝对不支持。他还是希望自己的钱赚得干干净净。
“师傅,这车是一公里一块六的。”出租车司机提醒坐在前排的赵红兵。
据说,1995年和1996年,沈公子的饭店根本就没赢利——账面上倒是赢利了一百多万,但是其中的一部分已经彻底成为坏账,根本没有可能要得回来,另外一部分,天知道什么时候能要得回来。
“哦,看见了。”赵红兵心不在焉地回答。赵红兵这样从没愁过钱的人,就算是一公里16块他也不大会在乎。
沈公子真是左右为难。
“师傅,去哪儿?”
而这些企事业单位的领导沈公子也不能得罪,还得任由他们“签”下去,毕竟这是他最主要的目标客户群,没了这些人,他的饭店生意肯定会一落千丈。
“我忘了,我再问问。”赵红兵掏出摩托罗拉328C给沈公子打了个电话。
沈公子的饭店,目标客户群相对较为高端,他的饭店根本不是一般小老百姓去得起的地方,主要是靠当地的一些企事业单位公款吃喝赢利。当地企事业单位的领导从来就没有带钱吃饭的习惯,向来是签单,一支笔吃遍全市。以往,当地经济条件尚可,沈公子也乐于顾客签单,企事业单位的这些领导前脚签完,沈公子后脚就派人去拿钱,根本就不愁钱要不回来。但到了1995年,问题逐渐出现,要钱越来越麻烦:企业单位的欠款干脆就要不回来,因为企业连工人工资都发不起;事业单位的欠款或许能要得回来,但需要常年派人在各单位等着,拿着各局办公室主任的签字,苦苦地等着该事业单位的钱。
“呵呵,看起来你俩都是有钱人啊!拿这么贵的电话。”赵红兵放下电话后,出租车司机说。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就是爱聊,比东北人还爱聊。
沈公子的饭店从1995年开始,就有了麻烦。麻烦很简单:吃饭签字的忒多,但是账到了年底却要不回来。
“不算,呵呵。”赵红兵说。
1997年当地三大奇案排名第二的“孙大伟血战按摩女”就此结束,流水账进入第三件事。
“去那儿吃饭的都是有钱人。您是哪儿人?”
三、BuyFutures
“东北人。”赵红兵浓重的东北口音早就暴露了自己东北人的身份。赵红兵也从来都乐于承认自己是东北人。他很少离开当地,以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东北人得到的评价都相当不错:实在、勇敢、豪爽、幽默、胆壮心齐……多数都是褒义词。
孙大伟经常微笑着,摇摇手指,这样对二狗说。
赵红兵作为一个东北人,觉得挺骄傲,到了首都来也不丢人。
“二狗,记住,人都是有尊严的。就算是按摩女、蹬三轮的也不例外。”
“呵呵,听您的口音就知道您是东北人。”
孙大伟那夜读的第二本书为其日后的装逼行为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日后每次装逼的时候又多了句格言。
“我们东北人在北京的多吗?”赵红兵问。
“太丢人了,以后你跟谁都别说认识我。”小纪摔门而去。
“最近这两年,真不少。干什么的都有。”出租车司机师傅说。
“……拉倒就拉倒呗,我听你的。小纪,你这么激动干啥?”
“都是干什么的?”
“当然就这么拉倒了!谁让你先骂人家了?人家说了:按摩女也是有尊严的。人家把这话一说,我能说啥啊?”小纪越说嗓门越大,气不打一处来。
“兄弟啊,看你挺实在,不瞒你说,现在你们东北的女人在北京当鸡的挺多。”
“那她打我就这么拉倒了?”
赵红兵没说话。相信任何一个东北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选择沉默。
“你以为谁都像我脸皮这么厚呢?沈公子可跟你丢不起那人。跟老娘们儿干仗,本来已经很可耻了,你他妈的还打输了,被打成这样!太他妈的可耻了。”
沉默的原因是: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无法反驳。但,任何一个东北人都没法说服自己去主动承认这个事实。就在几天前,赵红兵还亲耳听到张岳的小弟富贵要带着几十个女孩子去南方卖淫。
“那你让沈公子和你一起去啊!”
“那天我去理发,一个你们东北的女孩子,长得挺好看的,说话也挺好,说是先帮我洗头。洗着洗着她说:‘大哥,咱们去里面洗吧!’我说‘行啊’,就跟着进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进去,她就把衣服脱光了……你说说,这姑娘……”
“那你啥意思?让我带人跟人家拼一把啊?告诉你啊,人家是练柔道的,省队的,我去,说不定也得被归拢。沈公子或许还能和她比画比画。”
赵红兵还是没说话,点了根烟。
“我住院就花了快1万!”
“干点什么不好,那么年轻漂亮,非出来干这个……”出租车司机没注意赵红兵不愿意听他说这些,还在喋喋不休。
“那你还想怎么办?”
赵红兵还是一言不发。
事后孙大伟问小纪:“给两万块钱你就把事儿给结了?”
“有些……可能是被逼的。”沉默了半天,张岳说了这么一句。第二次入狱以后,张岳的脾气明显克制了许多。换在几年前张岳听到这些,就算不动手那也得开骂了。
“谢谢纪老板了。”
“哎,这位先生,您还真别不愿意听……”
“……那这事,就按你说的办吧!”
“要是我说你身边的邻居姐妹出去卖淫,你乐意听啊?”张岳显然是在克制,但嗓门还是大了一些。
“来了一个多礼拜,算你那兄弟,跟人打了两次了。这几天我就把她辞退。没办法,亲戚也没办法。”
“现在你们东北男的在北京混黑社会的也不少。火车站前的黑社会、桑拿里当鸡头的、迪厅里看场子的,你们东北人居多。”出租车司机根本不在乎张岳和赵红兵的情绪,还在继续说个没完没了。
“那她这脾气,还不得天天打架啊?”
这回,赵红兵和张岳都选择了沉默。
“她从小脾气就暴。纪老板,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那天是你那兄弟骂人在先,她才动的手。她说了:我按摩是靠自己的力气赚钱,但是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尊严;按摩女也是人,谁不把我当人看我就削谁。”
但出租车司机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刚刚被说得挺害臊的赵红兵和张岳都逗笑了。
“练柔道的啊?难怪这么厉害。”
司机师傅当时是这样说的:“当然了,东北人也不是都这样,东北男人也不是都混黑社会,东北人好的也不少。比如看你们哥儿俩,一看就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人,像你们这样的人,肯定不可能去混黑社会。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们首都人民还是热烈欢迎的!”
“她以前是练柔道的,咱们省队的。现在咱们这儿经济也不好,她已经一年半没拿到工资了,挺苦。除了柔道她啥也不会,你说她能干啥?没办法,回来在我们这里当了按摩技师。她是我一个亲戚的小姨子,出了这事,我也没办法。”
张岳和赵红兵都笑了,或许是苦笑。
“她是谁啊?怎么这么牛逼?黑社会家属啊?”小纪半天才缓过神来问老板。的确,虽然那时候小纪已经不混了,但是凭着和赵红兵、张岳等江湖大哥铁打的关系,已经起码十年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了。
“唉,说实话,我们开出租车的也不容易啊!上个月,我生了五天病,五天没出车。结果,一算下来,我还赔了500块钱。一个月30天,我有25天是在挣份儿钱,剩下5天,才是给自己赚钱。我是真不敢生病啊。”这出租车司机真是个话痨,话题一个接一个,转变得忒快。
“……行了,你先出去吧。”洗浴中心的老板看这架势,害怕一会儿又得打起来,把按摩女撵了出去。
“是挺不容易的。”赵红兵说。
按摩女火气忒足,又朝小纪开炮了。
“你说我多累?我多忙?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看见了没?这儿有个瓶子,要是没时间找厕所,我就直接尿这里了。有找厕所的空,说不定又错过一个活儿……”
“人是我打的!你们不就是黑社会嘛!黑社会牛逼啥?你打我试试!”
下了车,赵红兵还曾和张岳有过一段简短对话。
“没钱还把人打成那样?”小纪看着眼前这个瘦小枯干的按摩女,打死他都不信她一个人就把身高体胖的孙大伟打成那熊样。
“这司机师傅话是多点,不过说的那些东西也挺在理的。”赵红兵说。
“我们这儿的按摩技师刚刚上班,也没几个钱。要不这样,这钱我出,两万块,行不?”洗浴中心老板可怕得罪了张岳这样的人。
“嗯,看样子,他也挺不容易,一肚子话就想和别人说,呵呵。”
“嗯,呵呵。”小纪笑了。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笑的潜台词就是“知道就好,快给钱吧”。
“哪里都有穷人啊!北京也有这么多穷人。”赵红兵很是感叹。
“……这个我知道。”洗浴中心老板肯定听过张岳和赵红兵的名字。
“嗯,他不是说他也下岗了吗?他也是没办法生活了才开的出租车。”张岳说。
小纪当时不算是江湖中人,自己没什么名气,一谈判就得拿尚在狱中的赵红兵和张岳吓唬人。
“下岗?啥叫下岗?”赵红兵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忒长了,连下岗这么流行的词汇都不懂。
“大伟是我的兄弟,和张岳、红兵我们这些人在一起玩儿了十几年了。”
“就是失业,没工作。”
“纪老板,你看这事应该怎么解决?”
“哦。”赵红兵若有所思,“那咱们俩算下岗吗?”
2000年以后,黑社会谈判都在上岛咖啡或者迪欧咖啡开个包房。
赵红兵这句话把张岳给问乐了。
20世纪90年代,混子们都在茶坊谈判。
“你上过岗吗?是有工作的突然没工作了才叫下岗呢。”
20世纪80年代,孙大伟和黄老邪在破旧的饺子馆谈判。
“我怎么没上过岗?我在银行上过班!还有你,你不也在粮食局上了好几年班吗?”赵红兵说。
社会在进步,谈判的地点也在不断地升级。
张岳和赵红兵今天第二次同时选择沉默了。他们都想起,在十年前,他们的确都有着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好工作”。但是,都被自己给折腾没了。现在,他们在当地已经成了混子、黑社会的代名词。如果不是斗嘴提起,他们早就忘了自己还曾有过一份“正式工作”。
谈判的地点,在一间茶坊。对方出席两人,分别是洗浴中心老板和按摩女;己方只出席一人,就是小纪。
“咱们都是自己犯了事儿然后不去上班的,那得怪咱们自己,不能怪别人。现在说的下岗,那是国家的政策。咱们是主动的,他们是被动的。”张岳说。
当时赵红兵、张岳都在监狱里,李四在跑路,李武在外地做生意,费四又嫌孙大伟这事儿太丢人,没人愿意去帮他谈判。无奈,小纪自己一个人找洗浴中心的老板要钱去了。
“咱们比他们幸福。”
“我们都知道你武功比那姑娘高多了,你武功咱们全市第一……”沈公子觉得孙大伟太丢人了,忍不住嘲讽起来。
“对,咱们是比他们幸福。你坐满了八年牢,我差不多坐了四年。咱们俩人都进去了两次,他们根本比不了。”
“我能跟一个姑娘下死手吗?”孙大伟愤愤不平地看着沈公子。
“哈哈。”
“哈哈,啥叫死手?你还会下死手呢?”沈公子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据赵红兵说,刚出狱时,他和张岳、沈公子、孙大伟这几个人在北京没心没肺地玩儿了十来天,直到那天,他才想起来,的确得干点正事了。第一,他听见出租车司机评价东北人的话觉得挺不舒服,凭啥说东北人都是混黑社会的啊?我赵红兵虽然已经从监狱里几进几出了,但是我赵红兵非做点合法的生意不可。第二,赵红兵也被这出租车司机的生活窘境震撼了,从小衣食无忧的他多少有点儿危机意识了。
“我真的是轻敌了。而且,我看她是个小姑娘,没忍心下死手。”鼻青脸肿的孙大伟轻声说。
“沈公子,你说咱们干点儿什么呢?总不能这么干待着吧。钱再多,也有用光那一天。”赵红兵征求沈公子的意见。
“求你了,别吹了行吗?被一个小姑娘打成这样,你真是啥也不用说了。”小纪也是直咧嘴。
“你觉得你会干什么呢?”沈公子说。
“我轻敌了,唉……”孙大伟叹息一声,摇摇头。
“我的确是啥都不会干。但是我知道干什么可行,而且我知道应该找什么人来干什么样的事儿。”赵红兵说。
“大伟,你也忒惨了。”沈公子看见孙大伟的惨样,直咧嘴。
的确是这样,赵红兵虽然自己身无长技,但是具备领导最需要具备的素质:眼光独到,统筹能力强,善于协调各种人际关系。
事后,据医生诊断,孙大伟身上的伤势远比按摩女重十倍!显然,孙大伟吃了大亏,但是他爱装逼,不承认。
“前段时间,有个省城的在咱们那儿做房地产的老板打电话给我,问我认识不认识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筑队,他在四中后面开发了个小区。看样子,他是想把这活儿包出去。我琢磨着,要不咱们把这活儿揽下来吧。他以前总带政府的人来咱们这儿吃饭,我和他挺熟的。”
孙大伟一回头,按摩女果然没有追来。
“你是让红兵当建筑工人去?”张岳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每当提起小建筑队,张岳就会想起那些浑身泥泞一身汗臭的建筑工人。
“别跑了,她又没追你。”迎面走过来的经理看见孙大伟的狼狈样子,乐了。
张岳和赵红兵经商的思想有质的不同。张岳认为,自己是社会大哥,社会大哥一定要经营第三产业,比如经营经营夜总会、放放高利贷什么的。已经有了这样的江湖地位,再去干那些苦力的活儿,容易被社会上的人瞧不起。赵红兵则不一样,混到了现在,赵红兵也很在意自己的江湖地位,毕竟上了这条贼船,想下来挺难。但他不认为从事第二产业会对他的社会大哥形象产生什么负面影响。他认为,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儿,就可以去做,反正又不需要自己动手。
“经理,经理,救命啊,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啊!妈呀!”孙大伟呼哧呼哧地边跑边喊。
二狗觉得,这或许跟他们二人的出身有关。抛开赵红兵和张岳的父辈不谈,张岳的爷爷是土匪,自己不事劳作,靠打家劫舍活着;而赵红兵的爷爷那是世代赤贫,闯到关东后就是给地主耪青,靠自己的汗水吃饭。
孙大伟趁乱站了起来,拉开门夺路狂奔。
出身不同,理念上多少就会有些差距。
床都塌了,外面还没人进来拉架。
“红兵当然不干活儿,他也就是管理、监督。看到建筑队那些戴红帽子的了没?红兵到时候就是戴红帽子的,管人管工程的,自己不干活儿。”沈公子说。
“哗啦”一声巨响,按摩床被孙大伟给拽塌了。
“就算是紫帽子,我也不戴!”张岳实在是不愿意去搞建筑。
按摩女站了起来,双手抓住孙大伟的脚腕子,闪转腾挪避开他乱蹬的右腿。
“那给你绿帽子,你肯定就愿意戴了吧?”沈公子笑嘻嘻地说。
孙大伟一惊之下,死命地抓住按摩床的床腿,右脚玩儿命地乱蹬。他知道,自己被拖出去肯定还得挨削。
“滚远点!”李洋开骂了。
按摩女自己钻到床下,拽住孙大伟的左脚脚腕子,就使劲往外拽。
“李洋,闹着玩儿不带急眼的啊!好了,不谈了,张岳不愿意干咱们不勉强。沈公子,等回去咱们联系联系小建筑队,然后再和你认识的那个老板谈谈。反正现在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赵红兵说。
“好!”
“什么时候回去?”
“我就不出来!”
“喝完这顿酒,回去睡一觉,明天回家!”
“好,你不出来是吧?”
赵红兵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你进来!”看见没,都被打成这样了,孙大伟还装呢。
赵红兵和高欢乘火车先到的家。沈公子、张岳等五人开车回去,所以慢一些。
“你出来!”按摩女颇有几分当年张岳打狼狗的风范,有点不打出人命不罢休的意思。
赵红兵刚下火车,手机就响了。
当双方交手约二十回合时,孙大伟自知不敌,奋力把骑在他身上的按摩女推倒,自己一骨碌,滚到了按摩床下。
“红兵大哥,听说你今天从北京回来,现在到家了吗?”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极其熟悉,但赵红兵一时还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打过架的人都知道,要是俩人打起来没人拉着,那架得打成什么样儿。
“呵呵,是啊,刚下车!”赵红兵实在想不起是谁,但他还不好意思问对方是谁。
此案之所以被称为当地1997年三大奇案之一,奇就奇在孙大伟和这个按摩女在按摩包房里打翻了天,外面的人却似乎都不知道。没人拉架,这两人肆意翻滚厮打。
“我是三虎子,毛纺厂的三虎子。哈哈,想起来没有?”原来,打电话的是三虎子。
旋即,按摩女骑到了孙大伟肥硕的身躯上,俩人一通厮打,场面据说十分惨烈,叫声也十分凄惨。
“哈哈,三儿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据说当孙大伟抓住按摩女的胳膊时,按摩女手臂一翻,就抓住了他的胳膊,顺势下地,奋力一抡,就像是扔个包一样把他扔了出去,他硕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掉在了地上。
虽然赵红兵在市里收拾过三虎子,而且赵红兵第一次入狱时在号子里也没少和李武一起收拾三虎子。但是毕竟后来在号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半个朋友,偶尔遇见还点点头,打打招呼。
孙大伟至少有200斤,身高约183厘米,穿着洗浴中心的绿色大半袖和大短裤;该按摩女大概80斤左右,身高约160厘米,穿着旗袍。
“就是想给你洗洗尘。红兵大哥,什么时候有空?兄弟请你好好喝顿酒。”
在1997年当地三大奇案中排名第二位的“孙大伟大战按摩女”的血战隆重上演了。
赵红兵刚刚放出来,不知道最近一年来三虎子都干了些什么。但他清楚,三虎子请他吃饭,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他下意识地双手抓住了按摩女的胳膊。
“好啊,今天我就有空,喝呗!”赵红兵笑笑回答。赵红兵太了解三虎子了,他自信归拢三虎子不成问题,就算是鸿门宴,赵红兵也不怕。
“你打我?”孙大伟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怎么着?多少年我孙大伟都没挨过揍了,今天居然被个女的给打了?
“那就定下来了,今天晚上,一定过来喝酒啊!”三虎子说。
“啪……”按摩女重重地抽了孙大伟一个耳光。
“一定。”
“你他妈的不会按摩就别按!”
放下电话,赵红兵给费四打了个电话。费四是赵红兵团伙中和二虎、三虎子发生冲突最多的人,对三虎子很了解。
“你再说一句!”
“三虎子说要请我吃饭。”
“你他妈的不会按摩就别按!操!”孙大伟这一晚上不是一般的憋屈。
“呵呵,今年三虎子做得挺凶的,替人要债,收钱打人,卖杜冷丁,手下小弟上百号,全市现在他折腾得最凶了。”
“你说话干净点!”这按摩女不但手劲大,脾气也不小。
“他不是开了个洗毛厂吗?”
“你他妈的会按摩吗?停!停!快停!”他被这按摩女弄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早黄了。”
“我说了,我没用啥劲。”按摩女很犟,边说边继续按。
“呵呵,那他找我吃饭啥意思?”
“你这力气也太大了,你是真想把我往死里掐啊?”
“这段时间你和张岳一前一后出来了,他一直就怕你们俩,估计是怕你们出来抢他生意吧。”
“大哥,我没用啥劲啊!”按摩女被他喊了这一嗓子,挺不乐意。
“嗯,我看也是。”
“哎呀妈呀,你掐死我了!”孙大伟突然杀猪似的喊了一嗓子。孙大伟肉太松,该按摩女手劲忒大,居然把他给掐醒了。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孙大伟当天酒喝得有点多,被按着按着就睡着了。
“不用,你和他们哥儿几个仇不小,你去了打起来怎么办?我给王亮打电话,我俩过去。”
一个瘦小的女人给孙大伟按摩,当然服务仅仅是按摩而已。孙大伟无奈,只能接受。
“当心点。”
具体是怎么个过程二狗也不清楚,总之,这个洗浴中心比较正规,并没有色情服务。
“没事儿。”
这家洗浴中心当时刚刚开业,里面的人并不认识当地著名嫖客孙大伟。
当晚,赵红兵和王亮准时去赴宴了。王亮夹克衫里揣了把枪。
听到刚才洗头女的讲述后,孙大伟胸中有说不出的烦闷。虽然孙大伟不是屈原,也不读《离骚》,但是他很风骚,很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他叹息一声,就又去了一家洗浴中心,继续嫖。
“揣枪干吗?”
长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艰。
“万一打起来怎么办?”王亮很谨慎。
孙大伟扔下200块钱,什么都没干,自己穿上衣服走了。
“三虎子敢吗?”赵红兵笑笑。
“不是。”
“有备无患。”
“大哥,你不是嫌弃我了吧?”这女人还是怕孙大伟不嫖她了。
赵红兵乐了,没说话。王亮是李四的小兄弟,对赵红兵没得说。
孙大伟落泪了。
一大桌十多个人,三虎子在,但二虎没到。其实经过几年在号子里的接触,赵红兵一直认为三虎子这人还可以,有点侠义之风。赵红兵主要是看不惯二虎。
“我和儿子活不下去了,一分钱都没有了。为了儿子,我……等我老公出来,我干过什么我一定跟我老公说……他应该能原谅我。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儿子。”
宴席上,三虎子频频举杯。
“那你也不应该干这个啊?”孙大伟听完,觉得挺心酸。
“红兵大哥,几年没见,兄弟真挺想你的。”三虎子说出这话,让赵红兵觉得有点儿肉麻。
他以前在矿上有工作,我跟他结婚以后,我也在矿上有了工作。但是去年,矿上说现在不需要这么多人了,我和我老公就都下岗了。那时候我还怀孕了,没法和我老公一起出去,他就自己去珠海打工,赚钱养我。我老公对我可好了,每个月他都省吃俭用,给我汇回500块钱。前两个月,我生了。孩子刚生下来,我老公说好了要回来看儿子,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我老公被铁路公安抓起来了,说是他在火车上偷钱。我老公人可好了,怎么会去偷人家钱呢?他肯定是把钱全汇给我了,自己没钱回来了。”
“三儿啊,咱们认识有十年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我是外地的,我老公是本地的。他家庭条件本来就不好,没爹没妈。
喝着喝着,赵红兵就有点不耐烦了,他觉得和三虎子喝酒真没劲。但这顿酒赵红兵是不得不来——如果赵红兵不来,三虎子该说了:“我请赵红兵喝酒,他根本不敢来,就怕我把他怎么样。”这话要是传出去,赵红兵这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肯定受不了。
“不是,不是。妹子,你刚生完孩子咋就出来干这个啊?”
“没啥话,就是时间太长不见了,想和你聊聊。”
“……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啊?”这女人怕孙大伟不嫖她了。
赵红兵笑笑没说话。
“……刚生完孩子俩月咋就出来干这个啊?”孙大伟心里很不舒服。
“红兵大哥,出来以后想做什么生意?”
“我……刚生完孩子,俩月。”
“没想好呢,现在钱比以前还不好赚。”
“你……这是咋回事儿?”
“我现在也没啥生意可做,偶尔帮人讨讨债什么的,混个糊口钱,不容易啊。”三虎子说。
嫖了十来年的孙大伟,还真是第一次嫖到在哺乳期的小姐。孙大伟着着实实吓了一跳。
“嗯,不错,不错。”赵红兵敷衍了两句。
这一捏可好,奶水从这女孩子的乳头里流了出来。
“要是我们办事儿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红兵大哥的朋友,红兵大哥多多担待啊。”
色迷迷的孙大伟发现这女孩子胸部发育得很不错,他动手去捏,捏得还挺用力。
“那得看你得罪谁了,你要是得罪我兄弟我还是得让你练倒立,像在号子里一样,哈哈。”赵红兵半开玩笑地说。
这女孩子虽然很害羞,但还是被孙大伟给脱光了。
虽然三虎子在社会上最近挺嚣张,但是赵红兵对他还是该损就损,该骂就骂。
“那就开始吧。”孙大伟开始扯这女孩子衣服了。
“哈哈,红兵大哥还记得过去的事儿啊。”
“没,没,大哥我没。”
“说吧,三儿,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磨叽呢?”
“妹子,怎么着,不开心?”孙大伟看这女孩子挺矜持,所以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红兵大哥,你也知道,咱们这圈子就这么小,在社会上能说了算的大哥就那么有数几个。假如有个老板欠我朋友二十万块钱,我朋友找我去帮着要。回头这老板找你兄弟张岳了,让张岳跟我说,给十万这账就算结了,你说我怎么办?”
洗了没几分钟,根本就不是来洗头的孙大伟给了老板50块钱,就把这小姐带到外面开房去了。
“给十万那不是很给你面子啦?”赵红兵继续半开玩笑着说。
10块钱洗60分钟,洗头根本不赚钱,必须要靠小姐出台才能赚钱。
“红兵大哥,这有点……”
当地洗头非常便宜,
“你要是觉得你能拼过张岳,那你就跟张岳拼一把呗。我和张岳的确是兄弟,但他干什么我可管不着。”
“嗯……”镜子里面,这女孩子脸红了。
“红兵大哥你这话说的,都是社会上玩儿的,我没事儿和张岳拼一把干啥?”
“出台吗?”
“你就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吧?”
“今天刚来。”这女孩子挺羞涩。
“我的意思是,要是以后我和你的兄弟或者朋友有了冲突,你该说句话就说句话,别不给我们兄弟留活路。兄弟这边也不容易,你看看在座的这些
“出来做多久了?”
兄弟,就靠着这个活着呢。要是连让我们兄弟活命的钱都不让赚了,我们也真没法儿活了,只能豁出去干了。是吧,红兵大哥?”
洗头时,孙大伟发现,这个小姐手法非常生疏,肯定是刚入行的。
喝了一晚上,三虎子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他的意思就是:以后如果和你赵红兵狭路相逢,你赵红兵如果欺人太甚,我非把你一起给做了。拦我三虎子财路的,不管是谁,我三虎子肯定和他拼了。
“行!”孙大伟看着这个小姐,挺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红兵饶有兴味地盯着三虎子看了半天。
“孙哥,我给你洗头行不?”
三虎子被赵红兵看得直发毛。
不一会儿,一个长相大概可以打80分的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三儿啊,给你讲个故事。”
“有啊,孙哥来了怎么能没有呢?”
三虎子没答话。
“呵呵,有新来的小妹没?”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从南海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它不会停下来休息;泉水不甜它不喝;不是竹的食物它不吃。有一天它在天上飞的时候,看见下面有只猫头鹰,这只猫头鹰刚刚弄到了一只死老鼠。这鸟飞过的时候,这猫头鹰死死地抓住死老鼠恶狠狠地朝它叫,吓唬它,以为它要抢那只死老鼠呢。三虎子,你说这猫头鹰可笑不?”
“孙哥,来啦!”
“呵呵。来,咱们喝一杯。”三虎子讪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三虎子再没文化,也听出来了,赵红兵这是损他呢。
那夜,孙大伟嫖娼的第一场在一个洗头房。
“喝吧。”
“我识字不多,一读书就头疼。但每个女人都是一本书,我喜欢读她们;读懂了她们,胜过读一万本书。”孙大伟经常微笑着,故作矜持状对二狗这样说。
换了别人说话这么损,三虎子早就翻脸甚至动手了。但是这次损他的是赵红兵,曾经归拢了他无数次的赵红兵,三虎子实在不敢翻脸。赵红兵和三虎子的区别,的确也有如庄子给惠施讲的故事里的神鸟与猫头鹰的区别一样,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对,三虎子就这么重出江湖了。下面,二狗的流水账又将进入下一个故事:孙大伟嫖娼奇遇记。
赵红兵从来就没想过要抢三虎子的饭碗,也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赚钱,倒是三虎子挺紧张。
二、孙大伟奇遇记
或许三虎子真是想摆一桌鸿门宴,但是就凭着赵红兵这气度、胆量,三虎子他们是真不敢动手。当然,如果赵红兵被三虎子那句“我们兄弟也豁出去干了”这句话吓得软了,说不定三虎子还真就敢动手了。
团伙成员结构很简单,全部是三虎子以前工厂的职工和毛纺厂的下岗职工。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遇强则弱,遇弱则强。人类有这通病,谁也别说谁。
随后,江湖中又多了已经消失六七年的三虎子团伙。
“敌愈强,我则愈强”的人比较少见,具备这种性格的人通常会成大事,无论从事什么行业。
以上两个案件都是无头案。
当晚,赵红兵又接到了一个请他喝酒为他洗尘的电话。是丁小虎打来的。
两个礼拜后,毛纺厂副厂长冯某遭到埋伏,左胳膊被歹徒“掰”折,硬生生地“掰”的。
六、两口酒
三虎子当然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
丁小虎请赵红兵喝酒是有原因的。因为,赵红兵曾经请他喝过两口酒。
此事发生过后一个礼拜,三虎子遭到埋伏。深夜,四个人,手持大片刀抡向了正在回家的三虎子,他侥幸逃脱。
这两口酒,是丁小虎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两口酒。
饭没吃成,三虎子回家了。
丁小虎和赵红兵的交情始自号子里——他俩关在一起。那年,丁小虎在斗殴中手持枪刺扎翻了两个人,入狱。
人心都是肉长的,严春秋虽然应该秉公执法,但是这事究竟孰是孰非,他也清楚得很。从心里,严春秋同情三虎子。
春节,赵红兵弄到了满满一大茶缸白酒,原浆,70多度。在监狱里能喝上这么一大茶缸白酒,忒不容易了。沈公子究竟花了多少钱让赵红兵在号子里面喝上酒,这个二狗也不清楚。但是二狗多年以前在天涯那个著名的“周公子大战易烨卿”帖中看到,周公子提到价值一万三千美元的拉菲受到易烨卿的质疑时,周公子说:我说的是价值,不是价格,这个酒是不卖的。
据说,严队了解完情况以后,居然没当场逮捕三虎子,只是扔下一句话:“三虎子,今天你喝多了,我放过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别总扯这淡。”
二狗笑了,二狗想起了赵红兵那年春节在号子里喝的那一茶缸白酒。就是号子里的这一缸
三虎子那刚才还充满血丝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手中的斧子缓缓放下。
70多度的散白酒,可能价格和价值都超过周公子过年喝的那瓶拉菲。同样,这个酒在号子里也是不卖的。
“三虎子,放下斧子!”
尽管,这个酒只是当地
已荣升市区刑警队大队长的严春秋带人赶到的时候,三虎子的这把斧头,居然还架在冯某的脖子上。
1994年出品的价格七毛多一斤的原浆白酒,不是法国1986年的拉菲。
这一斧子,他始终没能剁下去。
谁过年不吃顿饺子?谁过年不喝两口酒?
二狗想得明白:拿着斧子红着眼不说话的三虎子是在抉择人生,他在思索,他的良知在和他与生俱来的野性做斗争;他以后的人生,究竟是继续做良民,还是去走那条不归路?是生存,还是死亡?如何生存?如何死亡?
赵红兵盘腿坐在铺上,身体倚着墙,怀里抱着这个大茶缸。监狱生活枯燥乏味,赵红兵总用喝酒打发时间。
当时很多江湖中人都费解:为什么三虎子举着斧子,冯某还敢报案?
“过年了,兄弟们,每人来一口!”赵红兵对号子里的几个兄弟说。虽然平时赵红兵偶尔也能喝上酒,但赵红兵多数都是自己喝——自己喝都不够,怎么能给别人喝呢?这天是春节,赵红兵想让号子里的每个兄弟都能喝上一口酒。
冯某就在三虎子的斧子下,拿起电话报了案。
如果是在外面,赵红兵绝对不和别人同用一个杯子。
三虎子还是红着眼,没说话。
监舍里的每个兄弟都喝了一口,满眼都是感激。
“三虎子,你再这样我报案了!”冯某掏出了手机。
丁小虎是最后一个。
三虎子依然红着眼,不说话。
“红兵大哥,我能在监狱里喝上一口酒,这是我的荣幸,能认识你,更是我的荣幸!”丁小虎喝了一大口,对赵红兵说。
“三虎子,你把斧子拿开,咱们好说好商量。”尽管三虎子没敢剁,但冯某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来软的了。
赵红兵始终觉得丁小虎这孩子比较可爱,听丁小虎假装成人说这些话,赵红兵觉得挺有趣。
想起这些,他那斧子是真剁不下去。
“小虎,没喝够吧?没喝够就再多喝一口。”赵红兵笑着看着丁小虎说。
七八年前的三虎子是个亡命徒,绝对的亡命徒,换到那时候的他肯定敢剁。除了赵红兵和张岳,他还真没怕过别人。但今天的三虎子已经当了几年的良民,有老婆,有孩子,还有自己已经倒闭的工厂和那群下岗的兄弟。
“谢谢红兵大哥。今天我喝你一口酒,等我出去天天请你喝酒!”丁小虎比赵红兵还好酒,纯粹的酒篓子一个。
咬着嘴唇的三虎子手软了,手臂虽然挺了挺,想剁,但还是没剁下去。
“哈哈!”赵红兵乐了。赵红兵在外面什么时候缺过酒喝?
“我他妈的……”
“出去以后,我跟你混吧,红兵大哥!”丁小虎端着杯子,说得一本正经。
“你敢!”也不知道是冯某吓得胡言乱语了,还是肯定三虎子今天不敢剁他,他居然将了三虎子一军。
“混啥混,跟我有啥混的。你快喝吧!”赵红兵急着想把杯子要过来喝,催丁小虎。
“姓冯的,我操你妈,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今天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还我钱,我就剁了你!”三虎子气得哆嗦了。
“反正我以后就跟你混了!”
“三虎子,他们活不活和你有啥关系啊?现在我们厂子一下岗就是1万多人,我要是挨个儿去管,管得过来吗?你那厂子才几个人?再说,现在厂子是真没钱给你,是真没钱,你咋就不信呢?”
“行啊,你快喝吧!”
“我厂子以前的工人都揭不开锅了,跟我干了这么多年,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说?人家老婆孩子还活不活?”
“那我干了!”丁小虎一大口把一大茶缸原浆全喝了。
“我在这里吃也是记账,现在厂子里一点现钱都没有。三虎子,你把你那破斧子拿开,吓人不?”冯某挺惜命,怕三虎子,真怕。
包括赵红兵在内的监舍的人全看傻眼了:我操!这酒赵红兵还一口没喝呢,就被你丁小虎喝光了!
“有钱来这里吃,没钱还我?”
丁小虎一口把这酒喝光后,自己也觉得不妥:对不起,红兵大哥,忘了给你留了。
“没钱!哪儿来的钱?”
赵红兵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赵红兵日后曾对丁小虎说:如果不是当时看你太小,早一脚把你踹飞了。
“不干啥,还钱!”三虎子在磨牙。
“红兵大哥……等咱们都出去了,我请你喝酒。”
“操,三虎子,你要干啥?”冯某是看着三虎子长大的,他可知道三虎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倚在墙上的赵红兵看着那个被丁小虎喝得一滴不剩的茶缸,一肚子火,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解开裤子,冯某惊愕地发现,自己脖子上架了把斧头,亮晃晃的。那斧子的主人,正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对不起啊……”
十分钟后,冯某果然摇摇晃晃地进了洗手间。
“没事儿!”赵红兵气得说不出话,倒头蒙上被子睡了。
他在洗手间里等着,等着冯某进来。
后来,在赵红兵和丁小虎在号子相处的日子里,俩人关系相当好。只要赵红兵对别的犯人说一声“你别得瑟”,丁小虎肯定冲上去就是一通组合拳。
然后,他自己去了洗手间。
“操,我没让你打他啊,我只是让他别得瑟!”
据说三虎子看见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而且还在大喝的冯某以后,没进自己的包房,而是转身下了楼,去后厨拿起了专门剁排骨用的斧头。
“他在你面前得瑟那他就是找打呢!”
这样的情况其实每天都在毛纺厂的领导身上发生,无论员工和厂子处境多么艰难,毛纺厂领导的吃喝玩乐的确是一直没停过。只是这次,被心情郁闷至极的三虎子撞个正着。
“操!你快歇会儿吧!”看着丁小虎,赵红兵头疼死了。
三虎子看到桌子上那六个五粮液空瓶子就知道,这顿饭,没4000块根本下不来。毛纺厂的工人都已经揭不开锅了,还欠那么多外债,毛纺厂的副厂长居然还在这里山吃海喝!
赵红兵算是明白了,又一个小号的张岳出现了,纯粹浑人,浑不吝。虽然他对赵红兵是绝对的赤胆忠心,但是犯了浑,赵红兵也劝不住。
三虎子还没等走到包房,就看见了正在另一间包房里的毛纺厂副厂长冯某。
几年后,赵红兵和丁小虎先后出狱,丁小虎早出来几个月。
三虎子他们,醉醺醺地去了饭店,那时,这俩人已经有点喝高了。
丁小虎始终记得那两句话:“今天我在监狱里能喝上酒,那是我的荣幸,能认识你,更是我的荣幸;等出去以后,我请你喝酒。”“红兵大哥,出去以后我跟你混了。”
“走吧!”
虽然赵红兵和丁小虎的交情已经很深厚了,早就不需要喝几顿酒来加深感情了。但是丁小虎还是要履行诺言。
“走吧,跟我一起喝酒吧。”三虎子对他的员工说。
“红兵大哥,还记得那年过年,我一口把你一茶缸白酒喝光的事吗?”
三虎子以前生意上的朋友喝多了,想起找三虎子喝酒了,地点就在沈公子当时已经转兑出去的饭店。
“操,我当时气得差点没踹你,你还好意思提?”赵红兵也没忘这事儿呢。
“三哥,过来吃饭,请你喝酒,亚运饭店。”
“那时我就说了,等你出来我要请你喝酒。结果,你一出来我还没等见到你,你就去北京了。咱们今天一定得多喝点。”
这时候,三虎子手机响了。
“少喝点吧。我老婆回来了,我喝多了回家肯定要被她归拢。”
“……”
“谁敢归拢你我削死谁!”丁小虎没听清楚赵红兵说要被谁归拢,瞪着眼睛敲着酒杯咬着牙说。
“……不知道。”
“我老婆要归拢我!”
“三哥,你说咱们这日子以后能变好吗?”
“哦,那……”
“唉,我也不知道将来咋整。毛纺厂现在这个样子,咱们也没办法。”
“咱们都少喝点吧!”赵红兵总是这样,在没喝酒之前总是挺矜持,推说不能喝或者是建议少喝。但是二两酒下肚以后,谁不让他喝他跟谁急。
“三哥,你为人啥样兄弟清楚,兄弟也佩服。你现在什么情况,我们都能理解。”
“红兵大哥,给你介绍我的两个朋友,从小跟我一起玩儿到大的,这是先儿哥,这是大耳朵,都是我们西郊的。”西郊混子的质量全市闻名,丁小虎和他的这两个朋友更是西郊混子中的极品。
据说,三虎子重出江湖就始自那天。那晚,三虎子把曾经的员工带到家中吃饭,俩人喝了很多酒。
“红兵大哥,你不认识我们,但是我们认识你。我们兄弟俩敬你一杯!”
三虎子家吃饭还没有太大的问题。
先儿哥和大耳朵站了起来。
“兄弟,今天晚上来我家吃吧,带着弟妹和孩子,一起过来。”
“呵呵,坐下吧!别那么拘束,肩膀齐,为兄弟,别那么客气!”赵红兵说。
“三哥,不是兄弟催你,我也跟着你干了那么多年了,我实在是穷得吃不上饭了。现在我连家都不敢回,你说这可咋整?现在咱们这儿经济这样,我啥工作都找不到,唉。”
“好,肩膀齐为兄弟,听你的!”这俩小子一口干了三两三的白酒。
三虎子每天这样对债主敷衍。他不但得对债主敷衍,还得对他的那些员工敷衍:“兄弟,我知道你现在困难,但是你三哥我也不容易啊,我现在真没钱。你的工资也没多少钱,等我把厂子的地租出去,就马上把工资开给你!”
赵红兵一咬牙,也把酒干了。
“我三虎子能差钱吗?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欠过账吗?”
“你出来了,我们就跟着你混了。”
“你那厂子猴年马月能租出去?”
“跟我混啥?有啥混的?要不你们跟张岳玩儿去吧,我给你们介绍。张岳在社会上比我玩儿得好,真的。你看他的那几个兄弟,个个开着车挂着粗金链子。要么跟费四玩儿去,他混得也不错。你们跟我玩儿也玩儿不出来什么。”
“别急,别急,过段时间我把厂子的地租出去,就有钱还你了。”
“张岳混得是好,费四也挺有名,但是社会上谁不知道,他们都是你的兄弟。”
三虎子不是没钱了,是欠账了。他曾经是江湖中人,东北的江湖中人都爱面子,特别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没钱。虽然他每天被债主追债,被他辞退的工人催讨工资,但三虎子还是勉强撑着。
“不算是我兄弟,我们都是朋友。”
半年后,机器全部低价甩卖,工人全部辞退,厂子黄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就跟你混了!我绝对不去做别人的小弟,就给你当小弟心甘情愿。”“红兵大哥,出来以后,想做什么生意?”
三虎子所有的钱都砸在了自己的这个厂子里,而且还有外债。
“没谱呢。沈公子说包个小区防水防漏的工程,我也不认识做这个东西的……”
毛纺厂两万多名职工,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下岗,其他的职工,每个月拿300元左右的工资;工厂基本无“工”可开,外面欠该毛纺厂的债,几乎全部成为烂账。毛纺厂是三虎子唯一的客户,他的账也跟着全都成为烂账。
“先儿哥的表哥就是做这个的,正好啊!”
只可惜,三虎子依托的这家毛纺厂是家国营老厂子,长期入不敷出,资不抵债。
“是吗?有时间介绍出来认识认识,吃顿饭。”
当年嗜血如命的街头混子,如今成了自办企业的活跃分子。三虎子在那几年的改变,的确很让人刮目相看。
“好!”
有人说,三虎子是被赵红兵和张岳给收拾服了,没法再混社会了才退出的。不管怎么说,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是真的洗心革面了,甚至被当做“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登上了当地的晚报。
就这样,赵红兵混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小弟,三个小弟,被逼无奈收的。
几年前,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和赵山河、东波等人打翻了天的时候,三虎子却在一心一意地经营着自己的小厂。他这个小厂也是给毛纺厂做配套的,是个洗毛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小就在毛纺厂宿舍长大的三虎子利用自己的人脉优势开的这个小厂生意挺红火,日子过得虽然不如赵红兵、张岳等人,但也是相当的不错。
士为知己者死。士为知己者死中的“死”未必是悲剧,而是“士”的理想。知遇之恩,就是以死相报的。
第一件事:曾经洗心革面的三虎子重出江湖。
二狗清楚,丁小虎愿为赵红兵去死,只愿意为赵红兵一个人去死。
1998年前后的社会情况说个大概。现在,二狗就以流水账的形式将其记录下来。
在以后的十年里,丁小虎对赵红兵的做法,就充分诠释了“士”品格的精髓。毕竟丁小虎是个江湖中人,不像二狗一样靠忽悠吃饭。如果当时把丁小虎换成二狗,二狗一定跟赵红兵转上几句,必须转:
在赵红兵出狱前,当地曾发生了以下几件事情。二狗认为,讲清这几件事,就足以把当地在
“弟,丁小虎,塞外布衣。生于改革开放之盛世,却混迹于草莽之中。”注意语句抑扬顿挫。
柏杨曾经说过:“监狱是读书最好的地方。”
“虎本聪颖,文采斐然,洋文术数无所不通,初有志于学,欲考取功名以兼济天下。然天不从人愿,西元一九九三年,虎年方十五,忿师极尽偏袒之能事,乃辍学,入江湖。”悲恸些,再悲恸些,略带忏悔,对,就是这样。
“别的东西我也看不懂,我就喜欢看看中国传统文化的那些东西和那些有趣的小故事。我再不济,汉字总认识。”赵红兵经常这样自嘲。
“虎虽弃圣贤之书于学堂,束诗词歌赋于高阁,但仍不敢忘《春秋》大义也!”慷慨激愤些。
赵红兵这次在狱中,读了很多书,都是高欢给他送去的。
“虎年十六,已名动江湖,怀七寸之利器,凭满腔之热血,快意恩仇,快哉!”目光炯炯忆往昔。
赵红兵、张岳、费四入狱了,李四跑路了。这一切,对于江湖中人来说都再正常不过了,这是江湖中最正常的新陈代谢方式。在过去几年中,当地的江湖没了他们,自然又有新的势力崛起。尽管赵红兵和张岳一前一后出狱,但江湖中,是否还能继续有他们的位置,或者说他们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呼风唤雨,还很难说。
“然善恶终有报,西元一九九五年,虎锒铛入狱。古人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虎南冠之日,幸逢红兵大哥谆谆教诲虎处事之道,消虎一身之戾气,虎甚为感激,遂有心愿:红兵大哥出狱之日,虎必当以美酒相待,虎必当效犬马之劳。”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江湖中人何止千万?红兵大哥可用之人何止万千?虎今效三千宾客中毛遂一荐,偕先儿哥、大耳朵兄弟二人,愿追随红兵大哥。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赵红兵入狱了,又出狱了。上次出狱时,他曾想远离江湖。但这次,他明白了,他的生活已经和江湖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有江湖他才有生命力,他离不开江湖。
“愿红兵大哥不弃!”热泪盈眶,掷地有声。
赵红兵没有选择退出江湖,而是要在湍急的“瀑布”下玩水。
且说丁小虎请赵红兵喝了这一顿酒以后,还真的和先儿哥一起帮赵红兵联系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筑队去了。
1998年的江湖看似平静,可能并没有1993年的江湖看起来那么混乱。但,杀气可能更浓。
赵红兵当时关于承包工程的事儿也就这么一说,自己倒没太当回事儿,看见丁小虎忙活得这么热闹,赵红兵也开始着急了。
江湖险恶,荆棘密布。
“沈公子,你上次说的那个工程的事儿,现在还有没有信儿啊?”
“我看了这个故事以后,明白了几件事。第一,永远不要和自己无法抗衡的力量去对抗,就好像人的肉体永远无法和湍急的瀑布去抗衡一样。对于我而言,绝不能以一己之力同强大的国家机器抗衡。第二,如果想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就要想他人之不敢想,为他人所不能为——是男人,就要站在风口浪尖上。第三,一定要清楚,怎么做是安全的,怎么做是危险的,看清了形势,再去做。第四,要懂得如何去顺其自然,既然自己适应这样的生活,那么无论在外人眼中我处于什么样的险境,都不重要。只要我认为我适应这样的生活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像别人那样畏惧那‘瀑布’。”
“有啊!今天早上还打电话了呢。”
“哦……”二狗已经大概懂了赵红兵讲这个故事的意思。
“怎么说?”
“对,孔子也奇怪,问他为什么这么厉害,结果这个人笑笑说:‘我从小就生长在这瀑布附近,我了解水流的方向和力度,我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哪里是危险的,并且我懂如何沿着水流的方向运动。这样,我就不会受到伤害。’”
“我跟他说了咱们想把这个工程揽下来的事儿,他好像没什么意见,说是要和咱们好好谈谈。他挺信任我的。”
“那他为什么这么厉害?”
“那就谈呗!”
“有一次,孔子带他的弟子到了一个大瀑布下面。这个瀑布非常大,落差足足有几十丈;水的冲击力当然也是特别的大,水花都会溅出几十里,鱼和乌龟等水族动物都不敢去这个瀑布下面戏水,怕被这大浪击晕。但是有一个人例外,他闲着没事儿就去这瀑布下面戏水、洗澡,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浪一点儿也不畏惧。他就是喜欢这样玩儿,换成别人早就被水冲跑了。”
“只是……”
“就爱听你讲故事。”
“沈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话吭吭哧哧了?有啥话快说!”
“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第二次入狱期间,在狱中读到的。”
“最近我听说这个老板社会关系挺复杂的,省城的那些黑社会,他认识不少。”
“二叔,为什么这么说?”
“认识黑社会又怎么了?咱们还怕黑社会?干好咱们的活儿不就得了?”
“第二次出来时我已经34岁了,我半辈子都在和张岳、李四、费四这样的人打交道。复员回来以后,13年的时间,在里面8年,在外面却只有5年,和我熟悉的人基本都是些劳改犯。我能彻底摆脱这些人吗?可能吗?再者说,我也没有必要摆脱他们。”
“嗯,是……”
“二叔,当年已经进去两次了,想过不再混社会吗?”
“再说,他认识再多的省城黑社会有什么用?别忘了,他这工程是在咱们这里,不是在省城。”
大约3年前,二狗曾与赵红兵有如下对话——
“那我就约他了。”
一、瀑布,江湖
“约吧,没事儿。现在做生意的,谁跟社会人没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