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痞子没敢搭茬儿,朝老七喊:“你招惹他干吗?”
“你也想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慈祥、善良、可敬……”
老七嘿嘿直乐:“你嘴贱,非跟他搭茬儿,有你什么事啊?”
“我操你……”小痞子的“操你妈”到了嘴边上,想了想,又生生给吞了回去,但是口型已经做出来了。
小痞子恨恨地说:“这下算是完了。”
“你好像确实是有。”
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别说了。按我看啊,小李子犯这案子没啥大事儿,只要一鉴定,肯定能鉴定成精神病,马上就给放了……”
“你没精神病,我有精神病行不?”
中年男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怎么?你凭什么说我是精神病。”
小李子悲愤地说:“张叔,你也说我有精神病!”
“操!”
“没,我不是这意思!我真不是这意思!”
“我是抑郁症,还不算精神病。”
“连你也瞧不起我!”
“我怕你精神病!”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都别吵了!该干嘛干嘛去!”
“那你怕我什么?”
赵红兵自己心里都为这声断喝叫好了,要是这人不喊这一嗓子,小李子说不定还得磨叽到什么时候。再磨叽下去,赵红兵都要张口骂人了。
“你要是打人我还真就不怕你了。”
小李子又想接话,中年男人示意他别说话。
“你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打人。”
这次,小李子终于忍住了。
“别,别,别,别朝我来!我怕死你了。在这号里,我最怕的人就是你。”
赵红兵循着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魁梧汉子,睡在离自己不远的铺位,浑身肌肉疙瘩,左手上还有文身,一脸凶相。
“你就是在笑我!”小李子说。
赵红兵一看就明白了,这人就是个暴力分子,而且还是个头子。
一个和小李子岁数差不多的痞里痞气的男孩说:“没笑你,你是我的亲哥,我哪敢笑你。”
三、撞死伤者的救护车
“你们笑什么?”小李子擦了一下鼻涕,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这个头子喊完以后,朝赵红兵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想跟赵红兵搭话。赵红兵笑了笑,没跟他搭话。赵红兵前几天被“甫志高”和老头儿给彻底弄拧巴了,现在连两三句话都不愿意跟人说。赵红兵早就想好了,先当几天甩手掌柜试一下,看这个号能乱到什么程度。如果不乱到把人打残或者出人命的份上,那赵红兵肯定不会插手去管,干脆永久做甩手掌柜。
赵红兵被这小李子气得乐了,号子里很多人都乐了。
赵红兵又观察了一天,对眼前这些人又多了一些认识。这号子里的人大概可以粗分成两帮:以那个二十六七岁的身上有文身的魁梧汉子为首,是全部来自于市区的嫌犯,包括老七和那个小痞子都是他的手下,这个汉子叫钱三,赵红兵似乎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是从没见过人。
“他骂我没什么,可他为什么骂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个慈祥、善良、可敬的女性,她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还生我养我。他凭什么骂我的母亲?”
而以一个三十多岁的抢劫杀人犯为首的,则是全部来自于外地和郊县的,这个抢劫杀人犯叫老曾,这个老曾就睡在赵红兵旁边,是二铺。赵红兵有识人的能力,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老曾是个老江湖,而且是个混得不怎么样的老江湖,但肯定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因为一般抢劫杀人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小生荒子,到了三十多岁谁还干这事儿啊?而且,这人已经是五进宫了,杀人抢劫的对象还是出租车司机,才抢了区区几百块钱而已。
“谁急了不骂句人啊?”中年男人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
这号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派别,不管他们是情愿还是被胁迫,总之,不是钱三这一帮,就是老曾这一帮。就连那个得了抑郁症的小李子,也隶属于钱三那一帮。但,这个号子只有两个毒贩子例外,谁也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哪儿的人,他们也不太跟人沟通,而且他俩似乎关系也不怎么样。其中的一个毒贩已经被砸上了18斤的手铐脚镣,看来一审已经被判了死刑。
“那他为什么骂我?”
钱三这一帮和老曾这一帮应该是过去有过几次大的冲突,相互间连话都不说,连眼神的沟通都没有。看守所的铺位都是从头铺到尾铺,睡在哪个位置就代表着这个人在号子里的地位。头铺地位最高,也最宽敞,到了尾铺地位就最低了,四五个人睡着两个人的铺位,连翻身都翻不了,想要翻身,得几个人一起翻。而且相互间呼吸的节奏都得一样,否则根本无法入睡。
这中年男人看起来心地不错,下了地,拍了拍小李子,说:“老七也没啥别的意思,他那人就是性子急。”
而这个号子显然不一样,除了赵红兵之外,还有老曾和钱三这两个“小头铺”,他们两帮,由两个毒贩隔开。即,老曾这一帮外地嫌犯是2铺至11铺,两个毒贩是12铺至13铺,而钱三等本地嫌犯则是14至25铺。
这中年男人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小李子哭得更大声了。
赵红兵看到这样的格局特别满意:这两帮实力实在是太接近了,只要脑子不犯病,基本就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是老曾和钱三两个头头中的某个被宣判了,那么剩下的这些人可能就会被另一拨人归拢。只要这两个大哥都在,那么这个号子里就会维持现在的恐怖平衡。这两帮人,赵红兵肯定是偏向钱三这一帮,毕竟这帮人都是本乡本土的,有天然的亲切感。但赵红兵不想表现出来要跟他们走得更近。
这时,一个长得很敦实的中年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别哭了,行了,小李子,快收拾收拾东西吧!”
现在让赵红兵觉得心烦的是小李子,虽然暂时不知道小李子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但是小李子这人似乎有极强的抑郁症,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就在今天早上,老七从他被窝里翻出了一根已经磨出了尖的筷子。在没有任何铁器的看守所里,这筷子就是杀人的工具。要是谁白天得罪了小李子,晚上睡觉时小李子要是拿着这根筷子扎进他的心口,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不是精神病。”小李子哭哭啼啼。
这小李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磨的筷子?这小李子拿这筷子是想杀人还是自杀?没人知道。如果是别人在号子里磨了一支筷子,那么这个人肯定要被暴打一顿。可小李子不同,谁都不愿意惹火上身。
“精神病,别哭了!”老七接着骂。
这整整一上午,睡在小李子旁边的嫌犯人人自危,虽然钱三撅断了那支筷子,但是老七似乎还是心神不宁,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小李子。他昨天刚刚得罪完小李子,说不定小李子磨的这支筷子,就是为了扎他的。
小李子被骂以后,站在地上拿着脸盆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居然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赵红兵看到老七那担惊受怕的样就想笑,他知道老七肯定是想搬离小李子,但是为了面子,肯定不好意思说出口。
老七彻底恼了。不但老七恼了,连赵红兵听着小李子的无聊对话,也觉得心烦意乱。
午饭的时候,钱三溜达过来跟赵红兵套磁。
“操你妈!”
“红兵大哥,我叫钱三。”钱三说。
“我是抑郁症!”
赵红兵继续翻着那本快被翻烂了的《刑法》,头都不抬:“听过你。”
“你就是精神病!”
“我家住在西边,小时候,跟李老棍子李老哥玩儿。”钱三继续盘道。
“你说谁是精神病?我只是抑郁症。”
赵红兵终于抬起了头:“哦?李老哥?”
“谁找你搭话了,你这个精神病!”
“是啊!十七八的时候,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
“又不是我想跟你说话。是你找我搭话!”小李子挺不高兴。
“你这岁数,和李老哥的儿子差不多吧!”
老七从铺上站了起来,怒吼一声:“傻逼!别他妈的说话了,我烦你!”
“……我和李老哥的儿子是发小,我主要是跟李老哥的儿子李默一起玩儿……”
小李子这通穷对付彻底把老七给惹恼了。
赵红兵乐了,这小子还真是爱乱提人。李老棍子虽然后来已经算不上是自己的仇家,而且时不时地还能喝上一顿,但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的。如果这钱三要是提了张岳、李四什么的,那肯定是要多加照顾,可是提来提去,提出来个李老棍子,而且还从李老棍子儿子那算起,这叫怎么回事?
“我小怎么了?我也是个人!”
钱三看赵红兵笑了,虽然不知道赵红兵在笑什么,也陪着笑起来了。
“我……我是看你年纪小不愿意打你!”
钱三继续说:“黄叔我也特别熟,总去他那儿玩。”
“你凭什么要打我?”
“黄老破鞋?”赵红兵问。
“你挨打没够是吧?”
“是啊,他说跟你也特熟。”
“我不是一直好好说话呢吗?是你不好好说话。”
赵红兵又乐了,心想:你看看你提这几个人!李老棍子再怎么着,也是条汉子,可提来提去,提出来个黄老破鞋,忒让人无语。
老七恼了:“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钱三又跟着赵红兵笑,说:“你们是挺熟吧。”
这小李子不但有点娘娘腔,而且还有点磨叽,老七说一句,他就顶一句,毫无意义。赵红兵听得很心烦。不过,赵红兵眯着眼睛,没说话。
“熟倒是熟,认识二十来年了,你去哪玩?他的洗浴中心吗?”
“我不瞎,我进来时眼镜被没收了。”小李子好像有点不满。
“对,常去,常去!”
“说你瞎你就瞎!”
赵红兵说:“给你个任务呗!”
“我就是近视,我不是瞎子。”
钱三说:“啥啊?”
“瞎子!”
赵红兵说:“那有水,每天早上晚上各洗一次再睡觉。”
“我看不清。”
“啊!”
“你能不能抬起头来说话?”
“反正你爱洗澡,你不好好洗洗我怕你身上不干净,一旦有点病,咋办?”
“没有。”小李子说话时不看人,羞羞答答的,像是个小媳妇。
号子里的人都大笑了起来,钱三愁眉苦脸。他本来想跟赵红兵攀攀道,哪知道赵红兵分配给他这么个任务。赵红兵本来不想跟钱三多说话,可是当钱三来找他盘道的时候,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江湖中人的赵红兵没能hold住,一下跟钱三说了这么多话。
“怎么着,说你你还不高兴了?”
赵红兵跟钱三贫的时候,老曾始终斜着眼睛看赵红兵,老曾的铺位跟赵红兵挨着,整整一天都没说几句话,可赵红兵跟这钱三似乎聊得很开。他知道赵红兵跟钱三开的玩笑没什么恶意,而且他也肯定感觉得出,这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的赵红兵肯定是这个城市里的大哥。如果赵红兵和这钱三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恐怕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小李子扭扭捏捏,一言不发,拿着脸盆直挺挺地站着,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点不服。
还没等赵红兵对付老曾呢,老曾就先把赵红兵当成自己的敌人了。
老七说:“把水弄得到处都是,说你多少次了?”
赵红兵跟钱三贫完,一回头就看见了老曾斜着眼看他的眼神。赵红兵心中一寒:这眼神,怎么那么像李四。
赵红兵睁眼一看,发现一个精瘦精瘦的30岁左右男人在骂一个20岁出头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孩。听对话,这个30岁左右的男人好像叫“老七”,而这个男孩叫“小李子”。
赵红兵和老曾开始了眼神的战争。赵红兵眯着眼睛不屑地盯着老曾看,老曾也斜着眼睛看着赵红兵。三秒钟后,老曾的眼神败了,不过败得很坦然。他把目光很自然地转移了,而且行动自若地收拾起了枕头。
赵红兵昨天一夜都没怎么睡,有点疲倦,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就被吵醒了。
他从赵红兵眼中看出了镇定和霸气,而赵红兵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阴损和暴戾。
手里拿着一本《刑法》的赵红兵明显感觉得出大家对他也很好奇。因为这些嫌犯肯定也多少听过赵红兵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而且,赵红兵有点太沉默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赵红兵还真没把老曾放在眼里,他是江湖大哥们的大哥,难道还在乎眼前这个小毛贼?赵红兵没当回事,又翻起了那本《刑法》。
已经是第三次进看守所的赵红兵当然深谙其中之道,既然这个号总发生冲突,那么就说明这个号子的“生态平衡”乱套了,而乱套的原因,一定是牢头狱霸太多了,暴力型的嫌犯间发生了冲突。而且,这个号里的人总体来说比较年轻,二十多岁的占了一大半。
这一天都很闷,直到晚上7点多《新闻联播》刚刚结束后,管教放进来一个新嫌犯,号子里才热闹了起来。
以上这四类人,在任何一个号子里都有,而且,缺一不可。因为这些人构成了一种生态平衡,没有牢头狱霸不行,没有挨欺负的冤大头也不行,牢头狱霸没打手也不行。这是中国看守所的传统文化,据说自古至今都这样。
这个新嫌犯二十三四岁,穿得还算干净,一看就是城市里的小伙儿。他长得也不错,大眼睛高鼻梁,1米82左右的个头,但就是两眼无神,浑身上下透着愣头青的劲儿。号子里的人都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还有人打赌。
4.冤大头型:这类嫌犯通常是强奸、盗窃案之类的,没什么背景,做人又不会左右逢源,只能干最重的活,挨最毒的打。
“你猜他是因为什么进来的?”老七说。
3.打酱油型:这类嫌犯通常是经济犯、贪污犯,他们都不是江湖中人,进了号子很偶然,他们多数都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是牢头狱霸的榨取对象。他们对在号子里称王称霸不感兴趣,只想破财免灾。
“抢劫,这小子看起来就愣。”小痞子说。
2.马仔型:这类嫌犯通常年龄不大,家庭背景也不太好。他们心甘情愿地为牢头充当打手,有时一包烟就能把他们收买。这些狐假虎威的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
“不像,我看像是重伤害。”
1.暴力型:这类嫌犯通常在外面也是大混子,多是因为杀人、抢劫、贩毒、重伤害等罪入狱,入狱以后继续着外面的横行霸道,在号子里面拉帮结派、作威作福。通常所说的牢头狱霸,就是这样的人。
“敢赌不?一包烟!”
这个小小的二十多平米的监室,就是一个小社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但是大体可以分为四类:
“赌就赌。”
赵红兵太了解对付这些嫌犯的流程了。这流程无非就是发现刺头,打压刺头,改造刺头,收为己用的过程。
赵红兵懒得去问他,钱三先发话了。
不管怎么说,赵红兵是摆脱老轮和“甫志高”了,进了新的号子,一样的二十多平米的小监舍,一样的二十来个人肉挨着肉。赵红兵跟大家简单地点点头,报了下自己的名字,简单跟大家打个招呼,然后顺手扯过来一本《刑法》看。其实,赵红兵是在观察号里的形势,他想知道这个管教口中的灾难似的看守所究竟是什么样的。赵红兵故意没跟大家多沟通,在未来几天他都不会跟大家沟通。因为,他暂时还不愿意跟谁走得太近。
“哪儿的人啊?”
不能说是因为没打点领导,赵红兵才被故意分进了这么闹腾的一个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打点了领导,他肯定不至于被分配到这里。
“我还能是哪儿的啊!就本地的。”这小子说话也特愣。
赵红兵的确有点大意了,他在这个城市的一亩三分地混得实在是太明白了,二十多年来,敢跟他叫板的也就是那么三五个人,早就被他逐一收拾了。方方面面的领导,也都多少有了点交情,赵红兵是真不把一个看守所的小管教放在眼里。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看守所新换了领导,打点了吗?沈公子在外面跑的事多,恐怕是早就忘了。像是赵红兵这样有油水的嫌犯不抓紧给领导打上小进步,人家领导能高兴吗?再大的江湖大哥,到了这里,也得归人家管。
“叫什么名字?”
赵红兵只是觉得又平白多了不少烦恼,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姚千里。”
“操!”赵红兵骂了一句,仰头就进去了。
“我操!很像武侠高手嘛。”
“你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管教又板起了脸。
“也不行,我就是个开车的。”姚千里跟谁都自来熟,几句话说完,开始跟钱三有说有笑了。
“我不进!”
钱三一句,姚千里一句,俩人有问有答。一席话问完,把包括赵红兵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哭笑不得。
“对,外面都知道,别看这帮孙子浑,可他们就服你这样的人!”
据这姚千里说,他不但是个司机,而且是个好司机,是个开120的救死扶伤的好司机,是个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好司机。而且,是市第一人民医院连续两年的优秀员工。他之所以能进医院开120救护车,主要原因是以前开120的司机都太磨蹭,开车不够猛,即使患者在家中得了心脏病,他们也慢慢悠悠地去抢救,经常耽误最佳治疗时间,经常是:车没到,人已经死了。还有时,郊区乡镇的农户报了120迟迟不到,农户无奈只能把病人抬上农用三轮车送往医院,连三轮农用车都到了,可救护车还没赶到。就这抢救速度,病人家庭肯定怨声载道,医院的院长自然也成了众矢之的。
“那你就让我去?”
院长为了缓解医患纠纷,决定为120提速。他对新招聘的司机要求只有一个:猛!开车猛!这次招聘不走后门,完全得靠本事。这次招的不是普通司机,是司机中的战斗机!
“肯定不行啊,现在是一个号乱,要是把这帮闹号的分出去,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呢。”
曾经当过兵的姚千里凭借其娴熟的车技,玩命的速度,愣头青的本色,从几十位候选者中成功地脱颖而出,获得了医院领导的交口称赞。
“把这号里的人分到别的号不行啊?”
院长对他的评价是:这小子愣!开车猛!如果说他的速度再不行,那也不是咱们医院的事了,那就纯属病人无事生非了。
管教可能也觉着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赶紧找补:“让你来这个号,是都觉得你有能力。这个号天天闹号,再这么下去,早晚得横着出去一个。这才几月份啊?咱们看守所都出一次事了,领导都换了,新领导可不愿意再出事。他看了半天名单,点名让你来这个号。”
从此,一辆飞驰的120救护车开始出现在我市的大街小巷,它虽然是个面包车,但是在闹市中的速度堪比跑车。并且他充分利用可以闯红绿灯等规则,屡屡以一百四十五迈的速度在光天化日下闯红灯,救了一个又一个危重病人,战功赫赫。据说,别看是个小破面包车,但当出去救病人时,这面包车“漂移”、“甩尾”等动作全有!吓人不?
赵红兵没说话,斜着眼睛看着管教。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120救护车速度开成这样,连着两三年,居然一起交通事故也没出,这让人不得不佩服。
管教立马板起了脸:“你当你还在外面呢?当这是大车店呢?你不喜欢哪个房间就换一个?在这儿,你可做不了主了。”
不过,中国有句古话叫“上得山多终遇虎”,终于,这120救护车还是出事了。
赵红兵一听就蒙了:“操,我不进了。”
据说那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春风拂面,夜色撩人。
号子里的嫌犯在里面收拾,新的管教又嘱咐了赵红兵一句:“这号子的情况挺复杂的,有要自杀的杀人犯,有暴力狂,有个可能还是精神病,进去以后要好好管理。”
在这个撩人的夜色中,医院的急救电话又响了。
赵红兵就这样带着憧憬来到新的号子,新的管教在门口喊了一声:“把头铺收拾出来!”
“大夫,救我。”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哭腔。
赵红兵已经很多天没出来放风了,现在外面居然已经是春天了,他已经闻到了杏花的味道。赵红兵使劲地想看杏花林在哪个方向,可除了一个一个火柴盒似的号子,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赵红兵还是感受到了点生机,心情不错。
“你怎么了?”接线员问。
赵红兵走了,没再回头,这个号子里的缺德玩意儿,没什么可留恋的。他也知道新号子里的缺德玩意儿可能更多,不过毕竟是换了个环境,或许有惊喜出现。不管怎么说,他不再睡李四曾经睡过的这张铺了。此时的赵红兵宁愿当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堆里,以为别人看不见。他总觉得,不睡这张铺,内疚、悔恨、追思就会少一点,自己的痛苦就会减轻一些。
“我摔倒了,两条腿好像都骨折了。”
老师拿着烟,眼泪流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怎么摔的?”接线员再问。
赵红兵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又从铺盖里掏出两包软中华,扔给了老师:“别鸡巴干操蛋事了。”
“……刚才我骑摩托车,骑着骑着看见天空中划过一颗流星,当时我想对着流星许个心愿,可是我闭上眼睛不到3秒钟,摩托车就撞到树上了。”
老师把软中华捡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啊,那你许完愿了吗?哦,不是,不是,你现在在哪里?”接线员崩溃了。
赵红兵说:“给你的,拿着吧!”
“就在出市区大概3公里的XXX国道上。”
赵红兵从铺盖里拿出两包软中华,发了一圈,还剩下大半盒。赵红兵想了想,扔给了老师。老师看到眼前大半盒软中华,不知所措。
“你等着!我们救护车马上就到!”
“甫志高”说:“我争取宽大,我要是出去得早,我肯定来看你……”
接线员马上通知了姚千里,姚千里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跑。
号子里的人也的确换了几个,但是多数都没动。练功的老头儿依依惜别地拉着赵红兵的手,说:“其实你是个好人,有悟性……”
姚千里跑得太快,接线员忘了问他,那个浪漫的伤员究竟许了什么愿。接线员接了这么多年电话,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浪漫的病患。听声音,他似乎很年轻,如果他很帅,那么……接线员春心萌动了,小鹿乱撞。
果然,到了下午,赵红兵要卷着铺盖换号了。
但是,这小伙子究竟许的什么愿,还是个谜。
当管教这几句话说完,赵红兵心里乐开了花:马上就不跟这帮逼人关在一起了,老天真长眼啊!
姚千里根本不考虑那些,他只对自己的工作负责。他开上自己的烈火战车,“咔、咔、咔”几个甩尾加几个漂移就在群众的惊叹声中出了城。
2.听说是要大规模地调整一下号,做好调号的心理准备。
据姚千里说,那天可能是某个星座的流星雨,出城的路上,“刷刷刷”的全是流星,可姚千里特别靠谱,一个心愿都没许。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救人。
1.看守所负责人前些日子换了,一会儿要来巡视;
出了城,车速直接150迈,车开得嗡嗡的。
到了下午,管教来找赵红兵,跟赵红兵说了两件事。
忽然,姚千里发现马路上横卧着一物,车速实在太快了,姚千里来不及刹车,就给撞上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有人敢动筷子。赵红兵的确不需要用打人来立威。但是动这一次手,就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以姚千里一贯的性格,在出车的路上如果撞上了什么东西,根本不会停下车。可这次不同,姚千里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姚千里赶紧刹车,下车一看:哇!自己居然撞死了一个人!
赵红兵躺下了,被子蒙住了头,挥挥手:“都吃饭吧!”
姚千里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作责任心太强,他已经撞死了一个人,可他心中还牢记着他的工作职责:他这次出车是要去救人的!脑子虽然蒙了,但还是继续向前开,足足开了二十多公里,他居然还没发现伤员……
赵红兵这气场实在太强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此时的姚千里才幡然醒悟:原来,刚才自己撞死的,就是那个骑摩托车对着流星许愿的浪漫爷们儿。
赵红兵眼睛一瞪,把老头儿吓得“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姚千里再往回赶时,已经有人报案了。本来是开120出城救伤员,结果,把伤员直接撞死了,一步到位了。
老头儿把饭盒捡了起来,递到了赵红兵的手边:“拿着,唉,要忍啊!”
而这个骑摩托车撞树的浪漫男人究竟许了什么愿,也成了千古之谜,无人能知。但大家都相信,此人许的愿一定不是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之类的。可能,是和爱情有关……
整个号子里鸦雀无声,连个敢吃饭的都没有。
而芳心暗许的接线员,犹在痴痴地等着,想看这个骑摩托对着流星许愿然后撞树的浪漫爷们儿究竟长什么样,结果,她只等来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赵红兵根本连头都没回,哪能看到老师的表情。赵红兵此时走到了自己饭盒旁边,又是一脚,把饭盒踢飞了,上了铺,盘腿坐下,紧闭双目,深呼吸……
他浪漫死了,浪漫死了,死了,了……(回音)
老师连连摇头。
四、“虎”人姚千里
“还敢不?”
这个被撞死的浪漫爷们儿家里有钱有势,为了给冤死的儿子报仇,告了姚千里肇事逃逸。姚千里因此就进了看守所。
老师连连点头。
听完姚千里的描述,看守所的众人都唏嘘不已。
“知道哪儿错了吗?”赵红兵喝道。
钱三安慰姚千里:“你这没啥事,只要把材料写好再花点钱,至少是个缓刑。”
老师被扶了起来,看来他还没从刚才的惊骇中缓过味来,要么就是脑子被赵红兵打糊涂了,傻愣愣地看着赵红兵的背影。
“我家没钱,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养活。”
赵红兵头也不回:“扶他起来!”
“哎,你可真够倒霉的。”钱三看起来还挺有同情心的。
不仅大家都愣了,赵红兵自己也愣了愣神,多少年没动手打人了,这次怎么这么冲动?赵红兵自己也缓过了味:是被老头儿气的,没法动手打老头儿,把这气撒到老师身上了。
姚千里恨恨地说:“我是倒霉,那个被我撞死的更倒霉!”
赵红兵在的号向来是最文明的号,自从赵红兵进来,一次打架都没发生过,连吵架的都少。再说就算是动手打架,轮得到赵红兵亲自动手吗?只要赵红兵一声令下,有的是人帮忙打。赵红兵向来不欺负人,这次是咋了?
“行了,收拾一下,睡小李子旁边吧!”钱三说。
所有人都看愣了,这是咋了?连那参与轮奸的哥们儿都愣了,至于打成这样吗?
赵红兵心想:这下老七可算是解脱了。
赵红兵听完,二话没说,摔下饭盆,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老师跟前儿,一记左直拳,一记右勾拳,再加一记侧踹,直接把老师蹬飞了。这三下加在一起也就是一秒钟,老师轰然倒在墙角,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可过了一会儿,赵红兵发现情况不对。因为这姚千里实在是太“虎”,不但外表虎,谈吐虎,就连动作都虎。如果说丁小虎只是小虎的话,那么这姚千里就是猛虎,虎中之虎。
终于,吃午饭了。那个参与轮奸的哥们儿偷摸走到赵红兵跟前,偷摸地跟赵红兵说,那个老师半夜睡觉总拿鸡巴顶他屁股。
“虎”在东北话中很多时候不是名词,而是形容词。这个形容词取义于名词的“虎”,主要是形容某人做事鲁莽、勇猛、不计后果,还带着点傻气。
赵红兵干笑几声,一句话也不说了。
赵红兵阅人无数,见过“虎”人也无数,但是像姚千里这样的“虎”人,还真是从没见过。
老头儿说:“这就对了。”
这姚千里干什么都叮咣的,让他干点活,他比谁都勤快,虎虎生风,但是毛手毛脚,肯定是越帮越忙。他说话办事从来都是五马长枪的,扯着个大嗓门跟谁说话都不见外。而且这小子看来是从来没进过看守所,也不懂任何号子里的规矩。他还以为这里是大学生宿舍呢,有事没事还开开玩笑打打岔。
赵红兵实在怕自己一下控制不住揍这老头儿一拳,一下把这老头儿给打死,所以赵红兵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一下。
遇见这么个活宝,钱三只能自认倒霉。本来姚千里进来以后,由于他是本市的,钱三自然把他划入到自己的阵营,而且钱三觉得姚千里这小子够虎,假以时日,一定是自己手下的金牌打手。可姚千里这虎玩意哪看得出这看守所的二十多个人里面还分帮派呢?他是见谁都不见外,跟谁都乱说话、瞎打听。
“你不会!”老头儿的目光很坚毅。
平时号子里的人对赵红兵都毕恭毕敬的,不太敢直视赵红兵的眼神,可姚千里根本不管那个,跟年龄可以当他叔叔的赵红兵称兄道弟。比如下午放风的时候,赵红兵独自在角落里背着身抽烟,没人敢跟他搭话。当然了,姚千里例外。当时赵红兵正抽着烟,忽然觉得背后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赵红兵一回头,看见了姚千里那两排洁白的大牙。
“我会!”
“红兵大哥,是不?”姚千里问。
“你?不会的!”
赵红兵点点头,没搭话,认真地端详着这个愣头青,他就想明白,这姚千里怎么就这么胆大,敢从后面拍他肩膀。
“你再这么磨叽,我也要死了!”赵红兵压低的嗓子又因为激动变声了。
“我从小就知道你,那时候你开了个饭店,我老舅结婚时就在那。”姚千里这盘道本事还不如钱三呢。
“他都已经要死了,消也没用了,我关注的,是活人。”
“是吗?你老舅是谁啊?”赵红兵还是挺有礼貌的。
“真的,那个奸淫幼女的老师嘴也特严,而且业也很大,你去消消他去吧。他需要你。”
“估计你也不认识我老舅,后来你那饭店咋不开了呢?干黄了?”姚千里说得一本正经的。
“难道不是吗?”老头儿温柔地看着赵红兵,眼神中还带着赞许。
赵红兵心想有这么说话的吗?饭店关了小十年了,还真是头一回有人这么问。不过既然已经搭上话了,总不能不回答。
“我……”赵红兵的人生中,被赏识过很多次,就属这次最欲哭无泪。
赵红兵就说:“嗯,黄了,不干了。”
“你的人品我相信,你们江湖中人肯定不干这事。”
“哎呀,经营不善是吧?”
“那你为什么不怕我检举你?”
赵红兵抽了口烟,说:“的确是经营不善,欠账太多。”
“呵呵,说实话,我不信任他们,比如我旁边那个,写了一上午检举材料,我要是跟他说话,他肯定揭发检举我。”老头儿说得十分自信。
“是你欠别人,还是别人欠你啊?”
“管教还不让你练功呢,你不是也在练?”
“别人欠我。”
“管教没说不让我跟你说话啊!”
“那你就去要呗!你去要,谁敢不给你啊!”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话啊?”赵红兵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嗓子,但是声音显然非常激动。
赵红兵彻底被聊晕了,苦笑两声:“后来我不是去搞房地产了吗?”
“不行,管教不让我跟他们说话。”
“对,对,对,你搞房地产去了。我老舅就住你开发的房子,哎呀,墙上那墙皮掉了,马桶还总堵。说是应该用12公分的管,你们用的是8公分的。”
赵红兵说:“这一屋子人,都有业,你帮他们消消去吧。我这先不用,我的业太大,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赵红兵还真不懂什么12公分的管8公分的管,但是他就懂一点:眼前这姚千里实在是太烦人了。赵红兵再也懒得答理他,又点着了一根烟。
赵红兵现在恨不得把这老头儿按在铺上,朝他脸胡乱挠上几把。不过这老头儿的确岁数太大了,赵红兵实在下不去手。
“软中华,牛逼啊!”
“开天眼都在其次,主要是消你的业。你坐在这里,就说明你有业。”
赵红兵没接茬儿,递给了他一根烟。
“哦……”赵红兵实在是没法再搭茬儿了。
“谢谢,谢谢,谢谢红兵大哥。”
“多看看李老师的书和碟,你也能开,我看你有悟性。”
“呵呵。”赵红兵笑笑。他实在不愿意和这快乐小傻逼聊天了。
“是的,我的暂时开不了。”
“红兵大哥,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那你的天眼还没开。”
“……朋友犯了点事儿。”赵红兵觉得这问题不能不答,想含糊其辞地混过去。
“我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哎呀,朋友出事儿,那你这次进来,还能出去不?”
“我看见向日葵了,在生长。你看见什么了?”老头儿又问。
赵红兵差点没被烟呛死,咳嗽了两声:“应该是能吧!”
“开了好啊!”
“能出去就好,就怕出不去。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就是李四大哥那次事吧!那次我也出车了,只是我到那的时候,该死的已经都死了。大过年的,你说……”
老头儿压低了嗓子说:“我觉得我天眼开了。”
赵红兵彻底恼了,掐灭了烟头,转身就走。哪知道这姚千里又追上去接着聊。
赵红兵想躲闪眼神,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对眼了。
“红兵大哥,等你出去以后,能让我当你司机不?我的车开得出名的好。”
赵红兵正在观察中,发现老头儿忽然睁开了眼,直勾地看着赵红兵,把赵红兵看得心里直突突。
赵红兵停下脚步,回过身,眯着眼睛看他,说:“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出名,开救护车去救人,结果路上把病人撞死了,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能不出名吗?”
到了盘腿打坐的时间,一屋子二十多人,人挨人坐着,赵红兵发现这老头儿比谁盘得都好,眼睛闭着,脸上还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赵红兵明白,他这是练功呢。
“我……我其实……”姚千里结巴了。
第二天起床以后,赵红兵还观察了这老头儿半天。发现这老头儿的确是听管教的话,不跟任何人沟通。而且,这老头儿看样也不是一进宫了,对看守所的规矩比谁都明白。赵红兵尽量避免和这老头儿产生眼神上的沟通交流,见到这样的人,迷糊。
“再说,我肯定是能出去,你能不能出去还不知道呢。”赵红兵说。
尽管现在赵红兵不算是什么好人,可赵红兵毕竟当过兵,接受了那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也有着相当的判断能力,他对轮子功这样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当年练功最兴盛的时候,赵红兵也翻过几页《转轮子》,一看就是个骗子胡吹,看了几眼就扔了。而且他的一个大表姐也练过这玩意儿,本来他大表姐这人就不怎么样,练了以后就更加差劲了。从多少年前,赵红兵就烦这个,如今身边还真就躺了这么一个顽固分子,赵红兵能不愁吗?
“这……”
二、精神病小李子
姚千里的年龄和社会阅历,在赵红兵眼中还是个孩子。赵红兵总不能去揍一个孩子,而且,这孩子除了脑子缺根弦,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坏心眼。不过,在赵红兵心中,还是希望有人能够替天行道,修理姚千里一顿。按赵红兵对号子里规则的理解,这姚千里离挨揍不远了。谁要是揍了姚千里,赵红兵肯定不拉着。
各种风中凌乱……
这不,姚千里又朝毒贩去了,这俩毒贩都不爱说话。像是任何行业一样,最瞧不起对方的永远是同行。卖海洛因的瞧不起卖K粉摇头丸的那个,认为这样的药太没劲。卖K粉摇头丸的瞧不起卖海洛因的,他认为卖海洛因的实在是太没智商,卖海洛因那是掉脑袋的事。
赵红兵假装打起了呼噜,他内心中响起了一声悲鸣:苍天啊!大地啊!
姚千里去搭讪的,就是卖K粉的这个高高瘦瘦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叫老桂。吸毒的人都挂相,从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赵红兵看得出来,姚千里可看不出来。
“等着吧!有些人,会被全球公审……”
“大哥,你是咋进来的?”
“这个……我有点困了,咱们先睡吧。”赵红兵说。
“卖药。”
老头儿快把赵红兵给聊哭了。
“卖假药了?缺德啊!我们医院从没卖假药的。”
“以后读读吧,现在社会上对我们的误解有很多,不过,我们的大法是正法,不是歪门邪道的。”
老桂冷笑:“你们医院没卖我这样的药的,我是贩毒的。”
“没有,真没有。”
“啊!贩毒的!那你吸吗?”
“你也读过李老师的东西?”
“吸。”老桂脸上似乎带着得意的微笑。
“没,没,没。”赵红兵愁死了。
姚千里开始在老桂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把老桂看得直发毛。
老头儿似乎也看出了赵红兵的表情变化,说:“怎么了?你觉得不对吗?”
“你看我干吗啊?”老桂忍不住问。
赵红兵体会着这三个字的精髓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哎呀我操,真善忍!我可算是知道这老头儿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了,敢情你是个练功的啊!难怪管教说不让他跟别人沟通啊!赵红兵哭的心都有了,送走一个“甫志高”,迎来了一个老轮。要知道这样,还是把“甫志高”换回来吧!
“我看你身上的针眼啊!”
赵红兵嘴里喃喃地体会“真、善、忍”这三个字,不断地点头。赵红兵觉得,能在这个地方,遇上这么一个有素质、有同情心的老头儿,实在太不容易了。
“操,我玩谷子的,用不着扎!”
“其实,他们真应该学学我们,我们没别的,就是三个字:真、善、忍。”
“谷子不是吃的吗?现在卖谷子都违法了!?”
“业?”赵红兵听这话觉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说过了。
“操,麻姑!”
“是啊,他们来了这里,都是他们的业!”
“麻姑啊!我就觉得吧,成天抽点生烟喝点生啤,就挺嗨,成天麻姑K粉什么的,干吗呀?”
赵红兵翻过身,看了看老头儿慈祥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特不宽容。赵红兵由衷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老桂也懒得答理姚千里了,转身走了。
“咱们这号里味太大,打呼噜磨牙的还特别多,不过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我特理解他们。“
此时放风结束,大家又回到了号子里。姚千里的目光又转向别人,别人也懒得答理他,都避开他的目光。敢于直视姚千里目光的,只有小李子一人。俩人这目光一对上,赵红兵就知道,这下热闹了。
赵红兵觉得这老头儿说话挺中听的,看样是能沟通,比其他的嫌犯强。就说:“大叔说得对,忍吧,不忍咋办啊。”
“喂,你因为什么进来的?”姚千里问。因为姚千里可能觉得这号子里只有小李子比他岁数小,所以他问起话来很有底气。
“没办法,来了这地方,就得忍忍。谁愿意来这地方啊!不过既然来了,就逆来顺受吧。”
“我啊,杀人。”小李子说。
“嗯呐,咱们这号子跟个装修队似的,动静忒大,咋睡啊!”赵红兵压低了嗓门说。
“我操,杀人!刮目相看啊!”姚千里一惊一乍的。
这时,躺在赵红兵身边的老头儿悄声说话了:“咋了?睡不着啊?”
“才杀了一个,没什么,人家老曾杀了两个。”
半夜,赵红兵睡不着。奸淫幼女的打呼噜,“甫志高”磨牙,酒驾的睡觉一惊一乍,杀老丈人的大臭脚,再加上赵红兵心里也惦记着外面的人和事,怎么都睡不着,翻来翻去,还叹气。他想起了沈公子,要是沈公子在就好了,即使是在如此的艰苦条件下,沈公子肯定也能找出自己的乐子。要么,让沈公子也犯点小事进来陪自己几天?
“你杀的是谁啊?”
赵红兵是一头雾水,琢磨着难道这老头儿是个市里的领导?不过,赵红兵挺高兴的,这回赵红兵可算是有机会把那个“甫志高”给从身边撵走了。
“我同学。”
又过了半个多月,赵红兵终于等来机会了,号子里进来了新人。这新人,是个老头儿,长得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老干部,据说是在民政局工作的,他进来时,管教还嘱咐赵红兵:本来他不应该来这号子,但是现在那边没地方,在这暂住几天。多照顾照顾他,让他就睡在你身边,但是,千万要记住,别让他跟别的嫌犯接触。一定得看好他。
“你为什么杀他?”
赵红兵气得没话说,蒙被子就睡。他这个后悔啊,让这么个人睡在自己旁边,自己哪天要是说梦话说出了点实话,这孙子还不得立马报告政府?要是换了张岳,早就把这孙子撵走了,可是赵红兵毕竟脸皮薄,再烦他,也给他个面子,想把他弄一边去,得等机会。
“她总是嘲笑我,一见着我就冷笑。自从她开始嘲笑我,基本上所有的同学都开始笑我。很多时候,他们不是当着我的面嘲笑我,都是背后,不过,我都看见了。”
“我承认这事,就是个态度。你看,我连这事儿都坦白了,我还有什么不坦白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嘲笑你?”
“他们让你坦白搞破鞋的事了?现在这事还算是个事儿吗?”
“肯定是,不嘲笑我他们嘲笑谁?”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操,然后你就杀人?”姚千里崩溃了。
“你领导能像你似的?”
其实如果换了多少有点眼力的人,就能发现,这小李子就是个精神病。可姚千里的确没这本事。
“这也不能怪我,如果我不招,我那领导要倒招了,我的罪不是更重?”
小李子恶狠狠地说:“对,别以为她是女的,我就不杀她了!”
“甫志高!”赵红兵恨恨地骂了一句。
“你还杀了个女的!”姚千里抓狂了。
“哎呀,我渴了他们还不让我喝白水,拿上来的水全是盐水。”
“对,她笑了我多少次,我就扎她多少刀。”
“那你就不睡!”
听到这,姚千里恍然大悟,因为一中杀女生的当天就是他出的救护车。当天他开着他的炮弹飞车赶到的时候,那女生的血已经流干,根本没法救活。姚千里这个见过无数惨案的救护车司机看到当时的场景眼泪就掉了下来。而今天,居然在这里见到了凶手。
“不让我睡觉啊!二十多个小时不让我睡,轮流审我。”
姚千里指着小李子说:“原来你就是杀那姑娘的啊!你也太他妈的狠了,人家怎么得罪你了,你扎了人家17刀?”
赵红兵更来气了:“你就忍住不说他们能把你怎么着?”
“她嘲笑我。”
估计检察院的人对这些搞破鞋的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好久没提审他。这回这哥们儿慌了,开始每天认真写检举材料,把自己知道的事全写上,一笔一画,分门别类,文采出众,写得特别有激情。
“她为什么嘲笑你?”
提审的第三轮,这哥们儿开始揭发检举了,又开始检举跟自己搞过破鞋的女同事还跟别人搞过破鞋……
“我考大学考了3年都没考上,每次模拟考的成绩我都考得很好,一到正式考试我就不行,亲戚朋友嘲笑我,他们也嘲笑我。他们说我认识印模拟题卷子的人。”小李子忽然特别激动。
提审的第二轮,这哥们儿把自己跟单位女同事搞破鞋都招了。
“你也太狠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你扎了人家17刀!”
提审的第一轮,这哥们儿就把犯的事全招了,而且把关照他的领导也给卖了。
“我还没扎完,要不是我们补习班里的那个姓孙的抡椅子把我拍蒙,我还要继续扎!”小李子的眼神变得十分瘆人。
终于,大概是正月十五前后,进来了一个高素质的,是个国家公务员,某个市辖单位的科长,挪用公款进来的,和赵红兵还有过点头之交。赵红兵二话没说让他睡了二铺。结果这哥们儿实在是忒令赵红兵失望了。
“你就是个精神病!”姚千里愤怒了。
当然了,其他的人也没什么好样的。有过年喝酒喝大了把老丈人杀了的,有酒驾出车祸后逃逸的。反正,各个素质都不高,犯的罪一个比一个弱智。本来赵红兵以为现在犯案这些人都是高智商犯罪了呢,可现在一看,完全和10年前没区别。
“你说谁是精神病?医生说了,我就是抑郁症。”
本来赵红兵对这些犯了花案的不怎么歧视,可眼前这四个人实在是让他恨得牙根痒痒,不但把这四个人撵到最下面睡,而且还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交给他们。
“我操你妈,你这个精神病!”
其他两个分别是强奸自己干女儿的和杀自己当小姐的女朋友谋财的。
“我不是!”小李子哭了。
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又黑又瘦的农村小学的老师,奸淫女童十几个。案发后他认为没什么事,别人说这是重罪他还不信。他刚进来时还问赵红兵:“我估计我这快,三五年就出去了。”赵红兵头都没抬:“嗯,你快,你的确是快了。”后来这老师被判死刑后还问赵红兵:“你不是说我快吗?”赵红兵又是头都没抬:“我是说你快死了。刷你的厕所去,别烦我。”
姚千里再虎,也发现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小李子是个精神病了。一般人对精神病通常敬而远之,可姚千里却选择死磕到底,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本来号子里有个精神病小李子已经够让人挠头的了,可现在又来了个虎逼姚千里,能不犯冲吗?
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长得还算周正,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可犯那案子让赵红兵实在无法理解:这哥们儿和两个朋友一起去嫖娼,结果找了半天就找到一个长得挺难看的小姐。把这小姐找到以后,这哥仨谁都瞧不上眼,非逼着这小姐帮忙给找几个姐们来。这小姐打了俩小时电话,一个姐们也没叫来。这哥仨郁闷了,火上来了,三个人轮流把这小姐睡了以后,不但不给钱,还骂了这小姐。这小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怒之下打电话报案:轮奸!
刚才姚千里骂小李子这几句,倒是让赵红兵对他刮目相看:这姚千里虽然有些讨厌,不过的确是具有一定的正义感。现在社会上的人,像姚千里这样的人的确不多了。赵红兵又看了看前几天一直跟小李子拌嘴的老七,看到老七一脸幸灾乐祸的样,赵红兵像吃了只苍蝇似的厌恶。
这二十来个人里,光“花案”就四个。赵红兵确实没亲手揍过这四个人,因为赵红兵觉得看一眼这些人都恶心。他真不知道李四之前是怎么跟这帮人共处的。
赵红兵没判断错,这姚千里的确是有正义感。姚千里和小李子几句话说下来,姚千里已经想为那只见过尸体的姑娘报仇了。
赵红兵只能去认真回忆20年前在老山前线猫耳洞时的苦难。那时候肯定比现在更苦,可是毕竟那是保家卫国的光荣事,而且,面对的都是像沈公子这样有趣的人。赵红兵看着眼前号子里这帮嫌犯就来气,各个外形窝窝囊囊不说,就连犯那罪,都让人瞧不上眼。
“小李子,我今天也嘲笑你了,你就是个精神病,你来杀我啊!”
“人死仇灭,不失义气”,是道上的规矩,就算这人再差,死了以后也不能再帮忙鞭尸去,尤其是不能帮着警察鞭尸去。这样的事,赵红兵、费四都干不出来。
“没刀,有刀我非扎了你。”
赵红兵和费四都承认参与了李四和李武的谈判,并且在谈判的过程中的确是有所偏向,但对于李四和李武之间的恩怨,俩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因为尽管李四和李武都死了,尽管李武和大家离心离德,但毕竟李武曾经是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兄弟的事,说多了让人笑话。
“精神病我见多了,文疯子武疯子我都见过,拿刀比画我的,我也见过,但是你这逼样的,我就没见过!”
赵红兵一直消沉了一个多月才差不多缓了过来。这天,他在号子里看见刚被提审完的费四拖着一条残腿从他门前走过。赵红兵看着费四笑,费四也看着赵红兵笑。两人本来有机会说话,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二十多年的交情,不用说什么,一对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其实这些天,赵红兵也已经被提审了好几次,每次他说的内容都完全一样,而且赵红兵也坚信,虽然自己没跟同案费四怎么勾兑,相信费四说的也跟他差不多。
本来姚千里跃跃欲试,想揍小李子一顿出出气。哪知道,小李子居然又哭了起来,他这眼泪说来就来,比演员都快,一哭起来就梨花带雨的。
这就是命,这就是李四的命,赵红兵总这么安慰自己。
“你们都瞧不起我,我知道。”
一想到这,赵红兵心都碎了:自己干吗非把李四保出去过年啊?在这安安生生地躺着,何至于死于非命啊!
“……”姚千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赵红兵现在睡的这个头铺,就是李四在几天前刚刚睡过的,赵红兵总感觉,这铺上还有李四的体温。只要赵红兵一闭上眼,眼前就能出现李四那张又黑又瘦的脸。
“我家穷,你们瞧不起我。我考不上大学,你们瞧不起我。我喜欢的女孩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
本来赵红兵认为自己不可能再进监狱了,这次进来纯属意外。赵红兵进了看守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悲恸中。李四的意外死亡,使他不但失去了最值得信赖的兄弟,更是如断一臂。赵红兵这么多年来被称之为江湖大哥,有张岳和李四这俩人的支持实在是太重要了。张岳和李四,一只是最凶猛的猛虎,一只是最毒辣的蝎子,绝对是赵红兵的左膀右臂。张岳折了,有李四也能撑着。如今李四又折了,谁来撑着?沈公子吗?他是一个大脑。
姚千里一身鸡皮疙瘩,自己怎么就跟他喜欢那女孩相提并论了?看小李子哭成这样,姚千里虽然窝了一肚子火,但实在是不好发泄。“噌”的一下蹦上了大通铺,坐在铺上继续生气。
赵红兵一琢磨,的确张岳说得也在理,但是呢,如果换了赵红兵,肯定不会这么做。赵红兵是能不结仇就不结仇,但是如果真的结了仇,那可能还真的和张岳殊途同归了,都是收拾服了为止。
中年男人叹息道:“唉,没办法啊!都是被社会逼的。”
张岳说:“这你就不懂了,对付这样的人就得用这办法。什么叫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三楞子就是这样的人。我要是不隔三差五地收拾收拾他,他还真以为我怕他了呢,早该反了。”
本来大家希望小李子和姚千里这俩讨人厌的人能干一架解解闷呢,哪知道没能干起来。不过,除了姚千里以外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小李子那泪水背后仇恨的眼睛。
几年后赵红兵知道了三楞子的事,跟张岳说:“人家都要死了,你还这么折磨人家,也不怕人家变鬼后来找你?”
到了晚上,《新闻联播》前,劳动号给打了开水,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有开水,这是看守所里的稀缺资源。小李子接过热水,头都不抬,慢慢地向前走,走到姚千里跟前时,“哗”的一下把一塑料桶热水都泼到了姚千里的身上。
没过两天,张岳就彻底统一了这个号,那些曾经打过他的人,不知者不罪,所以既往不咎。可这三楞子,张岳可真没让他好过,三天两头揪斗一通。据说他临行刑前两天,还被张岳打断了眉弓。
这小李子报复得好快!号子里的所有人都蒙了。
因为的确多数都不认识张岳这个人,但都听过他的名,他的事迹谁都略知一二。谁都知道张岳在外面有一群争勇斗狠的朋友,手下更是有一群亡命徒小弟。而且,看张岳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在吹牛。
一直盯着小李子的赵红兵眼疾手快,顺手抄起一盆冷水,两步跃到姚千里跟前,“哗”的一下又泼了姚千里一身冷水。
号子里所有人听完这对话,都惊着了。
此时姚千里才缓过味来,伸手就抓住了小李子的衣领。
张岳说完,又笑笑。
赵红兵又抓起另外一盆冷水,“哗”的一下又泼了姚千里一身。赵红兵又抄起第三盆冷水,又泼了姚千里一身。
张岳笑了,嘴里全是血,笑得格外瘆人。张岳说:“有这本事你就捎呗!共产党要判你死刑,没判你那俩哥死刑吧!你那俩哥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带走我,肯定我有朋友带走他俩,要是我朋友心情不好,说不定把你全家都带走,祖坟都给你刨了。”
别看姚千里是医院里开车的,可他的急救常识还真没有赵红兵足。赵红兵知道,当人被开水烫了以后,如果在两三秒钟内马上跳进冷水里,被烫伤的程度可以大幅度降低。小李子这接近100度的水如果不马上用冷水冷却,那姚千里很有可能会被烫伤,甚至会毁容。其实赵红兵早就看出来小李子要报复了,自从小李子把水拿在手中,赵红兵就一直盯着他,而且,赵红兵也在一直盯着凉水水盆的位置。尽管小李子下手前毫无征兆,可赵红兵却早有准备。
三楞子说:“张岳,我告诉你,我这条命肯定是没了,我走前,肯定把你捎上!”
缓过味来的姚千里怒不可遏,把小李子摁在地上一通毒打,小李子被打得狼嚎鬼叫。
管教骂了一通走了以后。三楞子和张岳都倚在墙上呼呼地喘。
没一个人拉架,连那一向维护小李子的中年男人都没拉架,他肯定也觉得小李子这事干得实在太过了。而老曾他们那帮外地嫌犯,更是没人拉架,都愿意看到这些本地人起内讧。
张岳最不怕打架了,甭管别人怎么拳打脚踢他,他就在铺上按着三楞子一个人开打,三楞子手脚活动不灵便,被张岳打得七荤八素。当然了,张岳也被打得够戗,不过,张岳根本不怕。这架打得太凶,直到管教来了,这几个人才停手。
姚千里揍了小李子足足3分钟才罢手。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小李子恶毒地盯着姚千里,姚千里却满不在乎。
张岳这么破马张飞地进来,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都在等三楞子发话,三楞子一发话,三四个人一拥而上开打。
号子里的人也有点真的佩服赵红兵了。尽管这个人是个江湖大哥,尽管可能干了不少坏事,尽管他不太愿意跟别人沟通,尽管他始终高高在上地拿着劲儿。可是骨子里,还真就有那现在社会中已经越来越少了的侠肝义胆。
三楞子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打!给我打!
在这残酷社会中,赵红兵身上,还带着点人味。
“哦,出息了啊,判死刑了!这还真是你最好的归宿。”
此时,《新闻联播》已经快开始了,大家都盘腿坐在铺上准备看电视。姚千里一看自己的胳膊,尽管被泼上了冷水,可还是被烫得通红,再摸摸脸,虽然被烫得很疼,但显然并无大碍。此时,姚千里才想起来,怎么也要感谢一下赵红兵。主要感谢两点:1.没有赵红兵,他可能真就毁容了;2.他如此毒打小李子,得到了赵红兵的姑息纵容。
“看见了没?”三楞子示意让张岳看看自己手铐脚镣。
赵红兵在铺上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姚千里像是个落汤鸡似的蹲在铺下边,仰着脖跟赵红兵说话。
张岳终于睁开了眼睛:“哦?三楞子啊!我睡这,你不服?”
“红兵大哥,真的谢谢你!”
三愣子更加恼火:“你起来!”
赵红兵哼了一声,没太答理他。赵红兵并不是非要装大哥装深沉,而是他确实很烦这口无遮拦的姚千里,出手帮忙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
张岳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他刚在刑警队被打了三个小时,浑身疼,身子动一动就疼。
“要是没你,我这脸说不定就毁了。”
三楞子说:“你起来!在外面你牛逼,在里面你还有啥牛逼的?”
“以后注意点吧!把衣服脱了。”赵红兵说。
还别说,这睡头铺的死刑犯还真认识张岳,这人叫三楞子。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他还挺怕张岳,刚才张岳进来的时候,他也一愣,被张岳连推带搡,他还真没敢吱声。可后来一琢磨:不对啊!我他妈的已经死刑了,我还怕啥?他张岳最多不也就干死我吗?
“出去以后,我一定给你当司机,一定好好报答你。”
张岳也的确是有点过分,他虽然在社会上有名,可毕竟不是毛主席相片。毛主席相片在人民币上印着、天安门挂着,人人都认识。可他张岳毕竟不是人人都认识。再说,张岳以前也进来过,应该知道头铺是已经被砸了二十来斤的手铐脚镣,肯定是已经判了死刑等枪决呢,这样的人谁敢得罪啊!人家把你给干死了,就是临死前赚了!这二十来斤的手铐脚镣放在今天都快成文物了,现在看守所里明文规定:脚镣不准超过5千克,也就是10斤。那二十来斤的脚镣挂在脚腕子上,不像是刑具,倒像是有震慑力的核武器。
“哦。”赵红兵盯着电视看。
全号房的人都愣了:这人是谁啊?自从这看守所成立以来还没这么嚣张的呢!
“以后要是有人要杀你,我肯定开车带你跑,谁也追不上你,谁也杀不了你。”
张岳一进看守所,连看都没看,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走到头铺那儿。把睡在头铺上的手上脚上已经砸了镣子的光头往边上一推,然后把头铺的被子枕头往地上一扔,再把自己的被子一铺,直接躺那儿了!眼睛一闭,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赵红兵这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听到这话脸色也有点变了。
但也有例外的,比如张岳在1996年那次进看守所,小小的一个号房里二十多个人,居然有十一个是因为杀人或者重伤害进来的,而且,全是二十来岁的小生荒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可张岳是什么人?不管走到哪,都是老子天下最大。他能怕谁?
不过姚千里根本没观察赵红兵的脸色,继续说:“就算是没人杀你,你要是被砍了,我能马上给你送到医院,医院急救室的人我都熟,肯定能马上给你输血……”
且说在民风彪悍的我市看守所里,哪年都至少得横着出去俩仨的。甭管你在外面多横,只要进了这看守所,谁都是服服帖帖的。当然了,像是赵红兵、张岳、李老棍子这样有限的几个江湖大哥例外,他们即使进了看守所,也肯定是号子里的老大。因为他们的名气实在是太大。
“滚!”
这种霸气,在看守所里无比有用。
赵红兵舌绽春雷,姚千里猝不及防,被吓瘫倒在了地上。
别看赵红兵跟领导、老板之类的打交道的能力一般,可他对付社会上各式各样的混子,却似乎有自己的独门秘籍。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混子,有多少在赵红兵面前俯首称臣!张岳、李四这样的枭雄级人物能服谁?偌大一个城市,他们也只可能听命于赵红兵一人。对付江湖中人,赵红兵身上的确有着独到的霸气。
整个号子里的人都使劲憋住笑,没一个敢笑出声,一个个都像是手机被调了震动模式似的,浑身都在抖。
可是赵红兵,却似乎从来没想过改变身上的江湖气。
这时,管教出现在了窗口:“呦,老赵,这是谁招你惹你了,管儿里全听见你这大嗓门了。”
沈公子苦笑,他知道,这领导虽然话不中听,但是说的倒是句句在理。赵红兵,最大的问题,还真就是他身上那江湖气。
赵红兵瞥了管教一眼:“没事儿。”
“嫌短啊?”
“没事最好了,来,给你们号加个人。”
“三年五载?”
“还加啊!睡不下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大哥!三言两语,你这江湖气也露出来了。看来就算是你进去,我也得考虑考虑了。总之我就告诉你两句话。第一,赵红兵这名声太大,参与这案件也太大,没人敢保他;第二,案件虽然大,可是他的事儿却不大,最多三年五载就出来了。”
“呵呵,就数你们号最松快了。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这领导的话说得挺实诚,沈公子思考了一下说:“我的确也不敢保证。毕竟他不用听我的,他是我大哥。”
“咣”,铁门打开。
这领导说:“沈公子啊,我知道你跟赵红兵的关系,我也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这个赵红兵啊,江湖气太重!他不是一星半点的重,他举止仪表谈吐,都带着江湖气。按说,赵红兵也挺有文化,素质也不差,为啥他就那么愿意往江湖中人身上靠呢?像他这样的人,各个都把自己打扮成文明人的样儿,哪个不是西装笔挺啊?你再看看他,成天穿得跟个刚退伍的散兵游勇似的。再说,像他这样已经开始做正经生意的老板,谁愿意去掺和那些江湖中人的纷争啊?躲还躲不及呢,你再看看他,不但不躲,还非上前凑合。这下凑合好了吧?枪案!两条人命!我真是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我就跟你说吧,这事要是发生在一个成天正经八本做生意的人身上,没几天就出来了。可他赵红兵是谁?谁都知道他是江湖大哥!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谁敢保他啊?先不说保他得费多大的事,就说谁能保证他出来以后不再犯事?如果是你沈公子,那我敢保你。至于赵红兵,我真没那胆子。我就问你,你拍着胸脯说,他出来你能保证他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吗?”
“咣”,铁门又关上。
为了能让赵红兵早点出来,沈公子没少求人。很多人都对沈公子含糊其辞,倒是有一天,一个检察院的领导跟沈公子说了实话。
大通铺的过道上,多了一个人。
一、人死仇灭,不失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