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无意识地摇头,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呢喃:“不,不对,错了,你错了,他才没有看上我,他是在,是在……”
邓玮的身体前倾,牢牢看着她:“沈微,我不知道绍冬看上你哪一点,这个社会上,有人渴望钱财,有人渴望权力,那都容易,最糟糕的是渴望爱情,不爱江山爱美人,直到今天也不被原谅。”
沈微猛得抬起头,语气急切而颤抖,“戴曼呢?他的孩子呢?他爱着戴曼,他告诉过我!”
沈微挺直身子贴靠在椅背上,瞪着面前的那串钥匙,仿佛它是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邓玮笑了,如果那也勉强能算作笑容的话:“你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了解过他。”
“绍冬生前买过一些投资基金,你是受益人,从他去世后的下一个月开始,你将会每个月收到一笔钱,金额不小,以后你完全不必再工作,直到老死。另外,在他生命的最后两个月,他都住在一所自己亲手建造的房子里,那房子是他花四个月时间建好的。”邓玮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从桌上推过去,“房子留给你,是他的遗愿,生前已经办好手续。”
沈微的脸色惨白,身上一阵阵发冷,额上沁出细密汗珠。
沈微惊异于他的愤怒,一瞬间大脑空白,只能呆呆地随邓玮手掌的力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戴曼怀孕,不是她和绍冬之间的一场交易,而是绍冬和他父母之间的一场交易。邵东生病以来,身体大不如前,随时可能生命垂危,叔叔急着让他留个孩子,但绍冬非常抵触,一直不肯配合,直到他和叔叔之间达成了一个协议。戴曼是我学妹,是我向叔叔推荐她,为尹家生下孩子以后她就会离开。”
“听着!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下面的事与你有关,你必须知道!”邓玮咬牙切齿地说着。
“什么协议?他,他是喜欢戴曼的,只是因为他的病……”
沈微“轰”的一声站起来,身后的座椅发出刺耳声响,她浑然未觉,正要转身就被邓玮捉住了双手,她惊恐得看着他,使出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戴曼是人工受孕。”邓玮打断她,冷笑一声,“她可没有要求过用这种方式,是绍冬坚持的,当然这件事叔叔并不知道,否则一定会反对,毕竟人工受孕的孩子不如自然孕育的质量好,那孩子今后可是尹氏唯一的继承人。”
“遗体在一个星期以前下葬……”
沈微震惊地流下泪来,呐呐道:“他为什么要撒谎?”
沈微没有动,她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也静止下来。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寒意填满了她,淹没了她,眼前的光景再不存在。
“起初绍冬很反对整个计划,他不愿被当做一台生育机器,他寻欢作乐,挥霍生命,叔叔对他毫无办法。直到有一次,你害得他病发住院,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出院以后绍冬就和叔叔达成了协议,他给尹家一个孩子,条件是他剩余的日子要待在北京。”
邓玮说得很快,似乎害怕这句话在嘴里停留的时间过长。
沈薇的脑中万马奔腾,无法冷静思考,她浑身发抖,完全无法相信尹绍冬已经不在世上。
“尹绍冬去世了。”
“一开始,我以为绍冬爱上你了,可他却一次次诱惑你走向歧途,看着你投入别人的怀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问过他,可他没有告诉我原因,他对你的关注度高于一切,如果这不算爱,我真的不明白是为什么。你离开北京以后,他也回了江州,他谁都不见,隔绝一切与外界的交流,专心致志地建造一所房子,直到一周前病情急剧恶化……”
邓玮到的很早,他的表情异常凝重,在沈微落座五分钟后仍旧一言不发。沈微仿佛受到这种气氛感染,心情越发烦乱起来。沈微看着他,很想起身就走,她已经一点也不想听邓玮开口说任何话,她本能的想要关起耳朵。可惜邓玮还是开口了,果然,只一句话,就将沈微打入十八层地狱。
沈微看到邓玮的嘴还在不停的一张一合,但那些句子的含义却无法通过耳膜的震动传递到她大脑的中枢神经。
沈微推掉了与舒辉的约会,忐忑不安地前往与邓玮的约见地点。一路上千思万绪都飞向她的脑海,她几乎能肯定这件事与尹绍冬有关,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她呢?算起来,戴曼的孩子也快出生了,沈微想到这心一沉,一阵闷痛压抑着胸口朝外扩散。
最后,邓玮将那串钥匙留在桌上,站起身来:“如果你有疑问,就自己去那房子里看看吧,它是你的了。”
电话是邓玮打来的,沈微很意外,心却突突直跳,从北京离开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人,起初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离职手续没有办理完整。邓玮的声音很平淡,他约沈微见面,表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谈。沈微料想可能与尹绍冬有关,她想期待又不敢,紧张不安地问大概是什么事情,邓玮的态度很坚决,这件事必须见面谈。
35
四月,江州的樱花要开了,舒辉约沈微一同去看。沈微换好衣服,正要出门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而当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一通完全改变她命运的电话。
尹绍冬建造的房子在江州最大的湖泊边上,有几百平米,分为上下两层,分段式的曲线形墙面和屋顶是由木板和木梁建造的,南北两个立面上安装了大面积的玻璃窗,可以俯瞰湖湾和郁郁葱葱的园林景色。
舒辉请沈微吃韩国烤肉,一直亲手细心的翻烤着,烤熟几片便悉数夹到沈微碗里,见沈微装饮料的杯子见底便立刻追加,沈微抬眼观察他,平淡无奇的面貌,稳妥温和的性格,倒是有点像宋铭。他被油烟熏得满脸油光,见沈微看自己,竟微微面红,露出个略微羞赧的笑容,沈微回以一笑,在心里告诉自己,就他了吧。
沈微看着眼前巨大的玻璃房子,心像被一团团棉花死死堵住,完全透不过气。
年后,沈微到新公司报道,一切顺利。一个月后,她开始和相亲对象见面,公式化的自我介绍,漫不经心的相处,直截了当的目的,唯独爱情不被拿来谈论。在几次失败的相亲后,沈微结识了一位叫舒辉的报社编辑,两人初见时沈微穿了一双新买的高跟鞋,脚后跟被硬邦邦的皮革磨得有点出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舒辉察觉后,扶沈微到附近的麦当劳坐下,让她等等自己。十几分钟后,舒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给沈微一双女士拖鞋。沈微呆呆地看着他额上和鼻头细密的汗珠,回忆起尹绍冬那一夜曾为她买拖鞋的情景,瞬间哭得稀里哗啦,舒辉大惊失色,急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沈薇哽咽地说不上话,只能不停摆手。
这所房子,和她曾经亲手做出的DIY小屋太像了!
沈微笑着点头,听着母亲兴奋的絮絮叨叨,然后将照片收好,表示自己愿意和相亲对象见面。如果这是父母对她最大的期望,为什么她不去满足呢?尹绍冬的脸蓦地出现在沈微的脑海,如鳗鱼的尾巴轻轻一扫,来不及捕捉就没了身影,沈薇拿起手机,给那个虽然删掉却仍旧熟烂于心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新年快乐。她等了一夜,彼端却没有回复。
尹绍冬的脸慢慢浮现在眼前,沈薇怎么也想不明白,尹绍冬究竟想做什么?是他逼她从玻璃罩子里走出来,是他要她去经历狂风暴雨,是他让她终于向现实妥协!可现在,他却留下一幢巨大的玻璃房子给她,留下一个巨大而真实的梦境给她!
“他是工程师!在铁路局工作,父母都是公务员,人又老实……”
沈微一步步走进去,宽大的客厅,朝湖景开放的卧室,家具及装饰品一应俱全,甚至连卧室的床单也一层不染,仿佛随时等待主人躺下去。穿过户外步道来到庭院,鹅卵石铺呈的小路,枝繁叶茂的新鲜植物在阳光下美好地生长,铺装地面上被注了水,形成一个小水池。
“这一个看着还行。”沈微将视线落在照片上。
初春,空气里还有些寒意,但这里却像个温室,玻璃天窗和三面落地窗户,使得阳光照射充足。露台里摆放了一张茶几和一把贵妃躺椅,露台和一间卧室连在一起,想安静的时候在这里躺躺,晒太阳或夜晚看星星。
沈微心里又是一疼,她的父母年岁已高,还在为她操心着急。
沈微几乎能看到尹绍冬的身影,他懒洋洋地躺在这张贵妃椅上,嚼着口香糖看杂志,或是百无聊奈地打游戏。她找遍了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尹绍冬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或者任何能让她寻找到答案的东西。
沈微抬眼看着母亲,对方正小心观察她的神色,生怕惹她厌恶。一旁假装没在听母女私话的沈东海挺直身子坐着,目不斜视,注意力却明显在这。
沈微再次回到客厅,目光落在墙壁上一快被白布盖着的垂直长方型物体上,她慢慢靠近它,轻轻掀开一角,很快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将白布整个揭开来。
“微微,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认真考虑结婚这件事了吧?佳雯结婚了,姗姗更是连孩子都有了,你也该为自己的未来作打算啊!”姜惠萍怕女儿反对,赶在她开口前说,“这几个条件都挺好的,你仔细看看?”
这是那副木板油画,她曾送给尹绍冬的礼物。
年饭后,姜惠萍慢吞吞地从卧室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沈微,袋子里是几张A4大小的厚纸,沈微好奇地抽出来看,几个男人的大头照跃然纸上。
沈微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看着油画中尹绍冬那张熟悉的脸,以她的心脏为中心,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如脱缰的野马开始朝着她的四肢百骸狂奔,再也掩藏不住,再也无法压抑,强烈的悲痛撕毁了她的一切伪装,毫无保留毫无选择得坦露在外。
姜惠萍与沈东海对视一眼,自己的女儿哪有不了解的,强装微笑更惹人心疼。沈东海将手搭在妻子肩上以示安慰。这些日子以来,沈东海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与旧时老友接触,人年纪大了就会看开许多事,若是放下点自尊能为女儿谋得幸福他很愿意去尝试。在一两个朋友的推荐下,江州市最大的一间传媒公司愿意聘用沈微,虽然薪资不是特别高,但稳定轻松,以后找婆家也会容易些。
沈微站在尹绍冬的画像跟前,放纵地嚎啕大哭。
沈微闻言立刻放开,眼中却隐隐闪着水光,她害怕父母察觉出异样,忙吸了吸鼻子转身往外走:“我先去客厅看电视啦!坐等开饭!”
一切,再无法挽回,她今生再也见到这个人了。
“这孩子……”姜惠萍笑着扭一下,试图摆脱这块狗皮膏药,“你快放开,小心我切着手指!”
沈微向舒辉提出分手,在完全坚定自己的感情后,在接受了尹绍冬的基金和房屋以后,她无法再去和任何人一起生活。很多时候,沈微也对自己说,只要她记得在北京的那段日子,记得曾经有尹绍冬那样一个人存在过,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也就够了。但这一年发生太多事,漫长的像是一辈子,而尹绍冬一直是这些灰暗的日子里色彩斑斓的一部分,有血有肉的一部分。她甚至怀疑,自己今后的岁月会像浮光掠影一般,不会再激起任何涟漪。
沈微顺势缠上去,从后面搂住姜惠萍的腰,将脑袋埋在母亲颈窝处,用力嗅了嗅:“真香,妈妈的味道!”
沈微也犹豫过,是否要接受尹绍冬的基金和这所房屋,但她又是那么清楚,这里是尹绍冬特意为她搭建的一片天地。他希望在他死后,也能为她抵御这世间的一切大风大浪,她也能有赖以生存的强大资本,也能有足够多选择的权利,能不对这个世界作出任何妥协,能在这片安全如堡垒的天地里安然度日。尹绍冬已经离开,如果她不能生活在这里,那她还剩下些什么?记忆吗?但这记忆如果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心中,谁来为她证明那不仅仅是自作多情的凭空想象?这房屋是证据!能真真切切地提醒她,那些过往和感情不是她一个人的虚幻!
“啧,女孩家少吃生冷的东西!”姜惠萍手里还拿着菜刀,只能转身用手肘捅一捅沈微。
沈微辞去了沈东海好不容易托关系替她找到的工作,搬去了尹绍冬送她的房子里生活,还整理出一间自己的画室,开班给喜欢画画的孩子们免费授课。姜惠萍和沈东海惊讶于女儿继承了一幢价值不菲的别墅和终身受益的基金,他们问过,但沈微却对此沉默不语,她怎么说得出口?连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尹绍冬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言?哪怕是一句话!为什么去世前没有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看一眼!
姜惠萍年前刚去染了发,一丝不苟地盘着,脸上的皱纹却遮盖不住。沈东海头发短,新发很快长出,所以干脆不去染,半白半黑顶着一头灰发。沈微的心像被针在扎,她走到沈东海身边,从砧板上拾起一块黄瓜塞嘴里,冲父亲撒娇得笑:“嗯,这黄瓜嘎嘣脆!”
当真是应了那天争吵时最后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
沈微和父母一起吃年夜饭,姜惠萍从下午开始就在厨房忙碌,过年需要的鱼肉早些天就已经采购回来,堆了满满一冰箱,按照三个人的食量可以一直吃到大年初八菜市场重新开门。姜惠萍将排骨解冻,按照沈微喜欢的口味红烧,沈东海给妻子打下手,又是清洗蔬菜,又是淘米煮饭。沈微倚在厨房门口,看着父母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们老了,曾经的辉煌和落魄都远去了,只剩下一颗最朴实的父母心,希望女儿开心快乐,有个好的归属。
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
到底是亲生女儿,骂也骂了,怨也怨了,扔下她和宝宝不管不问了几个月,终于还是放心不下,终于还是心软妥协了。陆母提着鸡汤到逸湖公馆看望女儿,陆姗姗面容憔悴,又要照顾宝宝又要上班赚钱,陆母见了当场就落下泪来,将女儿和外甥接回了家。
心疼,无边无际地蔓延。
陆姗姗离婚的原因陆父陆母后来是知道了,自知理亏,连补偿都没向宋铭要过分毫,只恨女儿的愚蠢和荒唐,还是宋铭主动非要留给陆姗姗一笔钱,以后每月的抚养费也是一分不差的打到账上。这样知情达理,宽容善良的女婿他们是无福续缘了。
夏日正浓时,沈微终于迎来了一位等候多时的访客,戴曼。
大年三十,沈微从逸湖公馆搬回家过年,陆姗姗和宝宝也回了娘家。
戴曼的精神状态不错,脸色红润,身形苗条,一点也看不出才生育过,算来宝宝也应该落地两个月了。沈微好想去看一眼,尹绍冬的孩子,是不是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
34
沈微请她在洒满阳光的露台坐下,为她泡了茶。
顾西眼中燃起的一小簇火苗慢慢熄灭,沈微已经对他没有感情,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们或许都累了,都不再那样奋不顾身去爱了,但他们不能在一起,他深深伤害过沈薇,他已经没有资格去照顾她了。
戴曼环视周围,感叹道:“这里简直是童话世界,我怎么感觉特别不真实!”
沈薇想了想,笑起来:“算了,无所谓了,顾西,你早就不了解我了。而你对我来说却是一面镜子,一览无遗,毫无遮掩,那些伤人的过往都历历在目,你不要把我当亲人,我受不起,我更不会接受你的提议,永远都不会。”
“我也花了很长时间适应,这一切,确实太不真实。”
顾西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两人对视,心中都是无限感慨。
沈薇疑惑:“你不知道?”
“孩子怎么样,男孩还是女孩?”沈微开口问道。
“什么车?”
“男孩,生下来七斤八两,能吃能睡。”
“你知道那辆车是谁划坏的吗?”沈薇突然问。
沈微笑:“有照片吗?我看看像不像他。”
沈微从刚开始的惊怒,到悲哀的发现自己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顾西对于她来说究竟算什么?青梅竹马的初恋,贯穿整个青春的回忆,撕心裂肺的伤痛,他是将她推入地狱的逃兵,千帆过尽再次闯进她的世界,提议与她安稳平淡的同度余生。沈微不得不承认,那些深刻的往事他都有份,他参与过那些往昔,那是他们各自割舍不了的一部分。
戴曼正要拿出手机的动作停住,慢慢收起笑意,沉默下来。
“不,不是,你误会了。”顾西连连摇头,“正因为你不爱了,也充分了解婚姻关系,我才敢这样说。或许,我们不是彼此最爱的人,但微微,你一直是我除父母以外最亲的人。”
“怎么了?”沈微觉出异样。
“你以为我还爱着你?”
戴曼看着沈微,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顾西问得含蓄,但沈微听懂了。她诧异地睁大眼,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没有想到顾西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累了,于是她就该成为他的避风港吗?
沈微的心跳漏掉半拍,她知道要来了,真相,要来了。
“微微,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吗?”
“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了,按照约定,我会在美国完成博士学位,七年内不能再回中国。”戴曼沉默了有一分钟之久,才再开口:“孩子,并不是尹绍冬的。”
沈微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沈微猛地站起身,惊恐地睁大眼看着她。
顾西微愣,而后一脸无奈地笑了:“是啊,爱情就是这样。我也累了,身心俱疲,已经不愿意去折腾,也不想去承载任何激烈和变故,我只想找到合适的人结婚,给父母一个交代,安稳的过日子,生个小孩,把他抚养长大。”
“你先别激动!这件事绍冬是知道的,当然,邓玮也知道。”戴曼冷静地继续说着,“从一开始,整件事就是个阴谋。可能你也猜到了,我曾经是邓玮的女朋友,我们是北大的校友,我很爱他,我也知道他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他会为了事业放弃一切,包括我们的感情。”
沈薇摇头:“他有他的选择。”
戴曼自嘲一笑:“起初,我没有想到,他会跟我提议这件事,我当然极力反对!但他跪下来求我,我终于心软了,我怀的是邓玮的孩子,绍冬根本不打算留下自己的孩子,他厌恶这一切,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和这个冷酷肮脏的世界!邓玮知道这个孩子将成为尹氏唯一的继承人,而他又是尹叔叔最看重的后辈,必然会承担起培养这个孩子的重任。”
“他是谁?你们在一起了?”
“邓玮有能力,有野心,他又怎么会愿意去栽培别人生的孩子?搁在古代,他就一定是会篡位的亲王!绍冬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和邓玮还有我一起做这一场戏,让尹叔叔以为邓玮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亲孙子,而邓玮也会心甘情愿的培育他。绍冬让邓玮保证,在他父母有生之年尽心孝顺他们,绝不因利益而背叛,孩子的身世他会带到棺材里去,永无人知。到最后,绍冬还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的父母,他真的是个太善良的人。”
顾西望着沈微,觉得她变了,已经不再是那个他了解的女孩。
沈微一直没有说话,她颤抖着伸手去碰茶杯,端起来就喝一大口,完全冷掉的茶水顺着肠道一路冰封下来,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冻住。
“我不恨你了。”沈微沉默一阵后,淡淡开口,“或许曾经恨过,那段日子痛苦不堪,颜面扫地。但这些都过去了,后来我爱上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人,他的好只有我知道,顾西,如果不是你的逃跑,我就不会遇见他。”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稍微冷静后,她看向戴曼。
沈微愣住,她没有想到顾西会如此轻易如此残忍的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既然如此,今晚就让他们来一场最坦诚的对话。
戴曼笑了,眼中满是苦楚:“我太爱邓玮了,就算知道答应这个计划就意味着我和他将会分开七年,但一想到我能拥有他的孩子,整个人就魔障了!他一定不舍得放弃一个会变成尹氏继承人的孩子,而我是孩子的母亲,我以为那会是我和他之间最坚固的牵绊!有了这个孩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了!”
顾西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无地自容:“我,我确实辜负了你,也辜负了叔叔阿姨的期望,甚至找来各种借口去逃避责任。我当时没办法告诉你真相,我知道这么说很无耻,很混蛋,但我没有后悔,我真的没有后悔过,选择了佳雯。”
“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可能错了,邓玮想要的永远不是我能给的,而我想要的,也不是他能给的。我和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两类人。沈微,我告诉你这一切,是因为尹绍冬他在乎你,这些真相我必须告诉你,就算他已经不在了,我也不希望你误会他。”
“在你欺骗我,把分手的原因归结到我身上,又在你父母面前把我形容成一个骗婚者的时候,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吗?”
沈微已经逐渐平静下来,她望着戴曼淡紫色的水晶指甲发愣:“我误会他什么呢?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一切都是你们说的。”
顾西诧异地转头看她。
戴曼沉默了一瞬,从她坐着的方向刚好可以穿过玻璃墙看到客厅,墙壁上挂着尹绍冬的画像,她似乎才注意到这副画,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
沈薇轻笑一声:“你真的知道吗?”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些事好像不由我来控制,在爱上苏佳雯以后,我还是我,却又好像不是我了,我伤害了你,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
沈微疑惑地抬眼看她,又随她的视线望向那幅画。
恨吗?曾经是恨的,可是现在,早已不恨了。沈微扪心自问,她已经不爱顾西,但顾西又确实不同于其他那些个她不爱的男人。他还是特别的,她对他有感情,但又不是爱情,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无法揣摩清楚。
戴曼勾起嘴角,缓缓道:“那个人的真心。”
“你恨死我了吧。”顾西没有看她,凝视着前方。
36
沈微没出声,她知道顾西指得是什么。无非是辉煌盛大的婚礼,昂贵精致的白纱,身份显赫的宾客,万人称羡的地位。苏佳雯用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亲手创造了这一次,她相信这将是她生命中至高无上的荣光,她终于成为站在社会顶端的那一拨人。
一年后。
“她还是得到了。”顾西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
陆姗姗的儿子两岁了,沈微陪着她和宝宝一起庆祝,小家伙已经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了,时间过得真快。两人叙旧聊天,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两个说来话长的故事,而能长话短说的那个,就是你的老友。
也许因为长时间仰着头的缘故,沈微感到脖子有点酸,她低头轻轻扭动一下,转身继续往前走,顾西也慢慢跟上。
陆姗姗告诉沈微,苏佳雯离婚了,从赵子皖手里拿到一大笔钱,准备跟两个合伙人一起去深圳创立自己的公司。她临走之前来和陆姗姗告别,也问了沈微新的住址,但沈微却没有见到过苏佳雯。
两人中不知是谁先停下来,他们转身仰起头,看着夜空里斑斓的花朵,漆黑的夜空被烟火染出绚丽的光彩。似乎因这烟火太过美丽,没有人开口说话,静静观赏这瞬间凋零的美,一阵阵震耳的轰鸣后,最绚烂的一朵几乎铺满酒店上空的天幕,极致的怒放后,是如流星般散落。短暂明亮过白昼的天空,很快又恢复黑暗。
沈微不知道,苏佳雯确实去找过她,当苏佳雯隔着车窗看到那幢童话般的玻璃别墅后,一阵恍惚,最终还是笑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笑容里的含义,或许,那已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她想,果然,有些人,永远都是公主命。
忽然,后方的天空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礼花,正是婚礼酒店的方向,紧接着各色焰火陆续从那个方向升空,绽放。
某天,有学生过来上课,沈微在画室里为他们分配颜料。忽然听到客厅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她连忙跑出来看,只见尹绍冬的画像背面朝上掉在地上,像个受了欺负又无处吭声的可怜鬼,旁边有个女孩子双手捂住嘴,大眼睛里满是惊吓,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沈微不想说谎,却也不想对顾西说自己过得不好,只笑了笑算做回答。
“老师,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觉得大哥哥很好看,就,就……”
这般谨慎而生疏的客气,一句话,一个眼神,再也回不去从前。
另一个小男生手舞足蹈,着急地帮着解释。
一切都过去了,身边的男人沉默颓然,心碎得看到心爱的女人嫁做他人妇。两人默默走了十几分钟,顾西才像是察觉到该说点什么,转头看了沈微一眼:“你,还好吗?”
沈微却没空理会他们,整个人呆呆站在那儿,仿佛凝固了千年。因为她看到了,那副木板油画的背面,有一段刀刻的小楷字!
两人沿着酒店外的马路往前走,都试图将婚礼的热闹忘在身后,沈微与顾西并排,她用余光感受着顾西,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曾以为会一辈子与她同行的身影。马路上有车辆倏然而过,身旁的法国梧桐被路灯照的明亮,沈微有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些岁月,也是这样的马路,大手牵着小手,嬉闹着相互调侃,留下一路欢乐的笑声。沈微稍稍低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朝前迈进,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真正的无畏无惧,乃是温柔的产物。它来自让世界搔拨你的心,搔拨你未经雕琢的、美丽的心。你愿意敞开你的心,没有抗拒,没有羞怯地面对这个世界。—《觉悟勇士》。”
生活,好不讽刺。
木板的最底下还有两行小字。
分手以来,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苏佳雯的婚礼。
“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只喜欢你。”
顾西回头,诧异地与沈微对视。
“珍重,世间最勇敢的女孩。”
顾西没有看到沈微,他背着身子正欲离开,沈微稍一犹豫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尹绍冬,一辈子没对她说过一句情话,从未承认过爱她。
沈微悄无声息地离开喧闹的宴会厅,走出酒店大堂,被寒风一吹,心中结郁似乎散去不少,她走下台阶,余光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去看,竟是顾西!
而此刻,沈微如此满足。
站在暗处的沈微看到这副画面,说不清到底什么滋味,怨恨?嫉妒?释怀?谅解?似乎都不是,又似乎各自参半。在内心深处她是希望苏佳雯能幸福的,但这样的苏佳雯又怎会幸福呢?炊金馔玉,富贵荣华,从来就不能代表幸福。
只有她懂得,他多么了解她,只有她懂得,他是神一样美好的存在。
苏佳雯换上大红色的旗袍陪着赵子皖逐桌敬酒,她笑逐颜开,大方得体,所有人都感叹这对金童玉女。赵子皖握着苏佳雯的手问累了吧?苏佳雯摇摇头,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璀璨晶亮。
旁边的两个孩子见老师落下泪来,更是羞愧自责,手忙脚乱的道歉,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纸巾抢着递过去。
全场掌声雷动,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对新人。
沈微接过来,笑着宽慰他们:“老师是幸福的眼泪。”
婚礼司仪是江州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赵子皖唱着自编歌曲当众对妻子表白: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想要和你在一起……
两个孩子自然不信,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积极主动地帮着沈微一起将油画重新挂到墙上。
陆姗姗是独自来的,她一脸素颜,盘着发。沈微照常去公司加班,宝宝被送到家里附近的托儿所,她在迎宾区见到美丽高雅的新娘苏佳雯,送上礼金拥抱她。苏佳雯没有问起沈微,两人心照不宣。苏佳雯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请伴娘把陆姗姗带去席位,陆姗姗走出几步又回头去看聚光灯下的苏佳雯,咫尺之遥,相隔胜远。
沈微退后一步,再一步,仔细观察这副出自她手的作品。
新郎新娘穿过偌大的酒店大堂,来到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华丽的灯光照射在婚礼现场,把地板映得熠熠生辉,酒店门外前来参加婚礼的车辆鳞次栉比,酒桌上摆满顶级海鲜,宴厅内人声鼎沸,小孩们欢乐地窜来窜去。
熊熊燃烧的烈火中间是赤裸着半身眉目清晰的尹绍冬,画面的大小与真人比例相同,他的脸色及身体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周身是一层蓝光,面孔毫无表情,眼神却震慑人心。
一场奢华而隆重的婚礼,劳斯莱斯的头车停在江州最豪华的酒店门口,新郎赵子皖穿着质地极好的雅黑礼服,笔挺的全毛呢料,淡金色的缎装饰带,皮鞋黑亮,他从车里跨出一只脚,笔直地站在门外,肩宽腿长,活脱脱一个高富帅。穿着高档白色婚纱的苏佳雯笑盈盈地被他从车里抱出来,闪光灯一拥而上,彩带横飞,周围掌声哨声不断。
念书时,物理老师曾说过,不要被火焰的颜色欺骗了。越是高温的火焰,颜色越是淡。打开煤气炉,最上面的一点火是红色的,往下颜色会变成冰冷的蓝色,还有一种火焰是看不见的。但它能发出剧烈的光芒,以至于人类用肉眼无法直视。
33
透明的火焰,是所有火焰中温度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