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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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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时的沈微什么都没有察觉,她只感到心痛,非常痛,心脏好像被捅出了一个窟窿。

沈微打包好行李,退了出租房,火车开动的一瞬间她才狠狠地恍惚了一下。北京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两字之间,天差地别。

刚回到江州,她就从宋铭那里得知一个震惊的消息,陆珊珊带着孩子失踪了!沈微实在太意外,上次姗姗产子她回来看望,一家人亲密无间,小家伙活泼可爱,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沈微了解陆姗姗,她不是一个会冲动行事的人。

很久以后,当沈微回忆时才想起来,他那时候说的是:我永远不会再见你,而不是:我永远不想再见你。

江州正下着雨,天空阴霾,十二月的雨比雪还要冷。沈微缩着脖子撑伞走在路上,偶尔有风刮起几片湿哒哒的树叶,寒雨斜着飘落,连同人的心情也一起低靡。沈微担忧着陆姗姗,沉痛的心情像开了一个小口,尹绍冬带给她的伤痛被暂时冲淡。苏佳雯没有直接出面,她托朋友查到陆姗姗在逸湖公馆有一套四十平米的小公寓,购于两年前,沈薇诧异,她并不知道陆珊珊的这处房产,隐隐有不祥预感。

“我永远不会再见你。”

沈微背着宋铭来到逸湖公馆,陆姗姗打开门,用一双憔悴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沈微。

尹绍冬狠狠闭一下眼,他猛然推开沈薇,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抹灰暗的背影给沈微。

“微微,你回来了?”

座舱此刻已慢慢回到地面,阳光被树叶切割成斑驳的暗影,随着座舱的摇摆荡漾在两个以悲伤的姿态相拥着的人身上,座舱的电控门接收到抵达地面的指令而自动开启。

沈微愣住,这画面如此熟悉,让她想起那些陆姗姗和彭飞在一起时她赶去调解的日子,两人在客厅的沙发坐下。

沈薇慢慢抱住他,泪如泉涌:“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顺应命运的安排,深深爱上你,陪伴你的一生,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好可惜,我为什么失去了这个机会。”

“这房子……”沈薇犹豫着问道。

尹绍冬惊讶地看着沈薇,漆黑的眼眸终于落下两行泪来,他靠前一步,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你就是个傻子……”

“彭飞原来买的,只付了首付,那时我们想过结婚的。”

沈薇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说出这些?不就想要我恨你吗!不就想要我忘了你吗?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可以原谅你了吗!?尹绍冬,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儿是什么吗?就是当初没能跟你拿到结婚证!”

陆姗姗的状态很差,脸色黯淡无光,仿佛蒙了一层灰,原本黑亮的长发乱糟糟得扎成一团。

“好了,一笔勾销了。”

沈微心疼地看着她,牵起她的手放在膝上,“发生什么事了?”

尹绍冬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他的牙齿划破了口腔,一股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

陆珊珊疲惫的摇了摇头。

沈薇忽然站起身,走上前给了尹绍冬一记耳光。

“你和彭飞还有联系吗?”沈微犹豫着问。

尹绍冬控制着想要把手放在她背上的冲动,沈薇的哭声令他脑中一片空白,就像有个缠着线的陀螺在他脑中旋转不停。

“分手之后,再没联系过,今后也不会再联系。”

沉默中,只有沈薇的眼泪停不下来,她的双肩颤抖,哭泣声从她捂住脸的双手间传来,不再有掩饰,也没有控制,她几乎是肆无忌惮地哭喊着,抽泣着。

沈微感到一块石头落地,既然不关彭飞的事,那就是宋铭了。他只说是与陆姗姗争吵了几句,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难不成他有了外遇?沈微立刻在心里否认,宋铭看上去老实巴交,对陆姗姗更是疼爱有加,这样的男人都能出轨的话恐怕天下再没有可信任的人。沈微一心寻着宋铭的毛病,直到陆姗姗再次开口,抛出一枚炸弹。

尹绍冬不回答,他不再看小屋,沉痛地闭上眼。终于说出这一切,他就能轻松了,心中那点压抑不住的悸动,也就能止住了。

“孩子是彭飞的。”

沈薇捂住自己的脸,眼泪簌簌往下掉:“为什么?”

沈微震惊,扭头惶恐地瞪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尹绍冬盯着那座破碎的玻璃小屋,里面的家具东倒西歪,两个小人扬面朝天,脸上仍旧挂着可悲的微笑,他着了魔一般看着它,眼睛一眨也不眨。

陆姗姗用机械而刻板的声音开始叙述,但她却越说越快,强装平稳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的信号:“和彭飞分手一个月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那么爱他,却有可能永远地失去他了。所以我想,如果我今生不能跟我爱的人在一起,那我至少还有他的骨肉!”

沈微慢慢睁大眼,难以置信地退了几步,脚一软歪倒在条椅上,纸箱被她不小心推倒在地,伴随着一声脆响,里面漂亮的DIY小屋摔出纸盒,瞬间碎落满地。

“我明白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他不是个适合结婚的人。可是除了他,我不会再爱其他人了。我紧锣密鼓的相亲,然后碰到宋铭,他看上去善良又老实,我可以跟他结婚,然后生下孩子,这样一切都解决了,它会成为我永远的秘密!可是婚后,宋铭一直迁就我,凡事都顺着我,一有空就陪我,每天下班回来他都把饭菜做好了,等着我一起吃,只要加班,他一定会去公司接我。日积月累,日积月累的我真的……”

然后,尹绍冬轻轻推开了她:“你错了,我不是什么好人,当初,暗示李毅可以对你潜规则的人是我,安排你和徐珂在酒吧偶遇的也是我。甚至,明知苏佳雯和顾西的关系却迟迟不告诉你的,还是我。”

陆姗姗用双手捂住脸,终于控制不住地开始哽咽。

沈微闭上眼,感受着这最后的一丝温情。

“微微,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真的以为会一辈子都放不下彭飞!我以为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可是生活改变了我……”

尹绍冬许久没有动,他胸膛起伏,终于也抬手抱住了沈微,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送上了今生最缠绵悱恻的一个吻。

陆珊珊自嘲般发出一声短笑,“我爱上一个男人,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后来死了心,嫁给一个男人,又以为自己不会爱他,我总是在做错。”

她伸手抱住尹绍冬,慢慢收拢双臂,紧拽住他的衣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不用伪装,我认识真正的你,你就是我的真情。”

沈微已经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却也六神无主,事情太严重,她和陆姗姗一样不知所措,看着痛苦不堪的姐妹,她满心疼惜,却深知帮不上忙,这样后知后觉的痛楚,这样木已成舟的悔恨,任谁也帮不上忙啊!

沈微听完就笑了,她眼中慢慢变得湿润,“才不是,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坏印象,北京给我留下了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有你的记忆。尹绍冬,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你,无论你将来还活不活在这个世上,我都会永远记得这一切。”

“其实我之前想过,如果宋铭发现了真相,我就跟他离婚,净身出户。这是我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是现在……,我爱宋铭,我不想失去他!”

他深谙的瞳孔里似有幽幽火光在跳跃,“回江州以后,这令人厌恶的一切,你全都不要记住。”

陆姗姗抱住沈微,仰起头绝望地看着她,“已经晚了对不对?他不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尹绍冬看向沈微:“北京给你留下的只有失望和伤害,李毅,徐珂,肖毓芳,邓玮,也包括我,都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已经晚了,沈微在心里叹息。

尹绍冬顿了顿,才开口:“这座城市的占地面积有一万六千多平方公里,常住人口有两千多万,很拥挤,可就算这么拥挤,人们还是感到孤独。大家总是希望通过交流,通过心中涌动的感情,来搭起一座桥跨越到彼此心中,从而摆脱孤独。最后却绝望的发现,全世界的人类都不过是外貌相似的异类罢了。”

“我不敢回去,我已经骗不下去了!他对我越好,婆婆对我越好,我越是无地自容!我每晚都睡不着,我的心每天都在煎熬,他们迟早会发现这个秘密的!”

“北京。”沈微回答。

沈微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道:“说出来吧!”

此时座舱已经升到最高点,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北京城,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像沙盘游戏里的模型,细细的马路宛如血管一般相互交错,车流走走停停,行人更是无可辨认。

陆姗姗停止哭泣,惊愕地看着她。

“看到了什么?”尹绍冬问。

“都对宋铭说出来!所有的一切,你的欺骗,你的感情,你的悔恨!”沈微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看着她,“我陪你一起面对!如果宋铭爱你,还愿意接受你,那么下半辈子,你就用全部的真心去报答这份来之不易的谅解。如果他接受不了,你就理解他,深呼吸,像我刚才做的那样,不断深呼吸,然后勇敢地挺过去,接受现实。”

沈微走过去,和他并肩往外看。

陆姗姗的眼神慢慢放空,半响,嘴里软绵绵地滑出一句:“说得容易。”

“你过来看。”

沈微垂下眼:“是不容易,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又不能倒流,还能怎么办呢……”

尹绍冬没有回答,他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窗边,此时座舱已经升得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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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被尹绍冬亲口说出来,沈微感到一种充满无奈和痛苦的声音在心里紧紧勒着。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总是爱上一些不爱我的人。”

苏佳雯没有回公司,她来到喜瑞华大酒店,乘电梯上楼,轻车熟路地走到总统套间,直接按响了门铃。

最后一次。

赵子皖很快过来开门,他穿着酒店浴袍,头发泛着水光,显然刚沐浴过。他侧身让苏佳雯进来,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压抑着兴奋急切地说:“成功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苏佳雯踢掉高跟鞋,走进房间在贵妃椅上坐下,看着面前的赵子皖像小男孩赢了棒球比赛等待家长夸奖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确定吗?”

尹绍冬本就苍白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像是透明,几乎能看到细细的浅淡的青色血管,他干燥的嘴唇紧抿着,忽然抬眼看她,

“百分百确定!”赵子皖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看着不兴奋啊?”

沈薇看着他,细细观察他脸部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节,她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苏佳雯温柔一笑,慢慢靠进赵子皖怀里:“我是不敢高兴太早,事情才刚刚开始呢。”

尹绍冬在条椅上坐下,微微弯下腰,双肘撑在大腿上,两手交握,他低垂着头,身上驼色的厚外套显得很宽松。

赵子皖顺势搂住苏佳雯,在她唇上猛地一啄:“宝贝儿,咱们的配合严丝合缝,一定能一举搬倒林瑞那个老狐狸!”

尹绍冬带沈薇来到北京最大的摩天轮底下,它的直径有一百五十米,旋转一周长达四十分钟。尹绍冬买了票,带沈微进入座舱,只有他们两人,座舱很快离开地面,缓慢向上升起。阳光穿过透明玻璃窗照射在扬起的尘埃上,静寂的空间里隐约听见外部机器运转的细微声响。

“做的账目给我看看吧。”苏佳雯轻推开赵子皖,起身往电脑桌走去。

“今天是你最后一天班。”尹绍冬静静看着她,“陪我去个地方。”

赵子皖跟上去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里的Excel表格,点开给苏佳雯看。

一阵沉默。

“做得非常逼真,账目完全能和公司的总账对上。”赵子皖一边滑动鼠标向苏佳雯展示,一边沾沾自喜地说,“这活儿只能Tom来做,国内的黑客都是小脚色!别看Tom年纪轻轻的,他的名头在整个欧洲黑客圈子里都是响当当的,潜入公司网络这是小菜一碟,留学期间这个美国佬一直吃我的住我的,这点小忙必须得帮!”

“好,我明天就不来了。”

苏佳雯轻轻点头,不放心地抿紧嘴唇:“我们要不要找个机会先看看财务部的电脑,确定一下账目被替换成功了?”

沈薇望着他,抬手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里一阵一阵抽搐着的疼。

赵子皖大笑几声,轻松地坐到转椅上,一把将苏佳雯拉进怀里:“夫人放心,这事还需要你提醒?我早就派人偷偷检查过了,妥妥的!”

尹绍冬认命地长叹一声,他垂下头抱起椅子上的纸盒,牵起沈微的手往外走。两人走出医务室后,尹绍冬才松开了手,他把沈微的辞职信对折收在上衣口袋里,然后转身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你的辞职,批准了。”

苏佳雯紧着的一颗心这才稍微松开,她一只手慢慢搅着柔软的发丝,状似无意地开口:“账目上的一千万你准备怎么安排?”

尹绍冬的身体晃了晃,他仰起脸看天花板,感到一股温热的血液通过血管一点点流向冷硬的心脏。整整三年了,他终于再一次体会到心脏在跳动,虽然只是错觉,但这颗陌生的心脏正因为一个人慢慢热了起来。

“啧,现在我爸盯我盯得紧,必须得低调处理,你知道我一直想换辆跑车的!”赵子皖郁闷地长叹一声,“只能过段时间再说咯。”

“我知道你自私冷漠,玩世不恭,花心又滥情!可隐藏在这些肮脏外壳下的却是一颗柔软温柔得要命的心!所以我沦陷了,就算你不爱我,我今天也要告诉你,你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所遇到过最值得去爱的一个人!”

“你可是要成大事的人,别老惦记着这点蝇头小利。”苏佳雯微微转过身,修长的手臂搂住赵子皖的脖子,“这钱不能存在你的户头,到时候林瑞一定会找私家侦探把你查个底朝天。”苏佳雯顿了顿,话锋一转,“当然也不能存在我的户头,老狐狸惊着呢,我猜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到时候我这边他一样会查。”

尹绍冬后退几步,双眼复杂地看着她,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在眼睛里凝聚成两点火星,转瞬又消失在眼波深处。沈微的指尖有根神经不停在抽动,一股股热意不断爬上脸颊,心内是崩溃的。表白爱意本该是温情的场面,此刻两人却剑拔弩张,她悲哀的想,这一定是史上最惨烈的一次告白。

赵子皖皱眉:“那怎么办?我这些天忙账目的事,还没想到这茬儿呢!”

尹绍冬挥手挡开飞来的信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沈微继续逼近一步,怒视着他:“尹绍冬,你就是个胆小鬼!”

苏佳雯勾起嘴角,讳莫如深地看着赵子皖,“如果我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你还会爱我吗?”

沈微怒极反笑,把小屋放回纸盒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辞职信劈手就扔了过去:“遵命!”

赵子皖听了苏佳雯这话,明白她早有安排,心里也不再担心,嘴上连忙表白:“我爱你可是真心的!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关系,你能不能在事业上帮助我都是其次,我对你是一见钟情,赵太太的位置非你莫属!”

尹绍冬顿时没了动静,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每一个细节都用心处理过的玻璃小屋,他突然喘不上气,艰难地别开头,颤着手指向沈薇:“你被开除了。”

苏佳雯笑颜如花,倾身搂住赵子皖,笑容却在赵子皖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变淡。她心里很清楚,她和赵子皖的关系是利益驱使的结果,这个男人是个典型的富二代,挥霍成性,毫无头脑,他父亲当然知道儿子是块什么料,将公司交给他等于慢性自杀。赵子皖没有实权,事无巨细都要听命于林瑞,这种日子太子爷怎么可能过得开心?好在苏佳雯出现了,她不止美貌,还精明能干,一步步出谋划策,帮太子爷夺回实权,这样的贤内助他赵子皖怎能不爱?怎能不娶?

她突然站起身跨到对面,把留在椅子上的纸盒迅速拆开,激动且小心翼翼地把DIY小屋捧到尹绍冬面前给他看,“这房子是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做好的!里面犄角旮旯的任何东西都是我一点点用针线缝出来,用剪刀裁出来,再用胶水粘好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这个给你吗?因为我多么希望能给你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温暖的家!……就算这是我的奢望,我也想让我的心住在里面!我不需要你回应它,但至少你看着它的时候能明白,有一个人用她所能想到的全部美好在爱着你!”

“林瑞也不算亏,他确实贪了钱,咱们只是把数额报大了点。虽然他为公司卖命了二十多年,这点数目不算什么,但贪就是贪,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苏佳雯冷漠地望向窗外,心想林瑞是帮过她,但他也是有私心的,她不欠他的。

沈微呼吸凝滞,很长时间无法顺畅地吐出一口气:“同情?”

“我了解我爸那种心慈手软的性子!林瑞扣下的那点钱他肯定是清楚的,只是他算了一笔账,林瑞为公司创造的利益比他私吞的那点钱要多得多,所以我爸才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了林瑞的行为,可一千万就不一样了!”赵子皖兴奋地想象着林瑞下马的情景,越发感激苏佳雯的出谋划策,“佳雯,我没有你可怎么办啊!等这事圆满结束,我立刻娶你过门!”

尹绍冬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好像她是他的仇人。

苏佳雯眨了眨眼,脑中猛然闪过顾西温柔的面孔,她立刻驱散心中突如其来的一丝阴郁,愉快地走到酒柜旁,取出两只红酒杯,倒上酒,递一只给赵子皖。

“别搞笑啦!”他回过神,大声呵斥,“我就讨厌你这副德行!我要你施舍同情吗?!”

“Cheers!”苏佳雯举杯。

一瞬间,空气凝结,万籁俱静。

赵子皖穿过她的手臂,与她交杯:“Cheers!”

尹绍冬突然站住,震惊地看着她,心像被铁锤狠狠敲了一下。

两人一饮而尽。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愿意爱你!”沈微喊出来,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都没有试一试,就投降了!你看不出来吗?我爱你爱得都要疯了!”

沈微陪陆姗姗回到家,宋铭听到敲门声立刻冲到门口,当他打开门看到完好无损的妻子和在婴儿车里安睡的孩子时,嘴下意识一扁,几乎要哭出来。宋铭心疼得搂住陆姗姗,将她小心引进屋里,沈微推着婴儿车,默默地跟在后面,为他们关上了门。

尹绍冬因为烦躁,没有听清沈微的话,只觉得她眼角的泪花非常碍眼。

宋铭扶着陆姗姗坐下,陆姗姗尽情地哭了很久,才慢慢转为抽泣,待她情绪稳定些,宋铭才匆匆去到厨房给她倒来一杯热水:“回来就好!姗姗,都是我的错,以后千万别再离家出走了,我受不了!我马上做饭,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虾球!”说着又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陆珊珊身上:“别着凉了,晚点我再给你煮点姜茶。”

沈微双手紧握,忽然落下泪来,满腔的悲凉几乎填满她整个胸腔:“你怎么知道没有……”

陆姗姗看着他一无所知的脸,“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她双手捂住脸,肩膀不住地抖动,头埋在宋铭的肩窝里,任温热而汹涌的泪水将宋铭的衣服沁湿一片。

“你怎么到现在还满口爱情?”尹绍冬坐不住得站起身,走去窗边又立刻折回来,“我这种情况还谈什么爱情,利益的捆绑才更牢固。”

沈微看着如此深爱的两个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明知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却要眼睁睁看着人们欢笑起舞,实在太残忍。宋铭伺候哭累了的陆姗姗睡觉,沈微便找机会告辞了。出门前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疲惫睡去的陆姗姗,天真无邪的宝宝,和满脸幸福的宋铭。她知道陆姗姗瞒不了多久,或许就在今晚,一切都会改变。

一根刺慢慢扎进沈微心尖上的肉里,越刺越深,越来越疼:“所以她对你只有利益的考虑,没有爱情。”

31

“一千万,为我生个孩子。”尹绍冬轻描淡写地说,“我虽然活不长,但至少能有个孩子,她不必跟我结婚,孩子出生以后留给老头儿来养,她会去美国,没人知道她跟孩子的关系,这段历史将被抹去。”

江州泰禾地产的所有员工都收到一封公文邮件,在距离王海琴被开除半年不到,林瑞也要离开泰禾了。两个在公司干了十几年的高层相续离开,让整间公司都有些人心惶惶。林瑞刚升任总经理怎么会毫无征兆的辞职?这件事是否与新上任的太子爷有关?大家议论纷纷,更重要的是,这将是又一次权力结构的断裂及重构,曾与林瑞关系密切的几位高层都因前途蒙上阴影而自顾不暇,各人自扫门前雪,大家要开始重新排队了。

沈微的心瞬间往下沉,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处:“你给她多少钱?”

董事长赵宸并未将林瑞贪污公款的事公之于众,主要是考虑到林瑞对公司做出过巨大贡献,曾是陪伴赵宸打下江山的元老,希望能给他留点尊严。林瑞一开始的态度非常强硬,他不承认自己贪污公款的事实,直到从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搜出了做假账的证据,他才百口莫辩地闭上了嘴。墙倒众人推,曾与林瑞有过节的其他高层也开始陆续递上罪状,甚至与他关系密切的同盟也为求自保而纷纷倒戈赵子皖。

他幽幽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世态炎凉,就在林瑞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整理私物的时候,赵子皖的办公室却快被人踏破了。谁都知道,林瑞一离开,实权必然会落到太子爷手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赵子皖身上时,苏佳雯却走进了林瑞的办公室。

“有哪个白痴会和随时要死的人谈恋爱结婚?戴曼吸引我,我想得到她,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个孩子,好在世上有个恒古不变的道理。”

林瑞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手里夹着一根烟,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看到苏佳雯进来也没什么特别反应,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天花板。

沈薇愣住:“什么意思?”

苏佳雯反手关上门,慢慢走到办公桌前,在林瑞对面坐下。

尹绍冬轻笑一声,慢慢勾起嘴角,“你是问我还是问她?她一个北大高材生,长得漂亮,身材也不错,我没理由不喜欢吧,她爱不爱我就无所谓,爱钱就够了。”

半响,林瑞才再将目光投向她:“有事?”

“那你告诉我,和戴曼之间是爱情吗?”

苏佳雯看了林瑞一会儿,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推到他面前说:“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的公司,虽然比不上泰禾,但发展得也很不错,他们正缺一位有能力的总经理。”

沈微盯着他,巨细靡遗地观察他的脸,这个人总在竭力表现出若无其事,满不在乎。

林瑞没有去看名片,他盯着苏佳雯,忽然笑了一下,嘴角弯曲成一个弧度,那弧度越来越若涩,慢慢沉下脸,又是呆呆的眼神,他看着眼前那张自己曾朝思暮想的美丽脸庞,轻轻吐出两个字:“婊子。”

“不爱让他知道。”

苏佳雯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常:“看来您是不打算领我的情了。”

“你爸真的不知道戴曼的存在吗?”

林瑞懒得再看她,又将目光投向远处:“苏佳雯,事件还没完,咱们慢慢看,我出来打江山的时候你还在家吃奶。”

“他还怀疑你是老头儿的眼线,总之就是觉得我们关系不一般,所以故意告诉你这件事,看能不能传到老头儿那里去。”

“时代不一样了。”苏佳雯走到窗边,俯览着城市拥挤而忙碌的景象,“您看看外面那些人,他们朝气蓬勃,无所不能,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她转过身看着林瑞。“就是年轻。”

“只是这样?”

“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老了却不服老,还想跟年轻人抢饭吃,这又是何必。”苏佳雯慢慢走回到办公桌前,“我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您就成全我吧。”

尹绍冬移开视线,落在别处:“当初来北京的时候,我不是让他安排你进公司吗?可能他误以为我和你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

林瑞怒极反笑:“成全你?就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凭什么成全你?赵子皖是个什么东西我清楚的很,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恩,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苏佳雯知道林瑞这是狗急跳墙,竭力伪装的那点涵养是全然不顾了,她也是时候该亮出底牌,苏佳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型U盘,轻轻放在林瑞的桌上。

尹绍冬看上去并不意外:“邓玮告诉你的?”

“林总,我尊敬您曾是我的领导,我也知道您肯定不甘心被我这个无名小卒摆一道,但我还是得提醒您,我和您不一样,我爸妈在我十三岁就各自组建了新家庭。现在我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就算跟您拼个鱼死网破也没什么。但您不一样啊,您上有老下有小,儿子才刚出国留学,肯定很需要钱,您和您夫人关系一直很融洽,偏偏女人都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这U盘里的东西,她要是看到了,恐怕您以后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沈微回到对面坐下:“我知道了一些事,关于你和戴曼。”

林瑞死死盯着桌上的U盘,终于明白苏佳雯来这一趟的目的了,她是在为自己和赵子皖永除后患。

尹绍冬迟疑地接过来,没有打开看,手指在盒子表面敲了两下:“谢了。”

苏佳雯知道这U盘里的内容足以打消林瑞想要打击报复的决心,这是她这些年来一路收集的证据,里面有林瑞与不少女下属或是合作伙伴之间的污秽交易及勾当,有割让公司利润而谋取私利的证据,也有潜规则女下属的卑鄙行径。这些东西一旦曝光,他会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业界同行嘲笑鄙夷,他绝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沈薇没有回答,起身把身边的纸盒递给他:“这是礼物。”

林瑞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怒火,咬紧牙关,从齿缝中狠狠挤出一句话:“好啊,真是好!我当初瞎了眼,居然招了你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进来,是我自作孽!”

尹绍冬愣住:“你怎么知道?”

苏佳雯背对着林瑞,咬住嘴唇,咬到刺痛难忍才放开:“一旦决定进攻,就不能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否则就会功亏一篑,这是您教我的。”

沈薇也看着他,露出一个认真的微笑:“先祝你生日快乐。”

林瑞红着眼,一把将桌上的U盘捏断,扔向苏佳雯:“给我滚!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

尹绍冬妥协地找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沈薇。

苏佳雯没有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沈微转头看着他:“我有话跟你说。”

32

沈微抱起纸盒,往里面的休息室走。一大早,医务室里没有人,消毒水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四面是苍白的墙壁,像女人素颜的脸,给人一种寡淡的病态。尹绍冬感到一阵熟悉的压抑,这样的地方总能让他的心情差到极点,他停下来:“咱出去吧。”

圣诞节前夕,到处都披红挂绿,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而陆姗姗却迎来了人生的寒冬,她离婚了。

“这时候还谈什么好看。”尹绍冬接过医生递来的药,帮她拿着。

沈微担心陆姗姗,于是陪她在逸湖公馆住了一段时间,最初陆姗姗表现得失魂落魄,常常望着一角发呆落泪,一个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女人变得沉默寡言,好在有儿子陪在身边,陆姗姗才能勉强振作地过日子。

她看了看镜子:“真丑。”

宋铭最初得知真相时确实无法接受,他在外面住了一个星期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回到家里,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陆姗姗,他愿意接受这个孩子,以后再和姗姗生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陆姗姗喜极而泣,从那天开始对宋铭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她充满愧疚,小心翼翼,像一个随时准备接受制裁的罪人。宋铭看在眼里,又是难受又是别扭,儿子也不愿再过多亲近,两个人似乎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回到从前的相处状态,这样伪装的平静终于在宋铭的母亲知道真相后彻底崩塌。

两人来到公司楼下的医务室,沈微的眼睛已经肿起来,眼白赤红,医生给沈微上了药,用一小块纱布将眼睛包扎起来。

陆姗姗看到不明真相的婆婆一脸慈祥的看着孙子,眼里是浓浓爱意,额上饱经风霜的皱纹舒展开来,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开。她知道这样的疼爱不是真的,她在欺骗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她终于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流着忏悔的眼泪对婆婆说出了真相。

沈微没有拒绝,她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她和尹绍冬独处。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戴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宋铭的母亲气到住院,宋铭与陆姗姗也因此走到了终点,覆水终究难收,一堵无形且坚固的高墙横在两人之间。陆姗姗主动提出了离婚,宋铭也没再反对,在民政局领离婚证的那天,沈微也去了,看着曾经如胶似漆的两人客气的分手,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尹绍冬赶上来,拉住她的胳膊:“去楼下医务室看看。”然后对等在一旁的戴曼说,“你先回公司,邓玮办公室等我。”

陆姗姗想起宋铭某天无意中念出的那句歌词: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她想宋铭大概不知道,那首歌还有一句歌词是: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最后我无力的看清,强悍的是命运。

“不用你管。”沈微站起身,抱起身边的纸盒,越过他快步往公司走。

沈微和陆姗姗同居在一起,彼此慰藉疲惫受伤的心灵。沈微空闲时就会想念尹绍冬,想他的身体有没有好些,想他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会出生,想他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爸爸,想他曾经有没有一点爱过自己,想着想着沈薇就会落泪,心里像有块坚硬的石头堵得难受。她在一间小型广告公司找到了文案的工作,几乎每天加班,陆姗姗也在住处附近找到一份文职的工作,准点上下班,白天送宝宝到附近的幼儿园,晚上再接回来。周末,两个人会带着宝宝去逛个公园或是商场,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尹绍冬拉开她的手,凑近观察她的眼睛,“很疼?”

元旦刚过,两份精美的喜帖就送到了逸湖公馆,苏佳雯要结婚了,对象正是泰禾集团的总经理赵子皖。

一点都不好!沈微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着,难受极了!

“你去吗?”陆姗姗问沈微。

“不好……”她哑声说着。

沈微没有看喜帖,继续对着电脑敲打着:“不去。”

“还好吧?”尹绍冬问。

陆姗姗张了张嘴,终于不再说什么。

沈微没有动,保持着捂住眼睛的动作,本来埋在地底深处的嫉妒忽然像石油一般源源不断地往上冒,压都压不住。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

尹绍冬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来观察沈微。

陆姗姗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

“哎呦您没事吧?实在对不起!”那人一边去捡模特的头,一边点头哈腰的道歉。

沈微听到动静后转醒,也靠在床头:“睡不着?”

沈薇放下纸盒,低头捂住被打到的那只眼睛。

“微微,你还相信爱情吗?”

沈微回头看一眼,尹绍冬伸长胳膊将戴曼护住,通道狭窄,三人只好停下等那人先过去。人偶模特横压在那人身上,他举过头顶时人偶不小心撞到墙壁,瞬间头身分离,眼见着一只脑袋就朝三人飞过来!尹绍冬第一时间挡住了戴曼的头,沈微第一时间护住了纸盒,她被打个正着,瞬间眼睛一阵剧痛,泪流不止。

沈微呆住,然后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我不知道,你呢?”

尹绍冬的身边是被他护在夹角安全地带的戴曼,三人走出电梯,后面追上个抱着人偶模特的人,他快步窜上前喊着:“麻烦让一让!”

陆珊珊没有说话。

沈微起草了一封辞职信,她决定在八号的上午交给邓玮,然后把这所寄存了她全部情感的小屋交给尹绍冬。八号那天,沈微在写字楼大厅等候电梯,早晨的电梯间总是拥挤不堪,她虽然挤进去,一只脚却被什么给夹住,稍微挣动身子就歪向一边,差点倒在旁人身上,沈薇忙伸手护住装DIY小屋的纸盒,扭头道歉,下一秒却愣住,身后的人正是尹绍冬。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沈微和苏佳雯常去陆姗姗家里串门,姗姗的房间向南,有一个种满绿色植物的大阳台,白色麻纱的床罩,粉色的墙面。梳妆台上放着一整套的护肤品,香水瓶子,花瓶里总是插着新鲜的花。三个人坐在地毯上聊天喝红酒吃零食,笑得前仰后合,对未来,对生活都充满善意的幻想。

沈薇看着面前的台历,距离那个小小的红圈还有三天,十二月八日,是尹绍冬的生日。刚回北京时,她在网上买了一间漂亮的DIY小屋,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将它建好,漂亮的玻璃房子里有关于温暖和幸福的一切想象,她亲手一点点缝制枕头,床铺,制作桌子,椅子和沙发,用小灯珠点亮房间,最后把两个可爱的小人放进房子里,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女人坐在旁边织毛衣,微笑凝固在他们脸上。沈薇看着自己亲手创造的一切,情不自禁流下泪来。这些天,邓玮的话无时无刻不在她脑中回旋,理智与感情的角力使她精疲力竭,她越是否认内心涌动的感情越是不断的证明,令她痛苦不堪。戴曼怀孕的事实直接将她击垮,容不得半分挣扎,某些还未成型甚至来还不及细想的期盼,刹那间碎了一地。

不过几年光景,已面目全非。

熊蕊搬走后,狭小的出租屋显得异常冷清,沈微看着她留下的那些包,堆在角落里的手机壳,像是知道被主人遗弃般散发着悲伤的气息,夜深人静,沈微常觉得它们在无声的哭泣。熊蕊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现在轮到沈薇了。在北京待了快一年,沈微仍旧无法适应这里,它的深邃令她畏惧,它的繁华令她战粟,它庞大的身躯能藏住一切污垢,遮掩一切伤口。

沈薇听到她轻声说:“我爱宝宝,今后,只爱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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